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傳説義正嚴辭,慷慨激昂,渾然沒有身陷重圍的緊張不安,反而顯現出了一往無回、決不妥協的膽識與勇氣,爻意看在眼中,心中不由為戰傳説的無畏氣概而蕩起陣陣漣漪。
她心中喟嘆道:“這個人真是奇怪,有時顯得過於單純乃至靦腆,與威郎的強者霸氣截然不同,有時卻自有一股讓人心折的氣勢,比之威郎也不遑多讓……究竟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而這時,“牛二”暫時拋開了與花犯的爭執不清,側轉過身來。
果然是小夭——爻意一眼就認出來了。
無怪乎這個“車伕”會讓戰傳説代其駕車,而且始終不肯摘下斗笠,她是城主的女兒,雖然也算習過武的人,但何嘗吃過連續駕車一二個時辰的苦頭?更重要的是她不是真正的牛二,自然也不會覺得讓戰傳説駕車有何不妥。
小夭與爻意對視片刻,她只是有些俏皮,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便把注意力轉向戰傳説了。
與爻意一樣,小夭也為戰傳説的氣勢所心折。
而與爻意不同的是,她沒有將戰傳説與任何人比較,也不會覺得他平時的行事風格有何不妥。恰恰相反,在她看來,戰傳説的一舉一動都是完美無缺的。
花犯聽了戰傳説這番話,吃驚非小,愕然低聲驚呼:“劫域?!戰傳説?!”
這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非比尋常,沒想到此刻卻同時讓他遭遇了。
小夭對“戰傳説”這一稱謂也是大惑不解,在她心目中,戰傳説不是“陳大哥”,反而“戰傳説”正是被“陳大哥”所殺的。
但當花犯失聲驚呼時,小夭卻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道:“莫以為只有金童娃娃才名聲顯赫,我陳……戰大哥的名字可比你響亮得多!”
若説知名度,恐怕花犯還真的不能與“戰傳説”這一名諱相提並論。
花犯吃驚地道:“他怎會是戰傳説?戰傳説豈非已死了?”他似乎已忘了小夭扇了他一記耳光的事。
小夭心道:“你奇怪,我比你更奇怪!你最多隻是道聽途説,而我可是親眼目睹戰傳説——不,假冒戰大哥的人被戰大哥所殺的情景。”
心中這麼想着,卻只是不屑地冷哼一聲,像是嘲笑花犯孤陋寡聞,見識淺薄。
那手持奇形兵器的人望着戰傳説手中的苦悲劍,眼中暴現懾人心魄的寒光!
他寒聲道:“小子,你果然是膽大包天,殺了哀將還敢承認!”
戰傳説早已抱定決一死戰之心,哪會在意對方這種帶有威脅性的話?
他冷笑一聲道:“哀將非樂土之人,卻擅闖隱鳳谷,濫殺無辜,視人命如草芥,除去此等惡人,有何不敢承認?”
“殺得好!匡邪扶正,本當如此!”有人大聲叫好,正是花犯。
這次,小夭倒沒有“哼”他,只是淡淡地道:“對方是劫域的人,你還是早早退走為妙。”
花犯尚未開口,那手持奇形兵器者冷酷的目光已掃向他這邊,以其冷而硬的聲音道:“匡邪扶正?”
花犯正氣凜然道:“不錯!”心中卻暗自忖道:“這人的目光好不森寒!”
“好,那我就一併將你也殺了。”那人説完這句話,就不再看花犯,而是將目光重新轉向了戰傳説,仿若只要他説完這句話,花犯就已是必死無疑,猶如刀下魚肉。
花犯反而失聲笑了。
“有什麼可笑的?”小夭沒好氣地道。
花犯道:“我道為何由‘混沌妙鑑’顯出苦木集邪氣極盛,原來除了有一柄邪兵之外,還有一羣邪兵邪將,看來我是不虛此行,得其所哉!”
小夭“撲哧”一聲笑了,這是她第一次以笑臉對花犯。
花犯出自九靈皇真門,四大聖地門規嚴謹,就是年輕弟子也一律是克己復禮,老成恃重,心境清明,花犯也不例外。但在小夭面前,他的性情卻有莫名的改變,本來這等揶揄的話是不會自花犯口中道出的,否則何來“金童”這一名號?但這一次卻那麼順理成章地脱口而出了,以至於説出口後,他自己也吃驚非小。
在小夭看來,這自是不值一提的。
被稱為“邪”,手持奇形兵器的人並不在意,他的目光依舊是落在戰傳説身上,道:“你會為殺了哀將而後悔的!劫域向來無所畏懼,並非本將不想早早手刃你,而是因為你一直龜縮於坐忘城中,現在總算借殞驚天將你引出坐忘城了。你非但救不了殞驚天,而且連你自己的性命也將斷送於此!”
説到這兒,他一把扯去面罩,道:“如此遮遮掩掩,本非我劫域勇者的習慣,我就讓你在死亡之前看清是亡於什麼人的手下吧!”
摘去面罩,顯出黝黑的肌膚,線條剛硬的唇線。
他,正是在劫域大劫主面前全力主張要為哀將討還血債的恨將!
花犯目睹了恨將的真面目,暗忖道:“果真是劫域的人,先前我只知隱鳳谷在一場血戰之後不復存在,成為一空谷,但對那一戰所牽涉的各方力量卻不知情,世人所知也與我相去無幾,沒想到連劫域也牽涉其中!”
隱鳳谷一役中,各方力量間,隱鳳谷自身已僅存尹歡、歌舒長空以及下落不明的尹恬兒,此三人自是未向世人透露真相;驚怖流與千島盟這一方力量更不會主動透露在隱鳳谷的形跡,而只會試圖儘可能地掩藏自己的行徑。
至於劫域,雖然與冥皇似乎有千絲萬縷神秘的聯繫,但顯然對樂土武道仍有忌憚。
如此一來,世人對隱鳳谷一役的內幕就知之甚少了。
但今日自負的恨將卻因為無法忍受戰傳説稱其藏頭縮尾而自暴身分,他對掩藏自己真實身分的做法早已難以忍受,只是為了使坐忘城陷於撲朔迷離的境地無法分辨真相,從而成功地將戰傳説引出,他才勉強忍受了。此刻既已與戰傳説直面相對,原先的顧忌便不再重要。
恨將與戰傳説對峙長街的情形自然無所遺漏地落入了左知己的眼中。
他一直是靜靜地臨窗而立,看上去像是對長街上的風雲變幻漠不關心。事實上,當他得知一連殺死重山河、落木四兩人的神秘人物竟是來自劫域時,心頭之驚愕非同小可,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戰傳説在卜城大營與落木四、單問及他自己三人交談時所説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在此之前,左知己的確對戰傳説所説的那番話感到難以置信,在他看來,冥皇怎麼可能依從劫域的意願行事?他與恨將聯手設計殺害落木四時,並不知恨將的真正身分,而且也是接到冥皇的秘密旨意才與恨將聯手。自他進入卜城的那一天起,冥皇就一直未中斷與他的秘密聯繫。
對身受冥皇的器重這一點,左知己甚是自得,他相信自己遲早會取代落木四的位置,不過他寧可這一過程是在冥皇的授意下進行,所以儘管在卜城的幾年時間內,他與落木四之間多有隔閡,但他並未有陰謀毒害落木四的舉措,而且對拒守千島盟的事,他也是盡心盡職。
三天前他得到冥皇密旨要他配合他人殺害落木四時,他以為是冥皇在他與落木四之間終於作出了有利於他的抉擇,這是他企盼已久,並且也認定必會實現的事,所以他毫不猶豫地依令而行。
現在,他才突然明白,如果沒有劫域的緣故,冥皇也許根本不會讓他對落木四下手。
察知這一點,所有的興奮與自得的心情頓時大打折扣!
而且,對冥皇與劫域之間有着不明不白的牽連,左知己亦很不以為然,奴以主為貴,他自視是冥皇的親信,若是冥皇因某種原因而屈從了劫域的意志,那豈非使他在劫域人面前更低一等?
“大冥王朝擁有廣闊樂土,物產豐饒,勢力鼎盛,何必要看置身一片不毛之地的劫域的臉色行事?”左知己既失落又不忿,想到劫域人對自己近乎不屑一顧的漠然態度,他的五官略顯縱慾過度的臉上隱隱浮現出一絲寒意。
戰傳説對恨將毫不掩飾身分的做法既意外又憤怒。
他想到對方既然如此肆無忌憚,就必有所恃,而劫域的人在樂土飛揚跋扈,所恃的不是冥皇又是什麼?
戰傳説道:“若我所猜沒錯的話,重山河、落城主都是為你所殺害的吧?”
恨將並不加否認:“本恨將所作所為,從不怕被他人知曉,縱使知道以本恨將手中的‘空城’殺人,留下的傷口與眾不同,本恨將也並不在意,因為我自信,我的‘空城’足以擋下任何人的復仇!落木四、重山河的確是本將所殺,不過本將之所以殺他們,可全都是為了你的緣故!若他們不死,我就難以一步步地把你逼出坐忘城!”
戰傳説見對方毫無顧忌地承認殺了重山河、落木四一事,心頭殺機頓起。
他有意將自身內力透入手中的苦悲劍內,使劍身發出嗚咽般的顫鳴聲,沉聲道:“哀將已為我所殺,今日再多殺一名恨將也無妨!最好是劫域的苦將、悲將全一古腦兒來我劍下送死,省得麻煩!”
花犯提醒道:“劫域只有哀將、恨將、樂將。”
戰傳説對劫域知之甚少,但卻對其恨之入骨,聽花犯這麼説,便道:“是麼,那也無妨,沒有四人,那將就着殺三人……”
“狂妄小子,受死吧!”恨將豈能忍受戰傳説的冷嘲熱諷?一聲暴喝,整個身子如同在水面上滑行般狂飆突進,其速快得驚人。
戰傳説自知來者不善,這一點由哀將的修為可以推知。隱鳳谷一役,連功力暴進後的歌舒長空也無法勝過哀將,當時若非機緣巧合,正好是涅槃神珠靈力爆發時,而戰傳説又擁有了涅槃神珠的力量,恐怕那一役的結局就要完全改變!恨將與哀將在劫域地位相當,其修為也應相差不遠。
故戰傳説雖然口中視恨將為無物,但心中卻絲毫不敢大意,低聲道了句“爻意多加小心”的同時,身形已如怒矢般掠身而起,向恨將當頭迎上。
“無咎劍道”之“剛柔相摩少過道”全力擊出,及時封擋恨將。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正是“剛柔相摩少過道”的精藴,其實也是處於防守一方所應遵循的最有效的準則。
“少過道”的嚴密防守使奇形兵器“空城”不可避免地與苦悲劍正面撞擊。
苦悲劍幻現漫天黑氣,嘯聲更是如鬼哭神號,剎那間長街更為空寂黯淡。
惟有恨將手中的“空城”那如弦月般的刃芒光華未減,並更顯奪目,以無可逆轉之勢長驅直入,破入重重黑氣之中。
苦悲劍與“空城”悍然接實!
沉悶卻驚心動魄的撞擊聲中,雙方齊齊倒飛而出,落地之時,雙方皆未受傷,顯然兩人都未出全力,剛才只為試探。戰傳説對恨將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但恨將因為戰傳説曾在一招之間斃殺哀將,之後又曾阻退千島盟大盟司,故其言語雖然狂傲自負,其實絕不敢輕視戰傳説。
戰傳説以邪兵苦悲劍對敵,本有些擔心難以駕馭此劍,一招拼殺之後,見並無異狀,這才放下心來。
冷眼一掃,驀然發現眾劫域劫士已在自己與恨將交鋒的同時,由東西兩側向小夭、爻意包抄過來,其目的顯而易見,是要藉此讓戰傳説分心,從而使之與恨將一戰處於不利境地。
戰傳説暗自叫苦之際,卻見花犯振聲道:“九靈皇真門弟子花犯在此,邪魔之道休想得逞!二位姑娘無須驚慌!”
小夭立即接口道:“爻意姐姐神功蓋世,我們何必驚慌?我看你才是虛張聲勢……不好,小心!”
她本待再挖苦花犯兩句,但眾黑盔劫士來勢迅猛,頃刻間已攻至,花犯有心守護小夭、爻意二人,首當其衝成了他們的攻擊目標。小夭陡見兩件似鈎似刀的奇特兵器自兩個不同方位向花犯迅猛勁劈而至,再也無心挖苦花犯,趕緊出言提醒。
“多謝提醒!”花犯稱謝的同時,反手拔劍,身形未變,振臂斜向揮出,裹於劍身上的素色綢布倏然脱離劍身,如同一團烏雲般罩向距他最近的一名黑盔劫士。
一聲暴吼,那黑盔劫士一刀縱向劈出,“滋啦……”一聲,素色綢布應聲裂開。
但綢布甫一裂開,一道黑影已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由裂開處電射而出,根本不予那黑盔劫士以任何思索反應的餘地。
是一道劍影!
劍影直奔那黑盔劫士的胸膛!
一切都已無可挽回,死亡即將降臨,那黑盔劫士的瞳孔倏然擴散,眼中是極度的絕望。
劍影毫無懸念地正中他的胸口!
“咔嚓……”一聲,胸前肋骨已被撞斷——但卻非利劍穿心的感覺。
“哇……”那黑盔劫士狂噴一口熱血,飛身倒跌,只覺胸口劇痛無比。
但這種痛感讓他反而有意外之喜,因為能感受到疼痛,至少證明他還活着。
連他自己都對自己能夠倖免於難感到不可思議!
而身軀跌飛的同時,他看到與他一起對花犯出手的同伴竟比他更早地仆倒於地,痛苦地蜷曲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