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燦爛的陽光透過長方形的大窗透進來,温柔的光線在美麗的卧房裏透出燦亮的光芒。
陽台上,落地窗被完全打開,一張小圓桌上擺着小小的咖啡壺,凌坐在淺色的藤椅上。
圓桌上,平攤着一本厚厚的雜誌,滑膩的紙頁帶着清新的香氣。
這是紐約最著名也是最熱銷的《柯夢波丹》雜誌,專門介紹各種時尚香水的最前衞消息,而此次香水奧斯卡的獲獎名單,就在這本雜誌上公佈。
拉裴爾叔叔的“天堂之露”竟然再次奪得了香水奧斯卡的FiFi水晶獎盃,似乎很難再找到能和這瓶把時尚與絕美精妙結合的紫色香水系列相抗衡的新款系列了。
殷琉楓的苦心沒有白費,亂世佳人系列中的最新款“永恆愛戀”獲得亞洲之星最佳女香,雜誌上,國際名模伊蓮娜手託香水的靚照更是將這瓶香水襯托得如夢似幻。
凌的目光,停留在雜誌的另一篇報道上。
雜誌上,那個標題分外得醒目——
《國際調香師雷蒙手下高徒初登場,“惡魔教主”榮獲亞洲最佳男香》
雜誌用了大幅頁面刊登昨晚黑衣少年登上舞台的華麗照片,巧妙而直接地抓住了少年帶給全場的震撼。
凌默默地看着畫面——
修長的身影,在舞台變幻的燈光下黑色耀眼的衣飾,銀色的面具下那不羈而狂妄的眼神,還有左耳烏黑如墨玉的髮間——那抹不易為人所察覺的銀色光芒。
她的目光慢慢地上移,看着雜誌的標題,目光中漸漸地浮上一抹擔憂的顏色。
國際調香師——雷蒙。
她曾聽拉裴爾叔叔説過,雷蒙確實是國際調香業的一名高手,然而,他也是一個典型的浪蕩不羈的人物,在他的眼裏沒有“道德”這個詞,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在調香界,拉裴爾為白,而雷蒙只能稱之為黑了。
他——是雷蒙的徒弟。
她的心中有着一絲不安。
噹噹噹……
輕巧的敲門聲在這個時間響起,房門外,傳來女用的聲音。
“小姐,我來送您的禮服了。”
凌忽然記起來,今天晚上是瑪雅夫人為了慶祝香水奧斯卡順利舉辦而舉行的PARTY,在瑪雅夫人的莊園——布萊克山莊舉辦。
一襲銀白色的連身洋裝,如同盛開的百合一般輕柔而美麗的下襬,淡淡的蕾絲將女孩子的柔美與精緻輕巧地勾勒出來。
華麗的梳妝鏡前,凌看着鏡中的自己,年輕的女用在幫她梳理頭髮,烏黑的直髮被弄成了如海藻一般的捲髮,戴上鑲着水晶鑽的髮卡,女用禁不住地稱讚道:
“小姐,你真的好漂亮哦,這個頭冠太適合你了。”
凌微微地一笑,指着那個水晶髮卡説道:“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經常參加這種宴會,每一次都要帶這種頭冠,因為很煩,所以我做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女用好奇地看着凌有些神秘的笑容。
“我呢,趁爺爺不注意,就買了一個很大的透明冰糖,找人把它刻成了頭冠的形狀,戴在頭上去參加宴會,後來等到宴會結束的時候,我就把那個冰糖頭冠摘下來,當着所有人的面吃掉了。”
女用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手按住凌頭上的水晶冠,謹慎地説道:“小姐,這個不是冰糖,不可以吃的!”
叩門聲在這個時候響起,女用放下手中的梳子,跑過去開門,在打開房門的同時躬下腰去。
“楓少爺!”
凌轉過頭,她看到身着筆挺黑色西裝的殷琉楓佇立在房門邊,高貴而優雅的面孔上帶着淡淡微笑。
“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凌站起身,走向他,在他的面前微微地一笑。
“怎麼樣?這樣的裝扮不會丟殷氏集團的面子吧?”
楓沒有説話,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一旁的女用已經很識時務地退了出去,在兩人的身後,輕輕地掩上房門。
凌的長長睫毛微微地抖動,看着他不語的樣子,繼續微笑着説道:
“我這樣穿不好嗎?”
春日裏的涼風,從長方形的大窗外吹進,輕輕托起凌柔軟的髮絲。
楓看着凌,良久,靜靜地説道:“很好。”
凌淡淡地一笑:“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不去。”
她轉過身,摘下頭冠,放在白色梳妝枱上,拿起一邊的梳子,想要梳開自己的頭髮。
楓按住了凌的手,把她的手按在梳妝枱上。手腕上,銀色的“傾城之戀”在微微地閃爍着光芒。
凌抬起頭,通過梳妝鏡,看到楓站在自己身後,大大的鏡子上,映出他們兩個人的影子,楓的目光,也停留在那面鏡子上,看着鏡子中的凌。
“不要生氣。”
“沒有……”凌還是淡淡地笑,“我是真的不想去,我去給佳凝她們買禮物好不好?等你回來了我們就回去了。”
“不——”
楓的眼眸忽然一黯,聲音中有着緊繃的意味。
“你一定要去——”
凌一怔。
她愕然地看着楓,意外地發現楓眼中那一抹深沉的顏色。
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2
布萊克山莊是一棟浪漫典雅的巴洛克式風格的建築物,古典而壯觀,就像是中世紀的古堡小城,臨湖而建,景色渾然天成。而PARTY的地點,就設在布萊克山莊典雅輝煌的主客廳裏。
刻着精美浮雕的天花板上,千片水晶吊燈將整整一層主客廳照得亮如白晝,自助餐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精緻的食物。
大廳的一角,爵士樂隊現場演奏着優美的樂曲,剛剛採摘下來的鮮花把主客廳裝扮得如夢似幻。
幾乎所有時尚界的名流人物都到場了,但是一人除外——再次獲得本次香水奧斯卡FiFi水晶獎盃的國際第一調香師拉裴爾,一向低調的他幾乎從不出席任何活動。
楓和凌走進主客廳的圓形拱門時,俊帥如王子一般的楓和可愛如公主的凌瞬間成為了全場注目的焦點。
殷琉楓,財富驚人的殷氏王國新任繼承人。除去光芒耀眼的外形,在他接管殷氏集團的幾年內,他使殷氏的股票一路飆升,這可以説明他的能力卓絕,而此次由他一手策劃的“永恆愛戀”一舉拿下亞洲之星的桂冠,更是讓眾人讚歎不已。
站在人羣之中的瑪雅夫人微笑着轉向他們,招手要他們過去,那些想要在第一時間採訪他們的記者不得不暫時停下了腳步。
當瑪雅夫人看到凌的時候,竟然伸出手握住了凌的手,親切地説道:
“你就是東方凌吧!昨天我就注意到你了,聽拉裴爾説過,你就是東方毅的女兒啊!怪不得和毅如此相像。”
凌吃驚地發現瑪雅夫人説起中文來居然如此流利,比拉裴爾叔叔不知道好多少倍。
瑪雅夫人面含微笑地看着殷琉楓:“楓,你的‘永恆愛戀’就是為她而做的吧?”
殷琉楓微微一笑,俊帥英挺的模樣引得場上暗暗注意他的名媛佳麗們一陣失神。
只是,楓的手自始至終都握着凌的手。
“是的。”
圓形拱門處忽然傳來樂聲,又有客人到了。
場內的賓客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一眼,然而,一看之下,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凝住,定在剛剛走進來的那個人身上。
瑪雅夫人優雅温柔地一笑。
一身白衣耀眼的少年緩步走了進來,烏黑的頭髮在晶瑩剔透的燈光下閃動着耀眼的光澤,璀璨如同黑寶石一般澄淨無瑕的眼眸,依舊是神秘的銀色面具,面具的下方,唇角隱含着一抹不羈的微笑。
楓的面色極其沉靜,手卻情不自禁地握緊了凌的手。
凌安靜地低下頭,握在手裏的香檳酒在明亮的光芒下微微地晃動。
賓客中,一個高挑的影子走了出來,是身穿華麗宮廷晚禮服的伊蓮娜。她棕色的捲髮如同海浪一般閃耀着迷人的光澤,動人的藍眸迎着走進來的華美少年,她優雅地撩起長裙,對着少年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禮。
“昨晚承蒙您的幫助。”温婉的聲音,微微上揚的語調,伊蓮娜那雙如同大海一般美麗動人的眼眸深情款款地看向了少年。
明亮如同白晝的燈光下,桌面上大簇的紅玫瑰嬌豔欲滴。
美麗高傲的伊蓮娜,長長的裙子上,碎鑽的光芒明燦耀眼,在賓客羣中引起了一片讚歎之聲。
少年銀色的面具下,紅潤的唇角微微扯出一抹完美的弧度,似笑非笑,他伸出手,握住了伊蓮娜柔軟的手,將伊蓮娜扶了起來。
當接觸到他的手時,伊蓮娜微微一怔。
少年的手,有着淡淡的涼意,儘管他在微笑,然而他的眼底,卻是一片冷冷的淡漠。
樂隊奏出的樂音在典雅的大廳裏輕揚,就在他扶起伊蓮娜的那刻,樂聲忽然改變,奏出美好的舞曲來。
他的手忽然用力,把伊蓮娜帶入自己的懷中,腳下已經邁開了優美的舞步。
伊蓮娜眼眸中最初的一怔很快地隱下去,順着少年的步伐,進入如夢似幻的舞步中,白皙如雪的面頰上居然出現了一抹紅潮。
大廳的賓客都退到一邊,用傾羨和充滿欣賞的目光看着這對滑入舞池的金童玉女。俊男美女的組合在七彩的琉璃燈光下分外動人,而從水晶窗外射進來的星光和月光成為了他們最美麗的點綴。
一曲即將終了,少年扶住伊蓮娜,他的唇角帶着性感魅惑的笑意,他緩緩地低下頭,在伊蓮娜光潔如玉的額頭上,印下温柔的一吻。
“伊蓮娜……好美……”他輕柔地笑着。
伊蓮娜的眼中頓時出現驚喜的神色,她沒有想到,自己可以這麼快就贏得這個少年的心,而少年眼中的脈脈笑意已經告訴了她,她成功了。
賓客還沉浸在那種奢侈華美的氛圍中,然而,能夠進入這次PARTY的各大媒體記者在少年走出舞池的同時圍了上去,把手中的話筒爭先恐後地伸到少年的面前,圍繞着“惡魔教主”這瓶香水提出各種問題。
少年微笑着説了些什麼,伊蓮娜默不作聲地走在少年的身後,甘當他的陪襯。
凌專注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經空了的酒杯,目光一片空明,彷彿是為了壓抑住自己內心異樣緊張的情緒,當一個侍者端着酒水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隨手拿了一杯,端起來喝了一口。
這是什麼?
她的眉頭一皺,只覺得辛辣的氣息讓她的頭一陣眩暈。
忽然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殷琉楓含笑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温柔地響起:
“凌,我不知道你還會對這種酒水感興趣,你還是喝點香檳吧!”
他拿過凌手中的酒杯,另一隻手攬住凌的肩頭,替她喝完那杯酒,簡單卻有些曖昧的動作迅速引起在場記者的關注。一些時尚雜誌的記者已經拿出照相機,巧妙地按下了快門,抓拍下了這一幕。
“殷先生,請問這位小姐……”
“殷先生,貴公司這次獲獎的作品‘永恆愛戀’是否有另外的含義?”
“殷先生,請問這位小姐和你是什麼關係?”
在閃光燈刺眼的閃耀中,殷琉楓的手搭在凌的肩頭上,如王子一般高貴優雅的面孔上帶着淺淺的笑意。
“她就是我的永恆愛戀。”
凌的心中忽然一驚,抬頭看向殷琉楓,卻正對上殷琉楓的深邃黑眸,他幽黑的目光中有着點點的笑意,也有着一絲不易為人所察覺的鋭色。
“我們即將訂婚……”
啪——
透明的酒杯從一隻優美的手中滑落,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而響亮的撞擊聲,然後——摔得粉碎。
凌的心一顫,她沒有回頭去看,儘管她知道,那個人就在她幾步遠的距離。
伊蓮娜朝後退了幾步,美麗的面容上凝滿緊張的神色:
“對不起,我只是……”
他轉頭看着伊蓮娜,冷淡的聲音帶着薄薄的怒意,左耳的十字架耳飾發出孤寂的光芒,他的聲音極為緩慢:“誰準你碰它的?”
賓客再次驚訝地看着他們,那個華美少年眼中突然出現的怒意讓伊蓮娜手足無措地朝後退去。
“對不起,我只是好奇,我只是對你的耳飾……”
“不許碰它,你沒有資格碰它!”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伊蓮娜的身體僵住,動彈不得:“那……只是……一個耳飾……”
“的確只是一個耳飾……”少年冷漠地説道,“但它——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凌的心,如被鋼針刺中。
她的影子,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微微地晃動。
少年的聲音美麗卻有着一種莫名的哀傷,如同即將消逝的露珠。
“如果是你,你願意別人碰被你視為生命一樣重要的東西嗎?!”
楓的眼眸忽然黯凝,他轉頭看着身邊的東方凌,目光倏地鋭利起來。
“你的舉動讓我無法相信你,如果真的是他,你要怎麼做?是不是隻要他一句話你就會馬上離我而去,你這麼多年都在等着他,你不是一直都戴着這個耳飾嗎?!”
楓的手忽然摸向那個耳飾,然而,她卻彷彿受驚一般,睜大眼睛:
“不要碰它——”
如果是你,你願意別人碰被你視為生命一樣重要的東西嗎……
果然是被視如生命一般的東西,所以絕不允許別人的碰觸,就像是一份深沉的愛戀,只能屬於一個人,任何人的介入,都是一種褻瀆。
明亮如同白晝的大廳裏,凌與他背對而立,凌的眼中,有着隱隱顫動的光芒,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甚至於指甲深深地嵌入到自己的掌心之中,她也渾然不覺。
伊蓮娜忽然捂住嘴,眼眸中凝滿震驚,她看着眼前修長的少年,烏黑如墨玉的頭髮閃動着淡淡的光澤,而那如同星光一般燦爛的眼眸中,突然之間,有一種至深的悲傷,透露出絕望的味道。
少年淡淡地一笑,他忽然轉過身,清幽的目光安靜地落在一個背對着他的人身上,聲音極緩極緩,意味深長。
“你……要訂婚了嗎?”
那麼熟悉的聲音,就像是三年前那個絕美的孩子,在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孤寂而落寞地看着她。
凌的身子重重地一顫,幾乎要摔倒。
他微微地一笑,笑容妖嬈美麗得令人窒息,潔白纖長的手指從一旁的侍者手裏拿過一杯酒來,對着凌的背影,輕輕地舉杯。
“真好啊……多相配的一對啊!我……提前恭喜你們……”
酒水被一飲而盡,他放下酒杯,再也不看所有的人,扭頭走出了金碧輝煌的大廳。
外面,滿天的星斗燦爛……
3
“你説什麼?!訂婚?!東方凌,你瘋了——”
佳凝張大嘴巴叫了出來,一旁的凌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叫出更誇張的聲音來。
凌轉過頭,對着教室裏側目過來的人尷尬地一笑,回頭來瞪住宋佳凝。
“佳凝,你這麼大聲是想害死我嗎?”
“即使我不大聲,你訂婚的事情也瞞不住啊!”佳凝好不容易從凌的手中掙扎出來,仍舊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
“東方凌,你説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和殷琉楓……訂婚了?”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和殷琉楓有婚約的嗎?”凌拿起筆來抄這幾天落下的筆記,不理會宋佳凝仍舊一臉震驚的樣子。
“訂婚典禮上你來幫我吧!”
她説得很淡定,就像是説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然而,這卻讓佳凝更加疑惑起來。
“凌,你真的要和楓……”
“這是三年前就已經定下來的。”凌抬頭看她,微微一笑,“三年前的時候,我就選擇了楓啊!佳凝,我希望你的表情里加上一些期待,OK?”
有女生打鬧着從她們的身邊走過,凌再一次低下頭去抄筆記。
佳凝定定地看着凌,良久,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一直在等他……”
筆尖微微地一頓,停在雪白的紙上,再也寫不下去了。
“佳凝,你不要亂説。”
“是亂説嗎?”佳凝認真地看着凌,“那個時候,在帝華學園,你們不是很好嗎?”
“……”
筆尖長時間地停留在紙張上,留下深深的墨跡。
佳凝看着凌雪白的面頰,在帝華學園的時候殷琉薰曾經非常地喜歡凌,甚至於會有些瘋狂的舉動,她還記得殷琉薰曾經不顧一切地在走廊上攔住凌,那時候,她還以為,殷琉薰一定會和凌在一起的。
“凌……”
“我還沒有給你看禮物,對嗎?”凌雲淡風輕地打斷她的話,慧黠的大眼睛中帶着淺淺的笑意,“很棒的禮物噢,要不要看?”
她從書桌裏拿出一份包裝精美的禮品,笑嘻嘻地説道:
“看吧!本屆香水奧斯卡的最佳廣告獎‘月光’,最適合佳凝這樣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了,我可是幫你挑了很久的。”
佳凝微微一愣,但還是接過凌手中的禮品盒,精緻的包裝馬上把周圍的女孩子吸引過來,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有着傾羨的光芒。
“哇,好漂亮,我在電視上有看過這款‘月光’,好美哦。”
“對啊!聞起來也好香哦,是蘋果的味道呢。”香水被女孩從禮品盒裏取出來,大家都很興奮地傳看着。
“我也要買這款項水!”
佳凝被這些女生團團圍住,聽着那些女孩在興奮地嘰嘰喳喳。等她轉過頭來尋找凌的時候,卻發現一直坐在自己身邊的凌,居然不見了。
空空的位置上,所有的東西已經被帶走,只留下從窗口射進的燦爛陽光。
紅磚道上,凌一個人數着步子,她的手裏捧着厚厚的書,靈動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光芒,耳邊的十字架耳飾隨着她的走動而輕微地晃動。
春天的午後,天氣不是很涼,帶着微微的暖意。
學校大門的對面,一輛銀白色的轎車正等在那裏,司機阿正在看到凌之後馬上從車裏走出來,對着漸漸走近的凌恭敬地躬下身來。
“小姐,馬上回去嗎?”
“去香草園!”凌笑眯眯地看着司機阿正,“我去幫康叔叔的忙,阿正你啊,就找個地方好好地休息吧,怎麼樣?”
年輕司機的臉上出現為難的神情,撓撓頭説道:“小姐,上次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我被喬管家責罵成偷懶……”
“放心吧!萬事包在我身上,保證你平安無事好不好?”凌雙手合十,對着阿正認真地祈求道,“我現在真的很想去,拜託了。”
“小姐……”
“包、剪、錘……”凌一臉壞笑地把手伸向身後,阿正馬上投降,一臉苦命的模樣,乖乖地打開了車門。
“不用比了,每一次都是小姐贏,我還是自動認輸比較好。”
“阿正,你一定會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的。”凌開心地坐到後座,卻把頭伸到前座,明亮的瞳眸中流轉着點點笑意。
“為什麼?”
“因為你懂得知難而退,不會迎難而上啊!”
這算是誇獎嗎?
阿正無可奈何地發動引擎,正要開車,凌忽然出聲:“等一下——”
阿正鬆開握住方向盤的手,奇怪地看着東方凌。
凌從衣袋裏拿出正在振動的手機,很快地跑下車,靠着學校厚厚的灰色石牆,按下了接聽鍵。
“楓,有事嗎?”
“關於訂婚典禮上你要穿的禮服,剛剛設計師……”
“楓,我在上課。”凌拿着電話,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腳尖,低聲説道,“還是你決定吧!”
“……”那邊忽然一片靜默。
良久,楓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淡很淡:“是嗎?原來你在上課……”
“等我回去再説好嗎?”凌微微淡笑。
“……好!”
天空很藍,藍得沒有一絲雲,凌拿着電話往回走,她沒有注意到在街道的對面,一輛銀白色的跑車停在那裏,靜靜地停在那裏,似乎已經很久了。
凌忽然停住,抓緊手中的電話,嘴唇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但是她的眼眸裏,卻隱隱有一絲歉疚的神色。
“我今晚……可能不會回去了,可以嗎?”
“你有什麼事嗎?”
“今晚,我要和佳凝商量關於論文的事情,很重要的論文呢。”凌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輕鬆起來,“大概會住在佳凝家裏,佳凝的媽媽説要做很多的好東西給我吃呢。”
“……”電話的另一端,再一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凌的心中忽然憑空生出一種罪惡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説謊,可是,從紐約回來之後,每一次提到香草園,殷琉楓的目光都會變得分外尖鋭,彷彿香草園裏,有什麼讓他不開心的東西。
在不知不覺間,她潛意識中,居然選擇了説謊。
凌有些心虛,她低聲説道:“楓,其實我是要去……”
“明天早點回來。”楓的聲音依舊平穩如初,“關於訂婚,有很多的事情我們要一起商量,你總不希望你有一個霸權的未婚夫吧!”
“……謝謝……”
銀白色的跑車內,殷琉楓放下電話,他看到街道對面的女孩忽然開心起來,彷彿是卸去了什麼沉重的負擔,連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他靜靜地坐在座位上,面容上有着一絲淡淡的失望。
幽黑的目光,靜靜地落在車旁的倒後鏡上,反襯着太陽燦爛光芒的鏡面,清楚地映出了那輛轎車開出的方向。
原來是……香草園啊!
他完美的五官上,出現了淡漠的笑容。在瞬息間,他發動引擎,駛上了與那輛轎車相背離的方向。
4
燦爛的晚霞燒紅了半個天際。
薰衣草花田的玻璃花房,夕陽的光芒温柔地為這一片晶瑩剔透的玻璃花房蒙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東方凌站在玻璃花房裏,一排排花架上擺着各種各樣的盆栽,幼嫩的香蜂草剛剛從濕潤的土壤裏拱出小小的花苗。小小的迷迭香幼苗被凌捧在手裏,她看着自己手中綠綠的葉片,微微地一笑。
咯吱——
玻璃花房的玻璃門被推開,康阿姨拿着一個白色的小花盆走了進來,看到凌的時候,臉上一副不解的樣子。
“這麼多的花為什麼要挑中迷迭香啊?把這個放在花盆裏種好像不是很適合。”
“我想把它帶回去,放在我的房間裏。”東方凌笑着接過康阿姨手中小的花盆,用雙手捧住放在花架上,“這樣我每天起牀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它了。”
凌脱掉白色的外套,到一邊去取花土,康阿姨拿着花鏟走過來遞給她,然後又看了看玻璃花房的四周説道:
“你今晚真的要住在這個花房裏嗎?晚上也許會冷。”
“沒關係,我身體很好的。”凌笑眯眯地捧起花土,讓康阿姨一陣驚呼,“凌啊!捧土的活還是讓我來做,你到一邊站着去。”
“我要自己來,”凌把手中的花土小心翼翼地放進花盆裏,拿起一旁迷迭香的幼苗,抬頭説道,“康阿姨,再過一個月我就要和楓訂婚了,你和康叔叔一定要來哦,康叔叔説過要送我迷迭香的。”
康阿姨一怔:“這麼快就要訂婚了嗎?”
“嗯,大家好像都很驚訝呢,今天我和佳凝説的時候,佳凝的嘴就張得這麼大。”凌調皮地用手比出形狀來,“淑女的形象盡毀哦。”
康阿姨慈愛地笑了笑:“因為要訂婚了,所以想帶走一株迷迭香嗎?”
凌忙碌的手忽然停住——
“可是迷迭香不是盆景,它不適合在花盆裏生長,迷迭香應該長在田野裏,應該享受太陽最温暖的光芒,應該無拘無束地生長。花盆,只能成為它的束縛。”
凌低下頭,用力地壓了壓土,淡淡地微笑。
“我會給它最好的照顧,會很用心的……”
康阿姨伸出手來,唇邊的笑容和藹極了,她的手輕輕地在凌頭髮上撫過,把她耳邊有些凌亂的頭髮別在耳後,聲音中帶着一絲暖意。
“可是它不會開心的,因為你給得再好,也不是它想要的,是不是?”
安靜的玻璃花房。
乾淨的地面上,只有一個人的影子,她站在精緻的花架前,默默地站立着。
夕陽下,凌的眼中有着璀璨的光芒,彷彿是絢爛奪目的七彩水晶。
玻璃花房裏,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
凌忽然低下頭,繼續很認真地栽種着迷迭香,認認真真地把土壓實,白皙的面龐上有着淡淡的光澤。
彷彿是在和迷迭香説話,她專注地看着那株美麗的迷迭香。
“沒關係的,你會開心起來的,一定會的,對嗎?”
夜晚。
春日裏的涼意漸漸地濃了起來。
凌安靜地靠在躺椅裏,坐在玻璃花房的落地窗旁邊。落地窗外,是一片風信子花田,各種各樣,藍色、白色、黃色的風信子沐浴着皎潔的月光,纖細的枝幹在夜風中輕輕地搖動。
她蓋着厚厚的毯子,躺在搖椅裏,看着窗外美麗的風景。在搖椅的旁邊,是一盆剛剛栽好的迷迭香。
凌晶瑩剔透的目光靜靜地落在那盆迷迭香上,如水晶一般清澈的眼眸裏,有着淡如月華一般的光芒。
那盆迷迭香就在她的眼前。
“猜猜這是什麼!猜對了晚上有香草餅吃。”
“呃……這是……薰衣草……”
“錯了——你是不是隻認識薰衣草啊?”少年乾淨的面容上帶着點不屑,“我現在很難想象你就是那個別人口中的天才東方凌,這是迷迭香,我昨天才告訴過你,原產地中海的迷迭香——”
凌忽然淡淡地笑起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窗外,圓圓的月亮越加得閃亮,香草園裏,一片燦爛的銀輝。
烏黑的長髮安靜地垂下來,凌靠在有些冰涼的玻璃窗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眼瞼,她已經睡去了,白淨的面孔上閃動着月亮的光芒。
香草園裏,蟲兒不知疲倦地鳴叫着,因為入夜而平靜下來的香草園更加像童話裏的幸福莊園,住着王子與公主的幸福莊園。
一道修長的影子斜斜地映在鋪滿月光的草坪上……
淡淡的銀色面具,左耳邊炫目的十字架耳飾,黑如墨玉的短髮,如同漫天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眸裏盛着深深的愛戀。
他站在落地窗外,低頭看着那個靠在玻璃窗上睡着的女孩,然後,緩緩地俯下身去……
女孩安靜地睡着,均勻地呼吸着,渾然不覺玻璃窗外那人的靠近……
他的手輕輕地按在玻璃窗上,玻璃窗的另一邊,是她的面頰。他的手,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安靜地在她熟睡的面頰上滑過,就彷彿真的觸碰到了她温暖的氣息。
純淨的眼眸裏泛出點點的光芒,他的嘴唇微顫,心中的傷痛在這麼看着她的時候翻湧了起來。
手隔着明亮的玻璃窗停留在她的面頰上,他默默地凝視着她……
那個女孩,曾經帶給他最燦爛的陽光,曾經給他那麼多那麼多的温暖,曾經在所有人都嘲笑他的時候説過守護他。
曾經,她天真可愛地對着他微笑……
你是誰?也是殷園裏的人嗎……
手指——痛嗎?
你不會説話嗎……從今天開始就由我來守護薰吧!我來做薰的守護天使,放心吧!我會好好地保護你的……
月光靜靜的……
連蟲兒的聲音也低了下去,似乎不願意打擾這兩個人。
銀色的面具被取下。
他的臉上,有着如水一般温柔的表情,他默默地靠近玻璃窗另一邊的她,隔着冰涼的玻璃窗,他温柔地吻住了她的面頰。
凌睡得很沉,沒有察覺到那一剎真摯的愛戀。
他抬起頭來,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裏,一道淡淡的光芒,淚水緩緩地滑過他秀美的面頰……
與此同時,彷彿是某種感應,在凌的眼角,一顆晶瑩的淚珠悄無聲息地落下……
“東方凌……你要我怎麼做……”他默默地看着她,低聲在她的耳邊説道,“……是該恨你,還是……愛你……”
5
位於殷氏集團頂層的總裁室。
隱藏式的燈光顯得寬敞的辦公室明亮無比,牆角的大盆綠色植物展露新意,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L形的華麗辦公桌後面,是一整片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深夜燦爛的星空,也可以俯視大樓下的夜景。
殷琉楓坐在氣派的真皮高背椅裏,深邃的目光靜靜地停留在眼前的一份厚厚的資料上,面色沉靜。
喬森靜默在一旁,他看着殷琉楓把那份資料翻到了最後一頁。
殷琉楓忽然出聲,聲音很冷:“這就是他三年內的所有資料?”
“是的。”喬森説道,“這就是殷琉薰少爺三年裏的生活,在被雷蒙先生收留之前,薰少爺吃過很多苦……”
殷琉楓微微抬眼,喬森馬上閉了嘴。
“出去!”
他的聲音淡漠,毫無感情。
喬森微微地低頭,走了出去,順手帶上總裁室的門。
華麗的辦公室,一片靜寂。
殷琉楓的手,死死地捏住資料的邊角,那上面,是殷琉薰三年來的生活,點點滴滴,記錄得清清楚楚。
他無法讓自己原諒這個人。
十三年前痛苦而殘忍的一幕,深深地嵌在他的記憶裏,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將痛苦的記憶忘卻,無法將心中的恨抹去。
那一天的陽光,很明亮。
殷園一望無際的草坪前,温柔的母親微笑着拉着男孩的手:“過了今天楓兒就九歲了,楓兒就要是一個大孩子了。”
他看着母親的眼眸,母親的眼睛好美,亮亮的,就像是月亮一樣;她的手也好暖,暖得就像是春日裏的陽光一樣,暖得他好想一直就這樣拉着媽媽的手,一直這樣走下去。
“媽媽,今天爸爸會回來嗎?他會回來看我嗎?”
他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他輕輕地拉了拉媽媽的衣角,渴盼地説道:
“媽媽不是説爸爸今天一定會回來嗎?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爸爸了,他真的那麼忙嗎?”
他沒有發現,自己説着這樣話的時候,媽媽原本就很蒼白的面孔突然變得更加地沒有血色,他忘了,媽媽已經病了好久了,就為了他的生日,才吃力地走出病房,温柔地陪着他。
媽媽的眼中緩緩地流下清澈的眼淚,但她卻還在微微地笑着。
“爸爸……他很忙……”
他吃驚地看着媽媽的眼淚,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會突然傷心,媽媽緩緩地俯下身,温暖柔軟的雙手輕輕地捧起他的臉龐,聲音中有着一抹淡淡的悲傷。
“楓兒,等你長大後,如果愛上哪個女孩子,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她,知道嗎?”
“嗯!”他使勁地點頭。
“不可以變心!”媽媽美麗地笑着,虛弱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走,“更不可以傷她的心,一定要好好地愛她……”
“我知道了,媽媽!”他大聲地回答着,眉宇間有着小小的英氣。
“楓兒,要記住答應過媽媽的話哦。”
“好的,媽媽。”
陽光,分外得明亮,在他和美麗的媽媽之間淡淡地閃耀着。媽媽笑了,她的笑容很美,也很虛弱,彷彿是綻放的白色曇花,一綻即逝。
那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母親的温暖。
殷琉薰就在那個時候在爺爺的帶領下走進了殷家的大門,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然後,母親温暖的手就離開了他的面頰。
他看着那個小小的男孩,那個男孩,漂亮得出奇,也單薄得可憐。
陽光靜靜地在他肩頭上落下,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那個小男孩,似乎與他有着某種牽連,否則,他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呢。
就像是突然有了兩個自己一樣的感覺,那麼熟悉,那麼親切。
然而,他看到自己的母親緩緩地走近那個孩子,他看到爺爺在嘆氣,爺爺的聲音也沒有了平時的威嚴。
“……接受吧!這也是……他的孩子……”
母親的肩頭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就像是風雨中的一片葉子,在痛苦地顫慄着,他叫着媽媽,但是媽媽卻不理他。
媽媽走到那個小男孩的面前,就像剛剛一樣,捧住了那個小男孩的面頰,動作很輕,就像是她的手中是一塊易碎的水晶。
媽媽棕色的捲髮在風中微微地顫動着,閃射着太陽的光芒。
他安靜地站在一邊,看着媽媽對着那個男孩子,柔美地笑着:“你就是殷琉薰嗎?”
風淡淡地吹過……
“多好聽的名字,原來你就是殷琉薰……”
媽媽反覆念着他的名字,念得是那樣好聽,他以為媽媽會喜歡那個孩子,然而,他卻在媽媽的唇邊看到了鮮紅的血跡,看到了無數的鮮血從她的嘴裏湧了出來,看到她美麗的大眼睛中閃動着晶亮的淚花。
“殷琉薰……”
媽媽的手忽然緊緊地扼住那個孩子的脖子,殘忍地笑着,痛苦地喊着。
“殷琉薰,你為什麼要出現!?是你和那個女人毀了我的一切,我恨你!我恨你們——我要殺了你——”
他驚駭地看着自己的媽媽,驚駭得不能動彈,驚駭得發不出聲音。那個孩子在媽媽的手中痛苦地痙攣着,彷彿隨時都會死去一樣。
血,在媽媽的嘴邊,像小河一樣流淌着……
那一瞬間,他似乎聽不到一切,看不到一切,只有媽媽痛苦的喊聲和那個小男孩痛苦的痙攣。
媽媽突然倒栽過去,雪白的面頰上,有着暗紅的血珠,痛苦而絕望的血珠……
那一天的陽光,寒冷得讓人顫抖……
痛苦而又殘忍的記憶,就這樣無情地停留在了兩個小男孩的記憶裏。在剎那間,用恨劃開了他們的距離。
楓緩緩地站起來,轉過身看着窗外星光燦爛的夜空,眼底是一片暗凝的顏色。
清晨。
空氣中有着如同海露一般清新的氣息。
在一望無際的迷迭香中央,那一片藍色花田中唯一的一點白色分外地醒目。
高大的海棠樹下,白色的花瓣落滿了綠色的草地。
東方凌坐在海棠樹下,精緻的面孔上帶着寧靜的神色,白色的花瓣在她白色的外套上靜靜地飄落。
凌忽然抬頭看着藍得耀眼的天空,目光澄澈如流水。
“我不要回去。”
“我們不能在這裏生活一輩子。”
“為什麼不呢?你不是説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嗎?我們就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就在這裏,永遠都不回去。”
她仰頭看着一望無際的天空,如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地開啓,那個名字如同從她的心中剝離出來:
“……薰……”
海棠花靜靜地飄落……
她低下頭。
翠綠的草坪上,鋪着厚厚的白色花瓣,她的影子映在白色的花瓣上……
凌的眼睛輕輕地一眨,倏地,她眼中的光芒忽然凝住,純淨的眸光在瞬間破碎,化成如碎汞一般璀璨的光芒。
草地上,一個修長的影子從她身邊的海棠樹後移了出來,緩慢地,重疊了她的影子。
凌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微微地抖動着。
她坐在草地上,默默地轉頭去看那個人,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在她轉頭的瞬間毫不留情地淹沒了她所有的思維。
殷琉薰站在她的身後,一雙清澈的雙眸似乎盛滿了永恆永世的愛戀,他默默地看着她,而他左耳的髮間,銀色的十字架耳飾璀璨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