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猜到那是誰的電話了,也只有尹翌的電話,會讓她説出無足輕重的小謊話,他端起桌子上的咖啡,一面喝着,一面轉頭朝着落地窗外看去。
喝咖啡的動作慢慢地停住。
陸桐的眼瞳驟然縮緊。
人來車往的馬路對面,頎長的尹翌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樹下,他拿着手機看着落地窗旁的陸桐和安夏,那一瞬間投射過來的視線有着一種可以穿透人心的犀利。
內心世界最穩固的地方早已經開始塌方。
信任變成了薄薄的紙片,一戳就破,赤裸裸的陽光下,照出的只不過是一些表面的秘密,也許,已經不需要再稱之為秘密。
陸桐放下咖啡杯,深黑的眼眸裏有着前所未有的寧靜,他用手指敲敲桌子,對把視線轉移過來的安夏淡淡地説道:
“他在外面。”
夏如心提着滿手的購物袋,輕輕地推開了房門的門。
安朵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穿着安夏的睡衣,側頭向裏,蜷縮着身體睡覺,左手腕上的那一道疤痕依舊觸目驚心,她把左手腕放在枕邊,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展示,抑或者是抗議!
夏如心儘量放晴自己的手腳,但是手中的購物袋還是發出嘩嘩的聲響,安朵依舊一聲不吭地躺在牀上,彷彿還是沒有睡醒,也就根本沒有起來的打算。
夏如心嘆了口氣,把袋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後轉身走出門去,身後忽然傳來牀的聲響,夏如心轉過頭去,安朵已經從牀上坐起來,她抱着膝蓋,抬着眼眸看着夏如心,眼眸裏的目光飽含着一個乖巧的孩子受了傷害之後怯懦與無助。
安朵説,“媽,你會永遠對着我這麼好嗎?”
夏如心眼眶泛紅,點頭,“我對不起你這個孩子。”
安朵微微一笑,説,“媽,我不怪你,真的。”她的聲音有着玻璃般易碎的小心翼翼,眼淚從她的眼睛裏掉下來,真的是一整顆落下來,啪地一下落在了安夏的睡衣上去,眼淚便靜靜地洇濕了一大片。
尹翌站在咖啡店外,看着從店裏走出來的安夏和陸桐。
他的眼眸掩映在眼睫毛覆蓋下的那一層陰影裏,面部表情有一種涼薄的冷意,彷彿是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的冰塊,在太陽底下嗖嗖地冒着涼氣。
安夏慌了。
她握着手機,手足無措地看着尹翌,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尹翌,我沒有……我説謊是害怕你多想,我……”
“我不會多想的。”
尹翌笑笑,帥氣的面孔上,那一抹笑容分外得好看,安夏下意識地鬆了口氣,但是尹翌的下一句話讓安夏的臉色剎那一白。
“安夏,我們早就分手了。”
身體裏彷彿灌滿了冰冷的水,冷冷的,在他充滿了寒意的視線裏,迅速地凝結成冰,厚厚的冰。
安夏懵在原地。
陸桐平靜地開口,“尹翌,我和安夏……”
“你給我住嘴!”尹翌的手指向了陸桐,眼裏迸出冷鋭的光來,“我和安夏的事情你少管,你以為你是誰?!”
陸桐看了一眼尹翌。
他維持着自己的動作,雙手斜插在牛仔褲口袋裏,唇角忽然揚起一抹冷淡的笑意,那一絲冷笑讓陸桐的面孔迅速沉浸到了陰暗的冷色調裏。
安夏張嘴結舌地看着瞬間劍拔弩張的尹翌和陸桐。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感覺自己腦子都僵住了,耳朵旁邊響起的聲音竟然是“如果小槿在這裏就好了!如果小槿在這裏就好了!……”如果小槿在這裏,她絕對有辦法把這兩個跟斗魚一樣的傢伙當木偶一樣擺佈。
但是,即便沐槿沒有在這,這裏,也瞬間有了急轉直下的變化!
因為,還有人會出現。
“尹翌,我挑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姜茗歡快地從一旁的專賣店內衝出來,手裏拎着還帶着標籤的粉色小錢包,錢包上面是可愛的米老鼠,她拉住尹翌的手,渾然不覺一旁的陸桐和安夏。
“看來看去我還是挑了這個,很好看吧?接下來我們要去哪?”
就像一根細細的針!
針尖深深地刺到了安夏的心裏面,並且在她已經脆弱不堪的心臟裏開始瘋狂的高速旋轉,誓要將心臟的每一個角落都刺傷刺透!
無處可逃。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陸桐和安夏,尹翌與姜茗面對面站着。
就像一場對峙!
安夏握着手機的手慢慢地冰冷下來,她抬起頭看着尹翌帥氣英俊的面孔,她的眼眶一陣陣發漲,卻沒有一滴淚流出來,再也沒有看尹翌一眼,她將手機放在衣袋裏,抱住冰冷的像框,轉過身來拉着陸桐袖子的一角,背對着尹翌和姜茗走開。
細細碎碎的陽光透過高大榕樹的枝枝葉葉,深深地刺入安夏的眼瞳裏,這一次,她沒有讓自己流眼淚。
被她甩在身後的尹翌,頎長的身影淹沒在陌生的人流中。
他身邊的姜茗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抓住尹翌的手,將自己的小手塞到他的手裏,似乎想讓他明白,她還在這裏。
她的手卻被用力地甩開。
尹翌轉過頭來,筆直的視線定定地凝在她的臉上,“姜茗,你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你到底還想讓我怎樣啊?你就不能放過我。”
傍晚。
安夏推開宿舍的門,她看到沐槿坐在地毯上,全神貫注地看着一本英語練習冊,時不時地把放在一旁的樂事薯片送到嘴裏,吃的咔嚓咔嚓的,就跟西遊記裏嚼人骨頭的白骨精一樣。
因為一般申請住校的學生不是很多,所以這間四人宿舍目前只住着沐槿和安夏兩個人,一週前,為了陪伴申請住校的安夏,父母一直都不在身邊的沐槿也搬來了,在一次性將這間宿舍的全部費用都交齊後,這片天地就由着沐槿可勁兒地折騰了,她還特意從家裏把自己最喜歡的那張大牀搬來,在地上鋪上地毯,自掏腰包買了各種必要的小型家電,電視,冰箱,微波爐一應俱全,儼然將這裏佈置得像個温馨的小家。
沐槿從來不會委屈自己,那麼,跟着沐槿的安夏,也就從來沒有被委屈過。
安夏將門關上,將像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後背靠在門上,看着沐槿低聲説道:“小槿,我分裂了。”
捏着樂事薯片的手稍微停住。
沐槿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煩躁的安夏,臉上有着讓人恨不得揮上一拳的平靜,“安夏,等你什麼時候分娩了,你再告訴我啊,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安夏抓起掛在門一旁的白色長裙子,朝着沐槿扔過去,那是沐槿最喜歡的裙子。
白色的裙子輕飄飄地在沐槿眼前落下,沐槿本能地伸手去抓,她因為吃樂事薯片而變得油糊糊的爪子將白色的裙子攥的死死的。
裙子上,留下五道淡黃色的手印。
沐槿的臉刷地一下變了顏色,安夏倒吸了口冷氣,在沐槿從地毯上站起揮舞着手臂朝她衝過來的時候,她“啊——”的一聲尖叫,奔入衞生間,飛快地鎖上門,怒急攻心的沐槿在門外跟野獸一樣撞着門,把門撞得哐當哐當的。
“安夏,你給我滾出來!”
即便門已經上鎖,憑沐槿那小體格是不可能破門而入的,安夏還是死死地用背抵住門,順利把沐槿激怒的安夏臉上全都是笑容,跟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很頑皮很肆無忌憚的笑容。
沐槿最後放棄了與一扇門的抗爭,她狠狠地撂下一句,“安夏有本事你一輩子也別出來,我餓也餓死你了!”
她重新回到地毯上,拿起一旁的英文練習冊,低着頭繼續看。
宿舍裏靜悄悄的。
在過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她的手指卻連書頁都不翻動一下。
練習冊上,那一行行字跡分外雋永,那是楚湛的字,楚湛寫得一手好字,曾經代表學校參加過全市的硬筆書法大賽,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一個一等獎。
滾燙的眼淚一顆顆地落在練習冊上。
沐槿沒有擦自己的眼淚,她將薯片一片片地塞到嘴裏,彷彿不用力,就沒有辦法咬碎一樣,照例咬的咔嚓咔擦的。
衞生間內。
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的安夏走到熱水器下面,她放好噴頭,將熱水調好之後打開,温熱的水立刻從她的頭頂上澆下來,將穿着衣服的她完全澆透了。
撲面而下的熱水,立刻温暖了她冰冷疲乏的身體。
接着。
安夏緩緩地蹲下身去,在嘩嘩的熱水噴灑下來的時候,她抱住自己的膝蓋,發出貓一樣細細的哭聲。
一個小時後。
換上睡衣的安夏走出衞生間,她的臉上貼着一層厚厚的面膜,這樣就可以掩蓋住她紅腫的雙眼,而且,她已經做好了被沐槿暴打的準備。
但是。
柔軟的地毯上,沐槿所坐的位置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包沒有吃完的樂事薯片,還有一本沒有合上的英文練習冊,一旁的小冰箱上貼着一張紙條。
——桌子上是我買回來的比薩,已經涼了,你自己放微波爐裏熱熱吃吧。
晚上九點多鐘。
楚湛在客廳裏陪着媽媽看了會電視後回到自己的書房,他扭亮枱燈,從書架上取出一本《龍門專題》來放在書桌上,隨手拿起一旁的手機看了一眼。
手機上有一條短信。
楚湛按下按鍵,短信的內容很快出現在發出藍色炫光的屏幕上。
——我在你家樓下,你能下來一趟嗎
發件人是沐槿。
發件時間是19:35分,也就是一個多小時以前。
楚湛飛快地奔下了樓。
他從樓下大廳裏奔出來,夜色籠罩着整個高檔住宅區,外面路燈不是很亮,昏昏暗暗的,風拂過綠化用的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竹林的對面,是一個小小的湖泊,沐槿低着頭坐在湖泊旁的台階上。
她還在等他。
“小槿,對不起。”楚湛走過去,月光下,那一張年輕清秀的面孔上全都是歉意,“我剛看到短信,你怎麼不上樓找我啊?”
沐槿轉過頭來。
她看到楚湛,便從台階上站起來,楚湛才發現沐槿抱着一個泰迪熊,她的雙眼亮晶晶的,就像一面明亮的鏡子,她的眼睛稍微有點紅腫,一看就是剛剛哭過。
楚湛覺得胸口有點堵,“今天的事……是我不對。”
沐槿抱着懷裏的泰迪熊,不説話,只是看着楚湛。
楚湛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他笑了笑,笑容裏含着温暖的氣息,“你別生我氣了啊,我本來想明天再跟你説的。”
寂靜的湖邊,高大的榕樹在地面上留下斑斑駁駁的陰影。
沐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將懷裏的泰迪熊推到楚湛的面前,咬住嘴唇又鬆開,輕輕地説道:“這個給你”,楚湛疑惑地接過白色的泰迪熊,就在他開玩笑地説出怎麼跟你吵一架還有禮物拿,尹翌要氣死的話時,沐槿的聲音已經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楚湛,我喜歡你。”
流光溢彩的青春裏,有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總會深深地鐫刻在我們的心上,而我們,會選擇用一生去記憶這最純白華麗的年華。
其實,很早以前就想告訴你。
每次看到你的時候,總會身不由己地心跳加速,這樣的感覺,已經持續了很多很多年,也許,就是從你一臉暖暖笑容站在我面前那一刻開始,你就成了我生命中,那温暖而又美好的光芒。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