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月。
累人的月考測驗終於結束了,在交完最後一科卷子後,安夏把筆放回到筆袋裏,忽然一種頭暈腦脹的感覺。
考試真累啊。
她整理好桌上的東西,準備快一點回自己的班級去找沐槿對這一科的答案,因為這次考試校方為了杜絕同班抄襲,學校特意安排從文科班裏抽出一部分學生到理科班考試,打亂原先的座位,安夏就是從文科班級裏調出來的那一個,沐槿每次都直截了當地對班主任抗議這是一種對學生人格的一種變相懷疑,但每次班主任都笑呵呵地點着頭,然後繼續把班裏的學生調出去。
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
安夏快步走在四樓的走廊裏,身旁不時走過幾個嘻嘻哈哈的同學,還有幾名站在教室的門口的學生,他們一面辛苦地對着答案,一面不甘心地為自己選定的答案爭辯着,臉上都同時出現天塌下來一般憂心忡忡的表情。
安夏在準備上樓去自己班級的時候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看到了站在樓上梯口拐角處的尹翌,他斜斜地揹着大書包,耳朵上塞着iPod的乳白色耳機,低着頭在手機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按着。
“尹翌——”
樓上,姜茗朝着抬起頭來的尹翌用力地揮了揮手,笑容花一般燦爛,“稍微等我一下,今天我值日。”
尹翌點頭。
他抬起頭時,那上揚的眉毛濃黑英氣,而明晰英俊的側臉在夕陽的光芒中分外的耀眼,唇角是温暖的線條。
安夏悄悄地轉過身,下了樓。
樓上的尹翌放下手機,他無聲地轉過頭來,看着那個彷彿是逃離般下樓的女孩子,落寞一點點地降臨在他的眼睛裏,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姜茗和尹翌打完招呼,轉回身走回自己的教室,果然看到同班女孩子的臉上都露出了羨慕和略帶討好的微笑。
“姜茗,你一會兒要和尹翌出去?”
姜茗拿出拖布拖地,笑容中透出淡定的氣息,“嗯,他説他要買新的球鞋,要我幫他挑一雙,買完鞋之後,我和尹翌還要去找楚湛呢。”
周圍的女生互相對視了一下,用眼神傳達着“姜茗現在已經和尹翌很親密,不只是和尹翌,還有楚湛。”的訊息,一個較為矮小的女生走上前來從姜茗的手裏拿過拖把,笑嘻嘻地説道:
“尹翌在等你呢,你快去找他吧,這些我們幫你做就好了。”
“可是……”姜茗不好意思地看着周圍的女生,一副善良且無辜的樣子,“這樣不好吧?”
“沒關係。”
那些女生擺擺手,親切的樣子就好象全都是姜茗的閨蜜,因為此刻在她們面前的姜茗,早已經不是那個班級裏默默無名的學生了,她可是尹翌的女朋友,而且還和楚湛走得很近,過一陣子,説不定就會成為沐槿的朋友了。
“那我先走了。”
姜茗用另外一個女生遞過來的紙巾擦擦手,背起自己的書包,臉上的笑容燦爛甜美猶如一朵盛放的花朵。
“謝謝你們,我讓尹翌買零食答謝你們哦。”
“好。”
姜茗在眾女生親熱的注視中走出門去。
得到了極大滿足的虛榮心在她的身體裏猶如發了酵般地膨脹着,她愛上了這樣的感覺,在所有女生羨慕的目光裏謙遜微笑的感覺,她已經成功地擊敗了安夏。
天邊的夕陽燦爛的像燃燒的火。
因為月考的結束,所以足球場上,格外的熱鬧。
安夏拿着一塊麪包,坐在操場一側的台階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啃着,她覺得胸口堵堵得,用力地捶捶胸口,惱恨自己真夠苯的,只買了麪包卻忘了買水。
“給你。”
一瓶礦水泉遞到了安夏的面前,安夏抬起頭,她看到了站在自己身邊的陸桐,安夏接過礦泉水,扭開蓋子喝了幾口。
陸桐坐在她旁邊,與她保持了一個很自然的距離。
“最近總能看見你,”安夏把麪包放下,樂滋滋地喝着礦泉水,“你還真能雪中送炭哪,我這正覺得口渴呢,你就拿水來了。”
“不算雪中送炭。”陸桐笑笑,烏黑的眼瞳格外明亮,“我剛才看到你在這裏幹啃麪包,就順手去超市裏幫你帶了瓶水。”
安夏放下礦泉水瓶,望着在足球場上奔跑的球員,“我那天還跟小槿説,你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小時候我什麼樣啊?”
安夏頑皮地一笑,“你忘了小槿還給你起了一個外號叫‘木頭人’,我也這樣叫過你,每次叫你你都應。”
“可能我覺得這外號不錯。”
“我還記得你一開始住在尹翌他家,對了,你管尹伯伯叫……”安夏努力地想了想,但那真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好像是叫……”
“舅舅。”陸桐替安夏説出來,聲音很淡,“我管尹翌的爸爸叫舅舅,我父母離世後,就是我舅舅收留了我。”
“哦。”
安夏尷尬地揉揉頭髮,不想勾起陸桐的傷心事,她挑選了另外的話題來問,“那你後來怎麼突然就走了呢?去哪了?”
“你不知道?”
“對啊。”
“我進了少年管教所。”
“……啊?”
夕陽下的涼風穿過諾大的足球場。
坐在台階上的安夏望着陸桐,她睜大眼睛,因為驚訝而張開的嘴巴足可以塞下一個雞蛋,她沒法掩飾自己剎那間的震驚。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
金色的夕陽穿過稀薄的雲層,撒在陸桐白色的校服上,他的聲音像是風的嘆息,黑如點漆的眼眸裏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那你一定更不知道了,讓我進少年管教所的那個人,是尹翌。”
體育館內。
籃球隊的訓練早已經結束,隊員都已經離開了,尹翌卻還在不停地訓練着,他再一次跳躍,投籃成功,帥氣的面孔上都是汗珠,藍色的籃球服被汗水浸得透濕,他還是沒有停止訓練的意思。
沒有人知道,他還要練多久。
姜茗抱着尹翌的衣服和書包坐在籃球場的一側,她一直坐在那裏,看着尹翌打籃球的樣子,她慢慢地低下頭去,一聲不響地哭了。
她發出小小的抽泣聲。
籃球從籃框裏落下來,落在地板上,在幾個彈跳之後,滾到了場外。
地板上,是尹翌細細長長的影子,他站在那裏,背對着哭泣的姜茗,他仰起頭,體育館上空的燈光刺到他的眼睛裏。
尹翌猛地轉過身,聲音迸出無法忍耐的怒意,就好像瞬間引爆的炸彈,“姜茗,我真是受夠了你!你他媽的到底還想讓我怎麼樣?!”
姜茗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抬着頭,看着憤怒的尹翌,她忽然站起來衝到尹翌的面前,不由分説便吻上了尹翌的嘴唇,尹翌毫不猶豫地把她往旁邊一推,“你幹什麼你?!”姜茗退後幾步,眼睫毛上還帶着濕漉漉的眼淚,她看着頭髮都被汗水浸濕的尹翌,看着他那張憤怒的英俊面孔,她咬咬牙齒,針鋒相對地頂回去。
“我要你喜歡我!認認真真地喜歡我!”
空蕩蕩的體育館內。
他們彼此對望着,就像一場無聲的對峙,過了好久好久,尹翌最先掉開了自己的目光,他轉身撿起地上的籃球,用力地一扔。
砰!
籃球狠狠地砸在了籃框上,籃筐一陣劇烈地上下晃動,在一片死寂的體育館裏發出嗡嗡的聲響。
楚湛從圖書館裏走出來。
他最先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撥下一個號碼,等到接通後,他澄靜的目光裏湧現着晨曦般温暖明亮的光芒。
“我還完書了,你在什麼地方?”
“在你對面啊。”
楚湛拿着手機抬起頭。
沐槿穿着漂亮的白裙子站在圖書館對面的白玉蘭樹下,白色的裙子恍若她頭頂上那一朵朵盛開的白玉蘭,純白無暇,她揚起精緻飽滿的面孔,看着站在圖書館高台階上的楚湛,調皮地晃了晃自己手裏的手機,眼眸笑成了月芽的形狀。
楚湛把手機放回到口袋裏,走下台階。
看着楚湛走過來,沐槿的臉忽然升騰起一陣紅暈,視線也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才好,她聽到楚湛温和地對她説:
“走吧。”
“嗯。”
兩人朝着校門口走去,路過的學生都會不由地朝他們看一眼,畢竟他們兩個人在學校裏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他們的名字曾同時出現過學校裏的學生自己開設的貼吧和論壇上,題目是“市重點一中裏最登對的金童玉女”。
最初的時候,即便周圍人看他們的目光是多麼的理所當然,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着點微妙的尷尬,因為今天,是他們開始正式交往的第一次約會。
沐槿邊走邊努力讓自己笑得自然些,“你不去取自行車了?”
“等會兒回來再取。”
“哦。”
微妙的尷尬再次降臨。
沐槿安靜下來,覺得臉上不由自主地熱起來,楚湛低着頭,一聲不吭地握住了她的手。
沐槿心頓時漏跳了半拍。
楚湛牽着她的手,在鋪滿金色夕陽的校園裏慢慢地走着,他的手指暖暖的,卻好像是有一種奇異的電流,迅速地流過沐槿的全身。
沐槿抬起頭,她看到楚湛的微笑。
金色的夕陽裏。
氣宇軒昂的楚湛微笑起來的樣子彷彿是童話裏的王子,好看得讓沐槿瞬間失了神,竟然有眩暈的感覺。
陸桐很晚才回家。
他打開鐵門,穿過黑暗的樓道,在自己家門口停下腳步,然後蹲下身伸手到門下面,從裏面摸出門鑰匙,打開門。
迎面而來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陸桐將門關上,手剛伸向牆上的開關準備打開燈時候,柔軟的手臂忽然蛇一樣纏到了他的肩頭,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甚至可以聽到她發出輕輕的笑聲,就好像是玩着捉迷藏遊戲的孩子。
陸桐沒有動,逐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他平淡地説道:“我應該説過,不想再理你這個人了吧。”
“你愛理不理,”黑暗裏,傳來女孩子的笑聲,“你怎麼還是那習慣哪,把鑰匙放在門下面,哪天非得把賊放進來不可。”
“不是已經把你給放進來了!”
“你才是賊,陸桐,你説話什麼時候變這麼損的,還生我氣哪?好啦好啦,算我錯了還不行。”
啪——
陸桐從女孩子柔軟的懷抱裏掙出一隻手,按下了牆上的開關,他臉上的表情是凝固的冷色,烏黑的眼瞳裏沉澱着冷淡的光。
“安朵,你別沒完沒了啊。”
白熾燈在兩人的頭頂上嗡嗡地響着。
安朵揚起面孔,那是和安夏一模一樣的,花一般的面孔,只是她的眼眸裏含着的笑意,總是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望着陸桐,伸出左手拂了一下自己額前的劉海,左手腕上破碎的疤痕清晰可見,彷彿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