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慕飛回到了後院,趙玉琴正在禪房裏等他,她的臉色有點異樣,那是不大好看。
嚴慕飛明白為了什麼,但他絕不開口先提。
他一進門,趙玉琴含笑站起來相迎:“見着老和尚了?”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見着了,老和尚佛理修養高深,令人敬佩!”
趙玉琴凝目説道:“怎麼?你是去跟他談佛的?”
嚴慕飛笑了笑,道:“對一個佛門弟子出家人來説,尤其是年邁老僧,沒有比談佛更好的了。”
趙玉琴笑了,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也讓我佩服,結果怎麼樣?”
嚴慕飛雙眉微聳,一攤手,道:“談佛?他興趣很大,一談起這件事,他態度馬上轉趨冷漠,跟你所説的一樣,一問三不知。”
趙玉琴凝目問道:“是嗎?”
嚴慕飛笑了笑道:“是的,難道我還會騙你?”
趙玉琴皺了眉鋒,道:“這可怎麼辦?苦就苦在不能*他……”
嚴慕飛道:“*他?*誰?玉琴,對一個佛門弟子出家人,年邁老僧,你能這麼做嗎?
忍心這麼做嗎?”
趙玉琴道:“所以我説苦就苦在不能這麼做!”
嚴慕飛搖頭説道:“其實,*他也沒有用,以我看,他是真不知道。”
趙玉琴道:“怎見得他是真不知道?”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你以為衞涵英會告訴他什麼?錦衣衞窺伺在側,要是你,你會讓老和尚知道什麼嗎?”
趙玉琴呆了一呆,默然無語,半晌始道:“這件事真能要人的命,慕飛,你説怎麼辦呢?”
嚴慕飛淡淡説道:“該不算太難,陸指揮使説過,錦衣衞眼線遍佈天下,只消把這件事交代各地眼線,還怕找不到衞涵英的下落?”
趙玉琴臉色微變,道:“誰説錦衣衞眼線遍佈天下?”
嚴慕飛愕然説道:“怎麼?難道不是?”
趙玉琴哼了一聲,道:“陸讞他胡説八道!錦衣衞要是有遍佈天下的眼線,早就找到建文跟紀綱了,還用費這麼大的勁嗎?”
嚴慕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移開目光,淡淡説道:“那就只好茫茫人海中去撈這根針了!”
趙玉琴凝目問道:“慕飛,你真的沒有辦法?”
嚴慕飛搖頭説道:“不能説沒有,我只有利用自己昔日在武林中的關係,慢慢地打聽,除此之外,我沒有更好的辦法。”
趙玉琴皺着眉鋒垂下目光,緩緩説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耐着性子慢慢地打聽,慢慢地找吧!怕只怕咱們找到衞涵英的時候,她早已經找到了紀綱跟建文了!”
嚴慕飛道:“那不是更好嗎?坐享其成!”
趙玉琴抬眼嗔道:“人家急都急死了,你還要説風涼話。”
嚴慕飛道:“玉琴,我説的是實話。你想,先她去找建文跟紀綱,咱們想辦法找她,等她找到了建文跟紀綱,咱們也找到了她,落個現成的,既得魚又得熊掌,有何不好?”
趙玉琴道:“主意是不錯,可是要找到她,談何容易!”
嚴慕飛道:“玉琴,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倘若容易的話,不早就找到建文他們了嗎?
何用鄭公公遠赴海外,錦衣衞盡出精鋭?”
“好了。”趙玉琴截口説道:“我的意思是説,等到咱們找到她,恐怕為時巳晚,又是一個局面了。”
嚴慕飛道:“遲什麼?又是一個什麼局面?憑她一個‘冰心玉女’,再加上一個紀綱,他們能有多大作為?”
趙玉琴道:“怕只怕他們連絡天下武林,共同反朝延。”
嚴慕飛道:“玉琴,別忘了,嚴慕飛是站在朝廷這一邊的!”
趙玉琴呆了一呆,旋即笑了,道:“我知道,你是英雄翹楚,天下第一,武林共尊的領袖人物,頂神氣,頂了不起,對嗎?”
嚴慕飛淡淡説道:“那也沒什麼,那全是……”
“好了,別説了。”趙玉琴截口説道:“説真的,慕飛,你在開封有武林中的朋友嗎?”
嚴慕飛道:“不見得是朋友,但只要是武林中人,只要他知道,他就不會不告訴我!”
趙玉琴忙道:“那你快去呀!”
嚴慕飛笑了笑,道:“沒有公主的令諭,我怎麼敢走?”
趙玉琴美目一睜,揚了揚黛眉,道:“你……你何必説這話,我知道,當初你跟解縉説好的,領有皇上的金牌,不受任何人節制……”
嚴慕飛笑道:“公主既然明白就好了。公主統率錦衣衞,我則是一個人,咱們各幹各的,誰也別干預誰,誰也別打誰的主意。公主,我走了!”
説罷,他轉身就要走。
趙玉琴臉色微變,嗔道:“你,你這是存心氣我!你這話什麼意思?”
嚴慕飛笑道:“沒什麼意思,説着玩兒的!”
趙玉琴神情微松,大發了嬌嗔:“拿人家的傷心當玩笑,你別得意,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看你怎麼辦?”
嚴慕飛很平靜,含笑説道:“帶大一支錦衣衞的精鋭呢?”
趙玉琴任性地道:“我不管了,讓他們自己摸去!”
嚴慕飛道:“你這不等於干預我嗎?”
趙玉琴道:“那我不管,你是跟解縉説的,沒跟我説!”
嚴慕飛一點頭,道:“好,這你可以不管,可是假如由於你的干預,使我無法完成使命,找不到建文跟紀綱呢?”
趙玉琴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管。”
“你錯了,公主。”嚴慕飛搖頭説道:“那不是我的事,而是朝廷的事,找不到建文跟紀綱,無法完成使命,我頂多把那重賞厚賜退回去,而皇上卻會因此寢食難安,坐卧不寧的。”
趙玉琴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嚴慕飛笑了笑,接着説道:“再説,令尊的前程又將如何?你能因為你一時的任性賭氣,斷送了令尊的前程嗎?”
趙玉琴仍沒説話,她默然了。
本來是,這事非同小可,不管他説的是真是假,她身為人女,總不能不為父親着想,總不能親手斷送了父親的前程。
她貴為“幹公主”,也不能眼看着皇上日漸寢食難安,坐卧不寧,除了乖乖低頭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半晌,她才説了一句:“我不信我跟着你,你就沒辦法找到人。”
嚴慕飛道:“事實上,皇上的意思是要咱們分頭去找。”
趙玉琴眼圈突然一紅,幽幽説道:“我知道,但你也是存心躲我!”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我會嗎?玉琴,比起以後的日子,這段日子算得什麼?你説是不是?”
趙玉琴倏地一陣激動,美目凝注,道:“真的嗎,慕飛?”
嚴慕飛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似真又似假的目光,道:“玉琴,這還用問我嗎?”
趙玉琴美目一合,撲簌簌掛落珠淚兩行,顫聲説道:“慕飛,我聽你的!”
嚴慕飛臉上掠過一絲奇異的表情,道:“那麼,玉琴,我走了!”
話落,他徑自轉身向外走去。
突然,背後趙玉琴又開了口,喚道:“慢着,慕飛!”
嚴慕飛停步轉身,道:“玉琴,還有什麼事?”
趙玉琴道:“我忘了告訴你,有個弟兄剛才到我這兒來告你的狀。”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是誰?他告我什麼狀?”
趙玉琴帶着淚嫣然一笑,道:“你別跟我裝糊塗!”
嚴慕飛也笑了,道:“玉琴,那一滴茶水,打傷了他什麼地方?”
趙玉琴瞪了他一眼,道:“你好損,他的門牙全落了,讓人家説話漏風,甚至於不敢張嘴。”
嚴慕飛笑道:“誰叫他打擾我的?我生平最討厭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人。你該知道,只打掉了他的門牙,那是看你的面子,我沒有打瞎了他那雙眼睛,已往是天大的便宜。”
趙玉琴含笑説道:“説來説去總是你有理,快走吧!只記住,別讓我久等!”
嚴慕飛微愕説道:“怎麼?你要在這兒等我?”
趙玉琴嬌靨一紅,嗔道:“不是的,你還不懂嗎?”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我懂了,玉琴,你放心,不會的。”
倏然一笑,接道:“你也記住,為他們好,別讓他們再跟蹤我!”
趙玉琴雙眉一揚,方待發嗔,嚴慕飛已然帶着笑轉身出了禪房門。趙玉琴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卻自言自語地説了這麼一句:“這個人,真可惡。”
接着,她笑了,笑得很美、很甜。
但剎時間她那吹彈欲破的嬌靨上不見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陰霾,薄薄的愁霧。
嚴慕飛一個人出了大相國寺,他臉上的神色,竟也很複雜,因為他在趙玉琴那使他感動的痴情裏發現了某些假的東西,他弄不清楚趙玉琴對他的情是真是假。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就是他的身後絕不會有人跟蹤,事實不錯,他走了老遠,沒發現有人跟蹤他。
在一家酒樓門前,他找到了一個託着破碗,捉着打狗棒,逢人便伸手的要飯花子,他走過去低低説一句:“花子一張嘴,窮神吃十方,請跟我來!”
他説完了話,轉身往前走去。
那要飯的花子望着那頎長灑脱的背影怔了一怔,隨即邁步跟了上去。
嚴慕飛東彎西拐,片刻之後在一個行人稀少的小衚衕裏停了身。
那要飯花子快步到了他面前,眨動着雙眼,詫異地望着嚴慕飛,道:“尊駕是……”
嚴慕飛道:“別問我是誰,請認認這個!”
翻腕取出了那方窮家幫權威無上的信符託在掌心。
那要飯花子神情一震,臉色大變道:“弟子開封分舵趙安,參見信符!”身形一矮,拜了下去,一拜而起,恭謹肅立道:“弟子聽候差遣!”
嚴慕飛收起信符,含笑搖頭,道:“我無意煩勞,只向閣下打聽兩件事。”
那要飯花子道:“弟子知無不言。”
嚴慕飛道:“前些日子大相國寺住進兩個俗家客人……”
那要飯花子一欠身,道:“開封分舵沒有留意!”
嚴慕飛一怔,本難怪,窮家幫能留意每一個人嗎?不是扎眼的人,他們是不會留意的,紀綱跟建文能做到完全不扎眼,連眼線遍佈的‘窮家幫’都被瞞過,可見掩飾之高明巧妙。
嚴慕飛暗暗佩服之餘,道:“我再請問,不久之前,開封來了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她是武林中人。”
那要飯花子忙道:“您問的可是‘冰心玉女’衞姑娘?”
嚴慕飛心裏一跳,忙道:“不錯,就是她……”
那要飯花子道:“衞姑娘一進開封之後便去了大相國寺,沒多久她又出來了,住入鼓樓邊上的一家客棧裏,隨後錦衣衞……您知道,有一支錦衣衞的精鋭住在大相國寺裏。”
嚴慕飛點頭説道:“我知道,請説下去。”
那要飯花子應了一聲是,道:“也就因為大相國寺裏住了錦衣衞,所以分舵的弟子沒敢貿然跟進去。衞姑娘離去後沒多久,錦衣衞中的一個女子也去了那家客棧。”
嚴慕飛意外地‘哦!”了一聲,這,趙玉琴沒告訴他,是忘了,還是故意瞞着他,不願讓他知道?
一時,嚴慕飛無法斷定,他沒有多想,道:“請説下去。”
那要飯花子道:“之後,她跟衞姑娘談得很投機,便也住進了那家客棧,第二天一早,衞姑娘一個人又去了吉祥客棧,過了好半天,那女子也趕去,可是她剛進吉祥客棧,衞姑娘就帶着傷跑了出來,看情形好像傷在肩上。”
嚴慕飛點頭説道:“這我聽説了一些,貴分舵可有人知道她往哪兒去了?”
那要飯花子道:“衞姑娘當時並沒有離開開封,她到東城一家藥鋪裏去配了幾味藥,又住進了東城一家客棧,一直到半夜她才匆匆地出了城。”
這表示衞涵英的傷勢已無大礙。
嚴慕飛心中微松,道:“可知道她往哪兒去了?”
那要飯花子道:“分舵沒敢派人跟蹤衞姑娘,但由於衞姑娘行蹤可疑,分舵當即傳書附近分舵留意,到了天亮前後。分舵收到了輝縣分舵傳書,説衞姑娘在輝縣出現。”
嚴慕飛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那要飯花子搖頭説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衞姑娘離開輝縣的消息。”
嚴慕飛聽完了這句話,匆匆道了一聲謝,飛步而去。
那要飯花子怔住了,好半天才不解地搖着頭走了。
口口口
嚴慕飛一口氣趕到了輝縣。
在路上,他這麼想,他到達開封時,衞涵英離去至少已有兩三天工夫,到如今還沒有衞涵英離開輝縣的消息,這該表示衞涵英還在輝縣,否則的話,只要她離開輝縣一步,輝縣分舵立刻就會有消息遞往開封的。
那麼,她為什麼在輝縣待那麼久,那麼難找嗎?還是她已經找到了建文與紀綱?
不管怎麼説,他現在已到了輝縣,這些疑問該馬上便能揭曉了。
輝縣地方雖不大,名頭可極為響亮。
在殷商以前,輝縣就已是重要的政治城鎮了。
殷商時封為百衞國,周厲王封為共伯國,秦始皇時,齊王也在這兒建國,名“共”,漢高祖為共侯,所以自古以來,輝縣就是伯侯之邦。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輝縣的馬家橋。馬家橋為我國古代藥商會集之所,俗謂不知輝縣,只知馬家橋。
相傳當初神農氏採百草製藥,便是用馬家橋的水調配的,所以每年四月,藥商會集成市,一時車水馬龍,路為之塞。此地藥王廟規模之宏大,也是別的地方的藥王廟所難望項背的。
嚴慕飛到達輝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在滿城燈火中進了輝縣城。
剛進城,他還沒覺得怎麼樣,可是時間越久,他走的街道越多,他就感到了詫異奇怪。
那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幾乎走了半個輝縣城,卻沒有看見一個要飯的花子。
邊就怪了,難道輝縣沒有花子?
不可能,‘窮家幫’明明在輝縣設有分舵。
那麼,‘窮家幫’輝縣分舵的那些花子哪裏去了?
這恐怕只有老天爺跟那些花子自己知道。
找不到花子,嚴慕飛就沒有辦法找到衞涵英的下落,也沒有辦法打聽有關衞涵英更進一步的消息。
所以,嚴慕飛越走眉鋒皺得越深,越走越納悶,簡直想不出任何一個原因會使他找不到一個花子。
可是事實上他至今沒見到一個花子影兒,那該絕對有原因!
嚴慕飛邊走邊想,走着走着,忽聽一陣喧譁叫笑聲傳入耳中,抬眼一看,只見身左街旁有家酒肆,進進出出的人非常多,酒肆裏賣了個八成座,酒客們喝酒談笑,猜拳行令,有的叫,有的笑,熱鬧異常。
他停了步,遲疑了一下,舉步向酒肆走去。
剛進酒肆的門,酒肆裏的夥計殷勤地迎了上來,滿臉堆笑,躬身哈腰地直往裏讓:“這位爺,請裏面坐,裏面有雅座,要吃啥有啥。”
要吃猴頭燕窩他有嗎?做生意嘛,對做生意的那一套招徠術豈能認真?
嚴慕飛含笑點頭,在那夥計的殷勤讓迎下,在靠裏面找了一副座頭落了座,坐定,夥計陪笑問道:“這位爺,要吃點啥?喝點啥?”
嚴慕飛意不在吃喝,隨便點了兩樣。
夥計答應着走了,嚴慕飛抬眼打量了眾酒客,擺在眼前的,是一幅眾生像,什麼樣的人都有。
他在打量人家,可沒留意有一雙犀利的目光,從他進酒肆門起,便一直在盯視着他。
這雙犀利的目光來自櫃枱內,櫃枱裏有一個圓胖臉的中年人,十個胖子九個氣色好。這圓胖臉漢子那張圓胖臉上,白裏透紅,肉嫩得像個大姑娘,想必,他閣下深諳養生之道,一向保養得好。
他,長眉細目,唇上還留着兩撇小鬍子,看上去總令人覺得他跟常人有點不同,可又讓人一時説不出那不同之處在那裏。
有道是:“心廣體胖”,十個胖子有九個是整天笑哈哈的樂天派,逢人總是堆着一臉笑意。
那麼,心既然廣,人既然樂天,再加上懂得養生之道,保養得好,臉上的氣色豈有不紅潤,不好的道理。
而這胖子不同,他脒着一雙細目,那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嚴慕飛,臉上始終就沒見有笑意。
可巧的是,嚴慕飛竟始終沒發覺。
須臾,灑菜送上,夥計一邊執壺倒酒,一邊殷勤而小心地陪笑問道:“這位爺,還要點啥?”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謝謝你,不要什麼了,假如待會兒酒少菜不夠,我自會招呼你。”
夥計倒滿了一杯酒,聞言答應一聲,放下酒壺就要走。
嚴慕飛及時説道:“小二哥,貴寶地人人有飯吃,真不錯啊!”
夥計聞言一怔停步,陪笑説道:“這位爺,你這話……”
嚴慕飛含笑説道:“我走過不少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不少逢人便伸手的要飯花子,可是在貴寶地我就沒瞧見一個。”
夥計“哦!”地一聲,道:“這位爺,你是説這呀……”
嚴慕飛點頭説道:“不錯,難道不對嗎?”
夥計未答,目光一凝,反問道:“這位爺,你打聽要飯花子呀?”
嚴慕飛道:“不,我只是見貴寶地沒有逢人便伸手的要飯花子,認為貴寶地人人有飯吃,挺不錯的,”
夥計深深看了他一眼,微一搖頭,道:“這位爺,我大膽説一句,你説錯了。這年頭兒哪個地方都有沒飯吃的人,小地方哪能例外?”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這麼説,貴寶地也有要飯花子?”
夥計道:“那當然。不但有,而且還不少!”
嚴慕飛詫聲説道:“我到貴寶地來有一會兒了,而且幾乎走了半個縣城,怎麼一個要飯花子也沒瞧見呢?”
夥計想了想,抬眼説道:“這位爺,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嚴慕飛道:“我倒真想聽聽!”
夥計反手一指櫃枱內,低低説道:“這位爺,你問咱們掌櫃的去,他知道。”
嚴慕飛“哦!”地一聲,目光投向櫃枱。櫃枱內,那圓胖臉中年漢子正在低頭撥着算盤珠子。
其實,是在夥計反手一指的時候,圓胖臉漢子才挺機伶地收回了盯在嚴慕飛身上的犀利目光。
嚴慕飛微微皺眉,道:“他知道?”
夥計點了點頭,道:“嗯,我們掌櫃的他知道。”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抬眼説道:“小二哥,可不可以請他到我桌上來坐坐?”
夥計一點頭,道:“當然行,你等等,我去跟他説去。”
轉身走向櫃枱,到了櫃枱前,他向那圓胖臉中年漢子低低説了幾句,圓胖臉中年漢子停了手,轉頭望向嚴慕飛,那犀利的目光,已經收斂得跟常人一樣。
嚴慕飛含笑向他點了點頭。
圓胖臉中年漢子似乎有心事,也像永遠那麼冷漠,板着臉,沒有一點表情,連個頭都沒點,一推算盤站起來走出了櫃枱。
嚴慕飛目光突然一凝,而且放射出訝異的光采。
他凝注處,是圓胖臉中年漢子腳下穩健而矯捷的步履,但那隻不過一瞬間,隨即他就把目光移開了。
這時圓胖臉中年漢子已到近前,嚴慕飛含笑抬手,道:“掌櫃的請坐。”
圓胖臉中年漢子臉上擠出一絲難得的笑意,欠了欠身,謝了一聲,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坐定,他注目問道:“客人找我?”
嚴慕飛點頭説道:“有件事想煩請掌櫃的。”
圓胖臉中年漢子不知是沒聽見嚴慕飛的話,抑或是他聽見了卻會錯了意,當即截口説道:
“是菜做的不好?”
嚴慕飛忙一搖頭,道:“不。”
圓胖臉中年漢子緊跟着又道:“是酒不夠純?”
嚴慕飛又搖頭説道:“不,掌櫃的,你誤會了,都不是。”
圓胖臉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那麼是……”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難道小二哥剛才沒對掌櫃的説?”
圓胖臉中年漢子微一搖頭,道:“沒有,他只説客人找我。”
嚴慕飛笑了笑,道:“那麼,我自己説好了。剛才我跟那位小二哥閒聊,我説我不見貴寶地有要飯花子,認為貴寶地人人有飯吃,小二哥卻説我弄錯了,他説貴寶地有花子,而且不少,要想知道為什麼看不見花子,那就得問掌櫃的。”
圓胖臉漢子“哦!”地一聲,圓胖臉上又擠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道:“原來客人是問這個呀!”
嚴慕飛點頭説道:“是的,掌櫃的。”
圓胖臉漢子目光忽又一凝,道:“客人貴姓大名?”
嚴慕飛道:“有勞掌櫃的動問,我姓嚴,草字慕飛!”
圓胖臉漢子神色微微一動,點頭説道:“原來是嚴先生,嚴先生在要飯花子中,有認識的人嗎?”
“不。”嚴慕飛搖頭説道:“我只是好奇而隨便問問。”
圓胖臉漢子道:“那麼,嚴先生只消聽聽,不需要再破費了……”
“破費?”嚴慕飛微愕説道:“掌櫃的,破費何解?”
胖臉漢子搖了搖頭,道:“先生請聽我説,這兒城北十五里處,有殷太師墓,客人可知道?”
嚴慕飛微一點頭道:“我聽説過,可是指比干墓?”
“正是。”胖臉漢子點頭説道:“殷太師的忠義,是流傳千古、婦孺皆知的,只不知道為什麼,小地方的那些要飯花子在前兩天排成了隊,一個一個地進入了太師墓裏,從那時候起,就沒再見他們出來。這就是小地方為什麼不見一個要飯花子的原因。”
嚴慕飛一怔,道:“怎麼説?掌櫃的,他們一個個地進入了太師墓裏,從那時起,就沒再見他們出來?”
胖臉漢子一點頭,道:“是的,先生,正是這樣。”
嚴慕飛詫聲説道:“他們進太師墓裏去幹什麼?”
胖臉漢子搖頭説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這恐怕只有去問他們。”
嚴慕飛暗暗詫異之餘,想了想抬眼説道:“掌櫃的,那殷太師墓很大嗎?”
圓胖臉漢子道:“當然很大,佔地方圓好幾十丈,要不然怎麼裝得下那麼多要飯花子呢?”
嚴慕飛一點頭,道:“説得是,掌櫃的,那殷太師墓進得去?”
圓胖臉漢子道:“先生這一問真是,要是進不去,那些要飯花子是怎麼進去的?”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是我糊塗,敢情殷太師墓裏面是空的?”
圓胖臉漢子道:“客人請想,比干貴為殷商太師,他的埋骨處當然是很大很大,墓裏還能裝什麼?除了一具棺材跟些陪葬外,其它的地方當然是空的!”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掌櫃的,你怎麼知道那些要飯花子都進了比干墓?”
圓胖臉漢子截口説道:“不瞞客人説,我親眼看見的!”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原來是掌櫃的親眼看見的!掌櫃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圓胖臉漢子道:“前兩天。”
嚴慕飛道:“掌櫃的能不能説確定些?”
圓胖臉漢子想了想,道:“該説前天。”
嚴慕飛暗自忖道:“前天……前天這不是她在……”
抬眼凝目,接道:“掌櫃的,你還看見什麼?”
圓胖臉瘦子道:“我還看見……不,不,沒有了,沒再看見什麼?”
他那異樣的神情,異樣的口氣,很明顯,一目瞭然。
嚴慕飛道:“掌櫃的,你還看見了什麼?”
圓胖臉漢子道:“我不是告訴先生了嗎?別的沒有看見什麼了。”
嚴慕飛道:“掌櫃的,事關重大,我希望你實話實説!”
圓胖臉漢子道:“我説的是實話,真的沒有……”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掌櫃的不同於一般做生意的,我不願拿關門、吃官司來恐嚇掌櫃的,我只希望掌櫃的讓我多知道一點!”
圓胖臉漢子臉色微變,沉默了半晌,始搖搖頭説道:“先生,我不是不説,而是不敢説,不願惹火燒身,招禍上門,客人該知道,我開這爿店不容易。”
嚴慕飛道:“掌櫃的怕什麼?”
圓胖臉漢子道:“先生,我怕武林人的報復。”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我明白掌櫃的苦衷,只是,掌櫃的又何忍心讓那些可憐的要飯花子永遠被關在比干墓裏活活餓死?”
圓胖臉漢子垂下目光,道:“先生,我要是可憐那些要飯花子,説不定我自己就會先死了。”
嚴慕飛截口説道:“掌櫃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你告知。”
圓胖臉漢子沉默了一下,旋即搖頭説道:“看見的人沒有身受的人清楚,先生還是設法去問那些要飯花子吧。他們前天才進去,如今該還來得及!”
嚴慕飛雙眉微微一揚,點頭説道:“好吧,掌櫃的,我不問你了,我問他們去,相告之情,仍甚感謝,我以這杯酒略表寸心!”
説着,拿起酒杯放在了圓胖臉漢子面前,同時站了起來道:‘掌櫃的,請替我算算賬吧!”
圓胖臉漢子忙道:“怎麼,先生這就去嗎?”
嚴慕飛點頭説道:“掌櫃的,我這個人是急性子,也正如掌櫃的所説,現在去還來得及!”
圓胖臉漢子道:“先生,假如你跟那些要飯花子無親無故,我奉勸你還是不必去惹這場是非。”
嚴慕飛笑了笑,道:“多謝掌櫃的,請替我算算賬。”
圓胖臉漢子遲疑了一下,目光掃向桌面,道:“先生,共是一兩三分。”
嚴慕飛如數把錢放在桌上,又向圓胖臉漢子打了個招呼,飄然出門而去。
嚴慕飛走了,圓胖臉漢於跟着站了起來,向那夥計一遞眼色,輕喝説道:“他來了,看好了店。”
説完了話,他步履如飛地也走出了酒肆,很快地消失在門外街上熙攘的人羣裏。
口口口
比干墓在輝縣城北十五里處。
嚴慕飛站在比干墓前仔細打量,只見這座墓當真佔地方圓百丈,黑忽忽的一堆。
那高大宏偉的墓門上,直書四個大字:“殷太師廟。”
兩門坊額:“諫臣極則”。
嚴慕飛明白,他如今面對着的,只是比干的廟殿,至於比干的墓,那要繞過這座廟殿,走過參天的古柏才能到達的。
嚴慕飛沒在廟前多停留,他運功默察周遭百丈一遍後,當即邁步繞向廟後。
繞大殿,穿過參天的古柏林,眼前坐落着三檻八小亭,中豎“殷比干墓”神碑,神碑後,就是那座既高又大,氣象莊嚴的比干墓了。
在神碑左右,還有兩塊石碑,相傳是周武王封比干墓銅盤文,不過碑上的古篆已經難以辨認了。
嚴慕飛向這座比干墓打量了一陣,旋即他提氣發了話:“花子一張嘴,窮神吃十方!”
話聲不大,那是他用真力將話聲貫向了比干墓內。
論嚴慕飛的功力,就是再隔多層的牆壁,比干墓的‘窮家幫’輝縣分舵眾花子也應該聽得見。
可是,他的話聲落後好久,這座既高又大,周遭不下數畝的比干墓內外,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難不成他受了騙,那圓胖臉的酒肆掌櫃説假話,‘窮家幫’輝縣分舵的眾花子,根本就沒到這兒來?
嚴慕飛眉鋒微皺,心念轉動之際,他突然一眼瞥見墓碑後有一宗黑忽忽的東西在隨風飄動。
他心裏一跳,閃身掠了過去,凝目一看,更不由渾身一震,那是一塊破布,分明是鶉衣的一角。
而這一角鶉衣不是掛在石碑上,也不是掉在地上,而是夾在那碑上一塊巨石的縫隙裏。
看樣子,不像被人把它塞進去的。
既不是被人塞進去的那就該是……
嚴慕飛伸手拉下了那一角鶉衣,反覆地看了看,然後他把目光移拄向那條縫隙之內。
突然,他出雙掌按上那塊巨石,微一用力,只覺那塊巨石微微一動,他猛提真力貫雙臂,十指一曲,石屑粉墮,他那十根指頭深深地抓進了石頭裏。
接着,他凝力緩緩上提。
那塊巨石動了,隨着他那力逾千鈞的上提之勢往上移,一寸,兩寸……終於,巨石被提起來了。
嚴慕飛把巨石輕輕放在地上,回目再看,他陡然揚了揚雙眉。
透過那一方洞口,藉着那昏暗的月光看,墓內整整齊齊地躺着幾名要飯花子,當然,往裏去還有,不過由於墓裏太黑,再往裏去就無法看見了。
幾名花子面向上躺着,臉色有點白,像在睡大覺。
嚴慕飛一震之後,探手進去摸了摸緊挨洞口的一名花子,忽地,他又一怔,那名花子的身上温温的,並不是觸手冰涼,再一探花子鼻息,心中頓時一鬆,敢情,那花子還有鼻息,而且十分均勻。
想必是被人制了穴道。
可是聽那圓胖臉的酒肆掌櫃説,這些花子是一個個地走進來的,那麼,是誰制了他們的穴道?
難不成是他們自己互相出手?
假如是這樣,那塊巨石又是誰提起來合上的呢?
不用説,那該另有其人。
然而,那個人又是怎麼讓這些花子自動地一個個走進了這座比干墓的呢?這就又令人費解了。
唯一的辦法,是問這些花子自己
嚴慕飛思忖至此,抬手拍向那名花子的穴道,那名花子被震得動了一動,可是卻依然酣睡沒醒。
嚴慕飛為之一呆,難道這些花子是被什麼獨門手法所制?不,不可能,任何一種獨門手法也難不倒他嚴慕飛。
那麼眼前這是怎麼回事!
嚴慕飛又皺了一下眉,半晌,他突然神情震動,臉色陡然一變,忙探手抓上那名花子的腕脈。
五指只一抓上那名花子腕脈,他臉色又是一變,飛快地收回了手,轉身盤膝坐在墓前。
須臾之後,縷縷黑氣由他雙手十指指尖上嫋嫋泄出,越來越淡,越來越淡,轉眼盡淨。
敢情,他在突然間發覺自己中了毒,從而證明那名花子也中了毒,怪不得那名花子酣睡不醒。
既然有一名花子是中了毒,酣睡不醒,其他花子的沉睡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種毒他知道,叫“黃粱散”,只一沾上,無論人畜立即昏睡如死,沒有獨門解藥,中毒的人就只有睡下去。
他也知道,這種雖不足致命,但卻陰損異常的“黃粱散”,一般正派人並不輕易使用。
霍地,他站了起來,凝功提起巨石合回墓上,然後騰身飛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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