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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快活邪丹

    顧浪子道:“戰公子,四年前你在令尊與千異一戰後便向西而行,直入荒漠之中,不知你前去荒漠之中是所為何事?還有,靈使之子在四年前便開始假借你的名字在樂土為非作歹,為何整整四年都未見你揭穿此事?外人因為對你不熟知,也許無法由靈使之子的容貌上看出破綻,但你自身卻是可以輕易指出其破綻的,但為何也遲遲未見你有何舉措?”

    顧浪子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卻無一與晏聰有關。南許許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忖道:“顧兄弟是否對戰傳説的身分還有懷疑之處?”

    戰傳説道:“在下是前去荒漠一座古廟中見一個人……”

    顧浪子未等他説完,立即又追問了一句:“那隨你同行的六名黑衣騎士同時被異域廢墟的人所殺,為何惟有你一人脱身離開荒漠?”

    戰傳説一怔,道:“不二法門的六名黑衣騎士被殺是真,但在下並不能斷知這是異域廢墟所為,兇手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而且當時在下也未立即離開荒漠。”

    顧浪子笑了。

    隨後他道:“戰公子,難道你已識不得我?”

    戰傳説聞言一震,留心細看,只見顧浪子雖然因傷勢所累已極為消瘦而虛弱,但掩於亂髮後的一雙眼睛仍是有着驚人的光芒!

    剎那間,眼前的顧浪子與他記憶中的一個人的形象重疊在了一起。

    戰傳説脱口驚呼:“是你?!你是曾在荒漠中救過我一命的那個褐衣叔叔!”

    顧浪子微微點頭,無聲地笑着。

    戰傳説一躍而起,向顧浪子恭恭敬敬地施了大禮,道:“前輩當年的救命之恩,晚輩一直恪記於心,沒想到事隔四年,我還能在此與前輩相見,晚輩實在……歡喜得緊!”

    顧浪子看似平靜,但他的眼神卻顯露出了他的激動,微笑着道:“很好……很好,四年前,我忽然聽説戰傳説在樂土犯下了不少不可饒恕之罪,當時只恨自己有眼無珠,不該救你。現在看來,我是錯怪你了。僅憑你先殺哀將,後重創恨將這一點,也不枉我深入荒漠所遭受的一番罪了。”

    南許許見他們談得投機,也是很高興,大聲道:“顧兄弟,這事你可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

    戰傳説道:“恨將也已被除去了。”

    顧浪子與南許許相視一眼,皆有驚愕之色。

    顧浪子嘆了一口氣,對南許許道:“看來,現在不是戰公子擔心我們會連累他,而是我們應擔心他會連累你我二人。我們老兄弟二人得罪的只有不二法門,而戰公子殺了靈使之子,又與劫域結下了不解之仇,他的仇家可比我們還多!”

    幾人知道顧浪子是在説笑,皆會心地笑了。

    顧浪子對戰傳説道:“你所説的與真實無異,自然就是真正的戰傳説,但當年我見你時的容貌,與今日並不相同。南老兄弟擅於易容之術,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般的易容術也能看破,但卻無法看出你易容的痕跡——難道,你身上所用的易容術,是與靈使之子所用的易容手法相仿?”

    這正是一直困擾戰傳説的疑問,他搖頭道:“我也不知其中緣故。”

    當下,他將四年前在荒漠中與顧浪子分手後前往古廟的情形大致敍説了一遍,一直説到自己殺了六道門門主蒼封神,巧遇晏聰為止。

    聽罷,顧浪子感嘆地道:“我知道你進入荒漠之後的種種遭遇,所以才能確知你的確是戰傳説,否則換了他人,委實難以相信。單單以你今日容貌的變化之大,就足以讓人起疑了,更勿論你所説的在古廟中沉睡近四年之久這件事,更是匪夷所思!”

    小夭沉默不語,暗自發呆,心道:“那為何我對戰大哥從前的事一無所知,卻對戰大哥的每一句話都相信呢?”

    戰傳説道:“晚輩正是有這一層顧慮,所以才暫時對世人以‘陳籍’這一名字自稱,晚輩想等到揭開一些事實之後,再將真相公諸於眾,否則我根本沒有任何方法證實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説——連不二法門都認定戰傳説已死,要改變世人的看法不知有多麼困難!”

    “那為何如今你又改變主意了?”顧浪子道。

    戰傳説沉吟了片刻,道:“靈使圖謀加害於我這件事使我意識到此事遠比想象的複雜,如果我連自己都不以‘戰傳説’之名光明正大地立足世間,時間久了再説出真相,世人將會認定我是無中生有,不可信任。”

    顧浪子點了點頭,道:“你可曾想過靈使為何要讓他的兒子假借你的名義為非作歹?或者換而言之,靈使為何要陷害你?”

    戰傳説呆了呆,老老實實地道:“這個……晚輩倒未想過。即使想了,也是毫無結果,因為無論是我還是家父,都與靈使毫無宿仇。”

    顧浪子道:“我卻想過了,因為……啊……”

    説到這兒,他忽停住了,臉色蒼白,一臉痛苦,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整個身子也佝僂起來,他聲音低啞地道:“快……南兄弟,把你的‘快活丹’給我一顆……”

    南許許立即道:“不行!”

    戰傳説三人大惑!

    顧浪子吃力地笑了一下,斷斷續續地道:“你我相交……近三十載,難道就忍心……看着我……受……受這苦痛……不成?”

    南許許又氣又急,一下子站了起來,道:“‘快活丹’只可止一時之痛,而且服幾次後就會上癮,旁人或許不知,難道你也不知一旦服‘快活丹’成癮後其弊害有多大?”

    顧浪子吃力地道:“無妨……我只服這一……次,我與戰公子難得巧遇,話……話又投機,有些話,我不能不説,不能遲説……”説到這兒,他忍不住一陣劇烈地咳嗽,咳得讓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戰傳説忙道:“來日方長,晚輩可以在日後再聽前輩教誨。”

    他記得四年前在荒漠中見到顧浪子時的情景,那時的顧浪子鋒鋭逼人,一派高手風範,而今日卻重傷纏身,憔悴不堪,相形之下,戰傳説不勝唏噓。

    顧浪子依舊堅持:“老兄弟,切莫誤我……”

    南許許神色慘然,連連苦笑道:“我莫誤你?我莫誤你?唉……罷了,罷了!也難怪你急於一時,二十餘年之癢,不吐不快……”

    他的身上像是藏有無窮無盡的諸如藥丸、小銀刀、銀針之類的物什,當他將手伸向顧浪子時,手心中已多出了一顆暗紅色、晶瑩剔透的丹藥,其色澤鮮豔美麗,煞是誘人。

    顧浪子立即接過,拋入口中,一咽而下。

    過了片刻,顧浪子不再咳嗽不止,連呼吸也平靜了不少。

    反觀南許許,卻開始顯得有些緊張了。

    顧浪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快活丹’果有奇效,此時我是周身舒泰。”

    南許許“哼”了一聲,沒有搭話,顯然對顧浪子不聽勸阻仍有不滿。

    顧浪子對南許許的冷落不以為意,轉而對戰傳説道:“當年千異挑戰樂土武界高手,先後擊敗師慎行、微玄子、須彌城城主盛依、大俠梅一笑,天下震動,這時,令尊戰曲橫空出世,力挽狂瀾,終使千島盟染指我樂土山河的企圖破滅!由於令尊在此之前從不為樂土武界中人所知,因此此事對樂土武界震動之大可想而知。世人皆在暗自揣度令尊的來歷,這其中就有不二法門。

    “不二法門一直有包容蒼穹的勃勃野心,對任何有可能對法門構成威脅的力量,不二法門都會全力加以關注——但這一次,他們連令尊的來歷都不知!不二法門惟恐在令尊背後還有一股強大的卻不為他們所知的勢力,這是不二法門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們迫切希望能查出令尊的來歷。

    “但龍靈關一戰,令尊與千異雙雙消失,如此一來,要想借令尊這條線索查出不二法門想象中的強大門派力量,已不可能,剩下惟一的可能就是由你身上着手探求真相!

    “於是,不二法門派出了六名黑衣騎士與你同行,看似為了護送你,其實卻是為了藉此查得蛛絲馬跡,只要你返回自己所屬的門派,就會有所泄漏。

    “整個樂土都為令尊力拒千異而欣喜不已,對你們父子二人自然也是敬重有加,所以不二法門要‘護送’你,是不會有人起疑的,更不會反對——當然,我是一個例外,也正因為我並不信任不二法門,才會暗中追蹤你們一行人,我的目的一是為了保護你,二是為了看看不二法門究竟又有什麼陰謀。

    “後來,你與六名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在荒漠遭受襲擊,先是有五名黑衣騎士被殺,惟有你與最後一名黑衣騎士逃脱。後來,此人也斷送了性命。這不會是你們父子二人所屬的神秘門派察覺了不二法門的意圖後,對黑衣騎士出手,因為在殺了那最後一名黑衣騎士後,殺人者立即對你出手了!”

    戰傳説插口道:“會不會是不二法門的仇家見六名黑衣騎士進入了人煙稀少的荒漠,才對他們出手?”

    “不二法門儼然勢蓋蒼穹,難免有仇家,你所説的這種可能性本也存在,但我卻更傾向於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被殺的固然是不二法門的人,但殺人者同樣也是不二法門的人!”

    戰傳説皺了皺眉頭。

    “接近異域廢墟後,不二法門難免懷疑你們父子二人是來自廢墟,這時,若是你遭遇危險,那麼就自會有人出手相救,救你的人則就是不二法門想要追查的!”顧浪子解釋道。

    “但當時出手救我的人卻是前輩!”戰傳説道。

    顧浪子道:“當時我尚未有這種猜測,就算有,也不會不出手,萬一我的猜測是錯誤的,那豈非一切都無可挽回?”

    戰傳説坦言道:“晚輩可以透露一件事,晚輩與異域廢墟毫無關係。”

    顧浪子默默點頭,沉默了一陣子,他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般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當年的經歷撲朔迷離,如今已很難撥開重重迷霧看清真相了。但有一件事卻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靈使對戰公子包藏禍心,所幸戰公子自己也已明瞭。我們之所以急着要與戰公子相見,一則是為了提醒戰公子提防靈使,同時也欲向戰公子打聽晏聰的下落。前一件事已了,而晏聰的下落……唉,知道的人,恐怕只有靈使了。”

    他的神色間隱有擔憂之情,他相信晏聰已凶多吉少。

    戰傳説心中有與顧浪子相似的預感,但他還是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何況晏聰機敏過人,定能逢凶化吉。”

    顧浪子嘆道:“正是因為他機敏過人,我才更為擔憂!”

    戰傳説一怔,委實不明白顧浪子此言何意。

    顧浪子長身而起,對戰傳説三人道:“看樣子三位定有要事需辦,顧某就不多耽擱三位行程,就此別過了。”

    略略一頓,接着道:“臨別前我有一言相送:無論戰公子是否相信我與南老兄弟所言,都請戰公子往後務必多加小心。還有,若是戰公子有朝一日發現我們所言不假,也請戰公子能韜光養晦,不可急於與不二法門反目,因為不二法門勢力之大,絕非外人所能想象!”

    “外人?”爻意重複了這兩個字,淡淡一笑,道:“莫非惟有曾身處不二法門的人,方能知悉其中玄奧?比如……比如二位這般?”

    顧浪子由衷地道:“姑娘聞弦而知意,顧某十分佩服。不錯!世人一向只知南老兄弟痴迷於醫道毒術,不知他是靈使的四藥士之一;只知天闕山莊顧家乃武界一大豪門,偏偏出了一個不羈浪子,但卻不知此浪子也曾投身不二法門,也曾立誓要為不二法門拋頭顱灑熱血……不二法門之高深莫測由此可見一斑!”

    小夭“啊……”地一聲低低驚呼,愕然道:“你竟是天闕山莊的顧浪子?!”

    小夭性情直爽,快人快語,直呼前輩人物“浪子”,也絲毫未感到有何不妥。

    顧浪子愴然一笑,道:“顧某正是傳説中已被梅一笑梅大俠所殺的顧浪子。”

    他以“顧某”自稱,但無論是小夭還是戰傳説,一直都未將他與顧浪子聯繫在一起,畢竟在世人眼中,顧浪子早已於十九年前就已死了,對一個已被殺十九年的人,又有幾人還會記起?

    況且今日的顧浪子哪裏還有那不羈的浪子風采?

    小夭如此年輕,十九年前她還未出生,能説出“顧浪子”三字,已是難得了。

    小夭生性豪爽,猶如男兒,以至於坐忘城中連牛二這樣毫無地位身分的人也心甘情願地為她出力。平時她自詡為“美女大龍頭”,顯是戲言,但在她身邊確也聚集了一羣人,隨着她在坐忘城呼嘯來去。這看似戲鬧,其實這與小夭嚮往的坐忘城以外的豐富多彩的生活仍相去甚遠。殞驚天對小夭約束甚嚴,絕不可能會讓她獨自一人離開坐忘城浪跡於樂土武界。無奈,小夭只有讓她身邊的人為她講述在武界中曾經發生過的恩怨紛爭,此舉多少可以緩解小夭對繽紛武界的嚮往之情。

    所以雖然小夭十多年來只限於在坐忘城生活,但她對武界的一些軼事倒知曉不少。

    顧浪子接着又道:“我與南老兄弟都是在洞悉不二法門的真面目之後叛出不二法門的,不二法門自是不能容我們活下去,理所當然地會追殺我們,我們能活到今日,不知經歷了多少險惡波折……不提也罷,戰公子,不二法門深似海,險似海,謹記謹記!”

    言罷,他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南許許在上馬之前,又對戰傳説道:“戰公子,這張信箋我會一直保存下去,日後戰公子若是用得着,老夫願轉交於你,若是那時老夫已歸了黃泉,你自可在我的屍骨旁找到它。”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看似戲言,卻自有良苦用心,戰傳説倒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怔神間,南許許已打馬揚鞭而去。

    跑出了十餘丈,南許許忽又回首,大聲道:“今夜在苦木集除了劫域的人之外,還有不少卜城人,不過在你殺退劫域人馬後不久,卜城人也退走了。”

    這倒出乎戰傳説的意料之外,他暗覺此事透着古怪,想到再問個究竟,但一時又不知從何問起,躊躇之間,南許許、顧浪子已去了很遠,只好悵然若失地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

    “一個是南許許,一個是顧浪子,這兩人當中無論哪一位在樂土武界現身,都足以轟動一時,而我們卻同時見到了他們兩人,真是不可思議!”小夭大加感嘆:“戰大哥,他們都是隱姓埋名了二十多年的人,但為了能使你不為靈使暗算,竟不惜自暴身分,你算是掙足了面子。”

    戰傳説正色道:“我戰傳説何德何能?這一切皆是拜我父親所賜!”

    小夭無限嚮往地道:“據説當年戰大俠與千異在龍靈關一戰,目擊者只有五人,除了不二法門四使之外,就是戰大俠之子,想必那一戰非驚天地、泣鬼神不能形容!”

    戰傳説對父親的思念之情被勾起,他不願再提此事,便轉過話題,道:“你説,卜城的人暗中逗留於苦木集,究竟有何意圖?”

    小夭一直很羨慕爻意能為戰傳説出謀劃策,而且常有妙計。戰傳説這次破例問她而沒有問爻意,讓她既意外又興奮,忍不住就要脱口説出自己的看法,但話到嘴邊還是暫且忍住了,有意沉吟了片刻,方道:“看來我爹由此道前往禪都已是確定無疑了,正因為如此,卜城人才格外慎重,在陪送我爹前去禪都的人馬離開後,卻暗中另留一部分守候於苦木集,這樣若是有人追蹤,就會被他們及時發現。”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作如此猜測,是在南許許、顧浪子所言是真實無誤的前提下。”

    戰傳説對小夭的推測未置可否,而是道:“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其中的真真假假,委實難辨。不過南許許所説的倒可能可以解開一直讓我困惑不解的疑團,那就是靈使為何要加害於我。”

    他接着道:“靈使先讓其子易容成我的模樣,然後讓他在樂土犯下種種罪孽,引起世人公憤之時,再以不二法門的名義立誓要追殺他。靈使相信如此大造聲勢之後,我所屬的門派必然會有所聞,由於靈使之子所用的易容術極為高明,幾至毫無破綻,而且又由靈使向他傳授了我父親所使過的劍法,這樣連我父親的同門也難辨真偽,以為我在不二法門的追殺中定無法自保,也許就會出手相救——只要靈使之子‘被救’,靈使的目的就達到了,他完全有可能借此機會查出他所想知道的事實!”

    説到這兒,戰傳説不無感慨地道:“靈使的這一計劃幾乎接近完美,但不幸的是他的兒子過早地與真正的戰傳説相遇了。”

    “對於這一推測,你有幾分把握?”爻意道。

    “至少有八成把握——不過,暫時我只能推測這一切都是靈使的陰謀,與不二法門有無關係尚無法斷定。”畢竟不二法門在樂土乃至蒼穹諸國,其影響都太大了,在世人眼中,不二法門一直就是公正嚴明的象徵,如果此事真正的主謀是不二法門,那麼無論在什麼方面,都將帶來顛覆性的變化,連戰傳説也不敢輕易做出判斷。

    或者説,戰傳説是不願做出這種判斷。若不二法門元尊真的是這場陰謀的主使者,那麼樂土將有浩劫只是時間遲早問題而已。那時,或是整個樂土被不二法門牢牢控制,玩弄於股掌之間;或是奮起反抗,引發一場空前絕後的爭戰。而無論如何,都難免生靈塗炭,樂土陷於血光之災,因為不二法門太強大了!

    戰傳説寧可靈使針對他的種種陰謀是在揹着儼然是蒼穹至高無上的元尊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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