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鑽過地道,但覺灼浪撲面,酷熱難耐,地上遍是焦枯屍體,陣陣惡臭,中人慾嘔。
陸漸嘴唇乾枯,心跳如雷,今日所見所聞,真如神魔相鬥,匪夷所思,就是祖父胡吹的那些海上奇遇也無法與之相比。但仙碧屢次冒險相救,恩義深重,陸漸見她傷心,也覺十分不安,是以雖然心懷恐懼,仍是拼死前來。
他不知莊內情形,不敢冒然闖入,唯有縮在地道盡頭,遊目四顧,但見火勢已弱了不少,只是煙霧瀰漫,不知北落師門身在何處。忽聽有人笑道:“陰九重,還要鬥麼?”
陸漸聽出是那寧不空的聲音,又驚又怕,伏在地道口,偷偷望去,煙火中若有兩道人影。一站一跪,遙遙對峙。俄爾一陣風吹來,煙光散去,那站着的正是寧不空,跪着的卻是陰九重。
陰九重已不復先前威風,渾身赤裸,那層光彩流溢的水甲消失無蹤,肌膚之上佈滿燒灼痕跡,他雙手撐地,喘息道:“寧師兄,大家都是八部中人,你今日若念香火之誼,放過小弟,師弟我感激不禁。”
寧不空哦了一聲,道:“你這副樣子,拿什麼來感激我?”
陰九重道:“水部的祖師畫像如何?”
寧不空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陰九重又道:“那麼,再加山部的祖師畫像呢?”寧不空一怔,陰九重不待他説話,急道:“若還不成,加上澤部的如何?”
寧不空沉默半晌,忽而笑道:“陰師弟好本事,沒想到八部之中,竟有三部的祖師畫像在你手裏。”
陰九重笑道:“陰某這點兒伎倆,比之寧師兄遠遠不如,但不知師兄對這些畫像,有無興致?”
“興致卻有!”寧不空笑道,“但師弟一絲不掛,又哪來什麼畫像?”
陰九重嘆道:“小弟縱有百十個膽子,與‘火仙劍’寧師兄交手,也不敢將畫像帶在身上,要麼一把火燒了,豈不晦氣。”
寧不空道:“陰九重,你又來跟我耍花槍?是不是想説,那些畫像還在崑崙山的水部老巢?”
“小弟不敢。”陰九重笑道,“方才師兄命小弟現身之前,小弟便將畫像埋在東北牆角之下,寧師兄大可去取。”
寧不空若有喜色,繼而眼珠一轉,淡然道:“一事不煩二主,既是師弟埋下的,仍由師弟取出的好。”
陰九重知他謹慎,怕有機關,便親自轉往牆角,埋首片刻,當真挖出一個包袱。
寧不空道:“解開瞧瞧。”陰九重解開包袱,果然是三卷畫像,紙質泛黃,色澤古舊。
寧不空微微一笑:“還有我火部的呢?”陰九重一呆,忙道:“是是。”火部畫像他一直攥在手裏,惡戰已久,竟爾忘了,當下與其他三幅畫像放在一起。
寧不空頷首笑道:“陰師弟果然是守信之人,若然不棄,你我不妨攜手同心,將其他四幅畫像弄到手如何?”
陰九重喜道:“多謝師兄。”繼而又道,“仙碧已知你我行蹤,回去一説,天、地、風、雷、山、澤六部必定高手齊出,前來搶奪畫像,咱們勢單力薄,怕是難以對付。”
“她有傷在身,不會走遠。”寧不空道,“待會兒我趕將上去,將她連帶那對少年男女一併殺了。”
陸漸聽得渾身發抖,越發不敢動彈,心中自怨自艾:“陸漸你這個膽小鬼,自告奮勇來找北落師門,怎麼事到臨頭,卻只會躲在地道里裝死。”他雖不斷自責,卻仍無爬出地道的膽氣。
陰九重笑道:“寧師兄,這些畫像,請先收好。”説罷雙手捧上,寧不空笑笑,手中接住畫像,袖間驀地火光一閃,陰九重發聲慘叫,身上騰起滾滾烈焰,悽聲叫道:“寧不空,你出爾反爾?”
寧不空倒退兩步,望着陰九重渾身浴火,東倒西歪,失笑道:“蠢材,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你不過落了下風,來行緩兵之計,待你緩過氣來,豈有不殺了寧某、取回畫像之理……”正要轉身,忽聽陰九重牙縫裏發出噝噝之聲,身子充氣般鼓脹起來,轉眼間長成一團火球,向他迎面滾來。
寧不空臉色劇變,拼力後掠,卻聽波的一聲悶響,陰九重全身化作滿天血雨,夾雜點點火光,籠罩而來。寧不空身在半空,被血雨火光罩個正着,發出一聲慘叫,隕石般墜落在地,滾動幾下,便不動彈。
陸漸瞧得心驚肉跳,大氣也不敢出。過了半晌,見無動靜,才從地道中爬出,四面瞧瞧,學着貓兒,喵喵叫了兩聲,卻不聞有應,正覺喪氣,忽聽高處傳來一聲貓叫。陸漸大喜抬頭,只見北落師門踞在一棵燃燒的大樹巔上,下方烈火熊熊,眼見燒到樹巔。
原來,北落師門終是獸類,天性怕火,一見火起,便躥到樹上躲避,不料混戰之時,大火點燃樹木,自下直燒上去,北落師門弄巧成拙,只好越爬越高,以致無法落地。
陸漸急道:“北落師門,快跳下來。”北落師門被困在樹巔,萬分焦躁。陸漸又叫兩聲,北落師門眼見火焰燒至,避無可避,驀地縱將起來,尾巴直豎,當空落下,陸漸搶上兩步,將它一把接住,連聲喜道:“好貓兒,好貓兒……”
正覺歡喜,忽覺肩上一沉,搭上一隻僵硬大手,陸漸心頭沒的湧起一股寒意,忽聽寧不空啞着嗓子,緩緩道:“小傢伙,你來了多久啦?”
陸漸沒料他竟還活着,心頭寒意更重,顫聲道:“我,我剛來?”
寧不空吐了口氣,語聲緩和了些:“是麼,仙碧師妹呢?她在哪裏?”陸漸正要回答,忽又想起他説過的話,不由尋思:“他説了要害姊姊,我怎能讓他知道姊姊在哪裏?”當下説道:“仙碧姊姊已經走了。”
寧不空嘆道:“小傢伙你哄騙我麼?北落師門還在,她怎麼會走?你是不是聽到我方才説的話,當我要害她。”但聽陸漸默不作聲,心中益發篤定,説道,“我與仙碧師妹交情極好,她不也叫我師兄麼?那些話都是我編來騙陰九重那個大惡人的,怎能當真呢?再説了,仙碧師妹受了重傷,若是沒我救治,難以治癒。”
陸漸將信將疑,心想仙碧確然傷重,不由得信了八九分,説道:“姊姊在莊子外面。”
寧不空道:“很好,你帶我去見她。”陸漸便向前走,但覺寧不空的手始終搭在肩上,不曾放鬆,心中一時七上八下,走到地道口,説道:“從這裏爬出去。”
寧不空澀聲道:“爬出去?哼,忒也麻煩,小傢伙,圍牆還有多遠?”陸漸心中奇怪,尋思道:“牆有多遠,你為何問我?”當下用腳伸量道:“比一步多些,比兩步少些。”寧不空又道:“牆有多高?”陸漸估了估:“比兩個人高些,比三個人矮些。”
寧不空忽地摟住陸漸,飛身縱起,陸漸只覺耳邊風響,身子疾速上升,眼見離牆頂不遠,忽又遽然下沉,只聽寧不空悶哼一聲,手臂陡長,五指扣住牆頂,將二人懸在半空。
“小傢伙。”寧不空喘氣道,“你説的圍牆高矮,有些不準。”陸漸更覺奇怪,心想我便説錯了,你自己不會瞧麼。想到這裏,忍不住偷眼回瞧,這一瞥,不禁心神大震,但見寧不空臉上血糊糊的,難辨五官,不由忖道:“莫非,莫非他瞧不見?”
這個猜測太過大膽,陸漸也覺難以置信,欲要再瞧,卻聽寧不空喝道:“起。”驀地一個筋斗,越牆而過,飄然落在地上,説道:“仙碧在哪裏?”
陸漸心中忐忑:“這人善會説謊,那個陰九重就是被他騙死的,若他要害仙碧姊姊,豈非大大不妙。”他懂事以來,便與陸大海相依為命,陸大海本是個説謊精,尤其輸錢之後,總能編出許多幌子,陸漸被騙得久了,也琢磨出一套法子,試探陸大海話中真偽。姚晴雖也曾經哄騙過他,但一則手段高明,二則陸漸情根深種,對她言無不從,從來不疑有它。
而此時他瞧這寧不空,只覺處處可疑,譬如雙目失明,卻不肯直言道出,這其中分明有詐,當下心念數轉,忽道:“你隨我來。”
他邁開大步,有意繞過仙碧藏身之處,向東走了約莫三里,在一棵大樹前停下,定了定神,大聲道:“仙碧姊姊就在前面。”
寧不空呵呵一笑:“仙碧師妹,為兄瞧你來啦。”
陸漸心道:“敢情好,他果然看不見。”
寧不空説罷這句,久久不聽人回答,不覺疑道:“仙碧師妹,你怎麼不説話。”陸漸心念疾轉,忙道:“她傷得重,説不得話、”
寧不空哦了一聲,忽地問道:“我的眼睛怕是被血糊住了,有些模糊,離我五步的那個是她麼?”
“不是。”陸漸硬着頭皮道,“她在前方十步的大樹下。”心中卻想:“如他真是一番好意,我騙了他,待會兒再向他賠罪就是。”
心念未絕,忽聽寧不空輕輕一笑:“十步麼?”衣袖一抖,退出一根木棍,忽地擲出,正中大樹樹幹,暴鳴聲中,木屑亂飛,咔嚓一聲,碗口粗的樹幹竟爾折斷。
剎那間,陸漸只覺渾身熱血湧到臉上,心中驚駭之餘,更覺興奮。驚駭的是,寧不空果然滿嘴謊話;興奮的是,自己將計就計,竟然試出了他的真偽。
寧不空擲出木霹靂,卻不聞有人慘叫,微覺不妙,忽地心念電轉,手中一緊,厲聲道:“好小子,前面沒人吧?”
陸漸吃痛,慘哼道:“你要害姊姊,我,我才不帶你去見她。”
寧不空怒道:“小子爾敢。”手上加勁,陸漸劇痛難忍,大叫道:“你殺了我好了。”
寧不空心機深沉,怒氣一湧,又按捺下去,凝神尋思:“只怪我事到臨終,疏忽大意,不防陰九重使出‘敗血之劍’,不惜化身為劍,臨死反擊。如今我傷勢不輕,更壞了雙目,也不知有治無治?若然無治,又容仙碧逃走,消息傳出,別部高手勢必齊至……”想到這裏,驀地冒出一個念頭,“不好,仙碧、陰九重既然能發現我的藏身之處,其他五部高手,只怕也在路上……”
想到這裏,不覺出了一身冷汗,自度雙目已盲,留在此地,無異砧上魚肉,略一沉吟,呵呵笑道:“也罷,仙碧的事就此算了,小子,如今給你兩條路走:要麼我一把火將你燒成枯炭;要麼你做我的眼睛。”
陸漸怪道:“做你的眼睛?”寧不空道:“不錯,你能想出這個法子騙我,必然知道我瞧不見東西。如此你便做寧某人的眼睛,但凡道路人物,我瞧不見的,你代我去瞧。”
陸漸聽得發怔,懷中忽地一輕,北落師門被寧不空擰了頸皮,拎將過去。陸漸急道:“把它還我。”
寧不空卻不理會,撫着那貓,悠悠嘆道:“北落師門,多年不見啦?”北落師門仍是懶洋洋的,只閉眼打盹。
寧不空露出一絲追憶之色,忽而笑道:“小子,你若欺我瞧不見,亂指道路,引我入彀,或是想要逃走,這貓兒怕是再也見不着主人。”
陸漸又氣又急,卻又無可奈何,咬牙道:“好,我給你做眼睛,你別為難北落師門。”
“你這小子倒講義氣。”寧不空笑道,“一言為定,你若乖乖聽話,我便不為難它。”當即命陸漸向東南走。陸漸無奈,依言前行,寧不空則將手搭在他肩上,從後跟隨。走了幾步,陸漸回頭望去,但見姚家莊紅光沖天,已成一片火海,想到姚晴、仙碧,忽地眼眶一濕,落下淚來。
走到海邊,寧不空又命陸漸沿海行走,至晚方歇。寧不空不肯住棧,偏要棲宿巖穴,他雙目雖盲,卻取食有法,先讓陸漸告知叢林方位,再以“天火珠”聚光成火,燃燒林木,驚起林中鳥獸,而後聽聲辨位,擲出木霹靂,無論巨獸飛鳥,無能倖免。這法子雖然果了二人之腹,卻也大有弊端,一則殺戮過濫,多焚樹木;二則獵物骨肉中往往嵌有細碎木屑,咬在嘴裏,頗不是滋味。
傍晚時,寧不空尋到一處泉水,洗淨創口,他退得及時,皮肉之傷並無大礙,唯獨雙眼卻被血箭濺入,毀了瞳子。
寧不空痛楚難忍,夜裏不絕呻吟。陸漸聽在耳裏,也無法成眠,一想到姚晴身中水毒,生死難料,便是心如刀絞;再想她即便痊癒了,但父親故去,家園焚燬,又不知如何傷心;再想仙碧身負重傷,也不知好轉與否,又能否帶着姚晴前往崑崙山,治療水毒;最後想到祖父,也不知他現在何處,唯有求神拜佛,希望姚家莊遇劫之時,他已被趕出莊外,逃過大難。
陸漸思緒紛紜,想到難過處,忍不住低聲抽泣。他哭聲一起,寧不空卻止了聲,直待他平靜下來,才又重發呻吟。如此呻吟哭聲反覆交替,直待東方漸白,碧海爍金,陸漸才朦朧入睡,睡不多時,便被催起南行。
姚家莊原本地處山東淮揚交界之處,二人向南行走,漸入蘇境,沿途海風悽悽,船舶絕跡,唯見悠悠遠空,日月升沉,令人平生出天地廣大、身世渺小之感。
如此又走了大半日,寧不空忽道:“小子,前面有人?”他已逐漸適應失明之苦,專注於鍛鍊耳力,聽聲辨位,無有不中。
陸漸聞聲止步,寧不空又道:“在礁石後面,你去瞧瞧。”陸漸爬上礁石,俯身窺視,但見一抹碧藍海灣,崖聳沙白,狀若彎月,一艘狹長海船泊在岸邊,隨波跌宕。沙灘上圍坐了十多個人,個個矮小精悍,身着寬大錦袍,紋花繡雀,華美異常,前發高高豎起,額頭光亮如鏡,腦後則盤着古怪髮髻。
那十幾人説説笑笑,喝酒吃魚,奇的是那魚並不烤熟,只用小刀切成薄片,蘸醬生食,語音也很怪異,語調平板,殊無起伏,陸漸聽了片時,竟然聽不懂一句。
寧不空聽説了礁後情形,沉吟道:“這是真倭。”陸漸道:“什麼叫真倭?”
寧不空道:“近年來倭寇禍亂東南,你想必也聽説過了。但倭寇之中,又分真假。來自東方倭國的島夷便是真倭,真倭雖少,但殘忍嗜殺,刀法凌厲,官軍聞風喪膽。故而許多華人海賊也常常打着真倭的旗號行事,其中汪直、徐海、陳東、麻葉並稱四大寇,又稱假倭。假倭人多且雜,危害之烈更勝真倭十倍。聽你描述,這羣人光頭和服,言語平板,當是真倭無疑。”
陸漸自幼便聽鄉人提過倭寇,傳説中這些倭人狀如魔鬼,無惡不作,抑且精通各種妖術,官軍遇之辟易,不料此時竟在眼前,頓覺膽戰心驚,氣不敢出。
寧不空又道:“共有幾個倭人?”陸漸數了數,道:“十七個。”寧不空沉吟道:“你引我去見那些倭人。”陸漸吃驚道:“他們是倭寇呢,你不怕麼?”寧不空冷哼一聲,喝道:“他們是倭寇,我就是倭祖宗!還不快去。”
陸漸無奈,只得繞過礁石,向那羣倭人走去。眾倭談笑正歡,忽見來人,驚得紛紛起身,待得看清只有兩人,而且一者年少,一者眼瞎,頓又放下心來,相顧大笑。
一名蓄滿絡須的矮胖倭人走上前來,操着生硬華語道:“你們來做什麼?滾得遠遠的,要麼的送命。”
陸漸一顆心咚咚直跳,正不知進退,忽聽寧不空笑道:“區區是位相士,與敝外甥流落江湖,算命餬口,足下可想算上一卦,問問運程麼?”
那倭人好不驚奇,自來華人見了自己,避之猶恐不及,這二人不僅不避,還敢來兜攬生意,不由得來了興致,嘻嘻笑道:“你的會算命?好呀,你算大爺的命好不好?”
寧不空掏出三枚銅錢,他雙目已盲,擲錢之時,便以手指觸摸反正,投罷六次,嘆道:“足下命犯離火,有些不妙,只怕頃刻之間,便有火光之災。”
那倭人雙眉倒豎,罵道:“你的胡説,我好好的,怎麼會有火光的災?”啐了一口,“死瞎子騙人,滾滾開。”話音未落,忽聽身後同伴紛紛叫道:“鵜左衞門,着火啦,着火啦。”
那倭人轉身道:“着火?着什麼火?”陸漸一瞧,果見那倭人身後衣褲火苗上竄,轉眼燒到衣領。那倭人也感覺灼痛,哇哇亂叫,舞着雙手向同伴跑去,眾倭人圍上來,撲救不及,索性將他抓起,齊發一聲喊,扔進海里。
待那倭人濕漉漉爬上岸,臀背附近的衣衫均被燒破,屁股被火灼得通紅,同伴圍上來,大聲詢問,那倭人流露茫然之色,半晌摸摸腰間,驀地眉飛色舞,對着同伴們連説帶比,十分興奮。
眾倭神色古怪,將信將疑,不一陣,均擁到寧不空身前,鵜左衞門説道:“你的厲害,竟能算準我身上的打火袋會走火,燃起來?”
寧不空笑道:“區區一介相士,算命餬口,若算不準,豈不要餓肚子?”眾倭人都露出驚奇之色,陸漸卻知寧不空是玩火的大行家,這點兒小火不過雕蟲小技,可笑這些倭人竟被唬得一愣一愣,看來傳説中這些倭寇有如魔怪,實則也與常人無異,無怪寧不空自稱為倭祖宗了。
那些倭人嘰裏咕嚕,交談一陣,鵜左衞門説道:“大夥兒想考考你,你若算到,便重重的有賞。”
寧不空笑笑:“請便。”
那些倭人脱下和服,圍成一圈,須臾散開,卻見和服層層堆積。鵜左衞門道:“這和服下藏了一樣東西,你猜猜是什麼?”
寧不空不覺莞爾,這覆蓋猜物之術,古人稱之為“射覆”,在華夏流傳已久,漢武帝曾與東方朔射覆取樂,唐代李商隱也曾有詩道:“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臘燈紅”。射,即猜測的意思;覆,便是覆蓋之物。筵席之上,賓主盡歡之時,一人便將席上之物,偷偷用絹帕杯盤覆蓋,是為覆;另一人則以蓍草、銅錢起卦,推算覆蓋何物,是為射。精通易理者,往往十射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