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心中的不快忽然煙消雲散,臉上竟浮現出一團紅暈,正待開口,戰傳説已先道:“爻意姑娘原來是與小夭姑娘在一起。”
小夭話到嘴邊生生止住了。
爻意看出戰傳説大概是有事與她商議,便道:“是否是石宗主有事相商?”
爻意猜得沒錯,戰傳説的確是有事情要告訴她。而他從爻意的話中也聽出她不但明白了他的來意,而且還有意説成是石敢當有事相商,這樣既可以隨戰傳説離去,又不至於讓小夭有被冷落的難堪。戰傳説很是佩服爻意的機敏,點頭道:“正是。”
爻意便又對小夭歉然道:“爻意失陪了。”
小夭道:“爻意姐姐請便。”
戰傳説與爻意一道離去前,還不忘向小夭施禮告辭,小夭也笑着還了一禮。
當戰傳説與爻意的身影消失在拱形門口時,小夭還怔怔地望着他們身形消失的方向。
忽地,她感到自己的右手手指突然火辣辣地微痛,低頭一看,卻是一不留神間,那片竹葉割破了她的中指,如極小的紅色珍珠般的血珠從傷口處慢慢滲出。
小夭怔怔地望着手指上的傷口,心中一片茫然。
她心中自問:“竹葉怎麼能割破手指?它那麼的柔軟……”
莫非,就如同許多看似柔軟如風的東西,卻常常能叩醒人最深處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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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傳説告訴爻意的事着實讓爻意吃了一驚。
戰傳説在一僻靜無人處對爻意道:“你可記得當你我與晏聰遭遇時,曾聽到左近有人語聲?”
爻意點頭道:“當然記得。”
戰傳説道:“他們的確是坐忘城派出去尋找我們的人,但最終他們並沒有返回坐忘城。”
爻意吃驚地道:“直到現在也未返回坐忘城?”
戰傳説聲音低沉地道:“他們已在那片林子中被殺害。”
爻意大感愕然。
戰傳説若有所思地接道:“現在看來,他們自然是你我折返坐忘城之後遇害的,他們屍體被發現的地點,就在白衣劍客被殺地點的附近。事情的經過也許是當我們與晏聰三人離開後不久,坐忘城的人便已趕至,當他們發現屍體失蹤後,一定會大吃一驚,所以他們也許會在周圍尋找白衣劍客的屍體,正因為如此,才使他們在林中逗留了一段時間。直到你我與晏聰分手後返回坐忘城時,他們仍試圖找到屍體,而就在這時,一個武功遠在他們之上的高手出現,此人雖然與我們擦肩而過,卻遇見了坐忘城的人,為了某種目的,此人出手一舉擊殺了那四名坐忘城的屬眾。”
爻意沉吟道:“這更能證明白衣劍客的身後藏着驚人的秘密,奇怪的是按理那四名坐忘城侍衞應已遇害一天一夜,為何到現在才發現屍體?”
戰傳説解釋道:“四人被殺並非今晨才為坐忘城所知,屍體也早在昨日午時就已找到,只是坐忘城的人一直將此事對我們守口如瓶而已。”
爻意黛眉微皺,自語般低聲道:“奇怪……”
戰傳説道:“這一點倒並非全不合情理。既然此四人是在追尋我們的過程中被殺,那麼他人難免會對你我有所懷疑,何況天未拂曉之時我們就離開坐忘城本就有些不尋常。但貝總管等人或許深信此事不會是你我所為,為免你我知悉後心中不安,故有意將此事對你我加以隱瞞。”
爻意忽然笑了笑。,道:“其實從表面跡象來看,兇手最有可能是晏聰。”
戰傳説一驚。
爻意未等他開口,已接着道:“當然,你多半是不會相信這一點的。何況這也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在真相大白之前,誰也不能斷定哪一種推測是合理的。”
戰傳説心中反覆自問:“真的會是晏聰嗎?”細加思忖,他感到爻意所言不無道理,但在內心深處,他仍是希望爻意所説的不會成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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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城東門外突然有一騎自東南方向疾馳而來,輕騎騰掠之時整個身子幾乎繃成一條直線,如同一黑色閃電在原野上閃掣。
馬是烏駒,馬上騎士也是一襲黑衣,且緊緊地貼在馬背上,幾乎與烏駒聯成一體!
東門坐忘城戰士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這一騎所吸引,一名統領登樓觀望,二十餘名神射手的箭已悄然上弦。
烏駒已與東門相距不過百餘步,竟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眾坐忘城戰士頓覺來者不善,心絃繃緊。
神射手的勁弓強弩亦不約而同地拉滿,目標直取飛速而來的那道黑色的閃電!
正當雙方一觸即發之際,驀聞烏駒一聲淒厲的長嘶,竟向前一傾,向前直跌出去。
馬背上的騎士立時如彈丸般跌飛而出,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倒地上時,只見此人竟奇蹟般地穩住身形,墜落地上,但也踉踉蹌蹌地向前踏出好幾步,方才站穩。
眾坐忘城戰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呆了,怔怔地望着那黑衣人。
驀地,那統領突然嘶聲喊道:“是城主!”
極度驚愕竟使他的聲音有些扭曲怪異,如同一把鈍刀,將清晨的寧靜切割得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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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傳説先是察覺到乘風宮眾侍衞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異樣,比昨夜尹歡與歌舒長空一戰之後還要顯得緊張。
很快,城主遭人襲擊,受了重傷的消息便傳入戰傳説耳中!聽説此事時,戰傳説正與爻意一同前往石敢當的居處。兩人吃驚之餘,同時心生一念:劫擄小夭的人武功果然高明,殞驚天非但未能將之擒殺,反而被對方所傷!
兩人見到石敢當時,方知石敢當也已聽説此事,不過石敢當對此事提出了與戰傳説、爻意二人不同的看法,他道:“殞驚天既然是在救下小夭姑娘後再繼續追殺,而且也沒有讓小夭回坐忘城求援,説明他對劫擄小夭的人已知其底細,成竹在胸。由此看來,襲擊殞城主並將之擊傷的人多半是另有其人。”
正説話間,門外有人輕輕叩門。
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彼此皆有疑惑之色。戰傳説上前將門拉開,只見屋外站着一個年輕人,衣着樸素,卻裁剪得十分合體,所佩的刀也很樸實無華,卻讓人感到他的刀與他的人完全融作了一體。
戰傳説微怔,因為眼前的年輕人並未如其他乘風宮侍衞一樣有完全相同的裝束。
年輕人顯得很謙和,卻不亢不卑,説話的聲音很清晰,這使人感到他的每一句話都十分有分量。
“在下昆吾,奉城主之命,相請陳籍陳公子,城主説有事需與陳公子商量。”
殞城主為何甫回坐忘城,便要見戰傳説?尤其是在他受傷之後,此舉更讓戰傳説、爻意、石敢當不得不細加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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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昆吾的引領下,戰傳説直入乘風宮樞紐地帶,直至那座自成一體的屋前。見昆吾是向此屋走去,戰傳説暗自納悶,因為看樣子此屋不像是適合休息入寢之地,難道關於城主受了重傷的説法只是謠傳?
戰傳説隨昆吾進入屋內,一眼便看到了殞驚天。
此時殞驚天給戰傳説的第一感覺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雄獅:他的臉色很蒼白,顯然是剛剛換上的戰甲的接口處竟有血跡!但他的身軀依舊挺得很直,眼神深處有着不屈的光芒。
戰傳説暗暗吃驚,殞驚天顯然受傷極重,若是一般的外傷,泱泱坐忘城必有能使之止血生肌的良藥,但現在看來,殞驚天的傷勢竟像是並未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比這更令戰傳説吃驚的是,既然殞驚天傷勢如此嚴重,為何不安心養傷,而要勉力支撐着要見他?
戰傳説借雙目餘光迅速查看屋內情形,他發現除了殞驚天及昆吾外再無他人。
這時,殞驚天已開口道:“老夫有傷在身,不能相迎,望陳公子見諒!”
他的聲音略顯低緩沙啞。
戰傳説忙道:“城主不必客氣。”
殞驚天向昆吾揮手示意讓其退出,一向對他旨意執行得不折不扣的昆吾破天荒地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道:“城主,你的傷實是不宜拖久……”
殞驚天臉色一沉,道:“退下!”
昆吾還待再説什麼,但看殞驚天的神情,頓知多説無益,只好無奈地退下。
屋內僅剩戰傳説與殞驚天二人。
昆吾退出後,屋內竟出現了片刻的沉默。
還是戰傳説首先打破沉默,他道:“城主召見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殞驚天道:“陳公子先看此物。”説着,他已自長案下取出一物,置於案上,此物為長條形,被一件血衣包裹得嚴嚴實實。
憑直覺,戰傳説斷定這是一件兵器,包裹兵器的血跡斑斕的破衣在這種場合出現,極為惹眼。
殞驚天將血衣層層展開,終現出其中之物——果然是一件兵器,而且是與戰傳説有莫大關聯的兵器:苦悲劍!
在殞驚天的手中再見此劍,戰傳説心中之震愕可想而知。
殞驚天留意着戰傳説的神情變化,他不動聲色地道:“看來,陳公子識得此劍?”
戰傳説道:“不錯,也許正是因為在下將此劍交付令嬡小夭姑娘,才會有小夭姑娘被劫擄一事的發生。”
此時,他已斷定殞驚天之所以要見他,就是因為對方也已想到了這一點,或許會藉此向自己興師問罪。雖然戰傳説自忖自己將苦悲劍交與小夭並無惡意,但他也相信小夭被劫十有八九是因此劍的緣故,至少自己有“無心之過”。
果然,殞驚天神色變冷了,他沉聲道:“難道你不知此劍非比尋常,無論落到誰手中,都極可能為此人帶來殺身之禍?”頓了一頓,他又道:“或者,你並非不知這一點,而是有意而為之,要陷我女兒至危險境地?”
戰傳説神色一變,慨然正色道:“在下的確太過大意,疏忽了此事,由此而連累了小夭姑娘。若城主因此而問我之罪,我無話可説,但在下絕非有意而為之!”
“若老夫不信呢?”殞驚天的臉上已沒有任何表情。
戰傳説平靜地道:“在下只求問心無愧!城主信或不信,在下無法強求。”語氣雖是平靜,卻自有凜然之意。
殞驚天的神色忽然一緩,道:“你口口聲聲説知道此劍是一大禍害,此言又因何而起?”
戰傳説心道:“看來此事已到了不得不説的時候了,否則他恐怕難以真正地相信我。”心中想着,他已道:“此劍的主人來自劫域,是大劫主麾下哀將的兵器,名為苦悲,如今劍雖在,但它的主人卻已被我所殺!”
“劫域?!”殞驚天目光倏閃,猶如黑夜中的驚電:“劫域雄踞極寒北方,其首領大劫主擁有改天易地般的可怕力量,對樂土萬民而言,劫域之可怕不在異域廢墟之下!你,怎會與劫域結仇?”
從他的神情、語氣來看,與其説他對戰傳説所説的話有所懷疑,倒不如説此事對他震撼極大,雖知多半是事實,卻仍有難以置信的感覺。
戰傳説道:“事情緣由頗為複雜,非寥寥數語所能敍説。再説,我與劫域結仇,與城主最關注的事並無直接關係,不過請城主擔心,在下絕不會再連累坐忘城,若劫域的人再出現,只須告訴他們殺了哀將的人是我即可!”
殞驚天緩緩站起身來,正視着戰傳説,眼神複雜莫測。倏而他驀地哈哈一笑,道:“真是後生可畏!殺了劫域大劫主四大戰將中的哀將,竟仍有勇氣獨自面對,殞某十分欽佩!”
戰傳説不亢不卑地道:“在下所做的,並無值得欽佩之處。每個人都必須為他做出的事擔當責任,僅此而已!”
殞驚天若有所思地頷首道:“不錯,每個人都必須為他做出的事負責!”
似乎僅僅是站起身這一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對此刻的殞驚天而言,都是不易做到的!此時他的臉色更顯蒼白,戰甲內滲出的鮮血滑過冰涼光滑的甲冑,一滴一滴地滴落地上,讓人不由自主地會去想象殞驚天的傷勢該有多重。
殞驚天慢慢地走向戰傳説,聲音低啞地道:“陳公子,你是否知道,就在你們一行人進入坐忘城的那一天,殞某就已受他人之命,要設法將你找到,然後誅殺?”
戰傳説身軀一震!
但迅即他便恢復如常了,穩穩地立着,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一點?”
“因為我一直感到你是一個不應死在我槍下的年輕人,現在,我更堅信這一感覺。在我看來,敢於承認自己殺了劫域哀將的年輕人,絕不是一個該死的人,何況——我也未必殺得了你。”殞驚天道。
戰傳説望着殞驚天。
殞驚天的目光坦誠、坦蕩。
戰傳説忽然覺得有些感動,但同時也有疑惑自心頭升起,他道:“在下本以為城主是要向我興師問罪。”
殞驚天搖頭未置可否,轉而道:“據我所知,現在欲取你性命為哀將報仇的除劫域外,還有來自大冥樂土的勢力,而且這股勢力極可能已與劫域相勾結!所以,此刻看似仍風平浪靜,其實你已處於重重危機之中。而且,坐忘城已不可避免地會被席捲進去。當然,這是我殞驚天自己的選擇,你大可不必有負疚感。我已傳令坐忘城各路人馬,讓他們嚴加防範,同時精選了五百名坐忘城精鋭,日夜輪流在坐忘城外十里範圍內巡察!”
説到這兒,他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自從九極神教覆滅後,坐忘城已有三十年未曾這麼做了。不知為何,殞某總有一種暴雨將至的感覺,甚至不僅僅是坐忘城,而且,還包括整個大冥樂土!”
戰傳説心中一沉,不知殞驚天何以會如此意興蕭然。因為他尚不知道,向殞驚天傳達追殺他的旨意之人是皇影武士!
皇影武士乃冥皇身邊的人,事情既牽涉皇影武士,那麼由此而引起的風雲變幻,自會波及大冥樂土的至尊無上者——冥皇尊釋!
殞驚天很誠懇地道:“多謝你救我女兒一命。同時,我還要告訴你,小夭被劫擄與你沒有直接關係,而且,將她劫擄的人是我自己。”
這一次戰傳説真的吃驚非小,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殞驚天道:“日後若有機會,老夫再向你解釋箇中詳情,今日恐怕會有重要人物來坐忘城與殞某相見,難有餘暇。”
戰傳説立知兩人間的談話該就此結束了,他也不忍心再讓殞驚天重傷之軀仍強自支撐,當下拱手道:“城主既無他事,在下就告辭了。不過,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城主能否應允?”
殞驚天道:“除了是要回這苦悲劍外,其它事宜,殞某皆可應允。因為此劍雖本是陳公子之物,但已被小夭贏得,我不能將她暫放於此之物送與他人。”
戰傳説怔住了,心中有一股暖流湧過,他的確是欲要回此劍,因為現在看來,此劍在誰手中,就會為誰帶來禍患。戰傳説不願再連累殞驚天父女二人,沒想到對方似早已料到他的心思,竟巧妙地拒絕了。事實上,戰傳説又何嘗不知殞驚天説此劍已為小夭所有不能給自己只是對方的一個託辭?其真正的目的卻是要借坐忘城的力量保護他,使他不至於孤身一人面對劫域無比強大的力量!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昆吾的聲音:“尤大人,甲察大人,請允許小的先向城主通報一聲……”
“不必了!”另一個冷冷的聲音將昆吾的話截斷了。
殞驚天神色劇變,脱口驚呼:“是皇影武士!來得好快!”
説話間,他已一拍長案的一角,戰傳説只聽得頂部發出輕微的響聲,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上方竟然出現了一個五六尺長、三四尺寬的洞口。
未等他思索更多,殞驚天已飛快地低聲道:“快!由這個洞口退出!小心不要發出任何聲響!”他的神情焦慮異常。
“為什麼?”戰傳説驚疑地道。
殞驚天目光倏然變得凜厲如刀,幾乎是聲色俱厲地道:“現在不是問我的時候!”聲音卻壓得很低。
戰傳説由殞驚天嚴厲得近乎猙獰的神色中意識到了什麼,飛速轉念後,一咬牙,彈身掠起,如一抹輕煙般自房頂的洞口處閃入!洞中高度不及他的身高,但以戰傳説今日的一身修為,完成此舉對他來説已毫無困難可言,身軀曲展之間,他已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悄然落在樓層之上。
這是一個只有半人高的隔層!
戰傳説在洞口突然彈現的一瞬間,就已猜測到這一點,所以並未撞在上層隔板上。
他就如同一隻敏捷的靈貓般無聲無息地躬着身子伏在了隔層之上!
幾乎就在他落定的同一瞬間,洞口悄然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