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傳説的推測當然是正確的,在隱鳳谷通往外界的必經之路上,早有驚怖流的人隱於暗處,共有六人。
所以,他們既目睹了哀將與三十名銀盔劫士長驅直入隱鳳谷,也看到了銀盔劫士倉皇敗退的情形。
銀盔劫士的敗退本就讓他們大吃一驚,更何況在這些敗退出隱鳳谷的人當中,竟沒有哀將的身影。
就在他們心神不定時,隱鳳谷谷口又出現了一隊人馬,漸漸地向這邊接近,遠遠望去,只見這列人馬不過六人,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分雜亂,其中有好幾個人看樣子似已受了傷,行動笨拙。
六名驚怖流弟子頓時緊張了起來。
人馬越來越近,驚怖流弟子相互間以手勢打着暗號,商議着如果這些人是隱鳳谷的人,是否發動攻擊。
就在這時,只聽得那列人馬中為首者忽然道:“爻意公主,你可知那哀將在劫域中地位如何?”
一女子的聲音道:“不知……”
“此人在劫域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這柄劍邪,其武功劍法更邪,今日亡於我手中,也是罪有應得了。”
隱於林中的驚怖流弟子心中一沉,他們同時留意到了插在戰傳説腰間的那把劍。在此之前他們並不知道殺入隱鳳谷的人馬來自劫域,也不知為首者是哀將,得知這一點後,六人無不大驚失色!他們自然知道劫域大劫主及其麾下四將的可怕,沒想到連如此人物今夜也與自己的門主一樣栽在隱鳳谷中,而且結局比門主哀邪更慘!此人既然已得到了哀將的劍,那麼哀將自然已命歸黃泉了。
當下,六人不約而同地將身子向下縮了縮。
此時是後半夜了,戰傳説的聲音雖不甚響,但他與爻意的對話卻在夜空中清清楚楚地傳開了。
只聽得戰傳説接着道:“其實無論是驚怖流還是劫域,對這次失敗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們應退出隱鳳谷,只要他們突然發現隱鳳谷谷主等人竟出現在遠離隱鳳谷的地方,一定會認定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此一來,劫域與驚怖流將在隱鳳谷必有一場爭奪,他們若是拼個兩敗俱傷,方才泄我等心頭之恨!”
爻意何等聰明,早已明白戰傳説的計謀,他是要藉此嚇阻可能存在的對手,於是稍稍壓低了聲音道:“你何不將哀將的劍收起?也許四周尚潛有驚怖流的人也未為可知。若是他們見了此劍,就再也不會輕易露面了。”
戰傳説低聲“啊”地一聲,道了聲:“不錯!”竟真的割下大塊衣角將劍小心包好。
六名驚怖流弟子心中暗罵:“好惡毒的女人!分明是想讓我們露面被這小子所殺!可惜這一次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當下,六人再度將身子向黑暗的縱深處縮了縮,他們也絕不會輕易拋頭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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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劫域。
在樂土境內,最神秘詭異的地方莫過於異域廢墟。
而在蒼穹諸國中,最神秘的卻是極北劫域!
對於異域廢墟,極少有人敢踏足其中。而極北劫域,卻是很少有人願意進入其境內,因為劫域酷寒無比,其自然環境之惡劣,實非常人所能忍受。劫域縱橫千里,卻多為冰天雪地。無論是飛鳥走獸,還是草木,在此都難以生存。冬日,劫域內往往會連綿百里也不見一草一木,一人一獸。
對於地域遼闊、物產豐富的樂土萬民來説,劫域彷彿是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相較而言,同為大冥樂土相鄰相近的區域,人們對千島盟的熟悉程度就遠逾對極北劫域的瞭解。人們只知在縱橫千里的劫域中,生活着萬餘名無比強悍的魔兵,統領萬餘魔兵的則是擁有驚世力量的大劫主!
樂土中人無法想象萬餘魔兵何以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但因為大劫主及其萬餘魔兵一向自我封閉於劫域中,從不曾如千島盟般與大冥樂土有紛爭不息,所以樂土中人亦不會對劫域關注太多。
劫域中人幾乎全都聚居於劫域中央地帶的普羅城中。整個普羅城如同一座無比巨大的天然祭壇,大劫主的百戰殿高居中央,百戰殿四周呈階梯狀向下延伸,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分三個階層,處於最下層的是逾萬劫域子民,第二層則是由一千名被稱作“摩訶”的勇士,摩訶勇士不再像普通劫域子民一樣居住於擁擠低矮的土屋中,而是住在石屋內。摩訶勇士皆是年輕力壯者,被提拔為摩訶勇士者皆可得到一間獨立的石殿及一個年輕的劫域女子。
整個普羅城其實就是建在高達萬仞、無比雄偉的迦葉山上,只是昔日劫域最高的迦葉山已面目全非,很難看出它的原形。劫域人不知花了多少年時間夷平山頂,修鑿道路,築造房屋,才在迦葉山上建起了普羅城。到第三層時,已接近“山巔”,所以其範圍已縮小了不少,呈環狀分佈於第三層階的木屋中居住的是大劫主麾下四大戰將及其各自統領的三十名銀盔劫士。木屋雖不如石屋堅固,但在草木珍稀無比的劫域,能擁有木屋,無疑是身分地位高人一等的象徵。一百二十名銀盔劫士無一不是精英好手,他們乃劫域最精鋭的力量。在享受大劫主厚待的同時,亦承受着足以稱得上“殘酷”的魔煉,千錘百煉使銀盔劫士不但具有驚人的身手,更具有強大的意志力。
百戰殿則高高雄踞於最高巔峯,傲然俯瞰着如眾星環伺般的臣民。百戰殿高大宏偉,屹立於迦葉山巔,在荒涼的劫域境內有如此恢宏的建築,實是足以讓人心生突兀之感。
更不可思議的是百戰殿竟是完全由白玉石砌成,而白玉石便在大冥樂土也十分珍稀,外人實是難以想象建成百戰殿的白玉石來自何方。
由百戰殿四角向下延伸的階梯將普羅城分割成四大部分,大劫主麾下四大戰將各自統領其中的一部分,而各區域內部又另有嚴密的佈局。遠望普羅城,只覺此城結構獨特,佈局宏大,層次分明,等級嚴明,堪稱這酷寒之境中的一個奇蹟。
冰雪皚皚的劫域闊野中,一條通往普羅城的道路上,此時一列車隊正艱難地向普羅城進發。
車隊共有十二輛馬車,五十餘人,以及十八隻高大的雪犬。雪犬是劫域中稀少的幾種活物中的一種,惟有此種雪犬,方能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馴服過的雪犬可以在這冰天雪地中完成人類難以完成的事,譬如在馬隊前面探路等,尤其是在夜間行走時,這一點尤為重要。一旦有人走失,還可以由雪犬尋找失蹤者的下落,所以穿越劫域的人都願意帶上雪犬,就如同穿越沙漠者喜歡帶着駱駝一樣。
在劫域境內,如此龐大的馬隊是罕見的。若是在樂土,此時還是秋季,但劫域境內卻不時有暴風雪降臨了,地勢略高之地的積雪幾乎只有在夏日才融化。
此刻,劫域陽光明朗,四處都是白皚皚一片,卻令人感不到絲毫的暖意,地勢低窪的地方倒沒有積雪,但疏疏朗朗的亂草則早已枯黃,在寒風中簌簌發抖。
這是一支頗為獨特的車隊,整個車隊未見有任何旗幟,車上所載之物皆遮擋得嚴嚴實實,但從馬匹那繃得緊緊的肌肉來看,車上所載之物絕對不輕。
更為奇特的是五十餘人竟全是身着樂土服飾!
難道,他們竟是樂土中人?若是如此,那麼他們遠涉樂土談之色變的劫域卻是為何?
十二駕馬車,二十四匹駿馬,十八隻雪犬,五十六個人——偌大的車隊竟是一片肅靜,只聽得車輪轆轆聲,馬匹的喘氣聲,以及雪犬在路旁奔竄時身軀與雜草相磨擦發生的“沙沙”聲。
而這些聲音在如此空闊的原野中,實是微不足道。
無論是駕車者,還是跟隨在車後的人,他們全都神情淡漠,只知機械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彼此間非但沒有言語交談,甚至亦未交換過眼神,讓人感到他們之間本是漠不相識的。
劫域刺骨的寒風似乎對他們並沒有什麼影響,在他們的臉上既看不到痛苦,也看不到快樂。
路,一直向前延伸,他們就這麼無聲地走着,似乎這條路即使一直延伸至天邊,他們也會這樣一直無言地走下去。
驀地——
奔跑於最後的那隻雪犬突然一下子站定了,它的雙耳警惕地堅起,倏而高聲吠叫。
幾乎是同時,另外十七隻雪犬亦以聲應和。
頓時,原有的枯寂被此起彼伏的犬吠聲完全打破了。
但,五十六個押車者的反應卻那麼的不可思議:他們對雪犬的瘋狂吠叫竟根本無動於衷!
難道,他們全都是聾子?
即使如此,他們也應該能看到正不安竄跳着的雪犬!
何況,若是雪犬如此異常的舉動尚不能驚動他們,那麼他們將雪犬帶在身邊豈非是毫無意義?
雪犬的不安與押車人的無動於衷形成了一個極為鮮明的對比,使車隊更顯神秘莫測。
但——
領頭的馬車已在不知不覺中靠一側行駛了,而且車速顯然減慢了,而後面的馬車也漸漸地全靠着同一側路邊慢行,似在有意無意中讓並不甚寬闊的道路閃開了!
也就在此時,後面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由這一點看,眾押車人倒像是能未卜先知一般。
片刻後,二十餘騎士策馬而至,馬上騎士皆身着銀袍,頭戴銀色頭盔,赫然是劫域的銀盔劫士!
銀盔劫士果然身手不凡,在這樣的道路上策馬之速仍是頗快,他們看到這一列車隊後,似乎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了,打着尖鋭的呼嘯,將馬鞭甩得“噼啪……”直響!
雪犬的吠聲更為瘋狂!
就在雪犬的狂吠聲中,銀盔劫士疾馳而至,他們大聲吆喝着。
當第一個銀盔劫士趕上車隊時,所有的馬車已索性停了下來,靜候這一隊銀盔劫士從身旁通過。
銀盔劫士目光冷冷地掃視了整個車隊後,自顧從車隊旁馳過,神色皆頗為倨傲。眾押車者則默默地站於原地,彷彿這世間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刺激他們的神經。
眼看最後一個銀盔劫士即將由車隊旁擦身而過時,倏然有一隻高大的雪犬自最前面的那輛馬車車轅上如箭般竄出,正好自銀盔劫士最後一騎前疾衝而過。
那匹馬猛地一驚,一個踉蹌後,也許是因為在長途奔走後已疲憊不堪,竟然馬失前蹄,向前轟然倒去。
馬上的銀盔劫士怒喝一聲:“樂土狗!”單掌一按,已在第一時間自馬背上飄然掠起,同時手中長鞭疾出,卻不是向驚嚇了他馬匹的雪犬捲去,而是狠狠地抽向離他最近的一個押車的中年人。
“噗……”
沉悶而驚心動魄的一聲響,藴含內家真力的勁鞭狠狠地擊於那人右肩上,立時將厚厚棉袍如刀般“切”出一道口子,鮮血一下子自破口處滲出。
那如毒蛇般的長鞭一彈即起,鞭梢劃過一個玄妙的弧度後,準確無誤地卷在了那人的腰上,手臂內力一吐,頓時將那押車人卷飛而起,向在近一塊巨大的岩石狠狠地甩去。
顯然,這銀盔劫士口中的“樂土狗”竟不是那隻雪犬,而是這羣押車的樂土人。雖然驚了他的坐騎的是雪犬,但他卻將怒火發泄於押車者身上。
長鞭的力度甚是驚人,且拿捏得恰到好處,一甩之力,無異於一隻巨手將對方用力貫向那塊巨石,而且是頭部先撞向岩石。
眼看此人即將被撞得頭顱崩裂之時,那人似乎十分恐懼地揮舞着雙臂,隨即只見他的身軀憑空發生了某種扭轉,最後撞向岩石的已不再是他的頭顱,而是他的後背。
“轟……”地一聲,岩石被撞得坍了一角,那人跌出老遠後,又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方止住去勢,隨後吃力地自地上掙扎着站起,他的肩上、後背皆有鮮血在流淌,觸目驚心!但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此人絕對有不俗的身手,否則根本就無法幾乎不着痕跡地擺脱死亡的危險!
自始至終,他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非但是他,便連他的同伴亦不曾有驚呼聲,或是對銀盔劫士的喝斥聲。
受了傷的押車者只看了銀盔劫士一眼,便默默地撫着自己的傷口歸入隊中。
那傷人的銀盔劫士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錚”地一聲拔出腰間形狀奇特的兵器,直指對方挑釁道:“樂土狗!看來你也是練過幾手的,敢不敢與本劫士較量較量?”
此刻,不少押車人的嘴唇都抿得緊緊的,似在竭力忍耐着什麼。
傷者沉默了良久!
時間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格外沉重而滯緩,空氣中充滿了極度緊張的氣息,一觸即發!連雪犬的瘋狂吠聲亦不知何時完全消失了,馬兒在不安地趵着蹄子。
傷者的眼中閃過了一縷奇異的光芒後,重歸於近乎木訥的平靜,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落馬的銀盔劫士還待再説什麼,他的同伴已大聲道:“優陀,我們還有要事要向主公覆命,別再耽擱了!”
被稱作“優陀”的銀盔劫士這才收回兵器,冷笑一聲,緊趕幾步,縱身掠上了同伴的座騎。
鞭擊之聲響起,眾銀盔劫士將這一列車隊拋在了後面,揚長而去。
車隊隨後也再次啓動了,那受傷之人也被安置在一輛馬車上。
車隊中一白麪微須的中年人在車隊啓程後仍怔怔地立於原地,眼中閃爍着痛苦與憤怒的光芒,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手上青筋暴現!任憑馬車一輛接着一輛從他身邊經過,他也不肯挪動一下。
就在這時,銀盔劫士留下的受了傷的戰馬“咴咴……”直叫,在地上掙扎着想站起。
此人忽然上前幾步,在馬背上輕輕地拍了三掌。
“咴……”
一聲長嘶,那馬匹猛地站了起來,並向銀盔劫士消失的方向疾馳而去,它受了傷的前蹄竟像是已不治而愈了。
但戰馬僅奔出十餘丈外,忽聞一聲淒厲長嘶,矯健戰馬的整個身軀突然如同一灘爛泥般一下子癱倒在地,整個身軀完全變形,已難以看出它本來的形體。
它的全身骨骼赫然已完全粉碎!
顯然,此人以內家真力貫入戰馬體內,使受了傷的戰馬突然能發足狂奔,但很快,空前強大的氣勁將戰馬的骨骼一下子完全壓跨了,頓使它倒地斃命。
誰會想到,在這羣看似木訥的人當中,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此人顯示的武學修為,尚在那受了傷的押車者之上!以他如此高的修為,竟對一匹已受了傷的戰馬施以毒手,只能説明他心中有着萬丈怒焰無法宣泄!
這一羣人大有卧虎藏龍之勢,為何卻又甘心忍受銀盔劫士的百般羞辱?他們前往劫域腹地又是為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
這一羣人的靈魂似乎已在冰寒的劫域中被冰凍了,當白麪微須者掌斃戰馬時,竟沒有一人停下腳步觀看。
他們是否早已麻木不仁?
抑或是他們知道看或不看,都無法改變任何現實——包括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