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嶽全身精力,都運在掌上,一掌又一掌的向鐵壁上印去,要憑藉內功真氣,煉化三寸來厚的鐵壁,這是何等費力之事!
他緩緩地,一掌接一掌地,依次印去,印上一掌,鐵壁上只有手掌大小的一塊,逐漸熔化,而且萬不能被外面發覺,因此他每一掌,只能把三寸厚的鐵壁,熔到二寸七八,便須停手,另換一個地方。
這樣一掌接着一掌,挨次按印,差不多化了頓飯光景,才印成四尺見方一個圓印,估量四周經「五陽掌」熔蝕的鐵壁,只要自己奮力一掌,就可震破,但自己此時已感到真氣耗損,呼吸重濁。
當下閉口吸了口氣,緩緩直起腰來。
目光所及,只見孔素棠身子定在劍上,瞼色慘白,渾身不住的顫抖,好像在強自忍耐着無比痛苦!
宗嶽不由心頭大驚,脱口喊了聲:「噫!棠弟……棠妹,你怎麼了?」
孔素棠那還答得出話來,粉瞼上一粒粒珠汗往下直淌,滿口銀牙,咬得咯咯直響。
宗嶽又驚又急,更不打話,一把抱住孔素棠嬌軀,奮起神-,猛喝一聲,右手「五陽掌」,對準鐵壁拍出。
這一掌,他用上十成力道,威力何等驚人!
但聽「蓬」的一聲巨震響處,整座鐵屋,立即被震得起了一陣晃動。
不,方才被他用「五陽神功」在四周熔蝕的那方鐵板,早巳隨着「轟」然巨震,往外激飛而出。
一條人影,奇快無比的破壁衝出!
鐵屋四周,同時響起尖聲驚叫,許多人,豕突狼奔,紛紛逃竄。
宗嶽抱着孔素棠衝出鐵屋,在半空中陡一擰身,輕輕落地,點塵不驚。
星目迅速地向四下裏略一打量,只見身子落在一處空曠場地右邊,有一座兩丈來高的鐵架,端端正正架着一間鐵屋,下面端滿松木,火光能熊,燒得十分猛烈,還不時爆出劈啪之聲。
但四外靜悄悄,已經沒有半個人影。
敢情所有的人,包括文士儀在內,似乎都被自己的破壁飛來嚇破了膽,紛紛躲了起來。
此時正當中午,烈日懸空,但「太極宮」重重殿脊,空蕩蕩地瞧不見一絲人影,聽不到一絲聲響,偌大院宇,宛如鬼域廢墟一般!
宗嶽只覺抱在懷裏的孔素棠,嬌軀只是顫抖,門中不住呻吟,他還不知道棠妹妹究竟中了人傢什麼暗算?抑或火毒攻心?
是以不再猶豫,雙腳一點,縱身撲起,往曠場掠去。
他此時一身功力,不同凡俗,抱着孔素棠,施展上乘輕功,穿殿越脊,當真像一點流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瞬息之間,業已飛越過不少殿宇,掠近最後一道圍牆。
「太極宮」的人果然一個不見,這一路上,也不再有人攔擊。
宗嶽心急棠妹妹的安危,等距離圍牆還有兩丈來遠,便吸氣蹬腳,整個身子沖天而起,斜斜越過圍牆。
牆外已是一片空地,左邊還放着幾條石凳,是準備給香客們登峯勞累休息用的。
宗嶽掠出「太極宮」,緩緩走近石凳,正想瞧瞧棠妹妹的傷勢!
只聽孔素棠顫抖着道:「嶽哥哥,我……是着了『金……蟬粉……』你快抱着我往後山去……」
宗嶽聽得一怔,急急問道:「棠妹,你説什麼,你中了賊人的『金蟬粉』,這……這怎麼辦?」
他聽九尾狐説過「金蟬粉」的厲害,一時可慌了手腳!
孔素棠嬌軀越抖越是厲害,全身宛若蟻行,癢得她香汗淋漓,濕透重衣,咬牙強忍,喘息、顫抖,從齒縫中迸出焦急的聲音道:「嶽……嶽哥哥,你快往後山跑,越……越快越……好,後山,沒人……跡的地方,快,快……」
宗嶽被她催得沒了主意,抱着一團火辣辣軟綿綿的嬌軀,答應一聲,掉頭就往峨嵋後山跑去。
這一陣,他不再開口,一任懷中的孔素棠,抖得如何厲害,他展開腳程,只是往沒路徑的山岩中跑去,全力施為,兩耳生風,-巖幽壑,蒼翠深林,一排排像風馳電掣般,往後倒去。
不知越過多少山嶺,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反正已經到了人跡罕至的峻-茂林之下!
他沒有棠妹妹叫他住足,只是一路飛躍。
正跑之間,忽聽孔素棠急促的厲叫一聲道:「嶽哥哥,我忍不住啦!」
手上只覺孔素棠奮力一掙,驀地脱出懷抱,拔腳往林中飛奔進去。
「噫,棠妹,你……」
宗嶽驚得一驚,正待跟蹤奔入!
「啊!嶽哥哥,快別進來,我……」
孔素棠嬌急的喊着,只聽幾聲裂帛清響,從林中傳出。
宗嶽微微一怔,立即想起九尾狐説過,中了「金蟬粉」的人,唯一解除之法,便是褪盡衣衫,不着一絲一縷。
不由瞼上一熱,趕緊住足!
裂帛之聲才過,同時又聽到一陣——嗦嗦的細響!
宗嶽想到棠妹妹為什麼要自己盡力往人跡不到的峨嵋後山奔來?當然為了解除衣衫,解除「金蟬粉」的奇癢!
他只覺心口一陣突然跳動,面上立時感到一陣火燒,連耳根都熱了起來。
「嶽哥哥,你守在這裏,啊!快背過身去,不許……不許動,我要到山澗裏去洗個澡。」
宗嶽依言背過身子,只聽孔素棠又道:「啊!嶽哥,你還不把長衫脱給我呀?」
宗嶽依言脱下長衫,孔素棠叫道:「別轉過身來,就這樣團着丟給我。」
宗嶽把長衫捲成一團,往身後丟去。
「咭!」
孔素棠嬌笑了聲,一陣細碎的聲音,倏然遠去!
宗嶽那敢回過頭去,偷偷的瞧上一眼,他只是揹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動沒動。不!他閒着沒事可做,就打量四周山勢。
只覺四周崗嶺起伏,樹木蓊翳,除了一片清濤,和山澗泉響,互相酬唱,空山寂寂,一片荒涼。
糟糕!方才一路急奔,只是揀沒人的山嶺飛掠,這會靜了下來,竟然不辨方向,連從那裏來的,都感到印象饃糊!
眼看日色漸漸斜移,心頭禁不住着急。
「嶽哥哥,你在想些什麼?」
宗嶽嚇得一跳,趕忙回過頭去,只見孔素棠穿着自己那件長衫,玉靨飛紅,俏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後。
「哦,棠妹妹,你洗好澡啦?」
孔素棠白了他一眼,道:「我問你在想些什麼?你怎的不回答我呀?」
宗嶽道:「沒有,我只是在瞧着四周山勢。」
孔素棠哼了一聲,忽然兩頰更紅,纖纖玉指,點了他一下,嗔道:「你當我不知道?你是……」
她話到一半,又改口道:「你是在想著那位散花的小掌門咯!」
宗嶽楞道:「棠妹,你這話從何説起,我是……唉,我是忘了方才來路,所以……」
孔素棠披嘴道:「鬼才相信,方才不是打那裏來的?」説話之間,玉指往右邊指了一指。
宗嶽喜道:「啊!原來你還記得來路?」
其實孔素棠方才渾身奇癢,片刻難忍,那還記得什麼來路,她因嶽哥哥楞楞地站着,還當他想入非非,思索着自己在山澗裏洗澡的情形,等説到一半,發覺這話自己不好出口,才臨時-他是想念公孫小鳳,後來聽嶽哥哥説迷了路徑,她要掩飾自己故意-他,才隨手指了一指。
那知宗嶽卻信以為真,姑娘家多半好強,那肯改口,這就嬌哼道:「怎不記得,誰像你只顧跑,連方向都會忘記。」
説着,嬌軀一扭,便向左首山嶺跑去。
宗嶽信以為真,心中還暗暗稱讚着到底女孩兒家心細,腳下便立即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奔了盞茶光景,忽見前面有一座高-,擋住去路,宗嶽依稀記得來時途徑,不曾有此,正待住足!
孔素棠卻因那-拔地孤立,直矗半天,四外大小-巒,都似朝它拱揖,又極具形勢,耳聽松風泉瀑之聲聒耳,估量上面景緻,一定不差。一時起了童心,拚着時光還早,足可趕得出去,便不顧再找來路,索性登-一望。當下也不知會宗嶽,便向-上攀援而登。
當然,宗嶽不待她招呼,也跟着縱躍上去。
這座高-,深藏羣山之中,因為四外有山擋住,從來人跡罕到,連鳥道樵徑都沒有一條。
兩人仗着一身輕功,攀援到了-頂一瞧,上面不足十畝方圓地面,滿是奇石怪松,因在山頂,所以松都不高。
卻長得形狀奇古,俯仰盤行,曲屈輪困,蒼鱗鐵皮,夭矯攖孥,虯枝龍幹,臨風欲飛。
再往-下低頭一瞧,只見三面俱是峻峭石壁,另一面半腰上,懸着一道匹練般瀑布,宛如玉龍飛墜,下臨無地。
再迎着劈面天風一吹,頓覺宇宙皆寬,心神俱爽!
山頂中間,卻有一方比桌面還大,略呈長方的巨石,似是天生,又似乎經過人工修整,石面極平,可供人坐卧之用。
兩人就在石榻上坐下,領略佳景,不由互相讚歎,盤桓了一陣,才攜手下山。
那知往去路一看,到處都是削壁絕-,無路可通,尤其一路巖縫間生長的藤草,多枯焦黝黑,有如火燒一般。
兩人也未放在心上,仍舊攀越而下,山中生路,甚是難走,兩人邊談邊走,接連越過幾處深谷巖嶺,一路亂竄,始終沒有找到出山路徑,彷佛越走越遠似的。
宗嶽劍眉微皺,道:「看來我們越走越岔,今晚恐怕要留在山裏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在下-時,打原路退出的好。」
孔素棠掠着鬢髮,笑道:「我們反正無什急事,只要一直走去,還怕走不出山?」
正説之間,又上了一個-頭,這時已是申酉之交,紅日雖未落山,但斜照山林,巳顯出日薄崦嵫的景象。
兩人跑了許多山路,都覺有些口渴,附近又不見溪泉,正待舉步下-尋覓,忽見前面樹林中,飄起一縷炊煙!
孔素棠喜道:「我們快出山了,你看,那不是近山腳人家在煮飯嗎?只要找到那裏,就可有路了。」
宗嶽也甚是高興,忙道:「那麼我們快走!」
兩人放開腳程,往前奔去,誰知從高處眺望,似近卻遠,翻越了好些岡嶺,才奔到一座小山腳下,-頭所見炊煙,便是從林中飄出。
山腳下還橫着一條小溪,曲折潺-,清可見底。
兩人正在煩渴,用手捧着喝了幾口,覺得舒服清爽,才一起往林中走去。
不多一會,只見一所用石土砌成的房子,靠着山腳而築,屋前圍着一列短短籬笆,屋後一片竹林,修篁搖曳。
雖是山中土屋,卻紙窗茅篷,別有幽意!
這裏除了這所孤零零的屋子之外,要説左鄰右舍,連人影都不見一個,靜得通沒半點聲息。
再看那炊煙來處,那裏是什麼煮飯?
原來竹籬之內,是寬約畝許的菜園,滿園都種着狀如春-,色呈紫黑的蔬菜,中間一條白石小徑,直通庭前。
此時石階上放着一個黃泥爐子,爐上安着一個巨大瓦罐,爐中炭火極旺,瓦罐中不知煮着什麼東西,濃黑如膏,沸得中間滾起一個個膏狀氣泡,直冒黃煙,被風一吹,腥穢撲鼻!
屋中卻不見有人出來。
兩人急於問路,便在門口喚了兩聲,依然不見有人答應,那籬笆只有齊胸高低,宗嶽探頭往裏一望,恰好紙窗半開,斜望進去,只見屋裏一張橫榻上坐着一人。
這就回頭向孔素棠道:「你瞧,這屋裏不是坐着一人,我們這般叫喊,連理也沒理一聲。」
孔素棠踮起腳尖,往裏望了一眼,也氣憤憤的道:「真是的,這人好沒道理,我們索性進去問問。」
説着,拉了宗嶽,便從籬笆門內走進,剛到窗下,便聽一個蒼老聲音説道:「兩位説的話,我都已聽到,無奈雙足不便,不能稍動,有什麼事,請進來稍坐,等我師侄回來再説吧!」
宗嶽聽那人口音蒼老,説話有氣無力,便不打算驚擾人家,接口説道:「我們是遊山走迷了路的,老丈既然身子不能行動,別的不須打擾,只借問一聲,那條路可以出山?」
那老人道:「兩位若想出山,今日恐怕已無法出去了。」
孔素棠道:「我們來時只走了半日光景,怎會出不去的?」
那老人道:「從這裏出山,還須走上百十多里,而且還隔着許多-巒,多是懸崖峭壁,此時天色已晚,兩位路徑又生,縱有本領,也難走得出去,最近的是通往峨嵋前山,那條路也異常艱險,卻只有七十來裏,但……」
孔素棠沒等他説完,忙道:「老丈,我們就是從那條路來的。」
老人吃驚道:「兩位從獨秀-來的?真是造化!那裏幾十年來,從無人跡敢到,兩位沒遇上兇險,真是吉人天相。
兩位想必行乏口渴,請只管入內休息,屋裏有泡好的山茶,今晚在這裏權留一晚,明日再走吧!」
宗嶽聽説自己來路十分兇險,心中不禁好奇,而且天色也果然逐漸昏黃,看來真還無法再走,這就拉了孔素棠一把,應道:「老丈既然這般説法,在下兄妹説不得只好叨擾了。」
説着便相偕走了進去。
此時屋中已顯得微黑,老人要宗嶽代將屋角上的松燎點起。
宗嶽照他所説,點好火把,火光影裏,照見榻上端坐着一個老人,雖生得白髮飄蕭,卻是面容紅潤,眼神奕奕,不像有病的人,他打量了兩人一眼,使含笑點頭,請兩人坐下。
宗嶽忍不住問道:「老丈,你方才説在下兄妹來路,十分兇險,幾十年來,從無人跡敢到,不知是何緣故?」
老人笑道:「那獨秀-在峨嵋後山,遊山的人,從不到此,老朽小的時候就聽説出了毒物,方圓十里,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只要有人經過,便會暴卒。
直到一年前,老朽才知道那-上是一條罕世毒物墨鱗鐵甲蛇,此蛇奇毒無比,周身堅鱗如鐵,普通刀劍,休想傷得它分毫。
就是它遊過之處,草木枯焦,人畜踐踏上去,也會毒發身死,兩位並未遇上,總算是天大造化。」
孔素棠聽他説得如此厲害,心頭也覺發毛,宗嶽問道:「老丈隱居深山,不知高姓大名?」
老人面色微黯,道:「老朽兄弟,十年前,為避仇家,自知力不能敵,才避居深山無人之處,以耕田打獵度日,山居之人,不用姓名久矣。」
宗嶽聽到「十年」兩字,不禁心中一動,但見他答得甚是含糊,諒必定有來歷,人家既不肯實説,自己不好多問。
孔素棠想起階前那瓦罐中熬着的黑膏氣味腥羶,不知是什麼東西,插口問道:「老丈,你瓦罐中熬的是什麼呀?」
老人支吾的道:「那是老朽熬的草藥。」
一面笑道:「老朽只顧説話,還忘了請教兩位貴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