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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異域廢墟

    戰傳説心中一熱,不由脱口道:“我不想再尋那座古廟了。”

    邊荒冷冷一笑,道:“我邊某是奉四大使者之命而來的,只要尚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讓你半途而返!”

    説到這兒,他不由一陣劇烈的咳嗽。

    戰傳説用傷腿吃力地支撐着身子,抬頭借日頭辨別方向後,踉蹌而行,邊走邊道:“此去大概有兩個時辰的路吧。”

    邊荒臉色陰鬱,默然無言。

    大概半個時辰過後,兩人在迂迴曲折中走了不知多少路,一直默不作聲的邊荒忽然開口道:“你我所走的路是否有些不妥?”

    戰傳説聞言止步,略顯不安地道:“我也感覺到了……按理我們所走的方向並未有錯,但此刻似乎離古廟反而更遠了。”他那仍略帶稚氣的臉上有了茫然與憂慮之色。

    邊荒以複雜莫測的眼神看了戰傳説一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以似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道:“走——吧!”

    此刻,邊荒已明白他的五位同伴定然未能倖免,腹部的傷口在不時地提醒着他所面臨的是極為可怕的對手。當時雖是在黑暗中,他卻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那致命的一刀的凌然殺機。

    若不是他的坐騎恰好在同一時間一個趔趄,他定已被一刀斬於馬下。

    思忖之間,他忽然發現戰傳説竟止步不前,怔怔地望着前方。

    循着戰傳説的目光而望,邊荒的神色亦突然一變,仿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本就清瘦的臉上更顯消瘦如刀背。

    在他們的正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大片廢墟,斷壁殘垣延綿不絕,佔據了他們大部分的視野。

    高低錯落的廢墟顯得蒼涼肅殺,在無聲地訴説着神秘的往事。天空中的太陽高懸於廢墟之上,顯得那般的孤獨。

    陽光蒼白如紙,照耀在猶如惡夢般的廢墟上。

    不知為何,戰傳説忽然感到有股涼意自腳下升起,並很快瀰漫於全身。他以有些失聲的聲音道:“是我的幻覺嗎?”

    “異域——廢墟?!”

    邊荒似乎並非在回答戰傳説的話,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廢墟,眼神中有着無法掩飾的驚懼。

    乍聽此言,戰傳説心中不由“咯噔”一聲。

    “異域廢墟”是一個在樂土流傳很廣的傳説,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傳説。據説在遠離禪都的西北荒漠之中,有一片神奇詭異的廢墟,在這片廢墟中生活着具有神奇力量的人,他們永遠與世隔絕,而且對外界的人永遠懷着莫名的仇恨。

    所以,進入異域廢墟的人,沒有一人能夠活着離開。無論是無意中進入其中的,還是擁有絕世武功而強行闖入的。

    既然從未有外人活着離開異域廢墟,自然外界的人對異域廢墟一無所知。戈壁荒漠如此廣袤,異域廢墟就如同其間的一片幻魔之境,人們甚至無法確定它的真正位置所在!漸漸地,世人對這片廢墟忌憚莫深,接近廢墟,便如同接近死亡。

    戰傳説當然也曾耳聞有關異域廢墟的種種傳説,他萬萬不曾料到自己曾數次前往的古廟竟與異域廢墟相距如此之近!正因為如此,他心中更是萬般疑惑,不知先前是父親與自己皆陰差陽錯與異域廢墟失之交臂,還是因為異域廢墟本就如同世人所説的那樣飄渺無定,不可捉摸。

    但眼前這一片廢墟卻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儘管荒蕪殘破,但無論如何亦不可能如世人所説的那般幻變無定。

    廢墟之中沒有人影,只有殘垣斷壁無聲聳立。

    但在這樣一個荒漠中,如此大片廢墟的出現本就是一個奇蹟,足以讓任何人去思忖在成為廢墟之前,它曾有過怎樣的輝煌。

    戰傳説只覺自己的手腳一片冰涼。

    這不僅僅是因為面對傳説中可怕的異域廢墟而萌生的驚懼之意,更多的是因為他感覺到來自這片廢墟予他的莫名威壓。

    倏地,戰傳説聽到身後有異常的響動,猛地回首,赫然發現地面上正有一道不斷隆起的直線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邊荒延伸,仿若有一條巨大的蟒蛇貼着地面飛速前進。

    戰傳説為如此詭異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邊荒亦愕然木立,待他猛地意識到危機的存在時,立即於第一時間反手拔刀!

    刀光甫現,地面下的“蟒蛇”亦於同一時間破土而出——竟是一根長達十幾丈的鞭索。

    若非親見,沒有誰會相信世間會有如此長的鞭,更不會相信如此長的鞭竟可揮灑自如,快若驚電。

    長鞭躍空而起——幾乎是同一瞬間,邊荒陡覺右腕一緊,倏而劇痛,他手中那柄已追隨他三十多年的刀驀然飛起。

    與他的刀相連的赫然還有邊荒已斷下的右腕!

    邊荒尚未感覺到斷腕之痛,那根長的不可思議的鞭已如毒蛇般纏在他的頸上,其速之快,避無可避。

    邊荒心中掠過極度的絕望與驚懼,他殘存的左手本能地抓住了長鞭。

    但這已絲毫無濟於事,他的咽喉處發出可怕的“咯咯……”之聲,只覺周身的力量在剎那間突然被徹底抽乾了,他的身軀如掏空的布袋般頹然倒下,喉間鮮血若泉噴湧。

    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此刻竟無法抵擋對手的遙遙一擊!

    戰傳説的心倏然下沉,如墜千年冰窖。

    他的雙腳在電光石火間閃電般各自踏出一步,正是其父與千島盟刀客千異決戰時,曾在他腳下神靈般乍現的步法。

    這撲朔迷離、妙至毫巔的步法使他暫時避過一劫,長鞭鞭梢猶如一支利箭般自他的右肩長驅直入,在他的右肩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戰傳説僅能憑着本能避過一擊,但他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在這神出鬼沒的長鞭下得以倖免。

    他的思緒因此而出現了短暫的完全中斷,腦中一片空白。

    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光弧在離他四丈遠近的地方驀然閃現。

    在此之前,戰傳説絕不會相信世間竟會有黑色的光弧,但此刻他卻親眼目睹了那黑得奪人心魄的光的弧線!

    黑色光弧以超越常人思維的速度與線路向戰傳説直逼而來,當戰傳説感覺到一股冷風拂過他的身軀之時,在他身側倏然響起如炸雷般的爆響聲!戰傳説只覺胸口一悶,如被重錘猛擊,他的身子頓時斜斜跌出。

    踉蹌跌出數尺之外,戰傳説雙腳錯步,終止住身形。

    抬眼望去,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極度的驚愕之色。

    在他方才立足的地方,穩穩地立着一個身材高大、偉岸如山的人,其亂髮披散於兩肩,身着一襲極為罕見的黃褐色的衣衫。這本是一種流俗之色,但着於此人身上,竟有着出人意表的別樣氣度。

    他左手握着一隻寬大的刀鞘,右手所握的則是一把寬且厚的刀。

    刀竟是一片玄黑色,黑得幽幽發亮,似乎這把刀並非來自世間,而是來自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戰傳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方才所發生的變化太快,戰傳説甚至不能斷定是否是此人救了他。

    邊荒已無聲無息地倒於血泊中,而奪去其性命的長鞭此時已無影無蹤。除了戰傳説與那褐衣人外,再無其他任何身影,仿若那根長鞭是來自冥冥之境。

    但戰傳説卻依然感覺到無形的殺機瀰漫於虛空中,滲透進他的每一根神經,使他的全身肌肉都緊繃如弓。

    就在此時,褐衣人忽然有了驚人之舉,但見他手中那柄黑得出奇之刀倏然向下疾插,深深地沒入了邊荒的軀體之中。

    戰傳説的呼吸止於一瞬!

    他無法想象為何此人竟連一具屍體也不願放過。

    未等戰傳説有更多的念頭,那褐衣人已有了更匪夷所思之舉。

    他的右臂及右腕在極小的範圍內作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隨即便見血肉紛飛,漫天飛揚,情景淒厲至極。

    頃刻間,邊荒的屍體已僅剩少半,慘不忍睹!空氣中瀰漫着濃得化不開的血腥之氣,令人作嘔。

    戰傳説只覺自己的心與胃同時抽搐,他想怒喝一聲,卻未能發出任何聲音。

    無論如何,不二法門將他護送至此亦有一番情義,而邊荒更是曾救了他的性命。

    他相信這褐衣人一定是個魔鬼,只有有着魔鬼一般的心的人,才會如此殘忍!而那柄顯得發亮、黑得詭異的如同來自魔域的刀便是很好的明證。

    褐衣人突然回頭望了戰傳説一眼。

    他的臉幾乎被兩肩披散的亂髮完全遮住,所以戰傳説所看到的只有一雙極亮亦極冷的眼睛,仿若是獸之眼。

    但戰傳説反而毫無懼意了,對此人的痛恨抑止了他的懼意!他開始相信殺了邊荒的人一定就是這個褐衣人!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噝噝……”之聲,就如同有人在用力地撕扯着布帛,聲音驚心動魄。

    一道長長的鞭影自十數丈之外閃電般吞吐而至。

    取邊荒性命者並非褐衣人!

    那可怕長鞭的目標赫然是褐衣人,一切忽然變得撲朔迷離。照眼前情形看,褐衣人應是救下戰傳説的人,但方才他的舉止卻足以説明他與邊荒是敵非友。

    褐衣人那柄黝黑的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驚人的光弧,與此同時,他左手手中的刀鞘橫向虛掃,立時有數顆黑色彈丸射出,以褐衣人為中心,突然有黑色的煙霧在十丈內迅速瀰漫開來,戰傳説亦被籠罩其中。

    未等戰傳説醒過神來,便覺勁風撲面,他的後背數處穴道一麻,已被人攔腰抱住,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在他的身側響起,一聲低低的悶哼聲中,戰傳説已被人挾制着疾掠而起。

    戰傳説的思緒在這一刻完全中斷,他竟暈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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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戰傳説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仰首躺在一個較來平緩的地上,視線所及,漫天繁星,他略略怔神之際,聽得一個顯得粗獷的聲音道:“想不到,你真的能逃脱他們的追蹤!”

    戰傳説稍稍仰起上半身,只見十幾丈外正有一個人盤膝而坐,而更遠的地方則有一人雙手互抱而立,兩人之間隔着頗遠的距離。雖然夜色朦朧,無法看得真切,但戰傳説仍能分辨出那盤膝而坐者就是那褐衣人。

    只聽得褐衣人似若自嘲的聲音道:“我本就是浪跡天涯之人,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只怕早已死了一百次了。”

    不知為何,褐衣人説話説得很慢,慢得讓人在他説完第一句時,全以為他不會再有第二句。

    隨即那褐衣人又道:“這一次也幸好有你相助,否則如此可怕的對手,我未必能脱身。”

    “你應該知道我從不助人,更不救人,有誰聽説過刑破會救人?!刑破只會殺人!所以我並沒有助你。”

    褐衣人哈哈一笑,笑罷過了頗長時間方接着道:“凡事總有一個例外,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個只會殺人而不曾救過人的人?”

    説到這兒,他忽然長身而起。戰傳説感到偷聽他人言語終有失光明磊落,於是悄然躺下,閉上雙眼,假作仍未醒來。

    有腳步聲徑直向他這邊而來,直到數尺外方停下。

    “戰傳説,你想會是什麼人要殺你?”褐衣人的聲音問道。

    戰傳説這才知道褐衣人早察覺他已甦醒,不由有些赧然,同時心中暗自奇怪對方何以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很快又明白過來。自從其父與千異一戰後,樂土武界中人想不知他的名字也難了。

    戰傳説只好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亂髮後一雙閃着逼人光芒的眼睛。戰傳説半坐起身子,道:“也許他們要殺的只是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我與不二法門的人同行,便要殺我滅口。”

    褐衣人的嘴角處浮現出一抹略帶嘲諷之意的笑:“黑衣騎士在不二法門中是地位最為普通者,為了殺六名黑衣騎士而遠涉萬里來此荒涼之地,只怕無人肯為之。”

    戰傳説心中一動,暗忖道:“他如何知道與我同行的是六名黑衣騎士?難道在出手救我之前,他已一直暗中追隨?”

    褐衣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思,道:“殺黑衣騎士的人不會是在這荒漠中與你們偶遇,我亦不是,事實上我已追蹤了你們十一個日夜。”

    十一個日夜?那豈非自戰傳説等人啓程之日起,此人便一直暗中追隨?

    戰傳説隱隱感到事情越來越複雜莫測,他以少年人特有的茫然神情道:“這……卻又是為何?”

    直覺告訴他,在這複雜莫測的處境中,惟有讓他人感到他仍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方能為自己贏得更多的機會。説這句話時,他的目光飛快地掃了遠處抱臂而立、自稱“刑破”的人。

    褐衣人緩緩轉身,背向戰傳説道:“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曾許下一個諾言。”

    “對誰許下的諾言?”這一次,戰傳説真的有些驚訝與好奇了。

    “對自己。”

    “對自己?!”戰傳説失聲道。

    “這一生中,我曾許下過許許多多的諾言,但卻幾乎從未守信過。”褐衣人的話語再度變得緩慢無比:“所以在世人眼中,我是一個食言而肥的人,一個根本無須尊重的浪子。”

    頓了頓,他又道:“但即使我失信於天下人,至少我未曾對自己失信。對他人許下的諾言,常常是不得已而為之,惟有對自己,卻是心甘情願。”

    戰傳説沉默無言,其實褐衣人仍未説出為何要追蹤不二法門黑衣騎士並救下他的原因,但戰傳説卻已不再追問。

    沉默中,他忽然輕輕地“啊……”了一聲——那抱臂而立的人不知何時竟已離去!

    褐衣人的目光投向遠方,道:“你可知這位曾助你逃脱險境的人是誰?”

    “他……是刑破?”戰傳説道。

    “錯!”褐衣人斷然喝道:“你記住,救你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卻絕不能是刑破!否則也許就會因此而使你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戰傳説心中若有所悟,他有些狡黠地道:“但這是事實。”

    “事實?”褐衣人苦笑一聲,道:“你卻不知,有時候,事實也會是假的。”

    既然是事實,又怎麼會是假的?但戰傳説卻沒有再反駁,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褐衣人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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