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舉手投足間挫敗兩名黑盔劫士,嘆了一聲:“可惜了一塊好綢布。”
言罷,這才對小夭道:“大敵當前,兩位姑娘可願與我並肩而戰?”
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訓,不再説是要護衞小夭、爻意二人,而改口稱與她們並肩作戰。
這一方式收到了效果,小夭道:“也好!你好歹也算是有些名氣的人,這等力拒劫域羣魔、揚名立萬的機會便讓給你,我與爻意姐姐為你壓陣助威!”
花犯笑了笑,並未與小夭針鋒相對,而是轉身面對蜂擁而至的眾黑盔劫士,手中的劍在身前虛劃一個圈,沉聲道:“誰也休想踏進一丈之內!”
語氣不容置疑!
小夭這時已至爻意的身邊,第一件事就是問爻意:“陳大哥説他是戰傳説……是真是假?”
爻意望着與恨將遙遙對峙的戰傳説,點頭道:“是真的。”
小夭低低地“啊……”了一聲,似乎想要説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戰傳説已領教過劫域劫士的戰鬥力,知道任何一名劫士無不是一等一的好手,二十名劫士的戰鬥力絕對不容小覷,故對爻意、小夭兩人的安危甚是擔憂,但見花犯從容應對的情形,戰傳説心中的擔憂大減,斷定一時半刻眾劫士還難以對花犯構成多大的威脅。這一點,由眾劫士目睹兩名同伴重傷倒地後,再也不敢獨自貿然接近花犯,而是等待糾結成夥才會出手就可以看出。
沒有了後顧之憂,戰傳説終於可以放心一搏!
今日的戰傳説,已非昔日可比,先後與靈使、千島盟大盟司血戰的他,對自身倍添了極大的信心。
他將苦悲劍緩緩平遞而出,劍尖直指恨將,屹立如山,鋒芒懾人,大有吞天滅地、橫掃千軍之勢!
他的眼神深處似也藴藏了堅毅無比的力量,沉穩如千年磐石。
無形劍氣透劍而出,絲絲縷縷,如無孔不入的水霧般,在悄無聲息中向恨將那邊延伸過去。
這既是一種挑釁,也是一種試探。只要恨將因他劍氣的逼近而有所反應,他便可依照對方的反應,迅速將這種試探轉化為致命的攻擊。
長街上的行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花犯雖面對人數眾多的黑盔劫士的圍攻,但他的修為顯然高出眾劫士甚多,這使他在封擋之中顯得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而花犯似乎從未動過殺機,縱是以寡敵眾,他最多也只是重創對手,而不會取其性命。如此一來,看似兇險無比的搏殺卻因花犯的寬容而未顯現出應有的殘酷血腥。
當然,對敵人的寬容,也是要以實力為後盾的,否則無異於自取滅亡。
由花犯那邊傳來的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在戰傳説聽來已恍若來自另一個世界,以他今日的修為,僅憑對聲音的判斷,也能大致推斷出花犯不會有危險。
戰傳説舉重若輕的神情被恨將看在眼裏,同時,他還察覺到眼前這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竟顯示出了驚人的對敵經驗,這樣的經驗,若非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驚世駭俗之戰,是絕不可能得到的。
那一瞬間,恨將忽然有所醒悟:為何當大劫主要求冥皇追殺戰傳説時,冥皇會那麼痛快地應允下來,並且在遭受挫敗之後,不惜讓卜城勞師動眾。
冥皇極可能是對戰傳説有所忌憚!
當時,冥皇尚不可能知道戰傳説的真正來歷,對樂土境內突然出現的能擊殺哀將的年輕高手,冥皇不可能不忌憚。
因此,冥皇之所以答應了大劫主的要求,其中也不乏為自己謀算的因素。
而冥皇不願由劫域的人直接殺入坐忘城對付戰傳説,恐怕也是為了自己駕馭萬民的權力。因為一旦世人知道遠在極北之地的劫域的人馬竟殺入坐忘城而冥皇卻毫無準備,必然會滋生對冥皇的不滿情緒。
同樣是基於這一點,冥皇在得知落木四有意撤退時,並不打算左知己在取代落木四之後更改這一決定,而要設法引戰傳説離開坐忘城。
如此看來,冥皇看似對劫域百依百順,其實他看得最重的仍是他的大冥王朝。
想到這一點,恨將心中頓生被愚弄的不忿之感。
戰傳説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恨將的這種情緒變化!
沒有任何的猶豫,“無咎劍道”的“滅世道”全力攻出!
“萬象無法,法本寂滅,寂定於心,不昏不昧,萬變隨緣,天地可滅”!
苦悲劍以不可捉摸的軌跡在虛空中閃掣穿掠,劍勢的每一次改變看似雜亂無章,難以捉摸,其實無不是與戰傳説的內息、心境的微妙變化息息相關。“滅世道”的精藴便在於隨緣而動,隨心而變,但在萬變莫測之中卻有一點是亙古不變的,那便是無論如何千變萬化,其最終的目的都是直指同一目標,所有的莫測更易將在最後那一剎那融匯成終結一擊!
空前強大的劍氣在有限的空間、時間內極度膨脹壯大,驚人的劍勢竟使其籠罩的範圍內的虛空發生了非常人所能理解想象的扭曲,戰傳説的身軀也因為這種空間的扭曲而變得若有若無。
恨將心頭之震愕非同小可!
他恨恨地忖道:“那小子只説這小子內力驚人無比,可沒提到他的劍法也高明至此!”
左知己曾向他透露了他所要殺的“陳籍”其實是戰曲之子戰傳説,當時左知己告訴他這一點時,尚不知他是劫域的人,而恨將對左知己的話也不甚在意,同時也有些將信將疑。
但此刻當他再度想起左知己的話時,倒願意相信眼前的年輕人就是戰曲之子。
戰曲力挫千異的那一戰,就連劫域也已有所耳聞,其劍道修為早已被世人傳得神乎其神。
有其父必有其子,戰傳説身為戰曲之子,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劍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劍氣破空,“滋滋……”有聲,僅聞其聲,已足以懾人心魄!
但恨將也絕非平庸之輩,一聲長嘯,已在邪劍及身前的那一剎那,沖天掠起。
戰傳説連人帶劍,如影隨形般隨之掠起,其間竟沒有任何的頓滯,而是水到渠成,仿若他早已料到恨將會有如此反應。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而是因為隨緣而動本就是“滅世道”的精藴所在。
恨將高擎“空城”,“空城”如弦月般的光弧與夜空中的一彎弦月交輝相映。在恨將驚世內力的催運下,無形氣機透“空城”而發,“空城”豪光暴現,其光輝完全蓋過了天空中的弦月。
由“空城”弧形鋒刃幻現的“弦月”自上而下以不可逆違之勢長瀉而落,其氣勢讓人頓生蒼穹更迭、天地再生的錯覺,彷彿那凌空劈斬而下的並非一道環形鋒刃,而是銀月劃過萬里長空而至!
“空城”第一次真正地發揮出了其驚世駭俗的威力!
正是恨將的四大戰技之一“明月當空照”!
戰傳説面臨“空城”一式“明月當空照”的悍然一擊,心頭不由為之一凜!他終是未能達到“無咎劍道”的最高境界,也未能做到真正的劍勢隨緣而發,當面臨似可改天易地的“明月當空照”時,仍是不由自主地心神悸動。
雖只是不易察覺的瞬息間,但對恨將而言卻已足夠。
“空城”的弧形鋒刃斬破虛空,穿透重重劍氣,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逼近戰傳説無可迴避的範圍內。
戰傳説心中倏地一沉!
所有的變化與舉措皆已超越了思維的反應速度,更大程度上是出於一種本能——這種本能既源自於人的天賦,也與人的意志息息相關,當然亦免除不了平日經驗、經歷等種種影響——只是連戰傳説也無法完全分辨出自己在本能的驅動下做出了怎樣的具體反應。
只聽得一聲爆響,戰傳説連人帶劍急速下墜!
爻意心中一沉!
小夭更是驚呼出聲!
強拼之下,恨將似乎佔了上風。戰傳説急墜下落時,“空城”如揮之不去的幽靈般當頭壓下,並借居高臨下之勢對戰傳説保持了強大的壓力。
戰傳説一旦着地,豈非即刻受傷?
但這一結局卻又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戰傳説雙足已踏在了堅實的長街上,恨將自也知道成敗便在這最關鍵的剎那之間,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修為迅即催運至最高極限,恨不能一擊之下將戰傳説連人帶劍打進十八層阿鼻地獄!
戰傳説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整個身軀卻以雙足為支點,向後仰跌。
恨將冷笑一聲:“這樣你會死得更快!”
他本以為戰傳説會全力抗衡,但沒想到對方卻做出了一個看似很不明智的選擇:戰傳説竟選擇了退避!
一旦退避,“滅世道”的鋒鋭自是不復存在,而雙方在近乎是貼身肉搏的時刻,由攻更易為退避,幾乎就等於自取滅亡。
戰傳説的身軀被壓得幾乎與地面相平了!
眼看“空城”就要將戰傳説連人帶劍壓入地下時,戰傳説忽然如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飄出,而身軀依然保持着幾乎與地面相平的角度。
“臭小子,竟然借我下壓之力化為己用!”恨將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咔嚓……”一聲暴響,“空城”狠狠地戳擊於青石街面上,頓時碎石紛飛。
而這時戰傳説手中的苦悲劍倏然點地,身軀彎曲如弓,並迅速彈起。
“空城”一擊不中,已變換角度,橫向揮出,似斬似掃,直擊戰傳説腰部!
“當……”
一聲暴響,戰傳説本是無遮無擋、空門大露的腰部突然不可思議地有苦悲劍及時閃現!
及時擋下恨將一擊之後,苦悲劍順勢一絞,平空借力,戰傳説借這股力道,頭下腳上地旋飛掠升。
恨將正為自己功虧一簣而懊惱不已時,倏覺劍氣逼人,本是處於下風的戰傳説竟自上而下全力攻至!
恨將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佔盡上風的局勢何以突然逆轉,反而連居高臨下的優勢也失去了。
他卻不知戰傳説方才所施展的正是“無咎劍道”中的“乾坤無定大易道”,這一次戰傳説只是將“大易道”牛刀小試,若將其真正的威力完全發揮,就絕非易改攻守之勢那麼簡單了。
若論招式之精妙,恨將的四大戰技實是無法與“無咎劍道”相提並論。
恨將自不甘優勢的失去,他已發覺戰傳説的功力與自己相比,並不佔優勢。
對於這一點,接連幾次拼殺後,恨將已能確信無疑。但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為何當初自隱鳳谷敗退回劫域的劫士卻認定戰傳説是在一招之間擊敗哀將,而且並未顯示出任何高深玄奧的武學招式,而是純粹比拼內力的結果。
那些劫士絕不敢在大劫主面前説謊,而恨將對此時自己的判斷又很是自信,如此一來,難免有矛盾困惑着他。
他卻不知戰傳説在隱鳳谷中擊殺哀將,其實只是將涅槃神珠爆發靈力時產生的力量轉移至哀將身上,使哀將不堪承受而爆體身亡。
當時戰傳説的功力並不比哀將高,但哀將不知內情,為與戰傳説比拼內力,已將自身的修為提升至極限,忽又有一股空前強大的內力洶湧迫入其體內,自是根本無法承受。
而此刻的境況,自是與戰傳説當時的情形顯然不同。
這時,在花犯那邊,因花犯風雨不透嚴密之至的防守,眾劫士非但未能越雷池半步,反而又有兩人重傷倒地,失去了戰鬥力。
看樣子花犯並不急於克敵制勝,只是固守着一丈範圍的空間,面對自各不同的方位攻來的黑盔劫士,他竟嚴守一個宗旨,以簡對繁!每一次出擊,都必然予對方以有效的打擊,劍式看似平淡無奇,卻隱隱透着別樣的風采,大家風範昭然若現。
方圓一丈的空間,對花犯來説,似乎已不亞於廣闊天地,憑藉大巧若拙、精藴內斂的劍法,他足以進退馳騁。
恨將對此忿恨不已,本以為就算自己一時難以取勝,至少手下的二十劫士可以擒獲與戰傳説同行的女子,那樣戰傳説必受牽制,孰料竟莫名冒出一個口口聲聲要“匡邪扶正”的小子,壞了他的如意算盤,這如何不讓他既怒且恨?
面對戰傳説的無儔攻擊,恨將忖道:“既然你的內力沒有劫士所説的那麼渾厚,那我就與你以內力相拼!”
恨將是向大劫主主動請纓進入樂土,以對付戰傳説的,在精心佈署下,他的計謀一步步走向成功,戰傳説被他成功地引出了坐忘城,身邊只剩下一年輕女子相伴,如今只剩最後一件事,那就是擊殺戰傳説!
在這種情形下,恨將怎能接受功虧一簣的結果?
他要豁力一拼!
諸多念頭在極短的時間內一閃而過,恨將雙足在地上奮力一踏,竟不顧身處不利角度,奮力沖天掠起。
“當……”苦悲劍重重地擊在“空城”的弧形鋒刃上,但戰傳説竟毫無全力相接之感。苦悲劍斬於“空城”獨具一格的弧形鋒刃後竟立即沿着鋒刃的弧度滑開,力道削減大半的同時,攻擊的方向也已失去。
恨將則連同兵器一道如驚電般藉機欺身而進,雖然“空城”後端如翼狀般的鋒刃被苦悲劍死死架住,但絲毫不妨礙“空城”劍狀前沿長驅而入,直刺戰傳説胸前要害。
戰傳説劍被滑開,一時撤招不及,加上又身在虛空,難以抽身而退,情形大為不妙。
情急之下,戰傳説不依常勢,在本該採用守勢的時候,祭起擅於困敵的“悟心無際天羅道”,苦悲劍順勢一抹,在“空城”趁虛而入卻尚未能穿刺至他軀體的最小時間間隙內,縱刺橫掃,劍勢交織如天羅地網,牢牢地鎖住了奇形兵刃“空城”。
“空城”劍形前沿的氣勁甚至已劃開了戰傳説的胸前衣襟,卻在最後的一刻再也無法前進半寸,如被枷鎖牢牢鎖住。
恨將難以突破,戰傳説不敢鬆懈,雙方藉着餘勢,竟保持着這一狀態飄飛數丈之距。
終至街旁一堵牆前。
戰傳説背向牆體狠狠撞入,“轟……”地一聲,牆坍磚飛。
借碎磚紛飛、亂人視線之際,戰傳説及時再一次施展“乾坤無定大易道”!
恨將倏覺困鎖“空城”的枷鎖憑空消失,自是毫不猶豫地趁勢狂飆突進,只求將戰傳説擊斃於“空城”之下!
狂猛迅捷的一擊卻撲了個空,人已進入屋內。
恨將心頭一沉!
冷風驀然由身側席捲而至!
戰傳説憑藉父親所授神鬼莫測的步法,在擺脱與恨將絞殺作一團的局面後,立即在第一時間由另一角度發動攻擊。
依舊是極具攻擊力的“止觀隨緣滅世道”!
恨將連側身的時間都無法擁有,只能憑藉對氣機、殺氣席捲而至的感覺全力封堵!
倉促應對,難免不利。
在戰傳説凌厲無匹的攻勢下,恨將竟被震得斜斜跌出幾步。
雖然立即竭力穩住身形,但戰傳説得勢不饒人,“止觀隨緣滅世道”如滔滔江水般一發不可收拾,綿綿不絕地卷向恨將。
雖然始終只有一式“滅世道”,但在任何一個無限短促的時間內,它的攻擊力度、角度、方式都因為外界的變化而發生相應的改變,力求始終保持對對手最有效的攻擊!
甚至連恨將的防守也是促使“滅世道”變幻無窮的原動力之一。
戰傳説深知恨將這樣的對手的可怕程度,所以他要抓住任何可能把握的機會。
“滅世道”劍意一瀉千里,戰傳説任憑驚人的劍意在心中不斷壯大,並由苦悲劍全力揮灑。
那一刻,他幾乎全然淡忘了自己的對手是何人!或者説,對手是誰已不再重要。對手越強,反抗防守的力量越猛,那“滅世道”一往無回的氣勢亦隨之膨脹。
那種感覺,非言語所能形容。
在這絕無間隙的狂烈攻擊下,恨將節節敗退!只覺戰傳説的攻勢永無止境。
間不容髮的時間內密不可分的攻守進退,兩大絕頂高手的全力拼殺所透發的強橫氣勁,在有限空間內迅速積累,並很快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轟然爆響聲中,屋子再也無法承受強大氣勁的擠壓切割,在達到極限承受力之後,驀然倒坍,所有的一切都被破壞無遺。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戰傳説猛然在戰鬥的激情中有所清醒,心頭飛速閃過一念:如此一來,豈非會誤傷苦木集的百姓?
不由為之一驚。
先前瞬息萬變、刻不容緩的戰局使戰傳説一度忽視了這一點!
戰意一緩,恨將窺得良機,迅速抽身後退,穿越漫天飛舞的殘磚斷瓦,重新回到街頭。
戰傳説緊隨其後。
回望方才激鬥處,已成平地。
一陣陣濃郁的酒香由廢墟中飄散開來,戰傳説心頭一寬:原來這是一家酒坊,酒坊酒氣過重,一向是很少有人居住其中的。
恨將僥倖贏得喘息的機會,總算緩過一口氣來。
驚悸之餘,恨將反而更為平靜,更有信心。
在未與戰傳説正面交鋒之前,他其實承受着極大的心理壓力。
這種壓力,自是來自於關於戰傳説的種種説法。僅憑戰傳説在一招之間擊殺哀將,就足以讓人驚駭不已。
但此時恨將卻認定戰傳説絕對沒有傳説中的那麼強大!
至於為何會出現如此大的偏差,恨將此時並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劫域已有很久沒有在樂土公然拋頭露面了,所以他絕不能在此次交鋒中落敗!
《玄武天下》卷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