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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轉瞬之間四座俱空,除了少林大智禪師懷抱昏迷的九指追魂蒼寅端坐不動,武當無非道長、不歸谷端木少華仍然在座以外,天下群豪俱已退席離座,成長龍向斷魂谷口走去。

    自天龍堡主齊振天首先言去離座起,至席間只剩大智禪師等四人為止,青袍人一直是陰鷙目光連閃地默然不語,視若無睹地任憑群豪告辭退席,行向斷魂谷口。

    但,就在那為首的天龍堡主齊振天行至距離斷魂谷口尚有二十餘丈距離之際,怪事忽又發生。

    那長龍般的行列中倏起數聲悶哼,竟無緣無故地砰然連倒下三四人。

    而且個個如同酣睡,昏迷不醒。

    群豪一陣譁然,齊齊住足。

    也就在這當兒,青袍人突然仰首夜空,縱聲狂笑,笑聲刺耳難聽,久久不絕。

    大智禪師、無非道長恍若末聞閉目端坐不動,那端木少華卻聽得劍眉雙桃,霍然站起身,冷冷問道:“閣下笑個怎地?”

    青袍人笑聲倏斂,雙目寒芒閃射,深注端木少華一眼,陰陰說道:“自然不會無因,我笑他們不如三位知機識趣,在我面前豈是這般容易地要走就走的”

    端木少華神情微震,道:“閣下此言……”

    “很簡單!”青袍人道:“我不點頭,今宵誰也別想走出斷魂谷去。”

    端木少華情知對方不是故做驚人之語,但仍不肯相信,他不相信千毒門能在這多當世武林高手面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什麼手腳,雙眉連軒,冷冷說道:“閣下不覺得這話說得太狂太滿了麼?”

    青袍人淡淡笑道:“信不信全憑閣下,閣下不信何妨一旁拭目靜觀!”

    說話間悶哼頻傳,砰然連震,群豪中又自無端倒下三四個,-般地恍如酣睡,昏迷不醒。

    青袍人狀頗得意地凝注端木少華,輕笑不浯。

    事實如此,焉能不信高明?端木少華心神狂震悲憤填膺。

    他目射奇光劍眉倒剔方待發話。

    大智禪師突然睜目說道:“毒稱無影,今宵入谷之人無-得能倖免,少谷主不必多說了。”

    看來這位佛門高僧是早有所覺了,他這話兒不啻說明,連他與武當無非道長也已身中無影之毒了。

    端木少華極具穎悟,焉能聽不出大智禪師話中之意。運氣默察,大吃一驚閉口不言,連忙飄身退回座上,運功抗拒,將體內毒性逼聚一處,暫時不使發做。

    就這轉瞬工夫,那四個黑袍怪人已抬起木架上人的屍體.隨同薛梅霞進入巖洞之中。

    青袍人陰鷙目光閃動,輪掃大智禪師三人,充滿得意猙獰之色,不時嘿嘿冷笑。

    驀地人影閃動,怒叱四起,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領著群豪,如潮水般湧了回來。

    距離哪青袍人三丈相繼駐足,天龍堡主齊振天鬚髮狂拂,白眉怒軒,目射奇光,一頓龍頭拐,沉聲說道:“閣下柬邀我等觀禮飲宴,卻暗中使此卑鄙伎倆,不知是何居心?”

    青袍人雙眉微挑,陰陰笑遭:“何謂卑鄙?兵家致勝,向來不擇手段。閣下問我居心,賽寶大會反正已然取消,不妨奉告,聽著!”

    話聲微頓,陰鷙目光一陣回掃,突然一笑,又道:“其實說來也根簡單,只有一點。此番我滿懷雄心出而逐鹿武林,擬與諸位互較一日之短長,誰知道今日一會,卻使我心意改變了。

    齊振天舉手連擺,目注青袍人,冷冷說道:“聽閣下之言,敢是想以毒威迫我等點頭?”

    “閣下言重!”青袍人淡淡笑道:“目的未達,事出無奈,別無良策。”

    齊振天冷冷說道;“服人首須服心,馭眾更須示德。妄使卑劣的手法,憑仗區區毒物,只怕難使天下英雄俯首聽命。”

    青袍人雙肩徽聳,負手笑道:“那悉聽諸位尊便,只可惜諸位除此而外難以活著走出這斷魂谷半步,螻蟻尚且貪生,難道諸位都願意與性命做對?”

    一聲怒叱起處,有人厲聲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你若想憑這種卑劣手法,區區毒物迫使天下英雄束手歸服俯首聽命,簡直是痴人說夢。”

    青袍人雙目冷芒電射發言人,冷然說道:“閣下豪氣令人佩服,那麼請,我很想看看你這位不怕死的英雄硬漢,是怎麼地走出這斷魂谷去。”

    話聲方落,驀聞大笑震天,月色下,人叢中,一條矯健的人影沖霄拔起,如飛般向斷魂谷口掠去。

    青袍人雙目異采閃爍,袖手不言不動。

    但那條人影還沒掠出十丈,突然一聲慘嗥,如飛星隕石砰然墜地,七孔流血,面呈紫黑,身形一陣抽搐,旋即寂然不動。

    青袍人陰陰一笑:“並非我故做驚人之語,真氣妄動不得,哪位若是有興,不妨也試試。”

    群豪目睹慘狀,耳聞是言,心神俱顫目眥欲裂,但儘管悲憤填膺卻是發做不得。

    大智撣師等三人卻仍閉目靜坐,對眼前的事恍若未聞未見。

    齊振天突然冷冷說道:“閣下休要得意,老朽離堡時曾做交代,若是我逾時不歸,自會有人代發武林帖,遍邀天下,同來聲討,屆時高手雲集,強敵壓境,閣下若與整個武林為敵,老朽很擔心千毒門尚能保全。”

    這番話委實極具威力,卻是未能稍動這陰狠狡詐的青袍人分毫,他目注齊振天,淡淡笑道:“是麼?我很高興,也很惋惜,高興的是他們也將步諸位後塵,和諸位一般地受制於我,增添我不少實力。惋惜的是武林一統,天下唯我獨尊,再無抗爭的對手,那樣未免有點孤獨寂寞,寡然無味。”

    一番話,只聽得群豪毛髮悚然,寒意倏遍全身.為之默然。

    皓月冷輝下,是一片無限悲憤的靜……

    百十位叱吒風雲,縱橫武林的英雄豪傑,競個個面色慘淡,垂首不言,有如任人宰剝的羔羊一般。

    青袍人那覆面黑紗後唇角方自浮起一絲冷酷殘忍的笑意驀地一聲悲嘯劃破死寂,一名嘴角滲血、雙目盡赤的黑衣大漢飛身掠出,雙掌揮舞狀如瘋狂,疾如閃電地向青袍人撲去。

    群豪震動,齊振天大吃一驚,尚未來得及出聲喝阻,那一直殭屍般端坐不動的西域雙殘中的哈連堂,突然一聲陰森冷笑,鬼爪般右掌疾探微抬:“冒犯門主,罪該凌遲。”

    遲字落口,猶隔丈餘,黑衣大漢卻一聲淒厲慘呼,血雨激濺身形飛退,“叭”地墜落地面。

    四肢橫伸破腹開瞠,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哈連堂卻將一個血淋淋之物,舉手納入口中,一陣大嚼,喀喀有聲。

    只看得群豪心膽欲裂,一陣黯然緩緩垂下了頭。

    而這時大智禪師、無非道長與端木少華三人,卻恍如置身另-個世界裡,依然閉目打坐,動也不動。.月色下,斷魂谷中又竟歸於一片如死沉寂……

    沒有多久,連聲砰然,功力稍淺的人又自倒下不少。

    突然,青袍人冷酷陰惻的聲音又起:“天時不早,我等待著諸位的答覆……”

    皓首神龍齊振天倏發悲傖長笑道:“不必再等了,我等心意早決,百歲英名才半紀,數十年心血付東流,令人好恨啊!諸位,老朽先行一步了。”花起龍頭拐反手就向自己天靈砸下。

    此老不愧剛烈,可敬可佩。

    群豪睹狀色變,無奈已阻攔不及不忍正視,齊齊閉上雙目。

    饒是青袍人殘忍毒辣,也自看得心頭猛震驚然動容,他豈能容人在他面前自絕。雙目異采電閃,就要出手。

    也許是蒼天有限,冥冥中尚存公道,或者是齊振天命不該絕。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間。

    驀地一聲轟然大響,地動山搖星月無光,碎石激揚漫天狂舞,群豪對面那堅逾鋼鐵的石壁數十丈高處,突然進裂洞開。

    緊接著大笑震耳,月光下,一條高大的人影挾著一宗白色物體飛掠而出沖天拔起,然後回空倒瀉,有似天神下降,疾撲地上青袍人。

    神功駭世聲威懾人,青袍人幾乎為主破膽,哪敢硬接。但此人身法敏捷,剎那間已至頭頂,勁氣排空罡風窒人,卻又不容他不出手相抗。暗咬鋼牙,倏揚厲喝,雙袖閃電一揮,迎襲下搏之人。

    砰然一聲大震,人影疾射,青袍人倒飄兩丈,身形一陣搖晃,髮絲披散,右有手撫胸,雙目兇芒暴射,狀如厲鬼,猙獰已極。

    高大人影掠出一丈,環目凝光,濃眉雙剔,威態懾人;赫然竟是那蓋世英豪、當朝重臣的神力威侯傅小天,肋中挾著的則是適才當眾表演飛刀索命,大義誅夫的薛梅霞。

    青袍人看清楚來人,簡直不信自己的跟睛,身形猛震,退後一步,難掩心中驚駭地指著傅小天顫聲急呼道:“怎麼會是……你……?”

    傅小天冷然點頭:“不錯!是我。傅小天福厚命大,憑你還奈何不了我。”

    青袍人心神震顫,道,“那那架上之人呢?”

    傅小天挑眉說道:“貴屬替死,傅小天心中至為不安。”

    安字末落,西域雙殘同發厲笑,雙雙離座飛射,四隻鬼爪疾揮、勁氣倒誨,罡風排山,凌厲絕倫,疾撲面來。

    傅小天身懷絕藝.高深莫測,西域雙殘縱然是功力絕頂威震域外,但他並不放在眼裡,不過他抱著昏迷中的愛妻卻也多了一層顧慮,是以雙殘掌力末至,他已閃電飛身避開一丈。

    西域雙殘掌下向不二發,從沒有人能夠躲過,更何況今宵雙殘破例聯手。可是傅小天卻偏偏就這麼輕描淡寫地一閃,便避了開去。

    一招落空,雙殘羞怒交集兇性更加大發,四目碧芒暴射厲笑連連,如影附形地追襲而至。

    傅小天見狀環目噴火,濃眉挑煞,決心放手一搏,再不躲閃,容得雙殘身形撲近,右掌電出,五指直立,微劃半弧,一揮即收。

    他這般信手微揮,看來輕鬆從容已極。

    西域雙殘兩個閃電撲來,鬼魅般身形,卻恍若驟遭千鈞重擊,同聲厲嘯連翻暴退直退出兩丈以外方始站定。

    對西域雙殘來說,剛自一招即行鎩羽後退,實是平生僅遇,絕無僅有,而若按雙殘兇殘暴戾的生性,受挫之後,應該是暴跳如雷地狂撲再上,不把對手生啖活剝絕不甘休。

    豈料不然,一向睥睨域外、威傲中原的西域雙殘,此刻竟似有絕大顧忌一般,醜臉上神色陰暗不定,雙目中碧芒閃爍地凝注傅小天,久久不言不動。

    片刻之後,哈連堂方始突然打破寂靜,陰陰說道:“須彌神功,普天之下僅一人會得,閣下莫非是新疆……”

    傅小天倏地一笑接道:“坐井觀天,以管窺豹,須彌神功何止一人精檀?你不要自做聰明地妄自猜度了。”

    哈連堂一時默然,但旋即,他陡發厲喝,身形電射,五指如鉤,疾遞而出:“你再接老夫這招拘魂爪試試。”

    傅小天微笑不語,突出一指遙遇點向哈連堂掌心。

    哈連堂神色劇變,如遭蛇齧,飛身掠向谷口,半空中揚聲大呼:“震天指是真不假,此人乃海老人門下,老二還猶豫怎地?”

    桑元努身形一顫,揚起一聲厲嘯,緊躡哈連堂身後飛射而去。

    依為靠山,不可一世的西域雙殘就這般抱頭飛遁。

    青袍人入耳海老人三字,面紗後神情劇震,連左右燈使也顧不得招呼便悄無聲息地,身形猛然向山壁巖洞內疾射,他立身之處距離洞口不過丈餘,眼看著他就要逃入洞內。

    傅小天攔阻不及,方自頓足。

    夜空中突來一聲輕笑:“閣下還想走麼?”

    一條白影起自崖頂,疾若閃電,恍似長虹飛瀉而下,正好攔住洞口。

    未見白影有任何動做,卻聽青袍人一聲悶哼,撫胸飛退,寸步不差地落回原來立身之處。

    白影斂處,只見一個背插玉簫、俊美絕倫的白衣書生,劍眉挑煞,風目含威地卓然站立在石洞之前。

    正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玉簫閃電手夏夢卿。

    入目來人,傅小天微籲一口大氣,眉宇間洋溢出一片難言驚喜。

    而青袍人看清來人時卻是身形一震.目中兇芒暴射地突然揚起一陣聲如鬼哭狼嚎,滿含悲憤的長笑,道:“我道是誰身懷如此絕世功力,能一掌將我震退負傷,原來竟是閣下這位昔年故人,我半年來絞盡腦汁,煞費苦心的一番佈置,為的就是你,也正愁你不敢上鉤,卻不料你自動送上門來,這是再好不過了,來!來!來!你我放手一搏,分個死活,了卻昔年舊債!”口中這麼說,腳下卻未動寸步。

    夏夢卿呆了一呆,頗為詫異地道:“閣下這話何指.誰是你昔年故人?又是什麼昔年舊債?”

    青袍人抬手扯下覆面黑紗,雙目仇火欲噴,一言不發。

    入目青袍人容貌,夏夢卿神情微變,“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不錯!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昔年遭你橫刀奪愛,連番羞辱的薛家表親雷驚龍。”青袍人咬牙切齒狠聲說道:“只是今日的雷驚龍,已非昔日可比,他歷盡艱苦,捲土重來,正是要找你夏夢卿一雪羞辱之恥,奪妻之恨。”

    剎那間,夏夢卿恢復了他那超人的平靜、冷然點頭,沉聲答話:“不錯!我很感意外,我未料到兇殘毒辣的千毒門主竟會是你。其實,你先擄薛梅霞,復奪紫鳳釵,我早該有所會悟了;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雷驚龍竟還有臉捲土復出,一意找我,你還有臉提起昔年往事?捫心自問,你對得起誰?我承認是奪愛,但那談不到橫刀,因為雖然指腹訂婚,薛梅霞對你卻毫無情感可言,她根本不同意,你不要以已度人,血口亂噴。”夏夢卿雙眉陡挑、但旋即又極為平靜地冷冷說道:“即使我根本不曾做客薛家,也根本無緣認識梅霞,梅霞也是會矢志不嫁.獨守終生。”

    “你胡說!你怎知小妹的心意?”青袍人怒聲叱問。

    夏夢卿忍了忍,才冷然說道:“梅霞曾私下親口對我這樣說過,我曾勸過她;只是她心堅鐵石,寧死不屈,反責我對你缺乏瞭解。梅霞現在就在這裡,你可以問問她……”

    青袍人想必也知此事屬實,瞪目挑眉,閉口不言。

    “你身為薛家表親,又是梅霞未婚夫婿,親上你竟泯昧天良,處心積慮欲圖竊取佛釵二寶,最後更不擇手段,酒中下毒。若非我及時發覺,二寶固淪魔劫,薛門一家五口亦將盡死你手。也是我為了梅霞,一念不忍,略施薄懲後即任你逃去;設若當時我將你擒交梅霞,你如今焉有命在?我那樣做並非施恩也不望報,不意你卻認為這是羞辱,我真不知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青袍人兇態漸斂,面上驟起輕微抽搐,默然不語,緩緩垂下了頭。

    夏夢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突然浮現一片黯然,接道:“梅霞家破人亡,父母兄長悉遭毒手.我無意責你,因為我難辭其咎,也該負一部份責任。如今難一使我深感安慰的,是她有了歸宿,得夫人中英傑。蓋世奇男傅威侯,生活幸福而且美滿;心愛之人得能如此,我以為你我都不應該再去打擾她,應該讓她安安靜靜地,以幸福餘年彌補過去的創傷。如果你承認還愛她,那麼你就不應該使她再受到任何的折磨……她……她過去實在夠可憐的了……”

    英雄有淚不輕彈,但是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隨著話兒,卻無聲地落下了多情的熱淚……

    月光下,那冠五般的俊面上,看上去是晶瑩的兩行。

    青袍人,頭垂得更低,敢情他心中也有著什麼感觸。

    博小天懷抱愛妻立身丈外,那虯輯滿布的黑臉上,神色是一片肅穆。凝注在夏夢卿俊臉上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令人難懂。但其中有一種卻是毫無疑問可以確定的,那是無限的敬佩,無限的感動。

    天下至情本來感人,連那些豪氣萬丈,滿腔鐵血的武林群豪也都為之悽然垂首,鴉雀無聲。

    默然片刻,夏夢卿望了望地上那黑衣大漢的屍身,突然一聲輕嘆,又道:“我因另有他事,離開不過片刻.斷魂谷中你竟又鑄慘劇,雖說此人生平惡跡頗多,卻尚不足慘死,你的手段較堵昔年更有過之了,若依我性情為人,應該不再容你,但看在彼此究屬舊識分上,姑且再放過一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宇內甚多衛道之士,如果你仍然不知洗面革心,就是我夏夢卿袖手不管,別人也容你不得,人不可無大志,爭雄闖萬,無可厚非,若想席捲天下,那就未免野心太大,古往今來以暴力創業者有幾人能夠如願?前車之鑑,勸你三思。我不再多說了,相信你已體會了我的意思。最後的要求,一月之內將梅霞送往京城,把眾英雄所中之毒的解藥及佛釵二寶留下,你走吧!”

    一番話,仁盡義至,大忍大恕,只聽得青袍人一個身子倏起顫抖,仍然垂首不語。

    但懷抱昏迷的愛妻的傅小天,入耳夏夢卿那句“一月內將梅霞送往京城”之語,卻不禁呆了一呆,滿腹詫異地看了夏夢卿一眼,正待開口說話。

    驀地,青袍人猛然抬起頭來,雙目赤紅,劍眉倒剔,厲聲大喝道:“不行!我歷盡艱辛,備受萬苦,數年埋首深山,此次捲土重來,為得就是找你夏夢卿報仇雪恨,一決雌雄。今宵相逢,若是就如此這般毫無所獲地一走了之,實在難以甘心。”

    群豪變色,傅小天陡揚雙眉,但夏夢卿卻似已預知,毫不在意地談淡說道:“依你之見?”

    青袍人目中赤芒連閃,咬牙切齒狠聲說道:“頭頂皓月,面對群豪,藉這斷魂谷丈圓之地,我要與你放手一搏,若是我雷驚龍仍然功遜一籌,技難匹敵,一切皆了,死也瞑目,你的話兒我也完全做到。”

    夏夢卿眉鋒一挑,目射神光,微微點頭:“也好,為了使你死心,我只有接受。我也正想看看數年不見,你從西門豹所遺那本毒經之上,究竟學到了些什麼;我接你三掌,你既視我為深仇死敵,那麼只管全力施為,不要留情。

    話落,威震宇內的大靜神功隨念運起,遍佈全身,負手含笑卓然而立。

    青袍人被激的兇心勃起,殺機狂熾,鋼牙猛挫,目眥俱裂,暗提八成歹毒霸道的詭奇功力,袍袖揚處遙空一掌擊了過來。不帶勁氣,未見罡風,但所具力道卻足可搖山撼嶽,石破天驚。

    掌力打實,砰然微震,夏夢卿神色泰然,恍若無事。那力道千鈞,足可開山裂石的一掌,竟未能揚起他一絲衣角。

    青袍人心神震顫暗暗生懍,陰陰一獎,陡提十二成功力,遙空又擊出了第二掌。

    雖然收了點效,這第二掌也只震得夏夢卿那雪白的衣袂,如遇疾風;-陣飄拂,卻仍未能改變他那飄逸卓立的蕭灑姿態分毫。

    呆了呆,青袍人厲笑一聲又擊出第三掌.這一掌迥異於先前兩掌,竟是一勝令人難見的淡淡罡氣,而且佛釵二寶.一隻玉瓶,隨掌拂出,掌力方吐,突然人化做長虹,疾射夜空。

    夏夢卿微笑著正待發話,猛然神色劇變,劍眉雙桃目射奇光,沉聲輕喝:“狼子野心,兇性難移,我容不得你了。”左掌電出接住佛釵、玉瓶,右掌疾抬以接引神功攫向半空中的青袍人。

    青袍人懊發悶哼,似遇莫大吸力,身形飛墜落地,罡氣受拒,反震折回,青袍人自食惡果,一聲淒厲慘嚎,雙手捂面滿地亂滾,絲絲鮮血由指縫間緩緩滲出,其狀慘不忍睹。

    夏夢卿三物入握,怒溢眉宇,右掌再揚枯禪掌就待擊出,如目青袍人的慘狀,玉面上忽然浮現一絲不忍神色,殺機盡斂緩緩垂下右手。

    良久方始無力地一嘆說道:“我本想殺你!看在梅霞分上,我仍然放過你這一次,事不過三,你不要想再有第四次了,掌力暗滲毒砂,用心狠毒,惡果自嘗。如再不知悔改,慘痛報應必更勝今宵百倍,傷勢你當能自療,諒必用不著我多費手腳,莫忘一月限期之約,否則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你走吧!”

    青袍人再不說話,一聲悲慘長笑,騰身飛射而去。

    夏夢卿雙目失神,呆呆地望著青袍人逝去方向,唇邊驟起一陣陣輕微抽搐,臉上一片黯然久久不語。

    皓首神龍齊振天,望了他一眼,向他走來,輕輕地咳了一聲,神情至為激動地拱手說道:“老朽等久儀俠名,只恨福薄緣淺,未能識荊,今宵得見絕世風範,復蒙大德援手,感激之餘,猶感榮幸。”

    夏夢卿如夢初醒,“哦”了一聲,忙自還禮說道:“齊堡主言重,衛道除魔,人人有責。夏夢卿忝為武林一介,豈敢袖手,只恨晚來一步,致使諸位身中奇毒,私心甚覺不安……,’驀地裡,大笑震天,傅小天大步行了過來:“老弟,客氣完了麼?中州第一樓上神龍一現,今夜再次相逢,你怎可冷落我?”

    豪放中滿含至性,夏夢卿暗感心折,忙道:“侯爺受驚了。”

    傅小天哈哈大笑,揚眉說道:“老弟!你又來了,哪裡是什麼受驚?我倒覺得如同睡了一場好覺,今宵我是第一次瞻仰絕世身手,見識真才實學,好不佩服哇!”

    夏夢卿赧然道:“侯爺這是罵我,海前輩親傳,傅威侯神威,只有令……”

    “夠了,老弟!”傅小天蹙眉笑道:“談點正經的,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小弟有點莫名其妙。”

    夏夢卿呆了一呆,旋即瞭然,雙眉微揚,淡笑說道:“侯爺是指我縱走了雷驚龍,還是指我那句一月之內將夫人送往京城?”

    博小天毅然點頭:“兩者都是,不過我對你那大仁大恕的做法並不反對。”

    夏夢卿微微笑道:“多謝曲諒,其實雷驚龍不過是一個被人驅使,形同傀儡的可憐角色面已,殺他何用?西域雙殘雖然名為護法,若論重要性,只怕猶在雷驚龍之上。我倒覺得侯爺虎威驚退了雙殘,有點令人扼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滿面詫異,方待再問。

    夏夢卿似不願做進一步說明,淡淡一笑,飛快接道:“至於後者……那是侯爺至今仍不知懷中人並非尊夫人。”

    語出驚人,連旁立的齊振天也為之震動。

    傅小天更是大感困惑,雖然他明知夏夢卿不會虛言,卻仍然有點難信,因為他覺得沒有人比他對薛梅霞知道的更清楚了,蹙眉說道:“者弟,你這是……”

    “我很清醒,侯爺!”夏夢卿一笑接道:“侯爺可還記得那中州第一樓頭人,侯爺若是不信不妨再仔細看看……”

    侯爺忽有所悟,心神猛震,伸手在白衣人兒耳根下一摸撕下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入目眉目如畫,昏迷嬋娟,懷中哪裡是枕邊人,分明是那中洲第一樓頭,巧扮歌妓,暗中施毒的聶小倩。

    傅小天腦中轟地一響,又失望、又懊喪,濃眉挑處,揚掌就待劈下。

    夏夢卿掌出如電,輕輕托住鐵腕:“侯爺且慢,我還有用她之處。”

    傅小天頹然收手,半晌,方始神色黯然地放下聶小倩,蹙眉說道:“老弟,這事委實令我糊塗,你怎知……,’夏夢卿淡笑說道:“侯爺:你太看輕那雷驚龍了,他絞盡了腦汁,挖空心思的一番佈置,主要為的是我,他知道我必然會來,而且目的首在救回尊夫人。既然如此,他隱藏尊夫人猶恐不及,怎會再毫無顧忌地讓尊夫人出現於天下群豪之前。”

    傅小天面對高明,只有佩服,一嘆說道:“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老弟,看來我差你太多了。”

    話鋒微頓,目注夏夢卿又道:“你大概也早已看出那木架上的人並不是我。”

    夏夢卿不欲過分逞能,談淡一笑,含糊地道:“侯爺貴人應有百靈護佑,再說,海前輩得意高足,衣缽傳人.區區千毒門焉能奈何得了?”

    傅小天愁眉雙展,縱聲大笑道:“老弟!你很會捧人,只可惜聽來令人做嘔……”

    夏夢卿微笑不語,傅小天卻又笑容微斂,復皺雙眉道:“你夏夢卿略做沉吟,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尊夫人應該早已遠離北邙山了。”

    傅小天心懸愛妻安危,禁不住豪氣盡斂,憂心忡忡道:“你相信那雷驚龍會如期送回梅霞麼?”

    夏夢卿微一蹙眉,淡淡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侯爺相信麼?”

    傅小天聞言方自一楞,夏夢卿卻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侯爺,容我先為各位英雄解去所中之毒後再談,好嗎?”

    傅小無入目夏夢卿的目光。心中有所會悟,微笑點了點頭,但旋即又惑然問道:“你既知雷驚龍陰狠狡詐,本性難移,怎知這解藥的真假?”

    夏夢卿指著地上昏迷中的聶小倩,笑道:“這就是我未讓侯爺殺死她的原因所在。”

    傅小天苦笑搖頭,夏夢卿俯身在聶小倩的後腦點了一指,聶小倩嬌軀微震,應指甦醒,入目眼前的情況,花容立即變色,難得她還能鎮定;站起身子,美目輕掃,尚未說話。

    夏夢卿已自含笑說道:“聶姑娘受驚了。”

    聶小倩詫異地看了夏夢卿一眼.轉向傅小天問道:“侯爺,這位是……?”

    夏夢卿一笑接道;“中州第一樓頭幸蒙獨垂青睞,聶姑娘怎地如此健忘?”

    聶小倩立即恍然,眼前這位飄逸的美書生,正是她自己素袖下毒之人,心中一震,垂首不浯。

    夏夢卿淡淡一笑,又道:“聶姑娘,我能容貴門主掌下逃生,當也不會為難你,只是我有個請求。”

    翻腕將雷驚龍所留玉瓶現於掌上:“請姑娘告訴我,解眾英雄所中之毒,此藥是真是假?”

    聶小倩美目一片迷濛之色,道:“相公就那麼相信聶小倩麼?”

    夏夢卿微笑說道:“姑娘蕙質蘭心,玉潔冰清,而且滿面正氣,我深信姑娘不至騙我。”

    聶小倩嬌軀微抖,美目中異采陡現,凝注夏夢卿,顫聲說道:“相公謬獎,聶小情羞愧欲絕.面對相公,聶小倩不敢相欺,此藥是真,請放心使用。”

    “多謝姑娘,夏夢卿感同身受,永誌不忘!”轉身將藥遞交齊振天道:“大智禪師等三位早已昏迷,也煩齊堡主一併代勞。”

    齊振天難掩心中的激動,神色肅然,雙手接過藥瓶:“大恩不敢言謝,老朽等這就告辭,日後若有差遣,但憑一紙相召。”

    躬身退至席旁,倒出了瓶中藥丸,泡水分與眾人飲服完畢,相率告辭而去。”

    夏夢卿望著群豪背影消逝,忽然低頭做沉思狀,傳音向聶小倩道:“姑娘此間諸事已了,也請回駕。臨行奉贈一言,姑娘不似魔道中人,尚請急流勇退,潔身自保;並請轉告貴主人。

    本朝氣數未盡,謀動尚早。況且他也非能成大事之人,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否則勢將懊悔莫及,言盡於此,姑娘請吧!”

    聶小倩美目中異采一陣閃爍,櫻唇翕動,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夏夢卿一眼,突然縱身而去。

    傅小天望著那美好、透著淒涼的背影.微微一笑,說道:“此姝十分可人,臨去的一瞥所包含的東西更多,我只恐……”

    夏夢卿突然接道:“侯爺!莫忘尊夫人至今下落不明,夏夢卿此心已死,今生不再沾兒女情債了。”

    傅小天回過身來,笑道:“老弟,正因如此,所以我為你擔心……說吧!”

    夏夢卿道:“如果我沒有想錯,尊夫人如今應在藏邊布達拉宮中。”

    博小天神情一震,道:”你怎麼知道?”

    夏夢卿道:“西域雙殘與那些番僧暗中勾結,臭味相投,布達拉宮雲集密宗高手,不啻龍潭虎穴,除此而外,我想不出第二個地方,”

    傅小天濃眉深蹙,傲微點頭不語,半響,突然說道:“這些喇嘛膽子不小,可惜他們並非與宮中幾位護衛一脈……依你之見?”

    “我早想去西藏一行,如今正好見識見識密宗玄奧。”

    傅小天猛擊一掌,挑眉說道:“就這麼辦,老弟,走!”不脫豪邁男兒本色,拉著夏夢卿就待騰身。.“慢點,侯爺!”夏夢卿微一搖頭道:“這事我去得,侯爺你去不得。”

    傅小天鬆開手,瞪目說道:“怎麼?莫非你又想……”

    夏夢卿微笑接道:“京城偵騎四出,正在到處尋找侯爺,身為朝廷重臣,不假外出,只怕回去免不了一頓小小訓斥。侯爺!皇命難違,你只有委屈一點了。”

    “你胡說!”傅小天瞪目叫道:“我臨出京之前,曾要紀澤為我……”

    “那是短假,誰想到你侯爺會一去旬月不回?九門提督有幾個腦袋?也許另有急事,不相信請看。”

    探懷取出一封函件,道:“傳信人供職九門提督府,適才也就是為了他,使我離開此間片刻,我已讓他回去,侯爺你自己看吧!”將信遞過。

    此信火漆封口,顯示重要異常,傅小天接在手中,雙眉蹙的更深,但他卻未拆開,沉吟良久,始抬頭說道:“既然這樣,我只有即刻趕回去了,布達拉宮之行,只有……”

    夏夢卿揚眉接道:“侯爺放心,尊夫人若有差池,唯夏夢卿是問。”

    傅小天一陣激動,伸手拉住他,道:“老弟!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有你幫忙,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密宗非同小可,為我的事,讓你一人去……”

    夏夢卿目射奇光,傲然挑眉:“密宗非同小可,夏夢卿卻尚未把它放在眼內,若說什麼難安,那是你侯爺見外,侯爺若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傅小天忙地鬆手笑道:“走,走,走,我這就走,老弟,別生氣,成不?”

    “侯爺.恕我不能遠送。”

    傅小天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騰身飛射而去。

    夏夢卿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魁偉背影,臉上強裝的鎮定逐漸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然……

    第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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