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當即又把經過說一遍。
聽畢,金元霸臉上變了色,道:“這可好,怎麼說他張九尊來此是客,竟管起主人的事來了。”
善爾道:“金老可別誤會,張特使也是一番好意,他事先並不知道那小子兩邊做生意。”
金元霸冷笑道:“是麼?”
海明道:“金老這兒上了當,張特使那兒落了實,只要是能把我們貝子爺救回來,誰救不是一樣,你何必斤斤計較!”
海明這句話無心,也是實話。
可是聽進金元霸的耳朵裡就不受聽。
他也會錯了意,他聽成了你不行,別人行,你還好意思怪人家麼?
金元霸此人武功好,射術更是獨步當今,可就是心胸過於狹窄,心智過於深沉。
他唇邊掠過一絲奇異笑意,道:“海衛士說得也是,只要能把福貝子救回來,誰救不是一樣,我家老主人得領他一份情,恐怕貴邦也該好好謝謝他。”
海明道:“那是當然,這是禮,也是理,受了人家的好處,總該表示表示。”
海明生就副直腸子,實話實說。
但他這每句話都像一根鋼針紮在了金元霸的心坎上。
金元霸沒再說什麼,他移轉了話鋒道:“我順便告訴幾位一聲,我家老主人跟姑娘,恐怕今晚上就會到。”
海明道:“真的麼?”
金元霸道:“海衛士是怎麼了,難道老朽還會騙諸位不成,有這必要麼?”
海明道:“那得趕快想辦法……”
金元霸道:“什麼事情得趕快想辦法?”
海明道:“金老沒看見麼,我們貝子爺回來是回來了,可是到現在還醒不過來,不能動!”
金元霸神情一震道:“福貝子怎麼了?”
海明道:“我們貝子爺讓那小子制了穴道。”
金元霸神情一鬆,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張大特使怎麼不伸伸手,舉手之勞還讓幾位回來想辦法麼?”
海明道:“怎麼伸手法?”
金元霸搖搖頭道:“身為‘菊花島’十大特使之一的張特使,居然也束手無策,真讓人想不到,‘菊花島’武功自成一家,別具奇特,怎麼連處穴道都解不開,讓老朽試試看。”
跨前一步,伸手向福安肩上拍去。
“叭”地一聲拍實,福安動了,不過那只是身子被拍震動了一下,並沒有應掌醒轉。
金元霸一怔,出指又向福安耳下點去,一指點實,福安仍然沒動,金元霸那冷峻的老臉紅了,道:“沒想到那小子用的果然是獨門手法,這是哪一門的手法?放眼當今,各門各派的制穴手法,老朽都清楚……”
海明道:“我看別耽誤了,還是另請高明去吧!”
金元霸漲紅了臉,道:“好在我家老主人……”
“不用了。”海明道:“我們七格格就在‘長安’,還是讓我找我們七格格去吧。”抱起福安往外行去。口口口
史記秦始皇說:“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筑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萬人,下可建五丈旗。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為阿房宮。”
杜牧之在阿房宮賦中說:“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
這麼浩大,這麼壯麗的一座建築,楚霸王一把野火卻燒得它成了一堆廢墟。
廢墟儘管是廢墟,曾幾何時,不知誰又在這阿房宮遺址的一小部分築上了一道圍牆,紅磚琉璃瓦,裝上兩扇大門,裡頭建樓築閣,種竹栽花,儼然一個花園。
一輛華麗馬車如飛馳至,就停在這座小小花園門口。
海明抱著福安從車裡鑽出,直奔那兩扇園門。
他剛到門前,兩扇園門豁然打開,開門的是個華麗少女,一怔後便叫:“福貝子……”
海明沒答話,抱著福安進了園門。
假山旁坐著宮裝綵衣人兒,眉似遠山黛,眼是秋水橫,瑤鼻,檀口,粉頰上還有兩個小酒窩兒,無一處不美,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而且還帶著一種華貴氣度。
她,美目一睜:“福安真的回來了……”
一語未畢,海明急步趨前,手託著福安不便大禮,他深深一躬身,恭謹說道:“奴才見過格格。”
綵衣人兒坐在那兒沒動,她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福安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麼?”
海明立即把經過詳稟了一遍。
聽畢,綵衣人兒站了起來,面帶詫異的道:“有這種事,讓我看看。”
海明上前一步。
綵衣人兒沒忙伸手,凝神在福安身上來回看了一遍,旋即,她臉色轉趨凝重,搖了搖頭道:“我也沒有辦法。”
海明一怔,道:“怎麼,您……”
綵衣人兒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人一身修為太以高絕,一身所學也太以博大,福安的穴道是他制的,要想解穴,還得找他。”
海明道:“這可怎麼辦,祖財神跟他那女兒,今天晚上就要到了。”
綵衣人兒目光一凝,道:“誰說的?”
海明道:“金元霸告訴奴才的。”
綵衣人兒眉鋒微微一皺,沉吟了片刻之後,道:“把福安留在我這兒,晚上我會把他送到金家去。你回去告訴金元霸一聲,就說是我說的,千萬別跟‘菊花島’張九尊之間起隔閡,這是人家的挑撥離間計。”
海明恭應一聲,退三步打了個千,轉身要走。
“回來。”綵衣人兒叫住海明道:“順便告訴金元霸,今兒晚上我要在金家見祖財神。”
海明恭應一聲,又打了個千走了。
望著海明出了園門,綵衣人兒叫道:“小玉。”
一名華服少女應聲走過來。
綵衣人兒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華服少女道:“回格格,已經酉時了。”
綵衣人兒黛眉微揚,道:“你準備準備,今天晚上咱們找他們的‘右軍都督府’麻煩去。”
那華服女子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
口口口
夜,二更。
不知道怎麼回事,高懸在督帥府前旗杆上的那一串燈,突然一盞連一盞的全滅了。
剎時間督帥府前一片黝黑。
剎時間督帥府前門的站門慌了手腳。
就在這時候,一頂軟轎由四名黃衣壯漢抬著,四名華服少女護著,到了。
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只見它一轉眼便近了督帥府十丈。
突然,一條黑影自暗隅中掠出,疾若鷹隼,直截軟轎,往軟轎丈餘處一落,沉聲喝道:
“請停轎。”
轎中人響起了甜美的話聲:“什麼人攔轎?”
“回姑娘,”轎前一個華服少女道:“是一個要飯化子。”
轎中人輕“哦”一聲道:“原來是個要飯化子,咱們沒什麼施捨的,叫他讓開。”
那華服女子恭應一聲,揮腕出劍,抖手一劍靈蛇般直向那黑影當胸點去,這一劍出手飛快,也頗見造詣。
那黑影一驚後退,旋即冷哼一聲從腰中拔出一物,黑忽忽的,跟把捧似的,抖腕飛出,直迎長劍。
那華服少女沒吭一聲,皓腕一沉,一招三式,刷,刷,刷三劍連環遞出,最後一劍“噗”
地一聲正中那黑影右胳膊,立即皮破肉綻見了血。
那黑影悶哼一聲暴退。
適時一聲冷叱傳來,一條瘦瘦黑影飛掠而至,單掌一抖,硬把那華麗少女逼退了三步,落地截住了軟轎。
只聽轎中人一聲輕喝:“停轎!”
四名轎伕立即停住。
轎中人道:“能逼退我的婢女,足見身手不俗,你是‘窮家幫’中的什麼人?”
那瘦瘦的黑影道:“在下‘窮家幫’長安分堂主雲霄。”
轎中人道:“原來是個分堂主,那就難怪了,我跟你們‘窮家幫’-無近仇,二無遠怨,彼此間可以說井河不犯,毫無過節,你‘窮家幫’攔我的轎是什麼意思?”
雲霄道:“‘窮家幫’分堂奉命護衛督帥府,事出無奈,還請姑娘原諒,也請姑娘看在‘窮家幫’份……”
“這就怪了!”
轎中人道:“你準知道我是來找麻煩的麼?”
雲霄道:“這個……在下奉令諭,除了都督府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近督帥府十丈。”
轎中人道:“這就更怪了,‘窮家幫’-向從不參與紛爭,什麼時候也替六扇門賣起力來了?”
雲霄道:“‘窮家幫’雖然一向不參與紛爭,但眼見經略五省,保國衛民的封疆大員安全受到威脅,總不能坐視不顧。”
轎中人道:“你‘長安’分堂是奉誰之命保護楊宗倫府?”
雲霄道:“自然是本幫總堂。”
轎中人道:“是麼?”
雲霄道:“長安分堂只聽命於本幫總堂。”
轎中人道:“你們那總堂怎麼知道有人要侵襲楊宗倫府?”
雲霄道:“如今這‘長安’城中八方風雨齊會,各路來人居心叵測,有道是:‘有備無患’,防著點兒總是好的,事實上本幫並不是師出無名,空自緊張。”
轎中人道:“你一定要攔我麼?”
雲霄道:“那是當然。”
轎中人道:“你自信攔得住我麼?”
雲霄道:“雲某人但盡一己之力,攔得住與否,那是另一回事。”
轎中人道:“好吧,你試試吧。”
轎簾掀動,一縷指風射了出來,直襲雲霄胸前要穴。
雲霄冷冷一笑,抬掌要封。
適時一個清朗話聲起自夜空:“雲分堂主,封不得,速退。”
雲霄一聽這話,抽身便退,那縷指風擦著胸前射過,只掃中了一點點,“噗”地一聲,胸前褐衣破了一道口子,刀割一般,再差絲毫便不堪設想。
雲霄驚出一身冷汗,凝目再看時,身前多了一個人,是那白衣客李德戚,只聽他望著軟轎說道:“正如姑娘適才所說,‘窮家幫’跟姑娘一無近仇,二無遠怨,姑娘怎好出手便是煞著?”
轎中人道:“說句話你也許不信,我是絕不會傷了他。”
李德威道:“若不是雲分堂主退得快,他這條命就要留在這督帥府前了,真要那樣,我這心中愧疚就夠受的了!”
轎中人道:“我沒料錯,知道找你一定得到這兒來,結果真把你逼出來了。”
李德威道:“這麼說,姑娘是來找我的,而不是侵犯督帥府的?”
轎中人道:“本來就不是。”
李德威道:“我說嘛,姑娘告訴我近幾天內可能有人進犯督帥府,姑娘怎麼會是頭一個?”
轎中人道:“為了找你,不得已,這一座小小的督帥府,我還沒有放在眼裡。”
李德威道:“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轎中人道:“福安回來了。”
李德威倏然而笑道:“足見我沒有欺騙姑娘。”
轎中人道:“可是他跟沒回來一樣。”
李德威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轎中人道:“他被人以獨門手法制住了穴道,終日昏睡不醒,不能動,跟沒回來有什麼兩樣子?”
李德威道:“原來如此,姑娘武學大家,解個穴道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轎中人道:“你不必損我,我要能解穴,也就不會來找你了。”
李德威道:“姑娘認為我能解麼?”
轎中人道:“解鈐還得繫鈴人,是不?”
李德威道:“姑娘認為我會伸這個手麼?”
轎中人道:“是我找你幫忙。”
李德威道:“這麼說,我得看姑娘金面。”
轎中人道:“希望你能給我個面子,可是你要是真不給,我也不能勉強你。”
李德威道:“不敢讓姑娘白跑一趟,好吧,姑娘請先回去,明天正午我準到。”
轎中人道:“明天正午不行,要幫忙你現在就幫。”
李德威道:“姑娘,他多睡一兩天,不會對他有害的。”
轎中人道:“我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他今天晚上有事,得會個朋友,人事不省,怎麼行?”
李德威道:“他一定今晚會朋友麼?”
轎中人道:“倒不是非今晚不可,只是已經約好了……”
李德威道:“他自己約的麼?”
轎中人道:“他一到‘長安’就不見了,回來後又一直昏睡不醒,怎麼會是他自己約好的。”
李德威道:“在他穴道還沒解之前,姑娘怎好輕易代他訂今夜之約。”
轎中人道:“我料準了,在這兒一定能找得到你,你也一定能幫我這個忙.給我這個面子……”
李德威笑道:“姑娘這麼一說,我縱有不願之心,也不好不點頭了,我當然不敢讓姑娘失信於他人,他現在什麼地方?”
轎中人道:“就在我身邊,麻煩你過來一下吧。”
李德威舉步直逼轎前,略一凝神傾聽,隔著轎簾一指點向左邊,然後說道:“過了一會兒,姑娘再在他頸後補一掌就行了。”
轎中人道:“好俊的手法,隔簾認穴,而且認得那麼準,讓我自嘆不如。”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誇獎了,姑娘沒別的事了吧?”
轎中人道:“你這是下逐客令麼?”
“豈敢。”李德威道:“我只是怕這位福貝子誤了約會。”
轎中人道:“我訂的約會是什麼時候,我還不知道麼?”
李德威道:“姑娘若是願意多留一會兒也自無不可。”
“算了吧,你既不歡迎我,‘窮家幫’‘長安’分堂主也站在一旁虎視眈眈,而且督帥府另有一種威勢懾人,我還是走吧,最後容我問一句,你現在不能再說你是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了吧?”
李德威道:“再這麼說那我顯得小氣,是不?”
轎中人道:“你明白就好了,走。”
四名轎伕抬起轎子掉頭而去。
雲霄跨前一步道:“少俠,‘滿洲’那個貝子在轎子裡?”
李德威道:“不錯。”
雲霄道:“那麼那位姑娘是……”
李德威道:“滿洲一位嬌貴的七格格。”
雲霄為之一怔。
李德威道:“雲分堂主,貴分堂可有消息祖財神到‘長安’來了?”
雲霄定了定神道:“沒有,怎麼?”
李德威道:“以我看祖財神恐怕今天晚上會到,福安勢必得見的人,除了祖財神,不會有別人。”
雲霄道:“少俠,這‘長安’城似乎要熱鬧了。”
李德威道:“現在恐怕還不會熱鬧到哪兒去,要是等‘菊花島’海皇率十先鋒,十將軍,十使者到了之後,那才是真正的熱鬧。”
雲霄道:“怎麼,海皇也會來?”
李德威道:“照目前的情勢,他必得來。”
雲霄的臉色跟天上飛來的烏雲一般,立刻陰暗起來。
只聽李德威道:“督帥府有人出來了,咱們別在這兒站了。”
兩個人要走,還沒走,一個話聲已自督帥府門口方向傳了過來:“督帥有話,請少俠督府中坐坐。”
李德威雙眉一揚道:“督帥府中,果然有高人,我正要進去看個明白,雲分堂主要不要一起進去坐坐?”
雲霄忙道:“謝謝您,不了,要飯化子見不得貴人,雲霄先走-步了。”
一抱拳,閃身沒入了暗隅。
李德威則轉身向督帥府大門行去。
進入督帥府,在前面見著了楊督帥,楊督帥仍是一身便服,李德威上前欠身一禮,道:
“草民見過督帥。”
楊督帥含笑擺手,道:“李大俠別客氣,頭回來說什麼都不肯坐,今夜說什麼也要坐會兒了,請坐。”
李德威沒客氣,告個罪坐了下去。
楊督帥目光一凝,道:“李大俠跟那些貴友日夜辛苦,本帥謹此謝過。”
李德威呆了一呆,道:“怎麼,督帥知道了?”
楊督帥道:“我就是請李大俠進來當面道個謝,怎麼貴友沒一起進來?”
李德威道:“督帥虎威,他們不敢近,江湖人一向懶散慣了,也怕萬一失禮。”
楊督帥道:“李大俠太客氣了,我素慕朱、郭之流,十分心儀江湖豪客,李太俠實在應該讓我見見貴友。”
李德威道:“督帥真要是那麼垂顧的話,有的是機會,到時候草民自當率他們晉見,目前還不是時候。”
楊督帥道:“為什麼?”
李德威道:“督帥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各路人物齊集‘長安’,隱隱威脅帥府安全,他們只能暗中護衛帥府,不宜明白跟官府來往。”
楊督帥點了點頭道:“李少俠的意思我懂了,本帥何德何能竟敢勞動……”
李德威道:“督帥經略五省,保國衛民,鎮守西邊重鎮,尤其帥府,又是發號施令的中樞所在,保護督帥安全,是應該的。”
楊督帥道:“有什麼人要對本帥不利麼?”
李德威道:“在下正要稟報督帥,據說‘白蓮教’妖孽要謀刺督帥……”
“白蓮教?”楊督帥道:“我早年剿滅過他們,什麼時候又死灰復燃?”
李德威道:“就是因為督帥早年督師剿滅過他們,他們引以為仇恨,所以如今才有謀刺事情,據草民所知,白蓮教此次捲土重來,聲勢異常浩大,實力也相當雄厚,部分徒眾且已潛來‘長安’,督帥列土封疆之重臣,系西五省安危於一身,不可不慎防之。”
楊督帥笑笑說道:“我記得白蓮教徒眾人人精擅妖法邪術,連小嘍羅都能剪紙人紙馬到處為害,道行深一點的更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李德威道:“不過一些鬼蜮會倆障眼法,只要防備得宜,懂得破法,根本不值一笑。”
楊督帥笑道:“記得本帥當年督師的時候,步卒們人人都帶著一口袋黑狗血,只碰上‘白蓮教’徒,當頭就撒,每每撒得他們狗血淋頭,什麼法術也施不出來了。”
李德威也不禁為之笑笑,笑笑之後,他目光一凝,望著楊督帥道:“草民有件事要請教楊督帥。”
楊督帥道:“李大俠客氣,有什麼話請儘管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德威道:“那草民就先謝謝督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