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人匆匆離開“舒心樓”,急急追趕小苑……
兩人一路快馬加鞭,史耀幹轉首道:“小邵,説歸説,目前除了小苑有辦法弄到三百萬之外,咱到哪去搞呢?”
手裏揮着鞭,邵真冷冷道:“天無絕人之路,我不信弄不到那筆錢。如真搞不成,我寧願讓‘龍虎會’垮,也決不能讓小苑那朵花插在一堆爛泥上!”
説着,正要拐個轉角,忽地斜刺裏衝了個人出來!
這,來得太突然,突然得令邵真和史耀幹一時間竟收鞭煞馬不及……就這樣眼睜睜的撞上了那個人!
一聲簡短的哀號,那人被撞了出去,彈出好幾尺之外,滾了又滾……
心頭大驚,連忙扯緩勒馬,邵真叫了聲:“唉呀,糟糕!惹出禍來了!”
在馬上一個翻仰,史耀幹已如箭射出那人身旁,扶起那人之時,他口中不自覺的叫道:“糟,小邵,咱撞倒了個小女娃,啊唷,偏偏在這節骨眼來上一手,這孃兒也真是,沒魂似的像只愣頭蒼蠅,也不瞧清楚,亂竄的!”
邵真上前,見是個女娃不錯,但卻不小了,少説也有十七八歲了,只見她已昏迷過去,唇角正汩汩流出一縷血絲……
邵真蹲下身去察看傷勢,口中説道:“這怎能怪她,怪只怪咱不該在大街上狂馳疾奔……”
拿出絲帕擦去那少女唇邊的血漬,史耀乾道:“這大寒天裏,又何況這麼晚了,幾乎家家户户都躺在被窩裏啦,大街上連個耗子都要看不見,咱才這麼放心,誰知……唉,真個要命哪!”
史耀幹似乎還懂得點醫理,一面説一面探手把脈……忽地眉頭輕皺,噫一聲道:“心跳氣息都很正常,這麼猛力一撞,這個頭只不過昏了一昏而已,似乎她身懷武功,否則平常人不被撞得嗯哼哎唷,頭破血流,那才怪事!”
吁了口氣,邵真道:“這就好了,否則咱真吃不了兜着走。”
史耀幹把她交給邵真懷裏,口中道:“你抱着一下,我這裏有點傷藥,讓她吃了包準就沒事啦!”
説着,掏出兩粒藥丸子,納入那少女口中,史耀幹又造:“我説小邵,這丫頭既有武功,怎會躲不開呢?”
聳了下肩,邵真道:“誰知道?或許是轉角的原故,一時收不住腳吧。”
噴了聲,史耀乾道:“嗟,這孃兒跑這樣快乾嗎的,活像見了鬼逃命似的。”
正説着,懷中那少女不知是傷勢本來就很輕,還是史耀乾的丹藥靈驗,只聞她嚶嚀一聲,悠悠醒來……
方一撩開眼睫,那少女顯然是不知怎一回事,陡見自己躺在一個大男人的懷裏,芳心大驚,一個彈身,慌忙躍開去……
邵真連忙起身拱手道:“這位姑娘,非常抱歉,在下不慎撞傷姑娘,還請你多多原諒。”
史耀幹從懷中掏出一綻銀子,送到她面前,陪笑道:“姑娘,對不起啊,這計兩銀算是我們對你的賠禮,請你收下。”
話聲甫落,忽見左側一條小巷——就是那少女由那衝出來的小巷——陡然也竄出一個人來!
那少女臉色猛地大變,滿是恐怖,驚悸,駭怕之色,但見她眼眸大睜,隻手掩口,畏懼的退後了兩步,驀地一個轉身,便想追去……
但那來人身手好生矯捷,不過一閃身,已如老鷹抓小雞般的扣住了少女腕脈!
這一切過程,真如驚鴻一瞥,曇花一現,只叫一旁的邵真和史耀幹,兀自發愣……
那少女真被史耀幹説對了——就像見了鬼似的,倏然嘶叫:“救,救命!”
本能的,也是下意識的,史耀幹驀地一個撲身,口中大喝道:“放手!”
那來人似乎是沒料到,待他警覺,史耀幹已幾乎要撲到他身上了!他連忙扔開那名少女,橫身飄開……
那名少女宛如死裏逃生似的,一骨碌竄到邵真後面,嚇得面無人色,不住哆嗦着,打顫道:“俠士,救救我-…-”
邵真凝足眼力望去,雖然是在黑暗中,仍大致可以看清那人的面貌身材——一個看去已是六七十歲的素衣老者,但看來健碩非常,沒半點龍鍾老態之樣,但臉孔卻有點嚇人,五官是平平常常,沒啥出奇,倒是他那張面色蠟白如死,陰森林的。
乍看之下,嗯,就真像是鬼魅白無常似的,令人牙齦兒打顫……
但見他倏的一睜眼,更有股邪氣,陰涼涼的恐怖味兒,他瞪着史耀幹碟碟道:“小輩,你膽敢管爺們的事?”
赫,那聲調陰惻惻的,就真像發自鬼魅口中似的,聽得叫人從腳跟底兒一直麻到背脊上!
跨前一步,邵真望着他道:“這位前輩,在下是否可問一聲,怎一回事?”
拂拂袖口,史耀乾道:“這還用問嘛?這老傢伙欺負弱女,事實擺在眼前,還問啥子?”
邵真平靜道:“不行,事情沒問個清楚,萬一我們不分皂白的把事情弄錯,我們豈不冤枉透了?”
掩在他身後的那名少女,畏縮道:“俠……俠士,他是個歹徒壞人!”
這時那名素衣老者嘿嘿一笑,睨眼哼道:“小輩,老夫勸你們別管閒事比較好,如果你們還要命的話。”
面無表情,邵真淡淡道:“我也不喜歡管閒事,但既然讓我碰着了,我也只好問上一問啦,實在也説不上管,但我做事也不是憑直覺,看表面的人,或許你們有你們的恩怨。假使你是站在有理的一方,那我自然袖手不管,但假若閣下真如這位姑娘所説的,很抱歉在下便管定啦!”
那名少女又連聲呼道:“俠士,我説的是真的,他,他要強暴我……”
一咬牙,史耀幹怒道:“好個不要臉的老甲魚!”
説着身形一動……
伸手攔住他,邵真望着那素衣老者道:“我不聽信一面之詞,你説呢?”
桀桀一笑,素衣老者欺前一步道:“小輩,就算她説的是真的,你又怎樣?”
兩目倏睜,泛起一絲煞氣,邵真道:“那我算上一份!”
扯動了一下白癟癟的眼角,素衣老者哼聲道:“小輩,老夫第三次,嗯,也是最後一次叫你別管閒事,別以為老夫仁慈,告訴你小輩,老夫殺個人就像切菜瓜似的,你相信不?”
露齒一笑,邵真平靜道:“哦,老傢伙,你弄錯了,這不是閒事,這是正義與暴戾、邪惡的對抗,老笨瓜,你也別以為你少爺能容忍你再叫聲小輩,那聽來令我慢慢生氣起來了,知道麼?也順便告訴你老色鬼,少爺殺人不眨眼,嗯,就像用指頭捻死一隻螞蟻一樣稀鬆,平淡,你相信不?”
哇哈哈——
驀然仰天長笑,素衣老者那陣笑聲尖尖的,怪怪的,假使現在有個人走來,在這大冷天裏,別説看到他那張白森森的臉,單就聽到他這陣怪笑聲,便叫人心裏發毛,頭皮欲炸!
兩眼怒瞪,史耀乾冷叱道:“老龜頭,你孃的死了人,你這是哭還是笑啊?”
倏然停止那刺耳的笑聲,素衣老者掃了兩人一眼,寒聲説道:“好,好,好小輩,有膽識,有魄力,老夫不出江湖已有十七八年了,江湖上居然有你們這種狂妄自大的小鬼頭,真是令人高興的事哪!”
掩嘴打了個哈欠,邵真懶懶道:“老匹夫,廢話少説,臭屁少放,假使你願意掉頭就走,放過這位姑娘——我想你是不會的,但我還是願意給你考慮的機會,我通常都讓人有選擇的餘地——否則,嗯,那我不僅要狂妄自大,而且要心黑手辣。”
慘白的臉倏地凝僵住,素衣老者面無表情的直瞪着邵真,那兩道眼光裏,邵真只要一瞥眼便可以知道那裏包含着什麼——殺氣,殺氣!
一剎時,整個原本是凜冽稀薄的空氣,陡然凝住,僵死般的窒人鼻息。
心頭本滿是火,史耀幹忽地冰叱道:“老鬼!看看你孃的大頭!”
“好!就拿你小子先開刀!”
一陣陰森森夾着憤怒的語言,從素衣老者磨切的牙縫中噴出,一個回身,已凌空撲向史耀幹!
袍袖猛抖,一隻枯癟的手掌像把刀似的,颳起一陣排山倒海之勁,鋭不可當的劈向史耀幹頸項!
史耀幹衝迎的身形不禁一窒,往斜暴閃,倉惶的躍開
嗅,就只這麼一招,史耀幹便幾乎要招架不住!
但戰鬥並沒有因此終止或停頓,就當史耀幹喘息,驚駭,甚至發愣當中,素衣老者猝然一個迴旋,雙掌斜劈微拐,原招原式砍向史耀幹上身!
抽了口氣,腳下一滑,史耀幹顯得很狼狽又踉蹌的急退後去……
如蛆附骨,如影隨形,史耀幹雖快,但素衣老者更快,一陣獰笑當中,一雙手影掠過——
“嗯哼!”
一聲悶哼,史耀乾急退的身子倏然地被拋了起來!
被拋起當中,可以看到史耀乾的面孔正痛苦的扭曲着,但素衣老者那駭人的身形並未就此停止,套句話,嗯,就像是“陰魂不散”似的,緊跟追上。
眼看——
説時遲,那時快,眼看史耀幹在千鈞一髮之力——素衣老者那雙枯瘦而乾癟但卻像刀般鋒利的手掌,已快沾到他的腰眼之時,一個斜刺裏,一條人影已激飛射到,嗯,夾着雷霆萬鈞之際!
急迫的身形不由得一頓,素衣老者憤怒的,也無可奈何的,一回雙掌,便勁的劈開邵真一連串如驟雨狂風的十七拳九腿!
這當中,史耀乾急拋的身形,方得以“順利”的墜到地面上去,叭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史耀幹問哼一聲,一口甜血衝口溢出,掙扎着起來,他捂着左胸——那個地方,在一剎時以前,已着着實實的捱了兩掌。
藉着對方閃身之空檔,邵真一個旋身,已射到他身旁,扶着他搖搖欲墜的身軀,邵真有些焦急的道:“小史,挺得住麼?”
用力嗆了一口血水,史耀乾透着氣道:“小,小邵,不是我不行,實在是這老鬼真他孃的厲害……”
幫他從懷中掏出兩粒小藥丸,納入了他口中,邵真凝聲道:“我知道,咱的對手不僅臭而且十分硬。”
一拂袖口,擦去唇邊的的血水,史耀幹憤怒的瞪着那站在對面得意獰笑的素衣老者,低聲道;“小心點,我還不曾遇到這麼扎手的點子。”
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邵真目不轉睛的,看來有點陰沉的注視着他的對手。哦,他很少有這種神情的,除非,除非他遇到了一個強硬而且棘手的對手。
強硬而且棘手的對手?嗅,是的,眼前的那一位就是!事實上,就不説“商俠”史耀幹在一個照面便着人家的道,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單是素衣老者那怪異的身形與詭密的掌法,邵真便可以明確的知道對方是不同凡響和凡響不同!
呵呵笑起來,素衣老者看似很悠閒的揮了揮袍袖,但卻很令人噁心的説道:“小輩,你後悔了對不?”
生澀的撤了撇唇角,邵真道:“不錯,我後悔,假使讓你留在人間繼續為惡作歹的話。”
不知是惱羞成怒,還是心存不服,受創的史耀幹摹又猝擊而出!
飛身之時,袍袖一抖,在這黑空裏摹然划起一道刺目流光,而且還夾着喳喳亂響——哦,沒錯,那是史耀乾的兵器“金算盤”,它當然不是純金打造的,只不過是泥金生鐵鑄成的罷了,它不過是六七寸長方形,一行七個算珠子,七行共四十九個,那喳喳聲響,便是從它們的振動中而發出來的……
懶懶而閒散的一抬眼,素衣老者不退不避,五指箕張,倏地一搶,划起一個半弧——
弧形猛漾,流光失色,世像上回一樣,史耀幹不僅倉惶而且顯得窩囊地急急退避!
似乎是顧慮到還有一個對手,素衣老者並沒有欺身追去,饒是如此,史耀幹也已驚嚇得面無人色啦……
冷冷的,不屑的,素衣老者道:“小毛頭,滾遠一點,憑你這拙劣得令人可憎的道行;老夫‘邪神’看到你就要短命三天!乖乖給我站在那,説不定老夫會讓你死得舒服一點。”
心胸猛如褪擊,邵真大吃一驚,脱口道:“你,你就是那‘邪神’?”
掉頭轉目,素衣老者詫聲道:“哦,你這小輩莫不成識得老夫名號?”
定一定神,邵真咬牙道:“‘邪神’,不錯,少爺識得你名號,而且,也在找你……”
森白的臉一怔,“邪神”道:“你找老夫?”
徐徐的吐了口氣,邵真道:“‘邪神’,你可知道有個‘鬼谷子’……以前叫做‘嫋霸’的人?”
猛又是一愣,“邪神”驚異萬分的注視了邵真好一會,這才一哼道:“知道,怎地?”
冷漠一笑,邵真道:“你姦污了他的女人莊繡惠,對不?”
哧哧——就像猙獰鬼魅般的低笑着,“邪神”道:“沒錯,怎麼樣?”
一眨眼,暴射出一道狠光,邵真寒聲道:“十七年前,在‘生死坪’你閣下送了他一掌有這事麼?”
眯着眼角,“邪神”説道:“有的,如何?”
扭轉了一下脖子,邵真淡漠道:“你知道我會怎地,你也明白我將怎麼樣,你更瞭解我可能如何!不是麼?”
陰森森一笑,“邪神”道:“這實在是令老夫很驚異的一件小事,小輩,怪不得你能頂老夫幾招,想來他是你的師父吧?”
靜靜的望着他,邵真道:“你錯了,僅止朋友而已。”
哦了聲,“邪神”道:“非常動聽,你是個夠義氣的朋友,我猜,你那個朋友大概死了吧?”
眨動了下眼睫,邵真道:“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怎能死?”
兩眼暴睜,“邪神”恨聲道:“小輩,呆會我第一個便撕下你的舌頭,那張生了蛆的舌頭!”
頓一頓,冷聲道:“但假使你願意告訴我你那位朋友現在在哪,老夫或許能饒過你那張爛嘴。”
哧哧一笑,邵真道:“當然,我不僅願意告訴你,而且還願帶你去……”
突兀的愣了下,“邪神”道:“你這是真的?”
冷冷的睨着眼,邵真道:“當然是真的啦,但我只願意提着尊駕那顆又笨又大的腦瓜子去。”
陡地一聲嗥叫,那張冷森森的臉上已很明顯的映出一股子的被戲弄,被侮辱的激怒、憤怨!號嗥當中,“邪神”瘦癟的身子,猛如惡虎衝向羊羣的彈躍而起!
雖早凝神仍不免心頭一凜,一個彎身,邵真宛似白鶴沖天的,也激射而去!
驟見黑空裏,兩條身影一錯而過!
雖只那麼一錯,但那一錯裏卻已實實在在的對拆了十八拳七掌九個堂腿!
“笑話!老夫連你這黃毛小輩也拿不下,笑話、笑話,真是笑話!”
兩腳甫一沾地,“邪神”驀如彈簧般的又一個倒翻,雷射而起!
腳底一點,一滴滴停留也沒有,邵真那條頎長的身子也已雷掣般斜衝而上!
掄手搗拳、掃腿之際,邵真也愣愣道:“老色蟲,笑話年年有,你不知道今年特別多嗎?”
一眨眼,兩人已激烈的硬拆了三四十招……
這當中,已不見那名少女,只是史耀乾站在一旁瞪大了眼觀戰,是的,除了觀戰之外,他實在是多餘的。
在他睜得如銅環大的瞳孔裏,正清晰的映着兩條身子如出押猛虎,衝押獅的來往着……
儘管,他相信邵真的武功能頂天,也能立地,他不止一次的親眼看過他和頑強兇悍的對手廝殺拼搏,不管過程是如何的激烈,險惡,但每一次的最後,倒在地上的都不是他,但是,這一回,經過這麼久,他還沒有看到邵真有優勝的跡象……
他發覺自己的口腔有些乾澀了,緊握的手上,也有些汗水,哦,他開始緊張了……
緊張,緊張,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出……驀地,他那顆幾乎提到喉嚨的心,倏然一陣收縮——他看到了,第一次看到了邵真已有敗象!
這幾乎使他昏過去,不過彈指瞬間,邵真的情勢已是十分的,明顯的惡劣了!
在這以前,他一直認為邵真身手是最快的,但目前的事實已否定了他的看法——“邪神”,那老鬼,他的身手比邵真又是要快了那麼一點點,就只那麼一點點,便使得邵真看上去有些慌亂,每每他不過遞了半招,出了半手,便叫“邪神”先予截堵封死!
這還不止,更令人膽寒的是“邪神”那怪異鬼奧的身法,史耀幹別説看過,就連聽也沒聽説過!
哦,真是兵敗如山倒,儘管邵真起初還能與“邪神”平分秋色一時,但一旦他露出敗象之後,很快的便處於捱打的境地,幾乎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
吃力的,艱辛的咬着牙,邵真那張臉已是紅得像條烤豬肝了。
猛提丹田一口真氣,藉着對方劈來的一拳,邵真單掌擋着,藉着那股子勁,連忙豁身出去!
邵真這抽身後退是蓄意的,但卻一點徵兆也沒有,乍看之下,嗯,彷彿他是被震退出去!
史耀幹那顆懸在喉嚨的心,差點沒跳出口腔!
桀桀笑着,獰然笑着,“邪神”那張青白如鬼的面龐,已勾劃起勝利的笑容,他的身形依然那般快速的,瞧不出一絲兒的倦累,是那般氣勢磅礴的撲向歪歪斜斜,踉踉蹌蹌的邵真!
絕望的史耀幹閉上了眼……
驀然,也就是“邪神”已逼向邵真十分近的一剎那,一道,不,是千萬道的強光橫流暴然興起!
勝利的獰笑倏地凝縮,在“邪神”用力閉眼的時候,邵真手中的那把“眨眼劍”業已穿過他的左肩!
狂嗥的睜開眼,“邪神”那張森白陰慘的臉已被左肩如噴泉般的血水染紅了,他暴睜着眼,厲挫着牙,凌空的身子不過短暫一頓,又淬然拔起!
這是一個無法用形容詞來形容的快,快!快得連讓邵真把插在他左肩上的“眨眼劍”拔出來的機會也沒有,像只吊葫蘆似的,他狼狽的,而又驚惶的被直拖起來!
半空裏,腦中的意識已警告他不可迷戀“眨眼劍”,一咬牙,邵真已鬆開緊握“眨眼劍”劍柄的手,身形如箭如蒼鷹般的直墜而下!
急射的身子,倏的一頓,一個跟斗,“邪神”的身法依然嬌捷詭秘得令人不可思議,要不是他染着血,以及肩上露出一支金光閃閃的劍柄,就憑他這個俯衝,誰敢相信他在剎那以前已受傷了?
俯衝的勢子,依然是那句話兒——快!快得令邵真不過兩隻腳掌剛剛一沾地,還沒第二個念頭,“邪神”那隻枯皺得可怕,但也鋒利的可怕的手掌,已呼的一聲,切斬向邵真的喉間!
面色慘變的猛一仰頭,十隻烏黑的指甲就差那麼一點兒,驚險的從邵真頸間劃過,一陣指風颳痛了他,駭極,也怒極,一聲暴吼,雙掌倏揚,“大幻手”已如水銀瀉地般的狂傾而出!
挫牙怒笑,不退反迎,“邪神”竟無視於那漫天匝地的掌影手幕,幾道鮮血在他的身上噴起的同時,他那雙鋼也似的手掌,業已巧妙的突破那層手影掌幕,並且也已深深的扣準邵真雙肩!
身子一陣劇烈的搖晃,長吸了口氣,邵真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的歪斜暴退!
“邪神”身上的一襲素袍,也幾乎全染紅了,儘管他身上已被邵真的“大幻手”弄了十幾處傷,鮮血淋淋,好不駭人!但他那猙獰可怕的神情,彷彿一點也沒有感覺,嗯,就像一具空洞而沒有感應的軀體,他,仍然緊逼向邵真……
呆了又果的史耀幹,好不容易猛醒過來似的,陡地一聲焦雷暴喝,飛也似的撲向“邪神”!凌空當中,手中急搶的“商俠”空然一陣輕響——那七七四十九粒的算珠子,忽地脱“盤”跳出!
“呃哼!”
一聲沉重的問聲,“邪神”猛一停頓,身子猝然急劇猛烈顫搖——那四十九粒算珠子已一個不漏的射進他的肚腹!但他卻沒有在史耀干預料之中倒下去,就只那麼晃了幾晃,猝然一個轉身,雙掌怪異的猛旋倏揚,就像一隻蜈蚣的毒螫鈎似的……
大驚,更駭!史耀乾急撲的身形此刻哪煞得住?就像羊入虎口般的,一下衝將前去!
一聲痛叫,史耀幹已翻仰跌開!
回過身來,但已經有幾分的呆滯了,“邪神”怨毒惡狠地注視着邵真——他正靠着巷口邊的土壁上,兩肩血流汩汩,他疲倦的喘着氣,他對史耀乾的翻跌而去,一丁點兒援助的餘力也沒有,因為,嗯,他本身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儘管身子在搖晃着,但“邪神”的腳步依然很踏實,一步,又一步的,他開始欺向邵真了,嘴角上還掛着那麼一縷微笑,死神的微笑……
大口的喘着氣,除此之外,邵真只是瞪大了眼,淌滿汗水的一張臉一無表情……
驀然!顛晃的身子急劇向前一傾,“邪神”嚎笑着、獰笑着撲向邵真!
但,他失敗了,他並沒有撲着邵真,那雙箕張如鈎的指掌,離邵真的腳尖不過寸許,“邪神”永遠也無法超越過那寸許的距離!
然而儘管他趴伏在地上,“邪神”似乎還不甘心嚥下他最後一口氣——他艱辛的抬高他的頭,以便讓他那雙充滿怨毒、邪惡、殘辣、冷酷和暴戾的眼球能夠看見邵真的臉,但他不過抬起一半,忽地見了聲,腦瓜子像顆泄了氣的球,倏地垂下——在那一剎那裏,“邪神”他已吐出了他這一生的最後一口氣。
也在那個同時,一場驚天動地的險惡搏殺,業已完全結束。
依然緊靠着土牆,氣息已依然濁重,雜亂,只是瞪大的眼已經合了起來,哦,流露在邵真臉上的,除了濃深的虛脱似的疲倦勞累之外,還有一撮隱隱的餘悸——從鬼門關兜了一轉的死亡餘悸……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朦中的邵真被一陣強勁而冷冽的寒風,颳得打了個哆嗦!
他張開眼,他發覺兩肩傷口的疼痛已經減弱了不少,吁了口氣,他撐起身子走向那依然俯卧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史耀乾的身軀,邵真發現他似乎比自己傷得更厲害,自己不過是兩肩被抓了十個小洞而已,而史耀幹卻捱了“邪神”好幾掌拳,但邵真知道他死不了的,他只不過是在“邪神”換上自己一劍,吃了自己的“大幻手”.十幾記,和中了他的四十九粒算珠子——這樣的重創之下,才被“邪神”劈飛出去的,自然那勁道是小了太多,不足致人於死的。
事實上,“邪神”只不過是“打發”史耀幹而已,他把最後所有的功力,準備孤注一擲的放在邵真身上,拉他做墊本,企圖同歸於盡,但遺憾的是,他只差那麼寸許!
從他懷中搜出一小瓶藥丸,邵真把兩顆納入他的口裏,然後自己眼了兩粒,再把藥丸瓶放回史耀幹懷中。
然後,他有些吃力的在史耀乾的筋骨上推拿……
過了片刻,史耀幹終於悠悠醒來……
他似乎很驚異自己仍能活着,捂着仍隱隱作痛的胸腔,他哼着幾聲道:“小邵,咱在第幾殿上了?”
用力的吐了一口氣,邵真也哼聲回道:“已經到了你乾爹閻老大的金鑾殿上啦。”
咬了下香尖,痛得皺眉,史耀乾道:“咱沒死?”
幫他擦去嘴邊的血漬,邵真齜牙道:“死過去又活回來啦。”
望着他肩上的傷口,史耀乾道:“你傷得怎樣?”
疲憊的笑笑,邵真道:“一點皮肉之傷,算不了啥,倒是你的內傷,夠你躺上了幾天的啦。”
嗆咳了一聲,又吐出一灘血來,史耀乾道:“那老鬼死了?”
扶他起來,邵真道:“笑話,他要是沒死,咱還能在這打口風啊?”
猶有餘悸的打了個寒噤,史耀幹沙聲道:“那簡直不像個人,根本就是個老怪物。”
邵真彎身把“邪神”的屍體翻過來,抽出“眨眼劍”,剎時,一幕琉璃光牆火射而起,劃破了這寂靜的黑空,邵真把發光的刃身朝下,是以史耀幹並未被刺激得閉上眼,但他已是夠吃驚的了,他道:“咱從來沒見過你的傢伙,原來恁地邪門!”
插回刀鞘,。流光頓斂,邵真把“眨眼劍”揣回懷裏道:“我管叫它‘眨眼劍’,它奪命於人僅僅一眨眼,不是麼?”
一頓,注視着地下的“邪神”,感概似的接道:“但這次卻栽到了家。”
瞪着“邪神”猙獰可怖的死相,史耀乾道:“不,咱只栽到家門口,不是嗎,這老怪物終究躺下去啦。”
笑笑,邵真道。“別忘記是二對一呀,終歸是有點兒勝之不武,贏得並不光彩,對不?”
望着離他腳尖尺餘外的“金算盤”——它已支離破碎矣,史耀幹有些心痛的道:“俺的招牌叫他砸了,咱要講光彩,恐怕已經先到閻老大那兒吃喜酒去啦!”
邵真笑了一下,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又抽出“眨眼劍”,蹲下身去劃“邪神”的頭顱……
驚愣了下,史耀乾道:“怎麼?你還想‘梟首示眾’呀?”
沒吭聲,邵真割下了“邪神”的腦袋之後,順便在他的衣襟上扯下一大塊來,把血淋淋的頭顱層層包好,別在腰間,這才張口道:“我要把它交給一個人。”
史耀幹訝異道:“誰?是否賣給藥材鋪做補藥?”
瞪了他一眼,邵真忍笑道:“別缺德了,我是要交給一個叫‘鬼谷子’的老傢伙,你大概沒聽説過這人吧?”
聳一下肩,史耀幹眨眼道:“‘鬼谷子’?算了,活燉老人我也沒聽説過。”
“方才‘邪神’那老怪物,要是敲爛了你的尊頭,恐怕也撕爛你這生了蛆的舌根子。”
口中雖然這般説,但邵真確實打從心底喜歡他這股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保有的風趣,詼諧,扯遠一點,邵真也就是因為曾和他相處過一段日子,才懂得風趣豪放的。
邵真潤了下唇皮,這才大略的把自己和“鬼谷子”的關係述説了一遍……
拋眼望向“邪神”的無頭屍體,史耀幹噴噴稱奇道:“什麼,這老怪物已百來歲?他看來不過六七十罷了,瞧不出他還活了這麼大把年紀,真是禍害千萬年哪。”
頓了一下,用舌尖捲了下嘴唇,意猶未竟似的又道:“噴噴,難怪老怪物一再稱咱黃毛小輩,咱兩人的歲數加起來也不夠到他的一半哩,這麼説來,咱聯手幹他,也不算什麼丟臉的事。”
語落,史耀幹忽又想起什麼來的,四處張望了一下,噫聲道:“咦,那個女娃呢?”
邵真這才猛然想起那名少女來,他環首望了一下街頭巷口,並無人影,説道:“大概早就嚇跑了啦。”
史耀幹嘖聲道:“她倒好,一跑了之,差點沒坑死了咱。”
邵真卻笑道説:“倒該謝她呢,否則真不知上哪去找這老怪物哩。”
史耀幹忽然哈哈笑道:“這老不死的真行,行將就木啦,還想盡嘗消魂蝕骨之樂,真是老牛吃嫩草,勁兒不小。”
邵真哧笑道:“可不是,換了你死要錢,早就昏昏忽忽的啦,啥子味都不曉得了。”
瞪了他一眼,史耀乾道:“喲,狐狸笑貓。我説呀你這短命鬼,活有這老怪物的一半年齡五十歲,你家的祖先牌便算夠靈的啦!”
邵真佯怒道:“可惱,你竟敢咒我夭壽?”
隨即轉口道:“死要錢,咱總不能讓這無頭屍體就擱在這吧,否則明天的洛陽城有得一陣亂了。”
史耀幹頷首道:“這當然,咱該把他掩埋起來。”
正欲停嘴,連忙又加上一句:“告訴你,頭是你割的,我可不馱他喲!”
提起屍首放在肩上,邵真沒好氣道:“敢上山,卻不敢打虎,膽小鬼!”
史耀幹到巷裏去轉了一圈,才找到他們的坐騎,跨上馬鞍,他道:“近北門邊,有片荒地可供咱埋人。”
一挺腰,邵真也躍上馬鞍,正欲振繮前去,忽見背後一條人影奔來……
掉頭望去,史耀幹怔道:“小邵,是那女娃哪。”
側轉馬首,邵真只見那名少女手裏提着一把劍,正氣吁吁,上氣接不到下氣的狂奔而來!
停在邵真身側,她氣吁吁道:“俠,俠士,我,我去拿劍來殺那惡魔……”
話落一半,她顯然是看到了邵真肩上,那具無頭屍首,猛可地啊了聲,眸珠子一滾,一翻——昏死過去啦!
翻眼聳肩攤手,史耀幹望着邵真道:“小邵,死諸葛竟嚇死活司馬懿,大概就是這樣吧。”
邵真噴笑道:“別風涼了,還不快去招回她魂。”
飄身下馬,史耀幹彎身在那少女的粉腮上輕颳了兩下,口裏唸唸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天黑黑,地黑黑,叫三聲南天門太白金星老蛋,喚五回地獄門閻羅王混帳,快快送回這位姑娘三魂六魄,外加九九八十一氣竅……”
沒好氣的,邵真哼道:“死要錢,你可以改行當土道士了。”
朝他齜牙,史耀乾道:“你不是叫我招魂麼?”
瞪了他一眼,邵真正欲張口,卻見昏在地下的那位姑娘真的嗯哼着,醒過來啦。
那孃兒臉上餘悸猶存,她張着小嘴兒,硬是説不出一句話來……
史耀干連忙放柔聲音道:“姑娘別怕,那惡魔已叫我們殺死啦。”
這才哦着聲站起來,那少女畏懼的在邵真肩上的屍體上望了兩眼,微顫聲道:“那,那惡魔死了也這樣怕人。”
邵真含笑道:“姑娘,我們只是取下他的首級,你別怕。”
拂拂胸襟,少女朝邵真和史耀幹彎腰恭禮道:“多謝兩位俠士仗義相助,小女子感恩不盡。”
邵真微笑道:“姑娘,沒事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家人操心,以後最好不要獨自一人在半夜裏行走。”
忽地咦了聲,那少女像發現了什麼,衝前兩步,睜大着兩眼,瞪着邵真,驚異道:“你,你不是邵大哥麼?”
“原來姑娘認識我?”
猛一愣,邵真連忙凝目細瞧她的面孔,一剎時,他恍然大悟的哦了聲,他想起這個人來啦……
這個時候,那少女已急急又道:“邵大哥,我是王御照啊!”
王御照?哦,那不是曾經在洛陽酒樓受過邵真濟助的王御照嗎——她因其弟王昆受“金家莊”莊主“血手追魂”金丸弩之子“地頭蛇”金中樞拐騙欺凌,而欲賣身與邵真,邵真不僅未蹂躪其身,且隻身怒闖“金家莊”救出王一昆,還送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銀子給她姐弟倆……。
邵真幾乎要記不得這件事了,尤其王御照他根本就忘記啦,一來事情隔將近半年之久,邵真歷盡滄桑,哪記得這檔子事?縱算他記得,但在這黑夜時,而且是身懷急事,又加上與“邪神”的生死撲殺,他怎有機會和心情去細認王御照?
而王御照顯然是因為過度的驚駭,所以一時也認不出邵真來……
這真是令人驚異的巧合,只見那少女——王御照,她滿臉欣悦之色,道:“邵大哥,想不到你又救了我一次。”
邵真本欲下馬來,忽想起肩上這具屍體若讓人看見不大好,而且還要阻止小苑向禹子明借錢,深覺不能再耽擱了,便道:“王姑娘,對不起,我還有些要緊事辦,改天
王御照連忙道:“既然如此,邵大哥,你去辦事好了,這惡魔的屍體就讓我來掩埋吧。”
遲疑了一下,邵真望着她道:“王姑娘,你不怕?”
搖了下頭,王御照嬌聲道:“我不怕,邵大哥,我學會了武功咧,剛才我只是沒注意,才不小心被嚇着的。”
揉着胸口,史耀乾道:“小邵,王姑娘既然這麼説,咱就把老怪物的奧皮囊交給她吧。我想遲了,小苑可能
想了想,邵真只好道:“王姑娘,那就麻煩你了。”
王御照仰首道:“邵大哥,你怎説這種話?”
接過“邪神”血淋淋的無頭屍首,王御照忽問道:“邵大哥,你大概和以前一樣在洛陽酒樓落腳吧?明晨我當帶着舍弟去向你面謝。”
邵真道:“這兩天我可能呆在那不走……不過,王姑娘,區區小事情説啥謝的?免了吧。”
這時,史耀幹忽蹙眉催道:“哦,小邵,我的胸口發痛了,咱快去吧。”
於是邵真告別王御照,與史耀幹快騎趕向禹子明的住處……
才走沒兩下,史耀幹忽勒馬停繮,邵真忙不迭停下來問道:“小史,怎麼了?”
眉心緊鎖,史耀幹捧着胸口哼道:“他娘,胸口愈來愈痛……”
扶住他的肩,邵真關注道:-“我早説過你要躺幾天的,不相信你是鐵打的,我看我還是先帶你回酒樓去休息吧……”
倔強的咬了下牙,史耀幹推阻道:“還不致於這麼糟糕,我撐得回去的,你快去找小苑去就是。”
微微猶疑了一下,邵真這才道:“事已燃眉,咱方才擱了那麼一陣子,小苑恐要向禹老頭拿到了那筆銀子啦,非快去不可,小史,你就忍耐點,熬到洛陽酒樓去,小毓會照顧你的。哦,對了,你順便把這裏發生的情形講給她聽,我可能慢點回去,免得她操心。”
輕揉着胸膛,史耀乾道:“把小苑的事也告訴她麼?”
邵真頷首道:“無所謂,她老早就知道我有小苑這位朋友。”
史耀幹揮手道:“省得了,你這就去吧。”
握起繮索,邵真忽又側首道:“慢,這老鬼的腦瓜子順便帶回去,這樣掛在身邊,挺不舒服的。”
哼了哼,史耀乾道:“幹嗎?”
解下首級包遞給他,邵真道:“吩咐小毓弄個小盒子裝起來,當她到藥材店為你買傷藥之時,順便要她買些防蝕汁,免得老鬼的腦袋爛臭了,日後無法帶給‘鬼谷子’。”
把首級包系在腰間,史耀乾道:“知道了,小苑的事辦完快回來,咱再想別的辦法弄錢。”
點點頭,邵真低喝一聲,一振繮索,便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