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不認識宋共羽的人,恐怕是不多了。
宋共羽,便是“武林四公子”之一宋玄雁之父,洛陽墨面宋家的當家人。
柯冬青的鐵鋤終於放下來了,他叫了一聲:“宋大俠,你怎麼也會來這個地方?”連段牧歡都稱宋共羽為宋大俠,柯冬青當然也不例外。
宋共羽的臉色陰沉得可以擰出一把水來。
他嘶聲道:“這句話本該是由我來問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柯冬青看出他的臉色不對,似乎有着巨大的悲憤壓抑着,只要有一點點火星,便可以把宋共羽引爆。他便儘量放緩語氣,斟酌着字眼道:“聽説宋大俠與鐵大俠之間有了不愉快的事,這對整個武林來説都是不幸。但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誤會,所以希望能解除這一場誤會。”“柯少俠的意思是指責老夫不能明辨是非嗎?”宋共羽的語氣冷得嗆人。柯冬青忙道:“絕無此意。但古語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許有一些東西不慎被宋大俠忽略了,旁觀者卻可以看清。”宋共羽冷哼一聲,道:“好個旁觀者!既然你是旁觀者,為何有如此雅興,插手此事?”他的語氣實在不中聽。
但不中聽也得聽。
對於“歡樂小樓”來説,現在已不是可以要求別人的時候了。
柯冬青心中升騰起一股怒意,好不容易才把它壓抑下來。
他以平靜的語氣道:“江湖中人同處一個天地之間,本就是息息相關的一個整體,更何況段大俠一向尊重宋大俠的。”宋共羽冷笑道:“你是要抬出死人來壓活人嗎?”柯冬青心中無名之火頓起!他對段牧歡本已極為尊重的,豈容別人出言辱及段牧歡?
當下,他便冷冷地道:“宋大俠,我話已説到這份上,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今日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宋共羽向這邊緩緩走將過來,他陰沉着一張臉,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你以什麼方法來消除我與他入之間的誤會。”柯冬青對今日宋共羽突然變得如此蠻不講理,渾身帶刺而暗暗驚訝。
他在心中暗暗地道:“我要用事實讓你心服口服!”
於是,他再也不理會宋共羽,仍是一心一意地挖。
宋共羽揹着雙手,站在他邊上,冷冷地看着。這場景着實有點古怪:一個是赫赫有名的“歡樂小樓”的樓主在挖土,另一個是也一樣有名的宋共羽在一旁看着……
鞦韆千則恨恨地看着這個毫無情理可言之人。她希望柯冬青挖出屍骨後,讓他吃驚得合不攏嘴!
終於,一塊頭骨露出來了。
柯冬青一喜。
宋共羽神色大變。
鞦韆千則得意地暗道:“你終於吃驚了吧?”當整個頭骨露出來時,一同出現的還有一撮毛髮。
宋共羽的臉色益發蒼白了,身子也開始輕輕地顫抖起來。
柯冬青暗暗吃驚,心道:“他怎麼會如此激動?”當整個屍骨全被挖出來的時候,宋共羽突然俯下身來,用手瘋狂地扒呀扒,一雙手立即扒得鮮血淋漓。
柯冬青驚呆了,他不明宋共羽怎麼會突然有如此驚人的舉動。
鞦韆千更是一臉的驚駭。
宋共羽的臉色鐵青,一雙眼睛幾乎噴出火來。
驀地,“當”的一聲金石交鳴之聲響起!
宋共羽伸手一抓,抓出了一把劍來。
末共羽捧起那把劍,哭然仰天發出如猛獸嘶叫般的狂笑聲。
笑着笑着,又變成了號陶大哭。
柯冬青見他神色言行如此古怪,不由輕輕地道:“宋大俠……”宋共羽倏然轉過頭來,他的眼中閃着駭人的殺氣。
他突然大吼一聲:“殺——”聲音大得讓地面一陣輕顫!
然後,便聽得四周響起了衣袂掠空之聲,數十個人影如幽靈般從四面出現。
這些人疾然向這邊撲來,迅速將柯冬青與鞦韆千圍在中間。
柯冬青神色大變,他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只見宋共羽的臉幾乎已扭曲了,一臉痛苦之色。
他咬牙切齒地道:“想不你竟是一個人面獸心之人!我要殺了你,用你的心來祭我兒之靈!”
柯冬青一頭霧水,他茫然地道:“宋大俠為何如此説?”
宋共羽大吼道:“住嘴!今天,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了,你還有什麼可以狡辯的!”
柯冬青不由大聲道:“我行事一向對得起天理良心,為何要狡辯?宋大俠説話可得注意身份。”
宋共羽狂笑道:“好個對得起天理良心!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會被你一副君子模樣給矇騙過去了。”
鞦韆千忍不住道:“你看見什麼了?可別以為仗着年紀大了一點,便可以信口雌黃了!”
宋共羽的眼中閃着煞人之光,他的聲音冷得可以讓空氣凍結。
只聽得他道:“我親眼看到你們要將我兒子宋玄雁的屍骨移走,以掩蓋你們的滔天罪行!”柯冬青、鞦韆千一下子怔在那兒了。
半天,他們才回過神來。
柯冬青道:“宋大俠,看來是誤會了,這具屍體根本不是令郎的……”
“住口!”
宋共羽勃然大怒道:“我自己兒子的劍我還能認不出來嗎?”
柯冬青強自忍住性子道:“也許,有另外一把劍與令郎的劍模樣類似也未可知。”
宋共羽冷笑道:“好!好!看來你還不死心,金斗何在!”便有一個滿臉絡腮鬍子,長着一雙銅鈴眼的人鑽出來應道:“屬下在!”
宋共羽道:“你……你去查看一下屍骨頭顱,看一看是否有兩顆銀牙?”
柯冬青的心開始收縮了,他突然感覺到也許一切並不是“誤會”那麼簡單。
名叫金斗的絡腮漢子蹲下身去,仔細地查看了一番,站了起來。
宋共羽道:“可看清楚了?”金斗道:“看清楚了。”
宋共羽道:“説!”
金斗沉聲道:“此遺骨的口腔內正是有兩顆銀牙!”宋共羽的身子一晃,幾乎站立不穩。
他的臉色已如死灰。柯冬青心中暗暗不安。
宋共羽的臉終於略略緩和了一些,轉身道:“你還有什麼話説?難道你又想説也許又有一個人也恰好與我兒子一樣,口中換過兩顆銀牙?”柯冬青一聽,只覺得腦中“轟”地一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的頭腦中爆開。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宋共羽顯然不可能會將自己兒子的屍骨認錯的,可鞦韆千明明看到埋入的是幾個黑衣人的屍骨。
鞦韆千大叫起來:“當日埋下屍骨時,我便在這一帶,當時埋進去的根本不是你的兒子,而是幾個黑衣人!”宋共羽的臉上有了譏諷的笑意,他冷聲道:“你是如何知道的?當時你為何會在場?”鞦韆千便被問住?。
那一段經歷,本就古怪,又豈是三言兩語所能夠講清的?
何況,即使將事實説一遍,宋共羽會信嗎?他只會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東西。
這時,宋共羽突然很恭敬地對着站在邊上的一個人道:“阮大先生,一切你都已看到了吧?”便見從人羣中閃出一位老者,模樣儒雅飄逸。
竟是武林中人人敬慕的“清水叟”阮大先生!
在江湖中,本是無真正的公正可言,更多的時侯,都是憑藉強權與血腥來平息紛爭的。
但“清水叟”阮大先生卻是一個例外!阮大先生在江湖人眼中,幾乎已是一把尺子。他説你有多高,你便有多高,他説你是一個渺小的人,你便高尚不到哪兒去。
他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威望,是因為在他的六十一年生命歷程中,幾乎從未有失公允。
阮大先生是釘子,他把你釘在什麼位置上,你便是什麼樣的人。
柯冬青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碰到他。
阮大先生道:“不錯,我看到了,但這還不能説明什麼。”
宋共羽很客氣地道:“阮大先生認為我該如何做,才能確認他便是殺害我兒子的兇手?”
柯冬青不由暗暗苦笑。
他對宋玄雁,一向是隻聞其名,未謀其面,怎麼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個殺害宋玄雁的兇手?
他希望阮大先生能明察秋毫,為他洗脱這個罪名。
只聽得阮大先生道:“金兄弟,你將你所看到的兩顆銀牙的確切位置告訴我吧!”金斗一愣,趕緊又低下身來,仔細地察查了一陣。站起身來,正要開口,卻被阮大先生制止了,他道:“對我附身而言,如何?”金斗自然依言而行。
阮大先生這才道:“好,宋大俠,現在你把令郎的銀牙位置説一説吧。”宋共羽便將其説了。
阮大先生點了點頭,道:“與金兄弟所言相吻合。”他轉過身,對着柯冬青道:"現在,柯少俠對這一具屍體就是宋大俠之子應該沒有什麼疑問了吧?"柯冬青沉默了半晌,方緩緩地點了點頭。
阮大先生接着道:“現在,我要問柯少俠來此地的目的。”柯冬青道:“我要將‘武林四公子’遇害的真相揭示出來。”阮大先生道:“用什麼方法?”柯冬青道:“我要掘出當日圍攻宋……宋少俠的人的屍體。”阮大先生道:“但你並沒有親眼所見,而僅僅是聽這位姑娘所言,對不對?”柯冬青猶豫了一下,又點了點頭,接着便補充道:“秋姑娘所言一定是真的。”事實上,這樣的話是蒼白無力的,儘管説此話時柯冬青的神色很誠懇。
阮大先生道:“那麼柯少俠掘到你所需要的東西了嗎?”柯冬青搖了搖頭。
阮大先生的臉色突然一冷,他冷冷地道:“現在,宋大俠認定你是殺害他兒子的兇手。
你殺害他兒子之後,倉促之間沒有來得及轉移屍體,便將他兒子的屍體埋在這兒。”他看了看柯冬青,繼續道:“現在,你所想要做的事,只是為了轉移屍體,以便使你的罪惡行徑不致於暴露!”柯冬青的瞳孔一下子收縮了。
他緩緩地道:“這是你對這件事的定論吧?”阮大先生搖了搖頭道:“不是,至少暫時不是,但我需要柯少俠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柯冬青道:“如果我説這是巧合,你會信嗎?”未等阮大先生回答,他便先道:“阮大先生自然是不會信的,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別説你不信,連我自己也不信!”柯冬青苦笑了一下,道:“可惜,事實上這一切,很像是巧合。”“很像?”阮大先生問道。
“不錯,只是‘很像’而已,而事實上,我已確認這是一個圈套!”宋共羽聞言大怒道:
“你竟敢反咬一口!”柯冬青搖了搖頭道:“你不是設圈套的人,其實你也被別人利用了。”
宋共羽冷笑道:“莫非你想説我在助紂為虐?”“不敢,不過如果宋大俠執意要堅持你的做法,一意孤行,那麼你的所為將與‘助紂為虐’沒有什麼區別。”宋共羽狂叫道:“阮大先生,如果我現在要殺他,算不算違背俠義?”阮大先生沉吟片刻,緩緩地道:“雖然目前事情尚未十分明朗,但相信事實與我們所猜測的不會有什麼不同。”這分明是拐着彎表示“可以動手了”雖然不是十分的光明磊落。柯冬青的一顆心在往下沉。他發現許多本是似乎頭上戴着光環的人,一走近了,便不過如此而已。
宋共羽滿意地道:“有阮大先生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他的臉色一沉,對四周默立的人道:“替我拿下這罪大惡極之人!我要將他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放置於我兒子的靈前!”柯冬青急忙叫道:“且慢!”宋共羽暴喝道:“死到臨頭,還哆嗦什麼?怕死了嗎?”柯冬青只覺一股熱血“忽”地一衝而上,他“嗆啷”地一聲,拔出劍來,朗聲道:
“我柯某眼中何嘗有個‘怕’字?不過我要告訴你,你現在做的事是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無論你死,還是我亡,你都是會後悔的!”宋共羽一言不發,一揮手,立印有十幾個人向柯冬青撲來。
鞦韆千也揚劍出鞘。
柯冬青急道:“此事與你無關。”鞦韆千一笑,道:“如果你是兇手,我便一定是幕後策劃者了,怎麼説與我無關?”言罷,她又笑了起來,似乎讓她遇上了天大好笑的事情,她的眉目間滿是譏諷之意。
宋共羽哪有不明她話中之意?一張臉便紅一陣白一陣了。
他已是惱羞成怒了。
一柄鈎連槍率先發難。
鈎連槍凌空飛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為寒星碎瀑,卷罩向柯冬青。
柯冬青寸步不移,短劍的光焰連串進射,疾猛冷鋭,宛如炸開的一樹銀花。
金鐵撞擊之聲震耳揚起,然後便見那人已飄出三丈之外了。
砰然落地之後,他竟未站起。
眾人大驚,以為他已死了,可又未曾見到鮮血。
細細一看,才知竟然是兵器接觸之間,便被點了穴道了。
眾人不由暗暗歎服。
若是拳腳相交,在那麼的短時間內點了對方的穴道,並不是太難,但兵刃相接,這份難度便大了許多了。
悶聲不響,便有三柄利刃加上一條三節棍,從柯冬青的身後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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