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傳説已心生警兆!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會心生疑雲,按理,自己本不應該對靈使有所懷疑,雖然在關於那白衣劍客是不是真正的“戰傳説”這件事上靈使與他有過分歧,但這並不奇怪,白衣劍客的易容術太高明瞭,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説,或者那白衣劍客假冒的是另外一個人,戰傳説也不會心生疑竇。
此刻,戰傳説心中既有對靈使固有的尊崇與信任,同時又已悄然萌生某種警惕,內心極為複雜。
靈使似乎也頗為激動,平靜了少頃,方道:“白衣劍客……被殺後,你已查過,並沒有發現他有易容過的痕跡,按理,你不會再對此事有何懷疑,沒想到事實上卻並非如此。所以,你一定是知道某一個非比尋常的秘密,或者,在你的身後有高人指點,才讓你如此固守己見,是也不是?”
“秘密?”戰傳説心頭閃過一個念頭,話鋒忽然變得暗含鋒鋭:“前輩既然懷疑在下知道什麼秘密,這豈非等於説前輩也知道那白衣劍客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説?”
靈使灰白相間的眉頭一跳,沉聲道:“老夫只是覺得你一直不肯對此事罷休,一定是有非比尋常的理由罷了。”
戰傳説毫不鬆口地道:“那為何前輩不認為這是在下捕風捉影、無事生非,而要認定這是在下知曉某一個秘密?”
話一出口,戰傳説為自己的咄咄逼人暗吃一驚。
靈使知道自己再一次低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此行的目的首當其衝便是要殺了“陳籍”,為兒子報仇,同時他還希望在“陳籍”死前能從其口中套出一些秘密。靈使堅信眼前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能斷定被殺的白衣劍客不是真正的戰傳説,決不會是巧合,也不會是“陳籍”有過人智謀,而是另有內幕,而這一內幕對靈使來説一定是至關重要的,若不查清,那麼即使殺了“陳籍”,事情的真相恐怕仍是掩蓋不住。
正是因為顧忌這些,靈使才強壓心頭的刻骨之恨,沒有在見到戰傳説的那一刻立即出手。
而此時靈使意識到自己的手段恐怕已難以奏效,對方始終不肯透露更多的內容。
既絕了此念,靈使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焰,他冷笑一聲,沉聲道:“你猜得不錯,老夫也知道被你所殺的白衣劍客不是戰傳説,而是由人易容而成。”
頓了一頓,他繼續道:“而且,老夫知道得比你更多!除了這一點之外,老夫還知道他易容之前的真正身分!”
戰傳説將信將疑地望着靈使。
靈使自懷中取出那張畫像,在戰傳説面前徐徐展開,邊展開邊道:“你所殺的人易容之前的容貌就是此畫上的人的模樣。”
戰傳説定睛一看,不由失聲驚呼:“此人……怎會與前輩如此相像?”
靈使將畫像收起,森然一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因為被你所殺害的人就是老夫的惟一兒子!”
戰傳説更是驚得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他感到靈使的眼中有無窮無盡的殺機在湧動,這使他頓時明白自己此時的處境已是危在旦夕。
“老夫一向自忖武道修為足以傲視芸芸眾生,沒想到惟一的兒子在我眼前被殺,而我卻不能將之救下,甚至還要強顏歡笑,更要忍受兇手對他的肆意凌辱,真是可笑啊可悲!”
靈使雙眼濕潤了,身軀顫慄如風中枯葉。
戰傳説心頭百感交集!
他的腦海中飛快地回憶着在坐忘城外圍擊殺白衣劍客的情形,此時,他記起了白衣劍客在氣絕而亡前的那一剎那,他的一隻手絕望地伸起,似乎試圖在臨死前抓住點什麼,現在看來,那一定是在向靈使呼救。
而且,戰傳説還記起事後爻意曾對靈使提出懷疑,認為靈使與眾人一起圍殺白衣劍客是假,為白衣劍客製造脱身逃離的機會是真,並説若不是她身懷玄能,那麼靈使那一掌非但不能取下白衣劍客的性命,反而給了他挾制她逃生的機會。
對於爻意這一説法,戰傳説在內心深處並不贊同,他實在想不出靈使這麼做有什麼必要的理由。
現在看來,爻意當時的推測完全正確!如果不是爻意身懷玄級異能,那麼靈使的手段可謂天衣無縫!事實上,除了爻意這樣絕頂聰慧的人之外,試問還會有誰會懷疑靈使?而靈使計謀成功後,爻意即使有所懷疑,又有什麼用?在世人看來,爻意的看法連捕風捉影都算不上。
如此多的念頭其實只是在瞬間閃過,至於靈使之子為何要冒充自己,戰傳説已無暇細思。
靈使對戰傳説顯然是恨之入骨,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老夫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的!”
戰傳説心知靈使心頭之恨絕難消彌,雖知自己毫無勝算,卻也不得不拼死一戰了。
生死攸關之際,戰傳説已不能顧及太多,翻肘振腕,“嗆啷”一聲,貝總管贈送予他的“搖光劍”已然在手。
不過面對靈使這樣的強敵,戰傳説終究不願放棄和解的最後一線希望,故劍尖斜斜指向地面,一面加倍警惕,一邊謹慎出言:“若前輩所言屬實,被我所殺的白衣劍客是前輩的兒子,那麼對他所作所為,前輩比我更清楚!前輩可以因為顧念親情不忍對他下手,但他已引起武道公憤,前輩保得了他一時,卻保不了他一世。前輩身為不二法門四大使者之一,應深明大義,相信不會為了一己私情而有悖人心向背!”
靈使冷笑道:“想以花言巧語讓老夫饒你性命?真是痴心妄想!”
“想”字餘音未落,靈使驀然發難,雙掌齊揚,平地突起飆風,江邊沙石被席捲而起,黑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般襲向戰傳説!
戰傳説手中搖光劍劍光暴閃,形成籠罩於自己身側的一道光幕。
但沙石襲來的範圍極廣,戰傳説雖然使沙石無法及身,但他連人帶劍卻已陷於一片灰幕之中,視線所及,四面八方全是遮天蔽日的沙塵。
無儔殺機在戰傳説身後突然驚現,並以足以摧毀人意志的速度向他長驅而入。
戰傳説心生感應,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回神的餘地,“無咎劍道”之“剛柔相摩少過道”幾乎是在下意識狀態中全力施為,形成嚴密的守勢。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擅於防守正是“剛柔相摩少過道”的精藴所在。
來自身後的無儔殺機驀然消失,其收發自如實是駭人聽聞。
不容戰傳説有絲毫喘息的機會,一股更為凜冽強大的氣勁再度由他正面狂襲而至!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從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發現可怕攻勢,靈使身法之快讓戰傳説心泛徹骨寒意!若非早知對手只有一人,他定會相信是有兩個對手同時向他圍殺而至。
“萬象無法,法本寂滅,寂定於心,不昏不昧,萬變隨緣,天地可滅”!戰傳説由守易攻,“無咎劍道”中極具極擊力的“滅世道”全力攻出!
“蓬……”一聲奇異而沉悶的巨響後,戰傳説只覺一股難以捉摸的力道由搖光劍劍身傳至,致使他對搖光劍有種不可駕馭的感覺。
劍氣一弱,飛揚的沙石立時向戰傳説全面逼近,他的視線範圍已狹小得可憐,可謂是近在咫尺之間,形勢對戰傳説極為不利。
一聲長嘯,戰傳説沖天躍起。
惟有擺脱這種被動的處境,才能為自己爭得一線生機!
掠入數丈高空後,戰傳説方才突破漫天沙石籠罩,視野豁然開朗,只見下方沙石飛旋,控制了數丈範圍。
堪堪脱離險境,戰傳説倏見靈使大袖一揚,浩然罡氣聚沙成形,化作一把寬而厚的巨刀,自下而上,向身形凌空的他疾速斬至!
氣勢如虹,一刀之下似可將大千世界一分為二,互易生死陰陽——這赫然是顧浪子無缺六式中的“刀斷天涯”!
戰傳説並不識得顧浪子的“刀斷天涯”,卻清晰地感受到這一式一往無回的絕強氣勢。
不知為何,靈使與顧浪子一戰中以“三劫妙法”擊傷顧浪子毀去“斷天涯”之後,這已是靈使第二次以“無缺六式”對敵了。顧浪子浸淫刀道數十年方創出“無缺六式”,決非一朝一夕所能領悟,但靈使卻僅憑一戰,便能將“無缺六式”揮灑自如,雖不如顧浪子嫺熟,但已有七八分神似,再配以靈使浩瀚如海的功力,其威力甚至不在顧浪子傾力一擊之下。
這其中究竟有何玄機?
“無咎劍道”的確足以傲視天下劍道,但戰傳説吃虧之處在於他的功力雖比以前增進無數,但仍遜色於靈使、地司殺這等級別的高手。
面對龐大無匹的“巨刀”,他已毫無迴避可言!
戰傳説自走出異域廢墟之後,先殺蒼封神,再殺劫域哀將,後戰地司殺,經過一次比一次兇險的生死血戰之後,此時的戰傳説已非昔日的戰傳説,加上在隱鳳谷得涅槃神珠之助,無論膽識、功力,還是實戰經驗,都已突飛猛進。也正因為如此,他此刻在面臨如此兇險的情形,面對不二法門靈使這樣的人物時,尚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而這一點堪稱是至關重要的。
心念急閃,戰傳説祭出“八卦相蕩無窮道”,劍勢為陽,劍氣為陰,陰陽相蕩,化生劍道之元,元為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交疊,幻作無窮。剎那間,一式“無窮道”幻化漫天劍影,劍氣縱橫掣掠,自各個角度傾灑而出。
漫天劍影與虛形巨刀迅速糾纏一處,戰傳説只覺天地之間已完全被那一刀的刀意所覆蓋,而他自己連人帶劍都已完全淹滅於這片刀意之中。
或是駕馭凌越這強大的刀意,或是承受滅頂之災,二者必居其一,再無其它可能!戰傳説全力施為,豁儘自身最高修為,將全部精神都徹底融入這一劍之中。
搖光劍閃掣之間,與沙石劇裂磨擦,迸射出一道道光弧,閃耀於虛空,其情景壯觀動人。
就在戰傳説懷疑自己立即將耗盡全力、功虧一簣時,“刀斷天涯”終於被“無窮道”化解,強大至讓人呼吸困難的刀意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戰傳説眼前豁然一亮,心間頓時充滿了衝破樊籠、重獲新生的欣喜。
“沙……沙……”
刀勢無功而返,沙石紛灑如雨。
戰傳説落定時,沙石猶在墜落,落在他的肩上、發頂,而他卻只能抱劍凝神,不敢分神拂去,此刻充盈他心頭的是劫後餘生的餘悸。靈使並未立即發動第二輪攻擊,他靜靜地佇立於與戰傳説相去數丈的地方,青衣一塵不染,僅氣勢上戰傳説就已略遜一籌。
靈使望着戰傳説,眼神高深莫測。
除了江浪奔逐的聲音外,一切都靜了下來。
藉着雙眼的餘光,戰傳説忽然發現墜落的沙石竟在地面上組成了一個字,一個大大的“亡”字。
戰傳説心頭猛地一沉,他這才明白靈使這一擊雖未奏效,但顯然靈使並沒有全力施為,而只是牛刀小試。
這一“亡”組構完整,筆畫有序,足見靈使應戰時仍是遊刃有餘。
與此相反,戰傳説深知自己卻已是傾力而為!
沉默了片刻,靈使開口道:“你究竟是什麼人?與戰曲有什麼關係?方才你所用的劍法,分明是戰曲的劍法!”
戰傳説暗道一聲:“不好!不二法門四大使者當年親眼目睹了父親與千異一戰,而方才我為了自保,所用的正是父親傳授的‘無咎劍法’!靈使豈能看不出?也許我的身分再難隱瞞下去了。”
靈使緊接着又道:“當日你對我兒出手時就曾用過這種劍法,只是事後立即返回了坐忘城,老夫無法驗證。”
他眼中精光閃動,沉聲道:“我明白了,你與戰曲的確有某種淵源,所以你不但會他的劍法,而且普天之下,只有你認定被不二法門追殺的不是真正的戰曲之子戰傳説,因為以你與戰曲的淵源,能看出他人所看不出的破綻!”
戰傳説知道已無法再隱瞞此事了,於是道:“是又如何?戰曲挫敗千異,為樂土力挽狂瀾,受萬眾仰戴,而你兒子卻易容成其子戰傳説,併為非作歹,敗壞戰曲英名,罪不可恕!”
戰傳説一直以為靈使之所以要殺自己是出於愛子之心,而其子的所作所為與他並無直接關聯,所以縱是九死一生之際,他仍尊對方一聲前輩,而現在靈使提出“無咎劍道”,一下子提醒戰傳説:靈使之子在被殺之前曾使出過“無咎劍道”,按理,見識過“無咎劍道”的應只有不二法門四使,由此可以推知此事一定與不二法門四使有關!只是當時戰傳説太信任四使,所以沒有往這方面深思,如今看來,正是靈使在目睹了父親與千異一戰後,模仿了“無咎劍道”,並傳與其子。
因此,靈使之子的所作所為並非與靈使無關,恰恰相反,此事的始作俑者極可能就是靈使本人,一切都是靈使在暗中操縱,以至於世人皆相信易容後的靈使之子是真正的戰傳説。而靈使又暗中作梗,這才有世人共同熱切關注不二法門能不能在約定的期限內殺了“戰傳説”。
思及此處,戰傳説不由百感交加。
現在惟一不明確的就是靈使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論如何,以靈使的身分、地位,卻甘願讓其子做此難見天日的事,必有驚人內幕。
想到連靈使這樣萬眾敬抑的人物竟也有不可告人、不光彩的一面,戰傳説不勝感慨。
他大義凜然地道:“你想利用你兒子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正把他推向死亡的其實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斃,就算今天你能殺了我,你的所作所為總有一天仍會暴露!你不但葬送了你的兒子,也葬送了你自己!”
靈使森然道:“自保尚且無力,卻敢對本使指手劃腳,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待老夫先廢了你的武功,再讓你在百般煎熬中慢慢死去!”
言罷,靈使駢指成刀,迅速催運自身氣勁,一團朦朧氣霧悄然籠罩於他的雙臂。
攻勢未出,殺意已充斥虛空,戰傳説根本沒有退避的可能,對方澎湃氣勢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給予他無以復加的壓力,只要他稍有退避之意,心神一怯,便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明白自己的處境後,戰傳説反而有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豪情。
靈使掌凝殺機,長驅直入,向戰傳説當胸拍至!
招勢絕無任何花巧繁雜的變化,偏偏卻給人以暗藴千變萬化於其後的感覺,讓人莫衷一是,攻守兩難。
戰傳説以不變應萬變,立時祭出“無咎劍道”中的第四式“剛柔相摩少過道”!
“蓬……”地一聲巨響,靈使的強橫氣勁與劍氣正面相接,勁氣四溢,戰傳説只覺一股無儔氣勁由劍身傳至,不由深為靈使內力之深厚所驚,第一時間順勢而發,劍如游龍,閃掣飄掠,頃刻間即防止了對方的趁勢而進,同時亦化解了凝於劍上的無儔氣勁,一舉雙得。
這正是“剛柔相摩少過道”的玄妙之處,能借敵之力以禦敵!縱然對方攻勢如潮,只要“少過道”運用得當,都能以自身的極少損耗一一化解對方的進攻。
靈使似乎一時尚未能領悟“少過道”精妙所在,一擊未奏效,第二掌已接踵而出,不給戰傳説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戰傳説卻是心頭暗喜,對他而言,寧可讓靈使以這種方式一味強攻下去,那樣他就可以憑藉一式“少過道”大量消耗靈使的功力,之後再圖良機。
靈使雙掌齊施,眼看即將重複方才那一幕時,倏然雙掌齊翻,化陽為陰。
戰傳説倏覺在搖光劍與靈使肉掌之間突然形成一股似可吞噬萬物的強大氣旋,似欲將他的劍也一併吸入其中,其力道之強,讓人難以抗拒。
戰傳説大駭!
論功力,他遜靈使一籌,若是再失去了利劍,就根本毫無一線勝機,因此戰傳説奮力回奪!
靈使冷笑一聲,大袖一揚,衣袖如閃電般切向戰傳説咽喉處!來勢奇快,使戰傳説心生幻覺,似見一柄青色的長刀奔襲而至,刀勢曲折迂迴,難以捉摸。
他卻不知這其中竟暗藴顧浪子“無缺六式”的“逶迤千城”的刀意,“逶迤千城”擅於詭變,靈使以衣袖代刀,信手拈來,竟借衣袖之柔軟將這一式“逶迤千城”使出了另一種境界!臨陣之機變讓人歎為觀止。
戰傳説難以兩顧,惟有在撤劍的同時以左臂疾封!總算他應對及時,堪堪避過致命一擊,但攻守的節奏卻在不知不覺中轉為靈使掌握,戰傳説頓時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對手處處佔有先機,“無咎劍道”大受掣肘,威力大減,幾乎潰不成形。
只不過轉瞬間,戰傳説便身陷左支右拙、苦苦支撐的境地中,而最讓戰傳説感到可怕的不是對方超逾他的內家真力,而是對方似乎能夠洞悉他的意圖與劍法,這種感覺讓他極為不適,信心也開始有所動搖。
苦戰之中,戰傳説猛然想到靈使早在數年前就已見識過“無咎劍道”,而後還刻意模仿“無咎劍道”,並將之傳與其子,而這一定是靈使今日能這麼快便佔盡優勢的原因!雖然靈使難以完全洞悉“無咎劍道”的所有精髓,但自己也同樣未能將“無咎劍道”的威力完全發揮出來。
如此一來,豈非在未戰之前,自己不利的局面就已被註定?
明白了癥結所在之後,戰傳説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略一分神之際,靈使立即以其無孔不入、敏鋭至極的感觀捕捉到了這一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