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一梟看到葛松這條渾粗的左腿,心自十分沉重,是以問道:
“葛幫主,你中着的毒鏢,是否已經起出?……”
窮俠葛松道:
“毒鏢已自腿中取出,用油布裹包……葛某已將此鏢收藏起來……”
姜青詫異問道:
“葛幫主,幹嘛收藏起來?”
葛松道:
“由於襲擊之人臉蒙布巾,掩去真面目……出手快速,飛出一鏢後,疾馳逸去,葛某留下此鏢,日後可以由此蛛絲馬跡線索追查此人。”
長離一梟關切的問道:
“葛兄,目前傷勢如何?”
葛松虛弱的道:
“葛某已將左腿穴道制住,不讓毒氣蔓延……”
張開的廟門處一暗,松兒端了破口海碗的半碗水進來,一面在道:
“姜叔叔,這是從前面河溪舀來的,很乾淨!”
姜青點頭道:
“小松兒,很好……”
他從袋囊取出“子午龜甲錠”,就像磨墨硯台似的用“龜甲錠”在碗底碾磨。
原來澄清的水,漸漸泛出淡紅色來……不多時,轉成一片殷紅……最後,海碗裏的半碗水,已成鮮血似的黏液,姜青才收起“子午龜甲錠”。
旁邊松兒看得兩眼直瞪出來,想問不敢問,愣愣地望着姜青。
姜青道:
“小松兒,你把師兄扶起來,讓他喝下碗裏的紅汁。”
松兒扶了葛松,讓他席地坐起,姜青將由“龜甲錠”磨成的紅汁,給葛松喝下。
一股氤氲香氣,略帶苦味的紅汁,服下窮俠葛松的肚裏……
肚子裏起了一陣“咕咕咕”的鳴叫,葛松一張嘴,吐出大堆腥臭怪味的黑水來。
“子午龜甲錠”真是一項不可思議的靈藥……葛松只是眼下紅汁,沒有人碰上他那條腫得渾粗的左腿……
葛松黑水吐出,不過盞茶時間,左腿粗腫漸漸消退,回覆跟右腿一模一樣。
窮俠葛松從地上站了起來……用手拍了拍自己左腿……似乎這是一樁令人無法相信的奇蹟,兩眼直直地朝自己左腿看去。
長離一梟問道:
“葛兄,你那條左腿,是否感到舒服了些?”
葛松道:
“衞島主,就像沒有發生過剛才那回事一樣……沒有任何異樣感覺……”
他向姜青不勝困惑問道:
“姜大俠,你給葛某服下的,是什麼仙丹靈藥?”
姜青一笑,道:
“這是一種稱作‘子午龜甲錠’的藥物……乃是用‘須彌山’之巔的雪蓮,天山寒角崖‘紅葛’,再加上其他幾味稀珍的藥物,熬煮成這樣一塊東西……”
窮俠葛松也是武林中一位成名人物,從江湖傳聞,知道有這種“雪蓮”、“紅葛”等稀世珍物……忍不住詫然問道:
“姜大俠,這等稀世珍物,你……你是從哪裏來的?”
姜青道:
“這是‘凌霜會’,‘金劍嘯虹’魏正贈於姜青的!”
葛松喟然道:
“姜大俠,葛某嘴上不説這個‘謝’字,此番救命之恩,葛某記在心頭。”
長離一梟話題移轉,問道:
“葛兄,向你下手襲擊的,是何等樣人?”
葛松道:
“臉蒙巾布,個子削瘦頎長……”
姜青問道:
“葛幫主,這件事發生在何時?”
窮俠葛松道:
“清晨黎明時分,葛某帶了松兒,經過離此十來里路的山徑岔道……”
長離一梟問道:
“此人使用何種兵刃?身懷之學如何?”
葛松回憶了一下,道:
“葛某跟他並未照面交上手……一聲冷叱,此人撲出山道邊樹林,揮手擲來一支飛鏢……葛某想要追趕,發現中鏢的腿股處一陣麻木,知道已中着對方滲毒暗器,不敢再提勁追敵……”
長離一梟點頭道:
“不錯,中着滲毒暗器,如果再奔波使勁,身上毒物會更快散遍全身……”
葛松道:
“是的,衞島主,葛某也想到這上面,所以不敢使勁提力,席地坐了下來……那廝給他竄奔逸去!”
姜青道:
“葛幫主,這人臉蒙巾布,還知道你行蹤出沒所經之處……難道會是相識之人?”
長離一梟緩緩點頭,有跟姜青同樣的想法……倏然接着道:
“葛兄,你收起的那支滲毒飛鏢,拿來給衞某一看……”
窮俠葛松從地上囊袋裏,拿出一個拳掌大的布包……
打開布包,裏面是一支三寸多長的鋼鏢,鏢頭沾上的血,已成紫黑色。
這種滲毒鏢、箭諸類的暗器,除非再使過一番手腳,外面敷上劇毒的粉末,不然,要劃破膚肉,對方有血流出,才會沾毒而亡。
長離一梟接過油布裹上的鋼鏢看去……
發現此鏢色呈暗黑,並無其他異狀,才放到自己掌心上。
長離一梟雖然平時少用暗器,但他是個暗器大行家……一指掌心鋼鏢,道:
“此鋼鏢體形較小,長僅三寸餘,普通使用的鋼鏢,都在四五寸之間……”
從殘牆頹壁透進的陽光,正好落在那支鏢上,他有所發現,一聲輕“哦!”……
窮俠葛松問道:
“衞島主,有何異樣之處?”
長離一梟目注鏢尾一端,細細看去,緩緩一點頭,説道:
“不錯,此暗器並非一般人使用……”
葛松詫異道:
“何以見得?”
長離一梟指着陽光聚照下的鏢尾一端,道:
“葛兄,請看……鏢尾鑄出一顆骷髏,下面還有兩根交岔肢骨……”
葛松循着所指之處看去……長離一梟精細入微,在鏢尾處果然有半顆豆粒大的骷髏肢骨。
長離一梟道:
“這是使用人的暗記、暗號……顯然此人是慣使此類滲毒鋼鏢的行家。”
葛松有此發現,不由喃喃道:
“奇怪……此人又是誰?”
敢情,在窮俠葛松回憶中,敵、友之間,並沒有使用這種滲毒鋼鏢的人。
邊上松兒,突然冒出一句,道:
“師兄,會不會是他……”
葛松尚未回答,姜青接口問道:
“小松兒,是誰?”
松兒道:
“前些時候,咱和師兄經過皖南一個‘花石亭’鎮上,遇到一個要飯的……”
姜青聽來暗暗一奇……
天下窮家幫自成一體,彼此都以“弟子”“長老”“舵主”相稱。
小松兒雖然在窮家幫中輩份高,但不能把窮家幫中弟子,稱作“要飯的”。
松兒目光投上葛松,道:
“師兄,即使不是那要飯的,説不定跟他有關係?”
葛松濃眉微皺,道:
“‘花石亭’那個要飯,個子矮小,擲投飛鏢之人,身材頎長……”
長離一梟問道:
“葛兄,‘花石亭’又是怎麼回事?”
窮俠葛松道:
“前些時候,葛某帶了小松兒,經過皖南一處‘花石亭’鎮集,鎮街看到一個要飯的,挨家挨户,在沿門求乞……”
姜青聽來不由一怔……
窮家幫中弟子挨户求乞,那是天經地義的事……這又有什麼值得注意?
敢情長離一梟也有這樣想法,輕輕“哦”了一聲,目注葛松看去。
葛松又道:
“那要飯的個子又矮又小,活像一頭猴子,卻是兇狠霸道至極……一手破缽,一手是把尺來長,鋒利無比的匕首……來到店家門前,匕首插進店家買賣的櫃枱上,每家需得佈施一兩紋銀……”
長離一梟兩眼一直,道:
“窮家幫中,居然會有這種弟子?”
松兒道:
“衞伯伯,那要飯的不是窮家幫中的弟子……”
葛松又道:
“葛某看得又驚又奇……窮家幫中弟子,豈能這等跋扈囂張,就上前問個清楚……”
朝向長離一梟、姜青兩人日注一瞥,又道:
“這要飯的可真霸道……話未回答葛某,匕首尖端,兜胸刺來……葛某手上若是沒有兩下子,就血濺七尺,死在要飯的匕首之下……”
姜青問道:
“那要飯的不是窮家幫中弟子?”
誠然,窮俠葛松乃是窮家幫幫主,窮家幫中弟子,不會認識每一個其他弟子,但,自己幫主就不會不知道了……
這豈不成了欺師滅祖?
葛松沒有回答姜青,接着道:
“葛某見那要飯的,來勢兇狠歹毒,用了一手‘白手奪刃’,奪下他的匕首……這要飯的雖然又兇又狠,手上功夫並不出奇,葛某一個照面之下,就廢掉他的右臂……”
葛松道:
“後來當地窮家幫弟子,都圍集攏來,以‘幫主’之禮見過葛某,才知道這要飯的並非窮家幫中弟子,從外地來此撒野的!”
長離一梟問道:
“葛兄,你把那要飯的放了?”
葛松一笑,道:
“這檔事不必見官,這人右臂被廢,終身受罪,葛某就把他放了……”
一頓,又道:
“這小子也真兇狠橫蠻,右臂被廢,臨走時還是狠狠的説:‘臭要飯的,老子現在不死,就會輪到你死!’,話後疾步離去!”
長離一梟道:
“葛兄,那個扮成窮家幫弟子的人,你沒有問過他的底細?”
窮俠葛松道:
“葛某後來也想到這件事,但那人早已遠離逸去。”
小松兒很懂事的向長離一梟,問道:
“衞伯伯,師兄捱上一鏢,會不會跟‘花石亭’那個扮裝要飯的有關?”
長離一梟沉思了一下,道:
“眼前還無法下此斷語……”
視線投向葛松,道:
“葛兄,這件事還不能算完,可能敵暗我明,投擲飛鏢之人,尚未遠去……”
姜青道:
“衞前輩,吾等若把向葛幫主投飛鏢的人擒住,其中來龍去脈就清楚了!”
長離一梟突然想了起來,一笑道:
“葛兄,衞某和小兄弟在前面‘紅角坪’‘醉月樓’,剛開始吃喝時,小松兒進來説出你受傷之事……現在事已過去,吾等去飽餐一頓才是。”
窮俠葛松含笑點頭,心裏卻是暗暗感動不已……衞島主,姜大俠古道熱腸,個性中人。
四人走出關帝廟……
姜青一笑,道:
“衞前輩,吾等還是去那家‘醉月樓’!”
出關帝廟,就是一條兩邊濃蔭高張的大道,眾人往“紅角坪”鎮上走來……路上行人稀絕,只有他們邊談邊走的四人。
驟然,一聲“唰”的破風鋭響,起自左邊樹林,陽光下冷電一道,向姜青這邊飛來……
小松兒反應敏鋭,驚叫一聲:
“姜叔叔,小心……”
但,電光石火之間的襲擊,饒是姜青一身絕技,亦是難能閃避!
長離一梟,遊目如電,一聲冷叱……東海“玄浪神功”出手。
林中襲出之物,觸上這股激厲無比的勁勢,頓時擋住墜地。
人影閃晃,姜青身形暴遞而起,撲向左邊樹林……一響刺耳吼叫聲中,又是一聲“嘣”的墜地聲。
姜青撲進樹林,從林中擲出一個人來。
窮俠葛松看到姜青這份身法、手法,數遍天下武林,也難能找出幾人……
他朝地上那個跌得暈頭轉向的“人”看去,心頭卻是暗暗一震……
個子頎長,臉蒙巾布……就是清晨時分,山徑岔道,用滲毒飛鏢襲擊自己的人。
姜青身形飄地,戟指疾吐……
那人待要從地上縱起,已被姜青制上“麻穴”。
長離一梟扯下那人蒙面巾布……是個獐目鼠耳,臉龐削瘦的中年漢子。
窮俠葛松捱上滲毒飛鏢,若非姜青以“子午龜甲錠”急救,已是魂返鬼門關……
現在看到下毒手的人,倒在地上,飛起一腳,道:
“小子,你是誰?……我‘窮俠’葛松不識你是何許人,幹嘛在我身上下此毒手?”
這中年漢子見自己栽落人家手裏,拼着一“死”,乾脆來個悶不開腔。
長離一梟“哼”了一聲,向姜青道:
“小兄弟,這廝死罪可擋,活罪難受……你給他受點活罪,讓他開口説話!”
姜青再次戟指疾張,落向中年漢子“脊尾穴”……
中年漢子一陣淒厲喲喲,混身一陣震顫,抖索!
姜青這手落向他“脊尾穴”,江湖上有“劍貫血道”之稱。
以內家功力,不重不輕,落向對方“脊尾穴”,此人周身血脈,就像萬蟻鑽動,雖然死不掉,卻是這活罪難熬。
姜青冷然問道:
“朋友,大丈夫做事,拿得起,放得下……現在落入吾等之手,想要來個悶不開腔,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中年漢子眼珠翻滾,顫聲道:
“你……你們要我説些什……什麼?”
窮俠葛松吼叱一聲,道:
“小子,你使用這個滲毒暗器,該是江湖上混的……把你名號説來聽昕。”
中年漢子一咬牙,忍住“血穴蟻鑽”的痛苦,啾啾怪笑,道:
“‘奪……奪魄骷髏’温……温冰……”
長離一梟問道:
“温冰,你在江湖上,是什麼身份來歷?”
“奪魄骷髏”温冰道:
“西……西南江湖‘鹿……鹿鳴幫’掌……掌法……”
姜青見這奪魄骷髏温冰,説出這樣一個身份,心頭暗暗一沉,感到意外之極……
怎麼“歪打正着”,又撞到“鹿鳴幫”中人的身上?
窮俠葛松一聲虎吼,道:
“小子,你是西南江湖‘鹿鳴幫’掌法,葛某是窮家幫幫主,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他媽的幹嘛一支滲毒飛鏢打在咱葛松身上?”
奪魄骷髏温冰,突然沉默下來。
姜青冷然道:
“温冰,你不把話説個清楚明白,姜某除了這手‘血穴蟻鑽’外,還有‘分筋錯骨’……活罪就夠你受的!”
温冰目注葛松,道:
“葛松,天下江湖,難道只有窮家幫中弟子可以乞求討飯,不準其他人求人佈施?”
葛松聽得莫名其妙,大聲道:
“小子,你信口胡扯,窮家幫中沒有這樣一個規例……”
温冰雖然受了“血穴蟻鑽”的折磨,還是振振有辭的向葛松道:
“你等窮家幫既沒有此一規例,為何在皖南‘花石亭’鎮上,你廢掉‘鹿鳴幫’中一名弟子的右臂?”
葛松這一聽,已經會意過來,一瞪眼,道:
“小子,在‘花石亭’鎮街上,一手破缽,一手匕首,向店家強兇霸道勒索的那要飯的,原來是你們‘鹿鳴幫’中弟子……”
温冰一點頭,道:
“不錯,他叫‘爬山熊’餘鳴……”
一頓,接着問道:
“你們窮家幫是託缽求乞要飯的,不是官家衙門,要管人家閒事?”
葛松揮手結結實實送上一記耳光,叱聲道:
“小子,此時此地,窮家幫中弟子,還容得你‘奪魄骷髏’温冰的教訓?”
温冰給姜青制下“麻穴”,只能説話,渾身酥軟,無法動彈,只有捱打的份兒。
窮俠葛松已把這“鹿鳴幫”中的奪魄骷髏,恨之入骨……莫名其妙,捱上一支毒鏢。
若非是姜青的相救,已死在這温冰之手。
不過眼前已體會過來……
正是小松兒所説的,這樁遭人暗襲的起因,出於前些日子,“花石亭”那個要飯的身上。
長離一梟聽來出奇,接口問道:
“温冰,你們‘鹿鳴幫’中人,扮裝成要飯的,來皖南一帶做甚?”
温冰欲語還休,又沉默下來。
姜青道:
“温冰,你若不説個清楚明白,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活罪夠你受!”
奪魄骷髏温冰道:
“‘鹿鳴幫’掌門人‘獠牙文魁’曲池,派吾等來江南武林,探聽此地動靜如何!”
姜青問道:
“‘獠牙文魁’曲池,獲得回報後,又將如何?”
温冰道:
“能進則伸展地盤,不能進就留守西南江湖……”
原來盤踞西南江湖的“鹿鳴幫”還有這樣一個主意打算。
姜青突然想到一件事上,試探問道:
“温冰,你們‘鹿鳴幫’,跟皖南九華山的‘天地門’,可有淵源?”
奪魄骷髏温冰知道自己不説個清楚,也是平白受罪,只有照實道:
“‘鹿鳴幫’與‘天地門’之間,只有交往,淵源談不上……”
長離一梟問道:
“何種交往?”
温冰道:
“前些時候,‘天地門’贈於‘鹿鳴幫’一筆重禮,要延請西南高手,插手助拳……”
長離一梟一聲輕“哦”,突然想到“西南一聖”,有“六合羅漢”之稱的弘德和尚身上。
他接口問道:
“‘獠牙文魁’曲池,有否派了西南高手,去‘天地門’助拳?”
温冰道:
“‘天地門’乃是江南武林響噹噹的一個門派,掌門人收下一筆重禮,盛情難卻,就挽請他同門師兄‘南疆一聖’弘德禪師,前往皖南九華山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