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很精緻,很精緻的精舍。
香起全室,被翻紅浪,檀木漆几上放着一盞八寶琉璃燈,燈光非常的柔和,看上去,這像一間卧房。
再往外看看,一張考究的書桌,上頭擺着一冊冊的書籍,文房四寶擺的整整齊齊,書桌旁邊還着一大盆花兒,看上去,這又像間書房。
祖天香坐在書桌前,一隻手託着香腮,另一隻手在翻弄着一本書,顯得很無聊。
這間精舍裏是寧靜的,靜得能聽見那燈花輕爆聲,可是這間精舍外頭,那庭院深處,一陣陣的粗笑聲,跟一陣陣的猜拳行令聲,時起時落,不絕於耳。
像是有人在請客.聲浪響澈了半邊天。
祖天香跟沒聽見一樣,不管外面怎麼吵,她仍平靜地翻閲着那本書。
突然,她停手不動,目光凝注在書裏夾着的一張素箋上,雪白的素箋,還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素箋上還寫着一行行娟秀整齊的字跡。
她伸兩指捏起了那張素箋,素箋上那-行行娟秀整齊的字跡,寫的是一闋詞,李清照的“武陵春”,素箋的左下角寫着“惜香”兩個字。
祖天香微微皺起了一雙眉鋒,她在想!
這張素箋,很顯然的是女子之物,素箋上的字跡,也出自閨中人手筆,這“惜香”兩個字,很可能就是那女子的名字。
再看看她置身的這間精舍,分明也是女子的閨閣兼書房。
而,據她所知,這地方除了她祖家的人之外,就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幫賊寇,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一個女流,難道説……
她美目一睜,忽然站起來轉身往外行去。
她剛到精舍門口,精舍外夜色里人影一閃,一個身穿黑色勁裝,腰挎單刀的中年漢子站在門外。
他衝着祖天香微一躬身,道:“姑娘要到哪裏去?”
祖天香淡然説道:“屋裏悶得慌,我想到外頭走走,看看這兒的夜色,閃開。”
那黑衣漢子又一躬身道:“屬下奉老主人面諭,這兒亂得很,不可讓姑娘出來走動。”
祖天香雙眉一揚,道:“這是軟禁我?”
祖天香人長得美,這一作色,便有一種自然的懾人威儀!
那黑衣漢子神色一懍,道:“屬下不敢,這是老主人的吩咐。”
祖天香漸漸斂去威態,道:“我既然來了,還能跑到哪兒去,我不會跑的,我要是想跑,只怕誰也攔不住我,我要見老主人……”
那黑衣漢子心中稍定,道:“回姑娘,老主人現在後廳跟張將軍喝酒……”
祖天香道:“喝酒又不是什麼正經大事,你去稟報老主人一聲,就説我要見他,請他到這兒來一趟。”
那黑衣漢子面有難色,猶豫着道:“這個……這個,沒有老主人的令諭,屬下不敢輕離這間精舍半步。”。
祖天香道:“你怕我跑了,是不是,你放心,我説過不會跑就不會跑,其實,我要是想跑,憑你還攔不了我,甚至當初我根本就不會跟老主人到這兒來。”
那黑衣漢子道:“這個屬下明白,只是老主人的盼咐,屬下不敢不遵。”
祖天香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道:“好吧,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我不跟你計較,也不讓你為難,這兒還有別人麼,你讓他們去稟報老主人一聲,這樣總可以吧。”
那黑衣漢子一躬身,道:“屬下遵命。”
轉身要走。
祖天香突然説道:“慢着。”
那黑衣漢子回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祖天香道:“我一直忘了問問,這兒是什麼地方?”
那黑衣漢子道:“屬下跟老主人來此,人生地不熟,不大清楚,只聽他們的人説,這兒是餘莊。”
祖天香道:“餘莊?為什麼叫餘莊,原來這兒的人姓餘麼?”
那黑衣漢子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祖天香道:“你跟老主人到這兒來的時候,這兒是什麼樣子,還有人麼?”
那黑衣漢子有點遲疑,.道:“這個……這個屬下不知道……”
“不知道?”
祖天香道:“你既不聾又不瞎的,你跟老主人到這兒來的時候這兒是什麼樣子,有沒人,你會不知道?”
那黑衣漢子低下頭,道:“回姑娘,屬下是真不知道。”
祖天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真不知道,那就算了,你去吧。”
那黑衣漢子神色一鬆,答應一聲要走。
只聽一陣雄健步履聲傳了過來。
那黑衣漢子忙道:“老主人來了。”
退開兩步躬下身去。
祖天香是祖財神的女兒,父女倆相處廿多年,別人都聽得出祖財神的步履聲,祖天香自然也聽得出來。
她抬眼往門外夜色中望去,只見祖財神帶着“弓神”金元霸緩步走了過來。
金元霸的穿着似是那麼講究。
祖財神卻仍是那身鄉下土老頭兒打扮。
也不知道他是節儉還是吝嗇,真讓人想不通。
祖天香站着沒動,也沒説活,一直到祖財神行近,她才淺淺施了一禮,叫了他一聲。
金元霸在祖財神身後躬身施禮,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姑娘。”
祖天香連正眼也沒看他一下。
祖財神含笑説道:“怎麼,妞兒,還沒睡麼?”
祖天香道:“還早,也悶的慌,我正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兒的夜色,剛到門口便被擋住了。聽説您的交待,這幾亂得很,不讓我出去。”
祖財神道:“可不是麼,你沒看我在你房門口派了人?妞兒,你不知道,這兒既亂又雜,只有你這麼一個姑娘家,闖王手下這些人一個個都又隨便慣了,我不得不防者點兒。”
祖天香道:“那麼您當初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
祖財神道:“這個……其實説起來哪兒都一樣,如今天下大亂,哪一處是安寧地方。”
祖天香道:“咱們自己的家裏該是個安寧的地方。”
祖財神道:“家裏要是安寧,我也不會往外跑了!”
一步跨進了精舍。
金元霸留在外頭,沒進來,
祖天香轉身跟了進去。
祖財神揹着手目光轉動,他那一雙鋭利目光從書桌上掠過,道:“怎麼,在看書啊?”
祖天香在他身後道:“閒着無聊,隨便找了本書翻翻,這兒的藏書不少,以前的主人是個書香門第。”
她乘機試探着問話。
豈料祖財神跟沒聽見一樣,轉身坐在几旁,擺擺手道:“妞兒,你也坐,咱爺兒倆聊聊。”
她似乎沒聽見,祖天香暫時也沒動聲色,淺淺一禮,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祖財神沉默了一下開了口:“妞兒,你三歲的時候就沒了娘,我一手把你帶大,既要照顧你,又要分心照顧咱們祖家的各處分支,真不容易啊。”
祖天香道;“你茹苦含辛,女兒明白,您的恩德做女兒的一輩子也報答不完。”
祖財神笑笑説道:“青天之下,哪個不養兒育女,代代相傳,永繼不絕,這是責任,也是義務,説什麼恩德,説什麼報答,我不過看你已經長成了,如今又天下大亂,不知何日才能平息心裏有所感觸,啓口提提罷了。”
祖天香道:“您的心情做女兒的明白,恨只恨我是個女兒身……”
祖財神搖頭説道:“説什麼男兒女兒,都是十月懷胎孕育的,哪一個不是自己的親骨肉,沒有重男輕女的念頭,你是我祖家的千里駒,在我眼裏你比任何一家的男兒強,有你這麼一個,給我十個兒子我都不換。”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鐘愛,只是養兒防老,積穀防饑……”
祖財神哈哈一笑道:“養兒防老,積穀防饑,我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將來還愁沒人送終麼,靠咱們祖家的財產,將來我還怕會餓着不成。”
祖天香道:“那是您的想法,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親思無可比擬,做女兒的會孝順您,會報答您的。”
祖財神微一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這也是我一直引為安慰的一件事,家有良田千頃,不如有個孝順女兒,將來有那麼一天,我也可以含笑瞑目了,唯一使我不放心的,是你的終身……”
祖天香道:“您不是把女兒的終身有所託付了麼。”
祖財神呆了一呆道:“什麼時候……”
祖天香道:“您真是健忘,這是什麼事,您怎麼忘了,您不是把女兒的終身許給福安了麼。”
祖財神“啊”地一聲道:“你是説那個‘滿洲’貝子呀……”
望着祖天香一笑説道:“那件事咱們爺倆都沒當真,是不?”
祖天香淡淡説道:“我不認為您沒當真,也不相信您沒當真,我是您的女兒,出身大家,幼受庭訓,重名節之心尤勝於一般,雖然我沒能跟福安長相廝守,那只是緣份那是命,可是父母之命,也已行過大禮,女兒我這輩子已是福安的人,這不是兒戲。”
祖財神臉色變了一變,旋即笑説道:“你這麼一説,倒叫我想説的話不便出口了。”
祖天香道:“我是個做女兒的,父親跟女兒説話不必有什麼顧忌,您有什麼話,請説就是。”
祖財神目光一凝,道:“你真讓我説?”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您不會就此永遠不提的,是不?”
祖財神老臉猛然一紅,摸着鬍子以笑掩窘:“好,好、好,可真是知父莫若女,妞兒,我本可以不説,可是你知道……”
祖天香道:“您請説就是,女兒洗耳恭聽。”
祖財神顯得更窘更不自在了:“這件事,我實在不好啓齒了,只是不説又不行,沒奈何,看來我是隻好厚着這張老臉皮……”
頓了頓,目光一凝,道:“妞兒,張將軍知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他也很仰慕你的才貌。”
祖天香道:“誰是張將軍,張將軍又是誰?”
祖財神拇指一挑,道:“提起此人,大大地有名,他便是闖王駕下頭一員上將張三勇張將軍,他一身是膽,萬夫莫敵,闖王自起義舉事以來,他攻城陷鎮,勢如破竹,論汗馬功勞,他屬第一,將來一旦闖王成事,江山一統,論功行賞,少不了他一個公侯祖天香道:“真是位威風八面,功勳顯赫的大將,您的意思是祖財神不安地一笑道:“妞兒,你這麼個聰明,還不懂麼,幹嗎明知故問?”
祖天香微微一笑道:“您是讓女兒嫁給他.以便日後博得一世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祖財神老臉一紅道:“妞兒,我養你,天下父母心……”
祖天香道:“女兒明白,做女兒的也沒説您不是為我。”
祖財神遲疑了一下,探過身去輕輕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怎麼樣?”
祖天香道:“女兒能表示意見麼?”
祖財神遭:“瞧你這話問的……我這個做父親的什麼時候逼迫過你,再説這種事也不是可以勉強的,雖説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可是兒女也應做的一半主,我這個做父親的是為你的一輩子打算為你好,你是個孝順的孩子,當能體會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片苦心!”
薑是老的辣,祖財神這一句話扣人,説來説去還是要他女兒聽他的。
祖天香何等聰明個姑娘,她焉能不明白,做父親的利慾薰心,只為自己,只為一點有沒有尚在未定之天的四字榮華富貴,不但不惜通敵賣國,棄宗忘祖,不惜降低人格,自貶身價與賊寇為伍,做那明火執杖,燒殺劫掠,上害國家、下害百姓的千古罪人,而且還三番兩次地出賣自己的親生女兒,她心裏的感受如何,不想可知。
祖天香突然笑了,笑得很輕淡:“他仰慕女兒的才貌,只是聽您這麼一推崇他,女兒自覺才淺貌陋,不能匹配。”
祖財神雙眉一揚,道:“你這叫什麼話?咱們爺兒倆這是揹着人關起門來説話,他或許一身是膽,萬夫莫敵,他或許功勳顯赫,威風八面,可是要論才貌,我的女兒配他,只怕他是八輩子修來的!”
祖天香道:“真的麼?”
祖財神道:“當然是真的,爹還會騙你不成,他出身綠林,大老粗一個,要是以江湖論,他連做咱們祖家的個人都不配……”
祖天香嫣然一笑道:“看來做女兒的在您眼裏,是越來越賤了。”
祖財神兩眼一睜,道:“妞兒,你這話……”
祖天香道:“先您把女兒許給福安,儘管他非我族類,到底他還是個‘滿洲’貝子,而今呢,那張三勇不過是流寇李自成手下的一個賊頭目,以我這個祖家的女兒……”
祖財神老臉一紅道:“妞兒,咱們圖的不是現在,是將來啊,將相本無種,英雄也不論出身……”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您真打算把女兒許給他了?”
祖財神不安地道:“這個…妞兒,爹剛才不是説過麼,這完全是為你好,難道你還不能體會我這個做爹的-番苦心……”
祖天香道:“女兒明白,女兒比誰都明白,本來,好馬不配雙鞍,烈女不事二夫,可是現在為了盡這份孝,女兒不計較這些了,他跟您提了麼?”
祖財神臉上掠過了一絲異樣表情,道:“提過了,就是剛剛喝酒的時候!”
祖天香道:“他可真急啊,我不過剛到,您當面答應他了麼?”
祖財神道:“還沒有,沒問過你我怎麼能一口答應他,不過他現在在後花廳裏等迴音……”
祖天香笑笑説道:“他可真是夠急的,這樣吧,您告訴他,我想當面跟他談談!”
祖財神一怔道:“妞兒,你是要……”
祖天香道:“您放心,我不會吃他的,也吃不了他,他一身是膽,萬夫莫敵,我這個弱女子又豈奈他何,我只是想見見他,跟他當面談談。”
祖財神道:“你,你要跟他談什麼?”
祖天香道:“我要跟他談談條件。”
祖財神訝然説道:“你要跟他談條件?談什麼條件?”
祖天香道:“我要當面問問他,他能紿我多少榮華,又能紿您多少富貴,我只要他能讓我滿意,馬上點頭,要不然……”
祖財神紅着老臉道:“要不然怎麼樣?”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爹,您總不能白白送出一個女兒去,是不是,無論做什麼買賣,都該有個價錢,當初您把我許給福安的時候,他不就出了挺高的價錢麼”
祖天香的話,句句如刀。
祖財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聳聳眉,道:“妞兒,當初對福安,我是為你,現在對這位張將軍,我也是為你,為人要學聰明,要識時務,‘滿洲,連年犯境,始終難越北邊一步,而闖王節節勝利,勢如破竹,陝西重鎮已陷,半壁江山在握,眼看又要打上燕京……”
祖天香道:“您以為李自成能成事麼?”
祖財神道:“這不是明擺着的麼,你看眼下這情勢,闖王成事不過是遲早……”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那麼咱們父女這回總算走對了路,攀對了人?”
祖財神道:“妞兒,你……”
祖天香道:“您去告訴他吧,今天天已經晚了,明天吧,明天我要跟他當面談談,明天一天十二個時辰,什麼時候到我這兒,隨他的便,他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祖財神道:“妞兒,以我看……”
祖天香道:“不,我一定要跟他當面談談,咱們的祖家規矩,向來不做賠錢的生意,他一身是膽,萬夫莫敵,斷斷不會怕見我這個弱女子,您要是不放心,到時候可以跟他一塊兒來。”
祖財神沒説話,一雙鋭利目光在祖天香勝上打量了好一陣,突然一點頭,道:“好吧,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既然堅持,我這就告訴他去。”
站起來就要走。
祖天香跟着站了起來,道:“爹。”
祖財神停步回身,道:“你還有什麼事?”
祖天香道:“您可願聽做女兒的説幾句話?”
祖財神雙眉軒動了一下,道:“你要跟我説什麼?”
祖天香道:“當初您要把我許給福安的時候,我曾經勸過您,現在我要説的,還是那幾句話……”
祖財神眉鋒一皺,道:“妞兒,你怎麼又來了,我是為你啊,我這個做爹的已經入土快半截了,還有什麼好圖的,別説了,時候不早了,你歇着吧。”
轉身走了出去。
祖天香沒再説話,也沒動,她望着祖財神的背影,一雙美目之中閃漾起了淚光!
祖財神走了,帶着金元霸很快地消失在外頭的夜色裏。
祖天香緩緩地走去掩上了門,而且把門上了閂。
她默默地走到書桌前,默默地坐下。
拉開抽屜,她取出了一張信箋,然後滴水研墨,在筆架上抽起了一枝狼毫。
她濡墨揮毫,在那張信箋左上角並排兒寫了四個字:“德威、敏慧”。
突然,她執筆皓腕一陣顫抖,她放下了筆,揉了那張信箋。
就在這時候,燈影一暗一明,接着,她身後響起一個低低話聲:“姐姐。”
祖天香身軀一震,霍地轉過頭去,她一怔,一陣驚喜,要叫,一隻柔若無骨,欺雪賽霜的玉手掩上了她的檀口。
趙曉霓站在她面前,一頭秀髮披散着,是那麼從容,那麼平靜,道:“姐姐,雖然我不怕有人闖進來,可是讓他們知道姐姐房裏多個人總是不大好。”
她收回了手。
祖天香伸手抓住了她那隻要收回去的手,難忍驚喜地道:“妹妹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趙曉霓道:“我這個鼻子靈得很,老遠就聞見賊味兒了……”
微微一怔,旋即歉然地道:“姐姐,我無意……”
祖天香淡然一笑道:“在賊窩裏的人,都難免會沾上賊味兒的,妹妹,外頭佈滿了明樁暗卡,你是怎麼進來的?”
趙曉霓道:“姐姐忘了,我曾是‘白蓮教’徒,有一身‘白蓮教’的邪法兒!”
祖天香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歉然説道:“為了我,已經讓妹妹先後兩次……”
趙曉霓微-搖頭道:“我現在想明白了,什麼叫邪術,什麼叫邪法兒,神術用以為惡,至正亦邪,邪法兒用以為善,雖邪亦正,從今後我不用限制我自己了,我認為用它來對付這班禍國殃民的賊寇,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
祖天香道:“蒙老跟敏慧也來了麼,都進來了麼?”
趙曉霓搖頭説道:“不,我一個人來的,我來的時候她二位不知道,不過我走之後他二位一定會發覺的!”
祖天香眉鋒微微一皺,道:“這麼看,蒙老跟敏慧雖然沒跟妹妹一塊兒來,恐怕如今離這兒也不遠了。”
趙曉霓道:“怎麼,姐姐以為他二位也會找到這兒來麼?”
祖天香道:“難道妹妹不以為他二位也會找到這兒來麼?”
趙曉霓沉默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緊,他二位不會比我快,等他二位發現這座大莊院時,我已經把姐姐救出去了!”
祖天香目光一凝,道:“妹妹要救我出去,妹妹,當初是我自己願意跟家父來的。”
趙曉霓道:“我知道,姐姐當時是不得已!”
“不,妹妹,”祖天香搖頭説道:“當初我所以跟家父來,絕大部分是出諸我自己的意願。”
趙蟯霓訝然説道:“難道姐姐不願意讓我救姐姐出去?”
祖天香含笑説道:“既然當初我跟家父來,是出諸我自己的意願,又何來一個救字,不過妹妹這番心意我仍然感激。”
趙曉霓詫異地看了祖天香好一會兒才道:“姐姐,這是為什麼?”
祖大香笑笑説道:“人戀故土,落葉歸根,這道理妹妹該懂,就在家父帶着人出現在‘晉祠,那一剎那間,我想通了,他再不好,他總是我的親身之父,我幾次想脱離祖家,也曾經下過決心,可是最後我發覺我還是做不到;也許是由於骨肉天性,誰也無法真正忘卻人倫與親情!”
趙曉霓道:“可是姐姐,這兒留不得……”
祖天香含笑説道:“虎毒不食子,這道理妹妹也該懂,我剛才本來打算寫封信託人帶給敏慧告訴她一聲的,可是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下筆,現在妹妹來了,那就更用不着再寫信了,對任何一個外人來説,這兒不是善地,在他二位還沒有找到這兒來之前,妹妹還是趕快去攔攔他二位吧,請妹妹替我帶句話,我跟德威跟她的緣份盡了,請他二位不必再找我,也不要以我為念,假如還有一點點未盡的緣份,將來彼此還會再見面的,同時我也謝謝蒙老多日來的照顧,在這兒我也請妹妹多保重,謝謝妹妹為我跑這一趟,預祝妹妹跟羅漢神仙眷屬,白首偕老,而且生生世世為夫妻。”
趙曉霓道:“姐姐……”
祖天香含笑搖頭,道:“妹妹別再説什麼子,我説的都是實情實話,絕沒一點虛假,妹妹請……”
趙曉霓是個極富感情的姑娘,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早就把祖天香當成了她的姐姐。
這時候她心裏突然一陣難過,忍不住美目湧淚,道:“那姐姐,我走了。”
祖天香笑容依然,緊了緊握在趙曉霓手上的柔荑,柔盧説道:“好妹妹,你的心意我懂。
我又何嘗捨得,可是世上無不散之筵席,一旦到了緣份盡了的時候,那是由人不得的。可別帶着淚走,我會難受一輩子的,笑着走。”
她拿出羅巾為趙曉霓擦了眼淚。
趙曉霓香唇抖動了一下,突然笑了,可是那笑比哭還讓人難受,她頭一低,身軀一轉,燈一暗又明,人已經不見了!
祖天香拿羅帕的那隻手還舉在那兒。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表情,一雙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突然之間變得那麼迷濛,那麼暗淡!
她的手,緩緩地放下去了,人也跟着緩緩坐了下去!
可是剛坐下,她又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門閂開了門,門一開,那黑衣漢子跟陰魂不散般,馬上又出現在門口。
祖天香這回投跟他多説話,只淡淡然説了一句:“稟報老主人去,就説是我改變了主意,現在就要見張將軍。”
那黑衣漢子一躬身道:“屬下這就找個人去稟報老主人。”
轉身走了。
黑衣漢子離開了精舍門口,祖天香也轉身走回來坐在了書桌旁。
沒多大工夫,一陣雜亂而急促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祖天香站了起來,她剛站起,一行四個人,兩前兩後已來到精舍門口。
後頭兩個,是“弓神”金元霸跟一個腰佩長劍的黃衣人。
前面那兩個,走在左邊的是祖財神,走在右邊的是一個腰粗十圍,膀大三停的黃衣大漢,稱得上是虎背熊腰。
這黃衣大漢約摸四十上下年紀,不但個子長得跟半截鐵塔似的,相貌長得也夠嚇人的。
他,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臉色發青,一臉的絡腮鬍跟堆亂草似的,一雙袖子卷着,那筋肉突起的一雙小臂上,布着一層密密的黑毛。
這哪是人,分明就是隻野獸,典型的一個大老粗.典型的一個兇惡綠林賊寇。
只為自己那一點私慾,祖財神硬要把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個女兒嫁給這麼個人,真是忍教巧婦常伴拙夫眠,一朵鮮花插在狗屎上。
祖天香那兩片香唇飛快地掠過一絲輕微抽搐,上前兩步淺淺一禮:“女兒見過爹爹。”
祖財神忙道:“妞兒,該先見過張將軍。”
祖天香淺淺一禮,道:“見過張將軍。”
張三勇像沒聽見一樣,一雙環眼直楞楞地盯在祖天香臉上,一動不動,像是讓誰制了穴道。
祖天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轉身向裏,道:“張將軍請坐。”
張三勇突然仰臉哈哈大獎,跟打悶雷似的,震得精舍直晃動,他一把抓住了祖財神道:
“老祖,你這個老丈人是當定了,俺姓張的活了這麼大歲數,跟着闖王東扎一頭,西扎一頭的不知道到過多少地方,不知道見過多少女人,可就從沒見過這麼美的,你這個就跟那畫裏的人兒一樣。不,不,應該説比畫裏的人兒還要美,不説別的,光看她那臉蛋兒,碰一下能碰出水兒來,可真嫩,孃的,俺姓張的可真是八輩子修來的,你放心吧,她要是嫁紿了俺,俺一天到晚捧着她,拿金子給她當炕睡,孃的,俺現在恨不得就給你磕頭。”
這麼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