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聲已開始漸漸趨於詭異!遊冰開始有些心煩氣燥,他暴喝一聲,身子陡然在半空中生生偏開數尺,劍刃劃過之處,他聽到了長劍飲血之“噝噝”聲。
受傷的並不是他,但他又未曾看到自己的劍所未中的軀體,這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煩悶之感!
現在,他多麼渴望能與人直接相對,進行一場公平而光明的搏殺!若是連對手的身形都來看見就死了,那未免太可悲。
一咬牙,他的劍疾然向一團最為濃密的紅色襲去,劍氣如虹,“噼啪”有聲!
劍,並沒有走空,遊冰已感受到劍在人體內的運行,他知道只有再遞過三寸,才能致命,但他並沒有乘勢將劍遞進,而是用力挫腕,人便借力飄然橫掠!
掠出二丈,他的雙腳又猛踢而出。
這一次,他感覺這一腳如踏在一個人的胯骨上,遊冰立即借力再次飄飛!
他的身軀如此借力而動,在空中久久不落。人如驚鴻般穿掠,偏偏他的身側永遠有一片紅色,如煙如霧地附於他身側,與他一起作着一次次的不可思議的挪移!
遠遠望去,便如一團紅色的雲在空中飄蕩,令人歎為觀止!
莫入愁的眉頭已越鎖越緊,他的額頭已擰成一個“川”字!
如果不是不放心莫夫人,他早已加入戰團,遊冰雖然和他主僕相稱,但他們二人的感情早已逾越了主僕之關係,已如兄弟一般!
如果要讓他舍了夫人去救遊冰,不但會使莫夫人遭受不測,而且遊冰也不會原諒他這種愚蠢的做法的。
現在,他只能等待。等待勝利;或者失敗!
他對遊冰的劍法、武功瞭若指掌。所以,他很少會為遊冰擔心,而這一次,便是“很少”
中的一次。
簫聲突然開始出現跳躍性的音符!
然後便見那朵“紅雲”開始如爆炸了般四散射開!
空氣中立即瀰漫開那種甜甜的如銅鏽般的氣息!莫入愁的心不由揪緊了!
一個人影如斷了線的風箏般一頭紮下!
將及地面時,才見人影勉力斜翻。強自站定!
那,還算是人嗎?
那只是一個血肉模糊的軀體而且!他的脖子已被削了重重一刀,不但皮肉翻卷起來,而且還現出白森森的喉骨!
他的身軀,更是千瘡百孔,幾乎已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了。掛下來的不僅僅是已破爛不堪的衣衫,還有一條條赤血淋淋的肉,以及青白之色的經絡!
如果不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劍,莫入愁根本就不能辨認出他就是遊冰!
遊冰落地時,本是背向莫入愁的、現在,他正努力地要轉過身來。
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於一個已傷得不成人形反像骨架一般的人來説,並不容易做到.最終,他仍是沒有完成這個動作,便緩緩倒下了。倒下之時,他拼盡了最後一絲氣息,將身子轉了一個極小的角度,這才轟然倒下!
倒下時他的臉是正朝着莫入愁的,莫入愁似乎看到了他的雙唇輕輕地動了幾下。
當然他在説什麼,莫入愁已聽不見了,但莫入愁卻已讀懂了遊冰最後一個眼神,儘管那眼神已因為生命的離去,而開始變得渙散。
他的目光中,滿是歉然之色。他為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莊主及莊主天人而不安。
莫入愁一陣悲愴,已是熱淚盈眶!
此時,紅色再次消褪,地上又多出十幾具屍體!
莫夫人忽然道:“大哥,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莫入愁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略一思忖,便道:“如何不記得?十年前的今天,不正是你我在洞庭湖上初識之日麼?”
莫夫人道:“不錯!那時,你真傻……時間過得也真快,轉眼便是十年了。”
聽莫夫人突然回憶起從前的事,他不由有了一種不祥之感,趕緊岔開話題,道:“遊冰雖然是外姓之人,但難得他如此忠誠,我想從此便將他的妹妹認作義妹,也讓他在天之靈安寧些,免得總是牽腸掛肚。”
莫夫人道:“其實,你本就已將他們兄妹當作自家兄妹了,再……再説,……我們……”
她的話音突然顫抖起來,時斷時續。
莫入愁急忙回頭,卻見莫夫人己是臉色煞白,頭上直冒虛汗!
她痛苦地捧着肚子,顯然胎氣又動了!
莫入愁大急,他急忙返身蹲下,急切地道:“阿寧,你……你撐得住嗎?
莫夫人多想點一點頭,讓莫入愁心安些,但劇痛已將她的力氣於不知不覺中帶走!
她現在是連點頭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覺得腹部的痛感一陣接一陣地襲來,似乎有一隻大手在抓着她的心肺在狠狠地撕絞捏揉!
她的嘴唇已被咬破了,流出殷紅的血。
莫入愁霍然起身,朗聲道;“我妻子不諳武功,並非武林中人,哪位朋友對我有何忌恨之處,便直接衝我來!五尺之軀,怎可為難一弱女子?不知哪位高人能否應諾下來?”
他的話中貫入了無上內力,所以聲音雖然不響,卻中氣充沛,傳得極遠極遠。
事實上,他自己都覺得幾乎是與虎謀皮,哪有此可能?
卻聽得一聲簫聲響過之後,滿山紅色又開始移動穿走!
最後,莫入愁在山林叢中看到了一個數丈寬的“不”字!
雖然這已在莫入愁的預料之中,但他看到對手以這種方式來回答時,仍是有一股無名之火騰然而升!
顯然,對手是在向他炫耀!
莫入愁實在想不出來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如此可怕的魔頭!對方這種詭異的殺入萬式,別説是看,就是連聽都未聽説過。
莫夫人柔聲道:“何必做這……這種無謂的努力?你是知道的,我怎麼可……能一個人苟……苟活於世?”
她要將這段話説完,該做出多大的努力!
莫入愁忙關切地道:“你莫再説話了,憋着氣,也許這樣會好受些。剛才是我急糊塗了,才胡言亂語的。”
莫夫人卻未聽他的,仍喘息着道:“你不用管我,多……多殺兩人,便多賺兩個,眼……
眼前局勢,只能……只能如此了。”
莫入愁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強烈的悲愴之感,暗道:“莫非便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嗎?”
如果不是莫夫人有孕在身,他完全可以將莫夫人置於馬車上,策馬回馳,而他自己則奮力掩護,那便有脱身之可能了。
但莫夫人現在又如何經得起顛簸?從他們“清歡山莊”來到此地不過二百里路,他們卻已走了好幾個時辰!為的就是不使莫夫人受顛簸之累。
現在,他是在盼望着簫聲響起了。因為他消耗不起時間,莫夫人的臉色已越來越難看了,煞白得如紙一般!
莫入愁的拳頭已握得迸出血來!他覺得這種痛苦的等待幾乎已讓他漸至瘋狂之境了。
當他的手無意中觸及自己的腰際,不由心中一動,暗暗自責:“怎麼如此地呆笨?他們不攻我,我不可以主動出擊嗎?”
他的手所碰到的是幾錠碎銀。
莫入愁運起內力,碎銀便更碎了,而且是沿縱向分割,分成薄薄的銀片,便如一把把銀光四散的小銀刀!
他將它們在手上掂了掂,一共有十三把“小銀刀”。
雙目疾掃之下,立即有六片銀片從他手中劃空而出!
銀片將空氣切割得發出輕鋭的尖嘯聲。
遠處一團火紅中發出數聲慘叫之聲。
這慘叫聲,大長莫入愁之士氣!因為從頭到現在,他雖然已看到對手的二十幾具屍體,卻未聽到一聲慘叫之聲,似乎他們全都不是血肉之軀一般。
又有六道銀光從他手中疾射而出!
簫聲終於被激起!
莫入愁的嘴角不由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紅色如潮水般從兩側的叢林中飄瀉而來。
莫入愁抱劍歸元,嶽挺峯峙!
風亦起,紅葉飄墜!
這一次,已不僅是紅葉,還有黃的、綠的、所有的豔麗之色全攪作一團,以令人眩目的方式,翩飛如亂蝶!
美麗得令人等待着死亡的温柔覆蓋。
莫入愁不敢做幅度很大的招式,因為他不願被人將他與夫人分開!
一劍一步,一劍十步。
每一劍,重若千斤;每一劍,舉重若輕。
步步為營,步步斃命。
這樣的劍法。
這樣的步伐——
如果不是被這詭異的紅色瀰漫得無法視物,莫入愁相信現在已應是屍首遍地了。
這是他幾十年的打殺經驗告訴他的。
何況,他這柄本已冰涼的劍,已開始變得温熱。這把劍在沒有飲夠二十人的血之前,它永遠是這麼冰涼如水的。
可惜,他看不到自己的戰果,現在,他所看到的只有滿天的紅樹葉了。
有時,他能感覺到紅葉子之後那疾飛電閃的寒芒,甚至能感覺到紅葉子之後,有一些如惡狼般充滿殺氣的眼睛。
而這一切,都只能永遠地停留在“感覺”這一份上,他從未真真切切發覺一個敵人!
似乎,他的敵人,便是這飛揚着的紅葉子了。
紅葉子有真有假,但無論真假,你都不能不防.。
廝殺是艱苦的。因為無法明瞭對方究竟有多少人馬,究竟是什麼來頭,所以在莫入愁看來,這場拚殺似乎永遠沒有止境,似乎對手永遠也殺不完,所以累的不僅是肉體,還有心,他不知道他給對方造成的創傷有多大,是微不足道,還是已重創?
倏地,他的心突然一涼—一他已看不到他的妻子了!
不知不覺中,他竟已被紅葉子卷裹過去,現在,他看到每一寸空間裏所填充的無一不是一片血紅!
他不由大呼一聲:“阿寧!”
沒有回聲!
他的劍法立即不由自主地一滯!
在這麼多如水銀一般向他流瀉進來的紅葉前邊,任何的停滯,都可以給它們帶來打擊的機會!
莫入愁的肋部立即被一柄長鞭掃撩而中!
他己身陷火紅的海洋之中,無法辨清方向了,所以他的衝殺,可能使他離自己的妻子越來越遠!
夾在山谷間的官道中,如此瀰漫着的絢麗的紅色,以莫人愁為中心,湧動、翻滾、衝蕩、馳越!
簫聲開始有了一種深入靈魂的神奇魔力!
莫入愁突然想笑——這怎麼可能?在這樣的生死關頭?
但他的的確確想笑,他竟感到一種詭異的快樂在他心中擁擠着,想要破繭而出!
對,是神秘的簫聲發揮着它的神奇魔力!
莫入愁是不能笑的人,因為他的劍是“愁劍”。
莫入愁一笑,他的劍法便是一落千丈了。
所以,他幾乎已把自己的牙咬碎了,為的就是忍住一陣陣地洶湧衝擊的笑意。
現在他的傷已不止一處了。
傷得越重,他的內心的浩然正氣越難以抵禦魔音的入侵。
終於,莫入愁笑了,笑得那麼陰森可怖,因為這笑聲是從牙齒,從喉底中擠將出來的,便如一棵從怪石叢中探出頭來的樹,早已被壓得扭曲變形了。
笑聲一出,他便已中了三劍、五刀、一槍還有擊在他下腹上的重重一拳!
紅色在莫入愁受了傷之後,立即如落潮一般向兩側退去!
官退中,又變得空蕩蕩了。
只有屍體,只有受傷的莫入愁,以及飄蕩在空氣中的簫聲……
莫入愁已笑彎了腰。
莫入愁已笑出血。
莫入愁已笑得扭曲了臉!
他那猙獰可怕的臉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他的無邊痛苦。
他恨!但他卻在笑!所以,他痛苦!
終於,他的精神崩潰了,“愁劍”便疾然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當”的一聲,他的劍便脱手而飛!
莫入愁已不再是莫入愁了,從他握劍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有讓他的劍脱手而飛過!
飛離他的手之劍,便如是飛離他的一隻手臂一般,帶給他以刻骨銘心的痛苦。”哇”的一聲,他噴出一大口熱血!
莫入愁本就蒼白的臉,現在更是蒼白得可怕了。
射落他的劍的是一片紅色的葉子,只是這葉子的周邊散着鋸齒一般的光芒!
簫聲停了。
莫入愁臉部的肌肉卻已僵硬了,永遠地保持着那種憤怒而痛苦的笑容!
一陣風飄過來——不!是一個快得如風,飄忽如風一般的人影射過來的!
莫入愁身上的傷已使他無法挺身,但他還是直起了腰,因為他要看一看他的對手。
過了一輩子刀尖舔血的日子,不能在最後死的時候,連自己死於何人手下都不知道。
他看到了一個面容慈祥的老者!
這,這怎麼可能?
即使是看到一個長着牛頭的人,也不會讓莫入愁吃驚至此。
如此殺人不眨眼的人,怎麼會是一個面容慈祥的老人?他應該是一臉橫肉、刀疤縱橫才對!
便在此時奇蹟出現了。
慈祥老者的壽眉、鶴髮、童顏不見了,出現在莫入愁眼前的又是一個一臉橫肉,刀疤縱橫的壯漢!
莫入愁傻了——無論是誰,看到一個老者在不及眨眼的瞬間,突然變成一個壯漢,而且這種變化就在你眼皮底下發生,你都會傻了的。
莫非,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個鬼的化身?
那“鬼”發出一聲得意的狂笑!
狂笑聲中,一臉橫肉的壯漢又不見了,出現在莫入愁眼前的又成了一個丰姿綽約的少婦!
少婦風情萬種!甚至連身段都是那麼的婀娜如風如柳!
她向莫入愁拋了一個深情款款的媚眼!
莫入愁的心卻一下子沉了下去——也許,真是遇見鬼了!
他不是怕死,而是想到如果他(她)真的是鬼,那麼血債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討不回來了。
也許,是一個夢?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這樣離奇的事。
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
妻子呢?莫入愁一時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看了。等他將目光定在左側十幾丈遠的地方時,他的血液幾乎已凝固了,只聽得自己的太陽穴在“卜卜卜”地狂跳,額頭上的青筋暴脹,幾乎要暴裂開來!
莫夫人死了,她那孕育着生命與希望的腹部已被切開!
一個業已成熟的嬰兒被拋得遠遠的!
血紅血紅的,已不再是紅葉子而是莫夫人的血!
畜生!禽獸!
莫入愁不會罵人,他的性格與他的外表是一致的,那麼的文質彬彬,連着把這兩個他極少會動用的詞用在一起,用在一個人身上,這已是破天荒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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