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上方山。
清晨。有霧。
乳白色的霧氣在山間流溢着,像是給羣山披上了一層輕紗。
總算到上方山了。
殷朝歌心裏感嘆着,忍不住斜眼看了看驅馬緊隨在他身側的李眉。
一身男裝,反而使她平添了幾分嫵媚。
洛陽離京城並不算太遠,但他們卻整整走了四十天。
剛從洛陽動身時,殷朝歌還真沒想到李眉會惹出什麼麻煩來。那時,他反而擔心麻煩會出在司馬喬身上。當然是因為他“秋風客”的名頭。
江湖上幾乎無人不知“秋風客”,見過“秋風客”真面目的人也不算少,殷朝歌有些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的擔心很快就讓司馬喬打消了。
只稍作改裝,司馬喬就變成了一個彬彬儒雅、成熟穩重的中年書生。這樣的人哪兒都有,自然不會引人注意,也理所當然不會惹起麻煩。
麻煩的是李眉。
她一路上的確沒有引起麻煩,但她自己就是一個麻煩。
一個天大的麻煩。
帶着這樣天大的一個麻煩從洛陽到京城只走了四十天,殷朝歌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很有能耐的人。
每到一地,李眉的第一件事便是滿街去找尋當地的風味小吃,名點大菜。
一個女孩子一頓能吃那麼多東西,在他們看來,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大吃一頓的結果,往往是吃壞了肚子。
李大小姐乃千金之體,吃壞了肚子或吃得稍有不舒服,要想讓她繼續趕路,簡直比登天還要難。因為“吃”
而耽誤一兩天行程,那是常有的事。
除了吃,當然就是“玩”了。
李大小姐遊興極佳,要命的是在家裏時她還很看過幾卷書,幾乎每到一地,她都能扳着指頭數出幾個“非看不可”的古蹟名勝來。
殷朝歌和司馬喬自然只能陪同前往。
玩累了,理所當然要休息休息,才能繼續趕路。
每次遊玩歸來,看着她累得發白的臉,殷朝歌也實在説不出“兼程”趕路的話來。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殷朝歌原想先將她送到她姨娘家裏,她卻一定要先來上方山遊覽一番不可。
“遊覽”就遊覽吧,反正再麻煩也是最後一回了,殷朝歌和司馬喬也懶得多費唇舌勸她。當然啦,勸也是白勸。李大小姐伶牙俐齒的,他們還説不過她。
其實,也不能説李眉一路之上盡給他們添麻煩了,有她同行,也的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她果然很細心,也很體貼,對殷朝歌和司馬喬的起居食宿照顧得盡心盡力。
開頭三兩天,她在司馬喬面前還是繃着個臉,但後來,也是有説有笑的了,有時還跟他開個小玩笑。
説實話,李眉是個很懂事也很可愛的女孩子,當然也很漂亮。
至於“吃”和“玩”嘛,世上又有哪個女孩子不好吃,不好玩呢?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原諒的。
山勢險峻,山路崎嶇_
騎馬上山顯然是行不通的。
淡淡霧氣間,山腳下隱隱露出幾處院落。
殷朝歌道:“看來,只好把馬匹寄放在這些人家了。”
種田人起得都很早,殷朝歌三人走近一家小院時,正碰上這家的男主人挑水回來。
“三位公子是想寄放馬匹嗎?”
還沒等放下水桶,小夥子就笑眯眯地道。
殷朝歌含笑道:“不錯,這位大哥,你怎麼一看見我們就知道了呢?”
小夥子笑道:“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少一些,其它幾乎每天都有人來遊山。不能騎馬上山,都會將馬匹寄放在附近的人家。”
殷朝歌笑道:“有勞大哥費心照看。”’
小夥子笑道:“公子爺太客氣了,一點點小事,哪裏有什麼費心不費心的。”
“窮大方,一年到頭就知道窮大方!”屋裏突然傳出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留下人家的馬,你拿什麼給人家喂呀?人都沒得吃了!我問你,我餓死了不要緊,你好再娶一個,餓死了人家的馬,你拿什麼賠給人家?”
小夥子紅了臉,道:“亂叫什麼,也不怕公子爺笑話!”
“笑話什麼?!人窮有什麼好笑話的!”少婦的聲音更大了。
司馬喬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故意放大了聲音,道:
“這裏有五兩銀子,你先拿着,等我們下了山,另有重謝。”
小夥子臉更紅,兩眼卻直勾勾地盯在銀子上,説道:
“這怎麼行,這怎麼行呢?”
屋裏衝出一個青年農婦,亂蓬着頭髮,左手一邊繫着肋下的扣子,右手一把奪過司馬喬手上的銀錠,笑道:
“公子爺好心賞你,你不要,不是讓公子爺臉上不好看!”
小夥子哼了一聲,沉着臉不説話。
青年農婦一雙還算水靈的眼睛在三人臉上瞟過來,瞟過去,嬌聲道:“三位公子爺是特意來遊山的?”
司馬喬道:“不錯。”
農婦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我看三位今天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司馬喬皺眉道:“這話怎麼説?”
農婦瞟了他一眼,湊到他身前,低聲道:“今兒天還沒亮,來了好幾十號騎馬挎刀的人,兇得很,也説要上山去,喏,他們的馬就寄在東邊那一家裏。”
司馬喬看了殷朝歌一眼,道:“你知道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農婦道:“我怎麼會知道?”
司馬喬又摸出一塊碎銀遞給她,道:“他們穿得是什麼樣的衣服?聽沒聽見他們説了什麼?”
農婦接過銀子,緊緊握在手心,壓低聲音道:“我爬起來從窗眼裏看了一眼,那些人全身上下好像都是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他們説話的聲音也不大,我隱隱聽見了一兩句,好像是説上方寺什麼的。”
殷朝歌忙道:“你聽清了他們是説了上方寺嗎?是不是提到了雲水禪師?”
農婦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沒聽見。”
司馬喬低聲道:“殷兄,看來還是咱們上去穩妥一些……”
李眉瞪了他一眼,道:“你少使鬼心眼,我也要上去!”
殷朝歌道:“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來路,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我怎麼向莊主交待呢?聽話,你就在這裏等一等,我們先上去看看,沒什麼事的話,馬上下來接你。”
李眉一扭身,道:“我不!”
殷朝歌不理她,掏出一錠元寶,笑道:“這位大嫂,我這位小兄弟有些累了,想在你家裏歇一歇,你看行不行?”
農婦的眼珠子差點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疊聲道:
“行行行,哪有什麼不行的!公子爺快屋裏請屋裏請。”
她一面説着,一面伸手來接殷朝歌手中的元寶。
司馬喬伸手攔住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聽清了,呆會兒我們下山,這位公子只要沒事,還高高興興地,我就再給你二十兩,如果這位公子不滿意或者不高興,嘿嘿。”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銀錠上輕輕一捏,上面立刻多了三道深深的指印。
農婦一個激靈,臉刷地白了,賠笑道:“公子爺放心,包您滿意,包您滿意。”
李眉雖是一百二十四個不願意,也只好留下了。
殷朝歌和司馬喬走出二十來步了,她又追上去,道:
“殷大哥,司馬大哥,你們可要早點來接我。”
殷朝歌一笑,道:“我們一會兒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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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上走,山路越崎嶇,霧也更濃。
殷朝歌展開輕功,全力向上急掠。
雖説他不知道農婦説的那批人是什麼來路,但他的心裏卻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些人是什麼來路?
——天還沒亮,他們就去上方寺幹什麼?
掠至半山,他才想起司馬喬。
他身形稍滯,回過頭,就看見了司馬喬。
司馬喬離他不過兩三步遠。
——他的輕功還真不錯。
“殷兄,你看那些人會不會是聖火教的?”司馬喬趕上他,竟是臉不紅氣不喘。
殷朝歌皺眉道:“不會這樣巧吧?聖火教在中原一帶可是好幾年都沒有行動了。”
司馬喬身形忽地一挫,叫道:“殷兄小心!”
勁風忽起。
殷朝歌一低頭,便看見一條黝黑的鐵棍正掃向他的足踝。
他左腿一抬,左腳尖已點在棍頭上,右腳向前急踹。
一聲慘叫。濃霧中,散開一陣刺鼻的血腥味。
一名黑衣大漢自路邊的草叢中竄出,跑了兩步,兩腿一輕,躺倒在地上。
殷朝歌那一腳正踹在他的腿胯上。
刀光一閃,司馬喬的刀尖已逼住那人的咽喉,沉聲道:“你是哪一派的人?説!”
殷朝歌側過頭,怔住。
司馬喬剛才站着的地方,躺着另一個黑衣大漢,他的喉頭上有一道極深的劍口,鮮血正汩汩流出。
沒有慘叫聲,沒有刀鋒破空聲,就在剛才一眨眼間,司馬喬已出刀殺了一個人。
殷朝歌走過去,掀開那人的衣襟看了看,不禁嘆了口氣。
司馬喬仍在逼問:“快説實話,饒你不死!”
黑衣人怒視着他,只咬牙,不説話。
殷朝歌道:“不用問了,他們是聖火教的人。”
司馬喬道:“好!”手腕一抖,這名黑衣人兩眼一翻,也沒能叫出一聲,便已斃命。
殷朝歌怒道:“司馬,你……”
司馬喬收刀回鞘,詫異道:“殷兄。你怎麼啦?”
殷朝歌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司馬喬道:“既然殷兄已經知道他們的來路,留着他還有什麼用處?”
殷朝歌怔了怔,道:“可他是一個人,是一個人吶!”
司馬喬也怔了怔,方道:“殷兄,你知不知道,強者生、弱者死本就是江湖上鐵定的法則,如果他們剛才偷襲得手,也一定會毫不手軟地殺了我們的。”
殷朝歌嘆了口氣,不説話了。
司馬喬道:“殷兄,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聖火教的人?”
殷朝歌掀開這人的衣襟,道:“你看。”
黑衣人黑色的衣襟裏,繡着一團紅色的火焰。
清冷的山風拂過,這一小團火焰竟似在微微跳動着,但這二人的生命之火卻永遠地熄滅了。
司馬喬頓足道:“真讓聖火教搶了先了!”
殷朝歌回過神來,道:“快,去上方寺!”
掠過山門,大雄寶殿已在眼前。
“什麼人?”
“站住!”
兩聲斷喝,兩道匹練般的刀光自殿內飛出,直奔殷朝歌胸前。
股朝歌食指一彈,兩枚棋子飛去。
刀光滅、刀落地。
兩名黑衣人驚奇地瞪大了雙眼。
刀光一閃,血光飛濺。
司馬喬又已出手。
殷朝歌顧不得再説什麼,飛身衝進大殿。
殿內躺倒着十七八個和尚,滿身皆是斑斑血跡。
司馬喬四下掃了一眼,冷冷道:“沒有一個活口。”
殷朝歌忽然彎下腰,大口嘔吐着。
看見這樣多慘死的人,在他還是生平第一次。
司馬喬看着地,苦笑道:“殷兄,你相信小弟説的話了吧?”
殷朝歌只是嘔吐着,劇烈地咳嗽着。
司馬喬苦笑道:“久聞雲水大師武功通玄,怎麼他座下這班小和尚卻是如此不濟?”
殷朝歌忽然停止了嘔吐,直起腰,向司馬喬使了個眼色。
大殿左側一排羅漢塑像背後,似乎有微微的喘息聲。
殷朝歌揮了揮手,和司馬喬從左右兩側伏身掠了過去。
七八個中年和尚斜倚在羅漢像下,十幾隻眼睛瞪得溜圓,卻是一動也動不得,顯然是被制住了穴道。
聖火教的人似乎十分匆忙,下手並不重,點穴的手法也都很普通,不過盞茶功夫,殷朝歌和司馬喬就解開了他們的穴道。
七八個和尚站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氣,不説感謝他們,竟都開口大罵起來。
一時間,“他媽的!”“媽拉個巴子!”“奶奶個熊!”
“操他祖宗!”“先人闆闆!”南腔北調,不絕於耳。
殷朝歌又急又氣又好笑,大喝道:“雲水大師呢?”
一名中年和尚這才止住罵聲,道:“施主何人?”
殷朝歌道:“大理點蒼山滄浪峯,玉龍真人座下。”
和尚大喜道:“是殷施主?”
司馬喬不耐煩地道:“正是!快説雲水大師現在何處?”
中年和尚道:“師父正在雲水洞坐關,請殷施主快去相救。”
殷朝歌身形一閃,殿中已不見他的人影。
司馬喬衝出幾步,又停住,道:“有一件事要煩勞幾位師父。”
和尚道:“施主請講。”
司馬喬一笑,道:“山下農家小院中,有聖火教的幾十匹馬,煩請幾位下山,讓那些馬都出些小毛病。”
和尚一愣,恍然道:“阿彌陀佛!”
司馬喬又道:“還有一位紫衫少年,是與我們同行的朋友,請各位帶着他避一避。”
七八個和尚一齊點頭,奔出大殿,向山下跑去。
殺過幾重院落,二人又陸續解救了近三十名和尚,他們大都是在聖火教突襲之下,不及抵抗,便被封住了要穴。
和尚們大呼小叫地跟在二人身後向藏經閣衝去。
藏經閣前,掌風呼嘯,劍氣縱橫。
五名黑衣劍手正以“五行陣”圍攻四位老和尚。
四位老和尚在陣中左衝右突,卻根本衝不破綿密的劍網。五名黑衣劍手顯然也很想盡早結束戰鬥,卻也被雄渾的掌力阻住,難以攻破和尚們的聯手防禦。
十幾名黑衣大漢各持兵刃,遠遠在一旁觀戰。
和尚們大呼着衝上來時,他們都吃了一驚。
殷朝歌彈出幾枚棋子,擊翻數名黑衣大漢,對司馬喬道:“你幫他們,我去雲水洞!”
司馬喬道:“殷兄放心。”
殷朝歌現在最擔心的,是雲水大師。因為雲水大師正在坐關。
雲水大師與慕容沖天同列“中原五大高手”之列,功力之高,江湖上無人不知,慕容沖天當然更不會不清楚。
聖火教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既然要對付雲水大師這樣的絕頂高手,慕容沖天一定會親自出馬。
若在正常情況下,即便聖火教實力遠遠超過上方寺,但慕容沖天與雲水大師一旦動手,結果只會是個平手。但正在坐關的雲水大師卻絕非慕容沖天的對手。
殷朝歌掠過一片叢生的亂石,掠進了一片參天的古木林中。
穿過這片樹林,前面就是雲水洞。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時趕到,阻止慕容沖天。
的確不算遲。
因為雲水洞方向並沒有呼喝聲、打鬥聲傳來。
古木鳴寒鳥,林中煙雲淡。寂靜的林間輕響着淙淙的流水聲。
殷朝歌忽地站住身形。他聽見了一陣大笑聲。
笑聲粗豪渾厚,驚飛了林間數十隻山雀,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悄無氣息地縱身跳上一棵大樹,慢慢向樹頂爬去。
他知道,自己馬上就會看見慕容沖天了。雖説他以前從未見過慕容沖天,但他相信,自己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剛才那陣懾人心魄的大笑聲是慕容沖天正在向雲水大師進攻。
這種功夫名叫“千里傳音”,正是聖火教教主鎮教的三大神功之一。
用不了再等多長時間了。
慕容沖天相信,正值坐關的雲水和尚根本抵抗不住自己的“千里傳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本座念及舊情,不遠千里前來拜會大師,大師為何緣慳一面?”
話音未落,雲水洞內立即響起一陣“嗡嗡”聲。
慕容沖天不禁微微一笑。
他已聽見了這陣“嗡嗡”聲裏,隱隱夾雜着一絲沉重的喘息。
——雲水內息已亂!
“請大師破關相見!”慕容沖天沉聲道。
洞內的喘息之聲更明顯了。
雲水顯然是在努力調均內息。
慕容沖天微笑着,向後退了幾步。
破關而出的雲水一出手,必定是挾數十年苦修的內力,殊死一擊。
他不願去冒這個險,他只需耐心地再等一會兒,就可不戰而勝了。
慕容沖天輕輕撫着自己被山風拂亂的長髯,心裏不禁閃出一絲疑惑。
——雲水怎麼可能堅持這麼長時間呢?
——難道這些年中,他又有所領悟,功力又更上一層樓?
就算雲水的功力因學有所悟而達到一個新的境界,只怕也高不過嚴子喬去。慕容沖天自信,即使此時洞內坐關的是嚴子喬,也不可能支撐這麼多時間。
——嚴子喬!嚴子喬!
——我為什麼又想起嚴子喬來呢?
近幾年來,他的確時常想起嚴子喬,想起那些驚心動魄的血戰,但他知道,他只是想從往事中找尋什麼。
什麼時候往事能不再如霧如煙,記憶能不再變幻模糊,而如眼前遠方冰冷、堅硬的石壁一般呈現在他眼前,供他找尋,供他推敲,那該有多好啊!
慕容沖天慢慢收攏浮動的思緒。雲水還沒有破關而出。
看來,他有必要再施一次“千里傳音”。
石壁的反光忽然變得極為刺目,刺得他不禁眯起了雙眼。
一道陰影自山壁前急墮而下。
不,這不是石壁的反光。是劍芒。
冷森森的,寒氣逼人的劍芒!
慕容沖天眯起的雙眼一下瞪圓了。
他看見了青凜凜的劍鋒,看見劍鋒後的人。
這是必殺的一劍,也是必死的一劍。
方圓三丈內,都已在這一劍的控制之下。
慕容沖天頭皮一麻,伏身向前竄出。
——這人是誰?
身後,響起一聲慘烈的嘶叫。
他左掌在石壁上一按,返身回沖。
他沒有看見人,只看見一團爆開的血霧。
血花四濺,雪亮的劍鋒自血霧中疾刺而出,直逼他膻中大穴。
殺氣逼人。
凌厲之極的殺氣激得他臉頰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
——這人是誰?
慕容沖天沉喝一聲,雙掌一錯,猛力向前拍去。
勁風呼嘯,血霧飛散。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年輕、蒼白的臉。
慕容沖天左掌變爪,五指如鈎,鈎住了長劍的劍脊,右掌一沉,疾拍年輕人的左肋。
一聲脆響,雙掌相交,緊緊貼在了一起。
——這人是誰?
他就是慕容沖天!
慕容沖天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殷朝歌猛吸一口氣,提起十二分功力,竭力抗拒着慕容沖天急濤般席捲而來的內勁。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慕容沖天的對手。
他已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肋下在不停地冒着冷汗。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左臂的骨節在嘎嘎作響。
他右手的虎口已經漸漸麻木,長劍已彎成弓形。
他很清楚,無論他怎樣盡力支撐,結果只有一個——
自己必將氣血逆衝而死。但他還是咬牙支撐着。
因為他已看出,慕容沖天也並不輕鬆。
四周還有多少聖火教的人?
飛身自崖頂上衝下前,他瞥掃過一眼。
慕容沖天的身側身後,肅立着不下四十人。
這些人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並不擔心這些人中會有人自他背後突襲,因為他們必定也都看出慕容沖天已佔了上風。
再説,教主既已出手,他們絕不會輕舉妄動。
能多支撐一段時間,雲水大師就將多一分機會。
一旦雲水大師調勻內息,破關而出,戰局並不是沒有逆轉的可能。
豆大的汗珠自殷朝歌的額上閃現、滾落。
他死死盯着慕容沖天的雙眼,苦苦支撐。
慕容沖天沒有看他。在看劍。
弓起的長劍在陽光下泛起淡青色的光。
如一道閃電在黑沉沉的記憶中亮起,慕容沖天終於捕捉住了腦海中一個跳動變幻的亮點。
慕容沖天笑了。
“嚴子喬是你什麼人?”
殷朝歌不答。
不願回答。也無法開口回答。
慕容沖天掌上的勁力忽然變了,由橫擊變成了下壓。
殷朝歌腦中一陣眩暈,雙膝發軟,緩緩向地面沉去。
不!不能!我絕不能跪下!
絕不能跪在慕容沖天的面前!
他在心裏狂呼着。
慕容沖天聽見了爆怒的狂呼聲。
——不好,雲水老和尚破關而出了!
他身邊雖有四十餘名教中高手,但他知道,這些人根本不堪雲水一擊。
殷朝歌忽然感到慕容沖天掌中勁力大盛。
一勝剛猛的勁力自側面襲來。
金星爆開,又熄滅。
他腦中“嗡”地一聲,兩眼一黑,一陣涼意襲透了全身。憑着最後一絲神明,他翻身一滾,藉着側面襲來的那股勁道滾倒在地。
他可以被擊倒,但決不能跪下。
然後,他似乎聽見了一聲怒吼,一陣叮叮咚咚的溪流聲。
——我這是在哪裏?
——身邊流淌的,是霞移溪嗎?
慕容沖天正欲撤掌回身,一隻手掌已經重重擊在他背上。
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直噴出來。
勁風忽起。他一閃身,卻已被擊飛起來。
四十餘名黑衣人齊聲驚呼,飛身向山崖下掠去。
雲水大師吐出一大口鮮血,搖搖晃晃向山崖邊的小溪走去。
殷朝歌正躺在溪水裏。
還未走到溪邊,他又噴出一大口鮮血,仰面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