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第一次用心語的武器,那是怒意已濃之時,以長嘯發泄心中的憤怒,同時以心語將那些黑影的心臟跳動的次數突然一改,順着凌海自己心臟跳動的速度。但因凌海有心,而對方無意,居然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真氣一瀉便飛墜地上。凌海曾以心語和孫平兒對話,那是一種温情,一種體貼,一種愛戀,而今他卻將憤怒得如利劍一般的情緒全部貫入黑衣人的心臟。於是他們便失去了反抗之力。
“呀……”眾尼一聲嬌喝向落於地上的黑衣人飛刺而去。
“血邪劍”化起一團光幕,一團白芒芒的光幕向地上的黑衣人罩去。
黑衣人一着地,便立刻醒轉,但似乎有些遲,不得已竟將手中的箭弓拋了出去。
“呼呼……”數十張箭弩旋轉着在空中飛舞,蕩起一層層波浪式的勁氣。
殷無悔的身形便若游魚,在空中一波三折,但卻疾若利箭,那些弓根本不可能阻擋片刻。
峨嵋派的弟子也如風擺柔柳,在箭弓之隙中穿過,劍尖帶起一陣鋭嘯,毫不停留地擊將下去。
黑衣人的箭弓丟了,但他們還有刀,薄而利的刀。不過由於失去了先機,刀也便不如劍快,卻也很威猛,很有氣勢。但氣勢歸氣勢,速度歸速度,殺傷又是另一回事。
峨嵋派的劍法以陰柔見長,綿綿不絕,生息無窮,而黑農人的刀卻盡失先機,哪還有還手之力,節節後退。
嬌喝連連,怒吼陣陣,刀劍之聲不絕於耳,秋蟲依然在鳴,是伴奏,是叫好,是詛咒……
反正這個秋夜已不再寧靜,這裏的秋夜也不再黑暗,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林子裏的一草一木,映得所有人的臉都發紅。
月亮不見了,那瑩瑩的光輝羞於見火光,它的光芒是多麼渺小,所以它以烏雲蓋住了自己的臉。星星也沒有了,或許是被濃濃的煙霧吞噬了。不過天真的變了,天有些怒,有風吹過,風也有些怒,火苗也有些怒,不住地蔓延。雲也有些怒,將自己堆積得很厚很厚,那濃濃的煙已將雲燻得很黑很黑。
凌海的劍已經抽出了腰際,一道閃電從天劈下,照亮了西邊的天幕,也照亮了一名非常頑強的黑衣人之臉,這一道閃電持續得很長,當雷聲響完之後它才滅去。那是凌海的劍沒入那非常頑強的黑衣人胸膛中之時,當天邊那道閃電亮起之時,凌海的劍便亮了,一直都那麼亮,他挑開了三把短短的箭。那黑衣人不僅用刀,而且還不時甩出一支勁箭,殺傷力也很大。
這是惟一一個不被峨嵋弟子殺得手忙腳亂的黑衣人,他的刀法很圓潤,他甩箭的力量很沉,角度很準,讓峨嵋弟子防不勝防,所以凌海挑中了他,以最堅決的態度將他殺死。
對方的臉很紅,如血一般紅。一道比火光還亮的閃電將凌海的劍映得格外有神,那是一種飄突的靈覺,電光滅了,劍光變成電光的延續,集電光火光之大成,借劍身的扭動,將火光和電光完全吸納反射,形成萬道光弧,將那名頑強的黑衣人雙眼耀得很痛,雖然是黑夜。
凌海的劍是必殺的,劍身似曲非曲,在虛空中,在火光下,如一道飛舞的靈蛇。這個過程在感覺上似乎很慢,但實際卻快到了極點,這是一個矛盾的空間與時間觀念。黑衣人似是在靜靜地揣摩死亡來臨的恐懼,不過這人也的確頑強,在雙眼睜不開的情況下,居然還發出了六支勁箭,一次甩出,一手甩出,讓人很難理解,一隻手怎能控制六支箭的方位和角度呢?
箭又非針,若是針以滿天花雨之勢射出三百口也不奇。連凌海這樣的暗器高手也有些震驚,不過他馬上發現這人的左手比常人多了一根指頭,一根橫出的指頭,就如一截怪肉,和小指合起來竟像是一對鐵鉗。
這時凌海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的人,那便是蛇山金刀王家前院管事“六指追魂”王無命。
六支箭很刁鑽,角度很絕,也很猛,每支箭都是指向凌海的要害,身在空中的凌海也實在不容易躲開這六箭。可是,凌海根本就不想躲,也根本沒有必要躲,不僅是憑武功、劍招,還有那柄劍“含月珍珠劍”,這是一柄擁有磁力的寶劍,它本身也可削鐵如泥。
凌海將功力凝於劍身,一道很陰柔的劍氣,摧動了劍身內在的磁性,而且以內力將之大大加強,這飛射而來的箭並不能逃過這劍身的磁場力的範圍,全部都粘於劍身。劍身的光輝暗了一暗,便在瞬間又亮了起來,六柄箭全部反噬而去,這是馬君劍的“全部奉還”。凌海第一次用這一招擊敵,所以他想起了馬君劍。
想起了馬君劍,凌海就想哭,這是一種多麼親切的感覺。哭是一種解脱,是思念的一種排瀉,但凌海沒有哭,不過手中的劍卻哭了,“嗚嗚……”盡是傷感的風聲,盡是傷感的劍氣!凌海將所有的感情都發泄在劍中,他沒有想到敵人,他沒有想到他是在殺敵。他的心中,他的眼裏,茫茫的一片,他的腦中只有一種東西存在,那便是感情,思念的情懷。
王無命本想用六柄箭傷敵或扳回先機,卻未想到對方將六支箭全部還回,而且力道、角度、速度更準、更穩、更狠、更猛,他的刀成一團氣渦,將六柄箭全都拉向一個方向,那也是一種旋轉的磁場,這是王祖通所創專破各種暗器的絕招。
六支箭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拉向漩渦的中心,這是王無命背上的箭筒。
凌海的劍一下子充滿了悲憤的情緒,這是靈劍思主的時候,這柄劍與馬君劍相伴達五十餘載,馬君劍孤獨一生,惟一有劍相陪。那種感情的投入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劍是名劍,劍是靈劍,被馬君劍感化成具有人性的靈劍。
“含月珍珠劍”是馬君劍最忠實的伴侶,也是馬君劍最知心的朋友。馬君劍曾在寂寞的夜晚,擊劍長歌,以淚洗劍,以酒洗劍。每每馬君劍思念唐情之時,“含月珍珠劍”便在他的腰際低鳴、相映。主憂劍憂,主喜劍狂,這是“鑄刃神”魯勝天畢生最引以為自豪的一件兵器。當年魯勝天鑄成此劍之時便已撫劍長笑三個時辰,結果卻得了一場病,想他對“含月珍珠劍”是多麼的重視。
凌海的思緒因馬君劍而亂,“含月珍珠劍”的感性也因馬君劍而狂,所以這本來不合太重殺意的劍招,突然變得殺意如虹,而凌海也沉醉於情緒之中,茫然不知這招已經沒有留下活口查問的意思。
王無命本為一招接下六箭而暗自得意,但卻發現這飛來的一劍之中竟有一股巨大無匹的思想精神,而且這股精神力使他有一種想哭的情緒產生。他的心靈完全被這股無形的感性力量所控制,沒有反抗的意思,沒有還手的餘地,漫天的劍影似一種無形的精神加上有形劍身織成的天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是無法挽回的結局,凌海的劍,在凌海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刺入了王無命的心臟。
“呀……”王無命在臨死的一剎那,居然從這感性的精神束縛中掙扎出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他便真的沒有命了。他本是江湖中難得的一把好刀手和暗器高手,可是卻在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之時結束了一生。他剛開始時那種死亡的恐怖果然應驗。這一聲慘叫也驚醒了凌海,使凌海從情緒中恢復過來。他望着王無命那生命熱量漸漸消失的軀體,有一絲不祥的陰影襲上心頭,那是他説不出來的感受,也是他不能知道的結果。似乎茫茫莫測的未來有一種未知的能量在招呼。
凌海有些懊悔為什麼沒留下活口,好盤問底細,因為他發現這位死在他劍下之人,是今夜黑衣人的頭領,也許只有他知道的秘密最多。
這時又有幾聲慘叫傳了過來,那些刀手終於因沒有喘息之機,被峨嵋派的女弟子找到了破綻,一擊致命。恆靜師太的劍法陰柔綿密,那種精純的功力,更不是黑衣人所能抗拒的。
本是破綻極少的劍招,而恆靜師太的劍式一轉竟將對方所有的攻式全部瓦解,那是一種無形的力道,一拉、一旋、一扭,黑衣人就已經暈頭轉向了,又有什麼攻擊之力?不過黑衣人眾多,也不是輕易可以全部消滅的,有些人開始逃,也有些人早就開溜了,因為他們發現了兩個根本不是以他們的能力所能對付的人,那便是凌海和殷無悔。這是兩個不畏懼毒的人,今晚所有計劃幾乎都是靠毒施行,他們只須將人引至下毒區域便已經功德圓滿。本來一切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可是突然出現的兩個不畏毒之怪人竟使這一羣尼姑也不畏毒,如此那些有先見之明的人早就逃了。
王無命一死,所有的人都想逃,想逃氣勢便弱了很多,氣勢一弱破綻就大,也便使峨嵋派的弟子連連得手。
殷無悔對付的是七名刀手,他們的刀法也很好。或許不是刀法很好,而是配合得很好。
他們七人使用的是同一套刀法,每人使一招,一次就可以將這一套刀法攻出連續的七刀。等於一個人將在一招的時間內使出七招,這數目也夠驚人的了。而且七人的招式循環反覆,每一次使出的相同招式,卻是在不同的方向和方位,使人窮於應付。
殷無悔的劍法很有進步,這自是與凌海共戰毒手盟三十名金牌殺手之後,他的整個人變了。他的心底無比寧靜,無論什麼事都可以處之泰然,很少有驚、怒的感覺。他也漸漸變得很喜歡大自然,喜歡清靜,不再衝動,甚至連説話的語言都很少。他心中只有對凌海的忠心,在他的眼裏,這是一個神,一個令人敬仰的神。
所以他甘心為凌海做任何事,他也知道凌海絕不會吩咐他幹任何傷天害理之事,因為這是一個上體天心,下體人意的正義之士。
殷無悔在這連環的攻勢中依然很瀟灑,“血邪劍法”與“崑崙劍法”相融合,竟給人一種圓潤無暇的感覺,這才是劍法,世上絕佳的劍法,一派宗師的劍法。殷無悔已達到了陰陽調和,正邪歸一的劍術大師之境。不過他仍達不到與賈風騷決鬥時的那種境界,那是一種沒有“法”的境界,真正是所謂的“無法、無天”之境界。
因為他所修為的“血邪心法”,乃是一門邪派心法,走入了極端的心法,雖然他領悟了與崑崙劍法相合之道,卻沒有修習崑崙內功。所以他不能完全進入那種境界,不過這些他並不放在心上。
凌海的劍法並不是叫“劍法”,而是一種“無法可循之法”,那是一種沒有招式,沒有定格,沒有侷限,沒有規律的動作和軌跡,他的每一個動作並非代表一種法則,而是代表一種哲理,一種至玄的哲理。
這是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哲理,就如天上的流星為何會偏離軌跡以一種至美而亮麗的弧線飛墜地上一般。有人説那將會有一個人要死亡,還有人説那將給所有的人提供一個許願的機會,認為對着流星許的願定會實現。可是它代表一個什麼呢?在佛家所持的説法中,那是一種生與滅的哲學,在詩人所持的説法中,那是一種絕美的詩意,在畫師所持的説法中,那是一道筆墨所不能描繪出的絕美線條,但那到底是什麼呢?或許每一種説法都對,或許所有説法都不對,這是一種超脱,超脱普通人思想的藝術。
凌海的劍可以在空間裏尋找最最佳的着劍點,凌海的劍可以超越人眼所覺察不到的侷限,不過凌海發現那很損耗功力,很費精神。
所以他並不願意隨便使出那樣激烈完美的動作。那最完美的動作,需要最精純的功力相配合。上次,凌海曾使出了那一個動作,但他卻也因此而嘔吐,那並非一種純粹的排除體內戾氣的原因,而是因為他體內的功力並不精純,他如今不到二十歲,自己的修為還淺,而他的功力主要是來自外界。馮不肥、馮不矮,還有他祖父的先天真氣。而這些真氣只不過是他偶然擁有,並沒有完全據為已有。比如説他體內的任督二脈有的是馮不矮。馮不肥的陰陽真氣,而其他幾大筋脈中卻是先天真氣。他自己的內力卻是混於這兩大真氣之中。而毒手盟右護法、白百痴的功力卻只是壯大了先天真氣,並沒有使他體內的功力有增,雖然他以“地火神乳”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先天真氣,但他的先天真氣遠遠未達到可以驅動劍氣、達到超越人眼的速度,而這些劍式,所引起自然力的負作用會使他自己的內力漸漸消耗。若經常使用,那他自己的內力將全部消失,而再也無能控制體內的先天真氣和那陰陽之氣,那時將會使筋脈混亂,或許有可能使筋脈爆裂。這是他不敢相象的,這是他在成立正義門前自己在療傷的那一段時間才發現的最讓他震驚的現象。
凌海雖不想自身的劍法達到那種超境界和最完美的至高程度,但卻絕對可以達到一種無跡可循、超脱大自然的那種境界,那是一種忘情,絕情的境界。雖然他現在只是劍法達超境界的小成,不過也是在出劍時和殺敵時“忘情”、“絕情”,當他的功力真正達到能驅使那股先天真氣和體內陰陽之氣時,亦即是那先天真氣、陰陽之氣和自己的真氣三者完全融會貫通之時,才會達到大成境界,那便是“至情、超情、至義、至性、愛無限、生與滅互相循環之境界”。他目前正處於修行階段,即劍道的修行,亦是天道的體悟。
黑衣人和眾尼姑的比例依然比較大,每個峨嵋派的弟子幾乎是對付兩人,不過她們的劍陣連得很密,配合得很默契,如海潮擊岸綿綿不休,如江水東流滔滔不絕,如行雲流水飄逸悠閒,如穿花蝴蝶優雅灑脱。
黑衣人的局面比較緊張,又喪失了鬥志,只有捱打的份。恆靜師太將零散的幾名黑衣人全部送上了極樂世界。那是幾名特別兇殘的人,他們依然不死心地到處灑毒。恆靜師太本來脾氣在峨嵋三位老師太之中,是最暴躁的一個,所以取法號為“恆靜”,一旦被激怒,則絕不會心慈手軟,其性疾惡如仇,在江湖中的人,都知道恆靜師太是難纏的人物。
凌海的劍這次是削向與殷無悔對陣的七名劍手。這一劍所用的全是壓力,一種很純的壓力,那柄削鐵如泥的“含月珍珠”竟似變成了一根很沉重很沉重的巨棒一般橫擊過去。大巧若拙,帶着無匹的氣勢向七柄刀上撞去。這劍的角度並不是指向人,而是划向刀。
劍未到,氣先到,一種稜角分明的勁氣。七人大駭,他們從未見過能將薄薄的鐵片舞出這樣的氣勢,甚至連王祖通也不能,他們見過武功最強橫、最霸道的便是王祖通。
那種刀法,簡直不叫刀,而是魔法,一種超出常人想象之外的魔法。所以他們最崇敬的人便是王祖通,甚至可以為他死。因此,他們今天會不顧一切地來完成任務,可是今天他們卻遇到了一種比魔法更可怕的劍法,或許是妖法。
七名刀手的刀似乎都被一隻手鉗住,很艱難地才挪動幾分,但招己不成招,陣也不成陣,那是一種兒戲。殷無悔的劍絕對不快,不僅不快而且不鋒利,也變成了沉重的,沒有半絲鋒芒外泄,似是一根硬硬的鐵條,輕輕地擊在他們的檀中穴上。這個動作很瀟灑,很利落,很自然。
凌海的劍氣突然一斂,所有推出的壓力似乎在瞬間全部吸了回來,但他的劍依然擊下了,“當”地一聲,擊在其中一把刀上,力氣並不大,那柄刀也沒有從那名刀手的掌中掉下,但凌海的身形卻已經再次拔起,凌空如遨翔的蝙蝠,在熊熊的火光之下,在黑黑濃濃的烏雲之下,似是一名來自地獄的神魔,掌中的劍,映着火光淡淡的紅潤劃出一條血弧,向正在頑抗的黑衣人擊下。
這是一種讓人看了很順眼的角度,這是一種擊出很有效的角度,這是一種快得難以形容的速度,那閃着紅潤的劍身,那潔白的長衫,幻成一種淡淡的恐怖,沒有哪個厲鬼的身形有如此迅捷。
史書中,《山海經》、《神怪志》中都沒有哪一個厲鬼可以有如此速度。神,神也沒有!
神又怎會在夜間穿如此潔白的衣服呢?讓人看了有些心寒,心寒得還來不及反應,“叮叮噹噹!”手中的刀已被一種威霸的力道擊飛。這是一種爆炸性的力道,本是一點,小小的一點,可是突然爆炸成無倫的巨勁,在眾黑衣人虎口微震的同時,刀便飛了。
刀飛了,劍到了,一柄毫無感情的劍。但劍刺的並不深,淺淺的一劍,血流的並不多,但卻是從雲門穴上流出來的,一滴兩滴,卻滴成了呆頭雞。所有的黑衣人,都被刺住了穴道。
現在峨嵋派的小師太們才有機會去體味凌海那一劍的風情,那一劍的優雅,那一劍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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