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垂下眼眸,一聲不吭。
沐槿望了望安朵,又看了看身邊的安夏,忽然迸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來,“這什麼跟什麼呀?哈里波特與伏地魔?!”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
沐槿直接無視了用筷子拼命捅碗裏飯粒的沐槿,對坐在對面的楚湛表達了自己憋了一上午的激動,其態度非常彪悍與興奮。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像的雙胞胎,跟一個人似的,簡直就是跟看哈里波特一個感覺……對不起,我説的是,很神奇的感覺。”
楚湛贊同地點頭,順便把沐槿不愛吃的香菇從菜裏挑出來,“我也覺得她們太像了。”
“沒錯,沒錯。”沐槿想了想,忽然説道:“我怎麼覺得安朵是故意和安夏打扮成一個模樣的呢,至少上一次,尹翌把她當成安夏抱的時候,她的劉海就和安夏不一樣,安夏你説是不是?就那次尹翌抱她的時候……”
“……”正在喝湯的安夏被一口嗆到。
沐槿的憤概還在繼續,“不過夏阿姨也太過分了,就算是十幾年沒有照顧過這個女兒,也不能把安夏給忽略了啊,就算安夏真是沒什麼特色,容易被人忘記,但這也不是她的錯啊,楚湛你覺得呢?”
“……”楚湛決定沉默了。
有好幾次。
安夏都想把沐槿扔出食堂去,但思來想去還是忍住了,倒不是因為擔心沐槿受傷,只是她覺得還是自己被沐槿扔出食堂的可能性大點。
“找你們半天了。”
隨着一個略微有點低啞的聲音傳來,拎着一罐可樂的尹翌坐在了楚湛的身邊,臉色稍微有點發白。
“楚湛,下午幫我請個假,就説我感冒了。”
“你感冒了還喝可樂?”楚湛指了指尹翌手裏的可樂,“你們籃球隊教練也應該不讓你們喝吧?”
“他不知道。”尹翌沙啞的聲音有點甕聲甕氣,額前的頭髮被汗水沁濕,“我一會回宿舍睡覺,下午物理課要是髮捲子,你幫我拿着。”
楚湛點頭,把口袋裏的飯卡拿出來,“我去給你打個飯吧,一會你直接帶回宿舍吃。”他站起來,朝着食堂窗口走去。
看到楚湛離開,沐槿蓋上飯盒,朝着熱氣騰騰的尹翌皺皺眉頭,“尹翌你這是流感吧?豬流感還是禽流感?你別給我瞪眼睛啊,拜託你去找你的新女朋友姜茗吧,別禍害我們這個小羣體了。”
安夏低頭默不作聲地吃飯。
尹翌喝着可樂,瞪着沐槿,“你剛才在這裏喊什麼呢?在食堂外面就聽到你聲音了,你不在楚湛面前裝淑女了?難道白骨精修成正果,這回是真吃了唐僧肉?”
沐槿嘴角抽搐了一下,“尹翌,我真想挑了你嘴筋。”
“我謝謝你。”尹翌喝着可樂,彷彿很自然地看了一眼正在一旁喝湯的安夏,用最平常的語氣,“那個……你那個孿生妹妹還不讓你回家呢?”
安夏知道尹翌在跟她説話。
她低着頭喝綠豆湯,低低地應了一聲,“倒不是因為安朵,其實我覺得跟小槿一塊兒住宿舍挺好的。”
“安朵?她叫安朵啊?”
“尹翌,你不是還特温柔的抱過人家嗎?怎麼把人家名字都給忘了,”一説到這個,沐槿頓時眼前一亮,“你忘了,就那天早上,你把她當成是安夏抱……”
沐槿一句話讓尹翌和安夏同時紅了臉。
尹翌脱口道:“閉嘴!”
沐槿把嘴一撇,“憑什麼讓我閉嘴,尹翌你敢做就要敢當,你説,你那天是不是抱她了?色狼!你敢做你還不敢認了?!”
尹翌被可樂咳了一聲,朝着沐槿忍無可忍地掀掀英氣的眉毛,“沐槿,你誠心是不是?”
“嗯,是啊。”沐槿雙手捧着腮,笑眯眯地回答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沒看到你。”
三人正説着,就聽食堂的另一側忽然傳來姜茗的聲音,她滿臉漲紅地對着一個被她碰翻飯盤的男同學賠着禮。
姜茗被人家剛打好的飯撞了一地。
“你這個人怎麼走路的?我的衣服……”
那個男生的校服外套上被澆了蛋花湯,臉上自然流露出很不高興的神色,看着賠禮的姜茗,臉繃得緊緊的,抖着自己湯漬斑斑的校服。
“我過去看一下。”
尹翌的臉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色,他將眼前的可樂罐推開,站起來走向了姜茗所在的方向,姜茗抬頭看到尹翌走過來,臉上出現瞭如釋重負的表情。
尹翌走到姜茗的身邊,對那個男生低聲説了什麼,那個男生笑笑,看了看姜茗,又看了看尹翌,在尹翌的肩頭意味深長地拍了一下,眼裏帶着促狹的表情,嘻嘻哈哈似乎和尹翌很熟的樣子。
問題解決了。
安夏低頭扒拉着碗裏的飯粒。
在人漸漸少下來的食堂裏,楚湛端着給尹翌打好的飯走過來,看到的卻是一臉彆扭的沐槿,他沒有看到尹翌。
“尹翌呢?”楚湛把飯盒放在桌子上。
沐槿沒有説話,只是用眼神傳遞信息給楚湛,楚湛下意識地往沐槿眼瞟的地方看,發現尹翌和姜茗。
楚湛咳了一聲,坐下來。
安夏吃完飯盒裏的最後一口米飯,她抬起頭來笑笑,眼睛亮晶晶的,“你們不要這樣子啦,沒關係的,我早就不在乎了。”
沐槿和楚湛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彼此用眼神交換着“你快轉個話題!”“是你把尹翌説出來的要轉你轉!”“你不是安夏的姐妹嗎?你還坐着幹什麼,還不趕快去刺殺姜茗!”
“我去洗飯盒了啊。”
安夏站起來,無視於身邊兩個人幾近於變態的“眼神交流”,拿着自己的飯盒走向食堂外面的水池,她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亮亮的水沖刷在她的手背上,食堂的飯菜向來都沒有多少油水,只要一衝,整個飯盒就光潔得不像話。
安夏關上水龍頭,用力地甩甩飯盒上的水珠,將勺子放在飯盒裏再蓋上蓋子,手指濕漉漉的,她突然覺得眼睛很癢,又不敢用手指去揉眼睛。
真傻……
原來撒謊,騙別人總是比騙自己來得容易,説是已經不在乎,那是假裝的,而所謂的沒關係,更是騙人的。
怎麼可能不在乎?
怎麼可能……沒關係?
頭頂上的天空瓦藍瓦藍的。
道路的兩旁,榕樹篩下斑駁的樹影。
心裏有一種很酸漲的情緒像只小獸一樣竄來竄去,安夏深深地吸口氣,用力地揉着痠痛的眼睛,走在通往教學樓的小路上慢慢地走,她記得自己還有一張數學卷子沒有做完,決定回教室裏繼續做,明天老師要講的。
她的手機響起來。
安夏接起手機,她聽到媽媽夏如心温和的聲音從手機裏傳過來,“安夏,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安夏看了看被陽光曬乾的飯盒,低低地應了一聲,“嗯,那我晚上回家。”
“不是在咱們家。”
“……”
“在你……尹叔叔家。”末了,夏如心輕輕地補上一句,還是很温和,“安朵晚上不能來了,不過她説,她很喜歡你尹叔叔,我還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應該也是……站在媽媽這邊的吧?”
安夏站在林蔭道上。
藍色的飯盒被陽光曬得乾乾的,她的手指彷彿是透明的,輕輕地捏着藍色的飯盒,莫名其妙地會讓人產生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她似乎很累地蹲下身來,然後握着手機慢慢地説道:“媽,我知道了。”
安夏回到宿舍。
她把飯盒放在窗台上,明亮的陽光照耀的整個宿舍暖暖的,乾淨清爽的味道瀰漫在安夏的鼻息間,安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俯下身,從牀鋪的下面拖出了一個藍色的小箱子。
她盤腿坐在地毯上,把箱蓋打開,裏面是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小布偶,還有,厚厚一沓子的信與明信片,寄件人的位置上,是尹翌的名字,還有很多小紙條,也是尹翌寫給她的。
安夏積攢了三四年的時間,積攢了這麼多。
安夏坐在陽光下,把那些信件紙條攤在自己的周圍,潔白的信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彷彿是被太陽照耀的白色牀單,散發出暖烘烘的味道,熨貼人心。
安夏低着頭,靜靜地看着那些信件。
她還保留着他送她的東西,他卻再也不是她的。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
她像是一個雕像般,寂靜無聲地坐着,燦爛的光芒灑落在她的周圍,清晰地映照出她目光裏那抹安靜的落寞。
她默默地笑一笑,説,“尹翌,再見!”
(三)
下午的第三節課,因為歷史老師臨時有事,所以和隔天的體育課調換,體育老師是一個長相十分敦厚但性格十分彪悍的壯漢,每次上課之前,就像是一個胸前戴着個哨子然後趕着一羣剛出圈的豬在操場上狂奔的屠夫一樣,驅趕着全班學生跑得那叫一個興奮和歡暢,但這對於一些女生來説,簡直就是一件要命的事情了。
沐槿就是其中之一,她一面氣喘吁吁地在在隊伍裏跑着,一面抱怨安夏這傢伙竟是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而全班四十多個人跑起步來氣勢十足,哐當哐當跟火車開過似的。
跑在後面的一個男生可能太興奮,所以跑出詩意了,陡然來了一句,“這就是氣勢,我們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很快,有男生沒好氣地接嘴,“你以為你是蝗蟲!”
隊伍裏爆發出一陣狂笑,引得體育老師在後面用力地吹哨子,揮舞着掄圓了的胳膊迎着風憤慨地喊道:
“不許笑,不許笑,現在是上課時間。”
在繞場數圈的跑步熱身之後,體育老師拿着從器械室取來的籃球和排球走過來,指揮着男生統一打籃球,女生統一打排球,沐槿就是在這個時候偷偷溜出了體育館。
這節課,其實楚湛他們班也是體育課。
沐槿一溜煙地跑回教學樓,她先回自己的班級取了書包,再跑到楚湛的班級,發現只有幾個學生在教室裏看書,另外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聊天吃零食。
沐槿把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週,也沒有看見楚湛,她把目光轉向了坐在靠着教師門邊的禾木,小聲地問道:
“喂,楚湛呢?”
“在化學實驗室。”正在做題的禾木抬起頭來,扶了扶眼鏡,“下午化學測驗了,化學老師讓楚湛幫忙批卷子。”
“哦。”
沐槿應了一聲,轉身直奔化學實驗室。
化學實驗室就在走廊的盡頭,藍色的大門虛掩着,沐槿生怕化學老師就在裏面,她悄悄地把門推開一條縫隙,偷偷地朝着裏面看。
靜悄悄的化學實驗室裏,沐槿最先看到的就是楚湛。
他安靜地站在窗邊,微風吹起實驗室純白色的窗簾,他清秀的面龐在那一片純白色裏忽隱忽現,在淡淡的光芒中,少年頎長的側影有着一種令人沉醉的完美。
沐槿一直都覺得,楚湛是她所認識的男孩子中,最俊雅清秀的一個,所以從小學起,她就喜歡楚湛,並且一直暗戀了這麼多年,現在終於得償所願。
沐槿笑笑。
心裏忽然湧動着一種很温暖的感覺。
年少的時候,愛情總和最美好的事物連在一起,沒有太多的顧忌,沒有金錢,權力的衡量,只有單純真誠的感情,還有孩子氣的微笑。
這樣的瞬間,無論經歷多少年華的變遷,卻總是讓人難以忘懷,因為那樣的愛情,可以繁盛到開出最燦爛的花朵。
沐槿將藍色大門的縫隙稍微開大一點,她剛要喊他,“楚……”
但是。
她的手指在觸碰到大門的一剎那,卻忽然停住了,下一秒,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嘴角的笑容全都僵住。
實驗室裏,並不是只有楚湛一個人。
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子,那是張沐槿太熟悉的面孔,但她卻分不清那個女孩到底是安夏還是安朵。
女孩走近了站在窗邊的楚湛。
她的臉上有着微微的笑容,潔白飽滿的面龐在陽光中映着耀眼的光芒,一雙眼眸凝注在楚湛的臉上,然後,她緩緩地靠近楚湛,輕輕地把花瓣一般柔軟的嘴唇湊到了他的耳朵邊,笑眯眯對他説了些什麼。
沐槿心中忽然一涼。
楚湛沒有動。
他一直站在那裏,看着女孩,動也沒有動一下,純白色的窗簾再次隨風拂起,沐槿只能看到女孩温柔的笑臉,卻看不到楚湛的半絲表情。
那分明是,安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