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小樓”鞦韆千去過,而這馬車所走的線路也正是去“歡樂小樓”的路。
這也是她沒有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原因之一。
此時,已是正午了,因為是秋天,而且是深秋,所以並不熱,相反卻是一個標準的江南好天氣。
車窗開着,道路兩邊的樹木飛一般地向後倒去。
馬車很快。
很快的馬車卻一點震盪之感也沒有,行進得極為平穩。
鞦韆千坐在馬車上,感覺怪怪的,她甚至有一種想笑的感覺。一切,都太怪異,甚至,有些滑稽。
莫非這就是江湖?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千奇百怪的事?
鞦韆千忽然想到:“這個怪人既然一心想要段牧歡死,那麼他又怎麼敢踏進‘歡樂小樓’的地盤?”“歡樂小樓”只是一個名字,而事實上它不但不小,而且是大得驚人,它的勢力幾乎覆蓋了半個江南。
而這個“稻草人”居然敢在“歡樂小樓”的眼皮底下與“歡樂小樓”作對。
他的武功高,已是超一流的高手。但他不可能比段牧歡更高,更何況段牧歡手下還有如雲的高手。
而且段牧歡是“四情劍俠”中交友最廣的人,三教九流中無所不有!
只要你是段牧歡的敵人,那你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甚至你在飯攤上吃飯,那兒的夥計都有可能突然把一隻碗扣在你的頭上。
段牧歡是一個凝聚力極強的人,與他交往過的人,只要段牧歡願意,都會不可避免地成為他的朋友。
但現在這個“稻草人”卻在有恃無恐地一步步挨近“歡樂小樓”。這與一步一步地走進地獄有什麼區別?
馬車突然停了,這一次,鞦韆千反應很快,馬車一停,她便已如一支箭般射了出來。
她己越來越像一個江湖中人了。
她快,但“稻草人”卻比她更快!
當她落地時,“稻草人”早巳如一杆標槍般筆直地站在那兒了。
馬車前面有十幾個人,每一個人身上都佩有兵器。
來者不善!卻不知他們是衝誰來的,是“稻草人”還是鞦韆千?
十來個人中有一個年輕人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道:“二位有沒有見到一個身穿青衣,頭戴白巾的人?”他這哪是在問話?那口氣簡直像是在審訊犯人!
鞦韆千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無名之火。
她未開口,“稻草人”卻開口了,只聽得他嘶啞着聲音道:“你們是不是要找吳清白?”
身穿青衣,頭戴白巾的吳清白,已死了的吳清白!
那年輕人點了點頭。
“稻草人”説了一句話,又把鞦韆千嚇了一跳!
“稻草人”道:“我就是吳清白!”他怎麼可能是吳清白?他既不是身着青衣,也不是頭戴白巾,他怎麼可能是吳清白?
何況,“稻草人”不是已經説過吳清白已死在他手下了嗎?
如果他真的是吳清白,那豈不是他殺了他自己後,然後又復活過來了?
鞦韆千幾乎要失聲笑起來了。
對面的年輕人也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但卻讓人感到很遙遠,有點像冬天裏的太陽。
或者説,有點像醉紅月。
那年輕人的衣着也很華貴,連他腰上的劍也綴滿了上等的寶石。
年輕人笑道:“你不是吳清白,吳清白是身着青衣,頭戴白巾的,你不應該騙我,騙我的人一般都要後悔的。”“稻草人”淡淡地道:“我就是吳清白,不信,你看!”話音剛落,他的劍突然一閃而出!
然後又突然一閃而沒,重新回到劍鞘之中。
如果不是劍刃在正午的陽光之下,有些耀眼,那誰都會説他的劍根本就未出鞘。
劍是夠快,但這又能説明什麼?
不但鞦韆千不解,就連對面的那個年輕人也不解,一臉茫然甚至於不屑的神色。
顯然,他已認定“稻草人”是在故弄玄虛了。
他的嘴角開始浮現一種淡淡的帶着譏諷意味的笑意。
而“稻草人”卻平靜地站着,如一尊雕塑一般,全然不為年輕人的譏諷所動。
然後,便聽得有“沙沙”之聲。
是“稻草人”頭頂上的樹葉在落。
顯然,樹葉是被劍氣所劃落的。
但對面年輕人的譏諷笑容卻更明顯了,顯然他並沒有把這一手放在眼裏。
“沙沙”之聲過後,卻又響起了“滴答”之聲!
是那種水滴下落,墜於樹葉上的聲音!
然後,眾人便已發現有血從樹上,從茂密的樹葉中滴下!
怎麼會有血?
血怎麼會從樹上滴下來?
年輕人的神色這才真正地變了,他的右手手指微微一勾。
立即有一個壯漢跑了過來,一縱身躍上了樹葉叢中。少頃,他從樹上掠下,手中竟抓着一隻杜鵑鳥。
杜鵑已死了,血正是從它身上滴下來的!
年輕人神色大變,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朗聲道:“好劍法!我相信你是吳清白!”
以劍刺殺一隻杜鵑鳥,當然不難,但以劍氣刺殺一隻杜鵑鳥,那就不容易了。
何況,杜鵑鳥是隱藏在樹葉之中?何況杜鵑鳥在致命之前,未能發出一聲啼叫?
如果不是以極快、極準的手法出擊,那麼只要一觸動樹葉,杜鵑鳥就會被驚得振翅而飛!
就算沒有飛,只要劍氣未能立即將鳥首斬下,那它總是能發出一聲慘叫的。
但它未發出任何聲音。
鞦韆千這才知道自己的劍法與對方相比,相差的不是很多,而是很多很多!
她開始後悔以前為什麼不用心地學爹爹的劍法了——如果她知道現在她是想學而無從學的話,那麼便更是要後悔不迭了。
為什麼對面的年輕人看了“稻草人”出劍後,便認定他是吳清白?
莫非只有吳清白才有這樣的武功?
看來,“稻草人”真的就是吳清白了,可為什麼要騙別人説他將吳清白殺了?
既然要騙,為何又不一騙到底?
只要他不承認自己是吳清白,那是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吳清白的,甚至當他自己説出來時,對方仍在懷疑。
“稻草人”吳清白淡淡地道:“你在找我,是不是要殺我?”鞦韆千看着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點了點頭。
吳清白道:“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年輕人道:“為什麼要改變主意?”吳清白道:“很好!你一定就是宋玄雁了。”年輕人奇怪地道:“你怎麼知道?”吳清白道:
“除了宋玄雁,我想不出還有另外的年輕人能夠在見了我的劍法之後,還有勇氣説要殺我。”
宋玄雁道:“你錯了,至少還有三個人!”鞦韆千心中道:“他一定是想説任白霜、醉紅月、鐵銀槍。”果然,宋玄雁接着道:“至少還有任白霜、醉紅月,鐵銀槍三個人!”吳清白淡淡地道:“你説的不錯,可惜他們三人全死了。”宋玄雁臉上的表情就像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
他吃驚地道:“他們怎麼會死?”的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鞦韆千也絕對不會相信“武林四公子”中的三個人會在同一天同時死去。
吳清白道:“每一個人都會死的,他們的武功雖然高了點,但也逃不出這個規律!”年輕人宋玄雁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你殺了他們?”“我殺了醉紅月、鐵銀槍,而任白霜應該是死於醉紅月之手。”鞦韆千又大吃一驚,她不明白吳清白根本未見到任白霜是怎麼死的,卻能知道是醉紅月殺了他。她越來越覺得吳清白這個人神秘莫測了。宋玄雁的眼睛眯得更厲害了,幾乎已眯成一條縫,一條細如刀鋒的縫!
他身邊的人也立刻湧現出一片殺機。
吳清白卻仍是那麼平靜,他緩緩地道:“但我知道若干日子之後,江湖上傳言的‘武林四公於’之死,卻是與事實大相徑庭的。在那個傳説中,根本沒有吳清白這個人。”鞦韆千的脊背上突然有了一種涼涼的感覺,然後,這種感覺從後背漫延開來,滲透到全身!
明明是他殺的人,怎麼會與他完全沒有關係?
鞦韆千是這件事件從頭到尾的目擊者,她能不將真相告訴人們嗎?
莫非,他會殺了鞦韆千滅口?
那還有宋玄雁及宋玄雁手下之人,也已聽到吳清白親口所説的話了,莫非他要將宋玄雁那十幾個人全殺了嗎?
鞦韆千相信他能做到,因為她已親眼看到他殺了兩個人,又親耳聽他自己説那茶水溝中的六具屍體是他殺的。
殺了這麼多人,再多殺幾個人,又有什麼不可能呢?
但宋玄雁卻不是省油的燈!他也是“武林四公子”之一。
即使他的武功不是吳清白的對手,但他還有十幾個下屬。
即使他的下屬加上他一起,還勝不了吳清白,那至少他的下屬可以保證他們的主人有充足的時間逃脱!
便在鞦韆千百思不得其解時,一件驚人的事發生了。
四周突然如幽靈般出現了四十多個人。
每一個人都是一身黑色勁裝,每一個人手中都是一把彎彎的刀,每一個人的臉部都已被矇住,只有一雙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
所有的人幾乎是一模一樣。
他們出現之後,便那麼靜靜地站着,一言不發。
每一個人的右手都握着左腰上掛着刀的刀把,右肘略略下沉。
這個姿勢,是最適合拔刀出擊的姿勢!他們不願意浪費任何時間。
是誰,能把他們訓練得如此整齊劃一?
鞦韆千不知道他們是誰的人,是吳清白的,還是宋玄雁的?
或者兩者都不是?
答案很快便有了,只聽得末玄雁嘶啞着聲音道:“想不到你的計劃如此周密!”吳清白淡淡地道:“我辦事不喜歡出現任何漏洞。”顯然,這些人是吳清白的人!
可吳清白不是一向行蹤縹緲,居無定所的嗎?從未聽説過吳清白是歸屬於哪個門派的。
這四十多個人,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鞦韆千的江湖經驗太少,所以她只聽説過“武林四公子”,卻從未聽説過吳清白。即使如此,此時她也已相信吳清白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人。
宋玄雁沉聲道:“看來,江湖中人把你忽視了,實在是大錯特錯。”吳清白道:“不,你錯了。不是江湖中人忽視了我,而是我沒有顯示自己,如果我張揚一些,那便不是今天這模樣了,至少,比你們‘武林四公子’要強一些。”這句話很不中聽,不知為何,宋玄雁竟沒有發作!
吳清白又道:“現在,我再説一次,如果你要走,可以立即轉身便走!”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將宋玄雁圍住,然後又對他這樣的話?
宋玄雁的臉色變了變,緩緩地道:“你很聰明,算準了我不可能會轉身而去的,所以才説那樣的話。”吳清白道:“你也很聰明。”鞦韆千忽然發現吳清白的聲音變得很清晰了,根本就不再沙啞!
相反,宋玄雁的聲音卻是很沙啞。
注意到這一點,鞦韆千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她又想起鐵銀槍死之前所説的那句話:“你不是他!”鐵銀槍會不會是想説:“你不是宋玄雁?”鞦韆千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那麼,吳清白為什麼要冒充宋玄雁呢?如果他要冒充宋玄雁,為什麼不身着華麗的服飾?
又是一個謎!
鞦韆千覺得今天真是一步踏進了迷魂陣了。
她忽然覺得外面的世界一點都沒意思,一切都那麼撲朔迷離,哪像囚島都是真實坦直的?
但她也知道現在她就是想回囚島,也不是那麼簡單了。
吳清白不會讓她走得那麼輕鬆的。
宋玄雁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今天一定要拼個魚死網破了。”吳清白搖了搖頭道:“你又錯了,今天只能是魚死,而網卻是不會破的,因為漁夫是我。”他的話語中,突然也有了“武林四公子”説話時的那種傲氣!
甚至,比他們的傲氣還傲!似乎他是高高地在上面,俯視着腳下的芸芸眾生!
這是吳清白第一次露出這樣的傲氣,也正因為如此,它給鞦韆千帶來的感覺便格外強烈。
宋玄雁竟沒有説話。
他已緩緩地拔出了他的劍。
“嗆啷”之聲立即響成一片。
宋玄雁的屬下在拔劍,四十多個黑衣人在拔刀。
唯有吳清白沒有動,便這一點,他就已壓着宋玄雁一頭了。
宋玄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他輕嘯一聲,身子如一股旋風般狂旋而出!
他的身軀,如同披上了一件光衣一般,劍芒在身側閃射如電如風!
“嗆”的一聲,吳清白的劍終於出鞘了!
而宋玄雁手下的十來人同時已疾然向四周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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