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九年!
在河北宛平縣,蘆溝橋西,有個狹長但不偏僻的山谷,那地方被當地的人叫做長溝峪。
長溝峪地方並不大,但由於它臨近宛平,所以這地方算得上頗為熱鬧,小村鎮上總有百十家住户。
這百十家住户並不單純,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有獵户、有農家、有終日撥算盤的商人,也有享清福的大户!
小户人家靠自己,大户人家則靠別人。
怎麼説呢?大户人家是鄉紳之流,有房有產,有田有地,住着自己的房屋,把田地租給佃農,待在家裏呼婢招奴,稱老爺,稱夫人,享清福,不做事,到時候一趟租收下來,就夠過上半年的。
小户人家則不同了,憑勞力,靠雙手養活一家老小,一天不幹活、不做事家裏就沒米下鍋沒飯吃!
可是也有小户人家例外,像這一家
這一家坐落在鎮東,宅院挺大,但很破落,牆塌了,門環鏽了,門上的漆也剝落了,可能是個大户,如今沒落了!
後院,那沒院牆的後院,其實不如説是屋後,那兒有片菜園子,不大,也只種着幾種常見的蔬菜。
如今放眼先看門前,門前有一株華蓋一般的大樹,大樹下一大片陰涼,涼風習習,熱天村子裏的人都喜歡跑到這兒來納涼打盹,倚着樹一躺,把草帽往臉上一蓋,確實比睡在家裏牀上還舒服。
那陰涼裏,四根竹子、一塊木板支成了一個架子,那是個小攤兒,攤兒上沒別的東西,只鋪着一塊白布上,擺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很難看出是幹什麼的。
而在這個小攤兒之前,卻像一字長蛇陣似的排着十幾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布衣裳的,也有穿綾羅綢緞的,這麼多人,滿臉的焦急,卻沒一人説話!
在樹根下,鋪着一塊草蓆,草蓆上躺着個人,穿着褂褲,扎着褲腿,一頂帽子蓋着臉,不知道那是誰。
就是這麼一幅畫畫,這麼一副景象!
突然,一聲乾咳劃破寂靜,有人開了口,那是排在攤前最前面,那位穿着氣派,臉色紅潤的胖老頭兒!
他半轉身子往後看:“旺大爺,你央央興哥去吧!咱們等了老半天了!”
從後面,走出了個身形瘦削,背佝僂,白了頭髮鬍子,穿着一身布褂褲的老頭。他顫巍巍地走向樹根下,把腰彎得更低了些,輕輕叫道:“興哥,興哥!”
叫了兩聲,草蓆上那個人一動沒動!
沒奈何,老頭伸出粗糙的手推了推:“興哥,興哥……”
草蓆上那位有了動靜,在夢中“唔”了一聲。
老頭兒趁勢忙道:“你醒醒,你醒醒!”
地上那位伸手掀去了蓋在臉上的帽子,一挺腰坐了起來,那是個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的十八九歲少年。
他揉了揉眼,“喲!’地一聲,道:“是旺老大爺您哪!大爺,有什麼事兒?”
“什麼事?”老頭兒手往後一指,嘟嚷着道:“你小子只知道在涼快地兒睡覺,也不睜眼瞧瞧攤兒前排了多少人,等了老半天了,還不快請……”
那黑少年一咧嘴,道:“老大爺,可沒人打鑼叫他們來是不是?”
老頭兒瞪着眼道:“是啊!大夥兒都是自己來的。”
黑少年笑道:“那排着等能怪誰呀?您不是不知道我師父的脾氣,他是非等李瘸子來要錢了才肯出來看幾個,不會先回家麼?待會兒再來!”
“哎呀!”老頭兒苦着臉道:“還説這話,你又不是不知道,來晚了一步今幾個就輪不着了。大夥兒都是熟人兒,興哥,老大爺央央你……”
“天!”黑少年一搖頭,道:“他們就知道我怕您這一套,行了,老大爺,您請攤兒前等着吧!我進去瞧瞧,話説在前頭,可不一定成!”
老頭兒忙道:“你只要跑一趟就行,你只要跑一趟就行!”
黑少年霍地躍起,一溜煙般奔進了那兩扇破大門!
進了大門,他穿院子,過畫廊,來到了後院,不,屋後,屋後那塊菜園子裏,正有個人在澆菜!
那個人,頭戴一頂草帽,身材頎長,穿着一身褂褲,還卷着半截褲腿,看背影,他不像個種菜的,因為流露自他那頎長身影裏的,總跟一般人不同,可是不同在哪裏,卻又令人説不出道不出!
黑少年到了他身後,隔一丈站在了那兒,沒再往前走,也沒有説話,只靜靜地站在那兒。
好半天,那人澆完了兩桶水,才停了手,但沒轉身地突然開了口,話聲清朗,中氣十足:
“好好的覺不睡,進來幹什麼?”
黑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怕您累,所以進來替替手……”
“耍嘴。”那人霍地轉了過來,好相貌,長眉斜飛,鳳目重瞳,三十出頭的年紀,臉色黑黝黝的,帶着剛強歷練,挺直的鼻子下,那唇上,還留着兩撮小鬍子。
他轉過身後,一雙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直逼黑少年:“實説!”
黑少年一伸舌頭,咧着嘴赧笑説道:“是,師父,是旺大爺要我……”
那漢子道:“叫我出去看幾個?”
黑少年點了點頭。
那漢子道:“實説不就行了麼?”
一丟手中長把水瓢,接道:“瘸子小李來了麼?”
黑少年搖頭説道:“沒有,師父,小李今天還沒來!”
那漢子一皺眉,道:“那你進來叫我?忘了我的規矩!”
黑少年囁嚅説道:“我剛才説了,是旺老大爺叫我……”
那漢子笑道:“你心裏過意不去,是麼?”
黑少年怯怯地點了點頭,道:“師父,您瞧瞧去,人家排長龍站了老半天了。”
那漢子道:“我知道,你也該知道,我為什麼擺這個攤兒?那完全是為了小李他們那幾家老少幾十口,掙來的錢,我這隻手來那隻手去,從沒有留一分,也從不多掙一分。”
黑少年點頭説道:“我知道,師父,我這就告訴他們去!”
“慢點!”那漢子一招手,道:“我跟你出去,帶路!”
黑少年樂了,咧嘴一笑,應了聲是,轉身飛步奔去!
那漢子雙手在衣衫上抹了抹,邁步跟了出去。
黑少年頭一個跑出了門,排在樹陰下的那些人立即起了騷動,那老頭兒越眾而出,衝着黑少年沒口地直謝。
黑少年咧嘴笑道:“老大爺,別謝了,明天給我捎幾個窩窩頭來就行了!”
那老頭兒一瞪老眼,道:“你小子就惦記着吃!”
黑少年笑道:“誰叫老大娘做的窩窩頭好吃,吃一個想兩個,今兒個吃了想明天。您要是一天給我三個窩頭,山珍海味我都不想了!”
那老頭兒笑了,笑罵之中帶着真誠、熱絡:“饞嘴!行了,我明天就叫大妞給你送幾個來!”
黑少年一聽大妞,紅了臉,忙道:“老大爺,您可別叫大妞來,我怕她……”
“怕她?”老頭兒瞪眼説道:“大妞又不是會吃人的母老虎,那麼大小子,怕個姑娘家,真有出息,怕你就別吃!”
説着,轉身走了回去。
黑少年黑臉上泛起的紅熱中帶着喜悦,他笑了!
這裏,那漢子坐在攤兒後,黑少年定了定神,揚聲叫道:“袁老爺,第一個是您,您先請過來吧!”
排在最前面的那鄉紳打扮的老頭兒忙走了過來。
黑少年這裏才要遞椅子,突然他直了眼,叫道:“師父,您瞧,小李子來了,幹什麼跑這麼快?……”
是不錯,遠處,大太陽下,一個衣衫破爛的年輕人,瘸着腿,連拐帶跑地往這兒來了。
那漢子忽地喝道:“別站在這兒,快扶他去!”
黑少年身手好俐落,騰身一個箭步竄出去老遠,迎着那衣衫襤褸的瘸少年奔了過去。
他攙着那瘸少年到了攤兒前,瘸腿小李子跑得滿頭是汗,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喘,張着大板牙,朝天鼻子還一掀一掀地,一邊抹汗一邊説道:“大叔,我,我告訴您!……”
那漢子擺手説道:“小李子,先歇歇再説。小黑,扶小李子陰涼地兒坐坐!”
黑少年尚未動,瘸腿小李已然將頭連搖地道:“大叔,我不礙事,我不礙事,我對您説……”
那漢子截口説道:“大爺,大娘他們好!”
瘸腿小李忙點頭説道:“好,託您的福,大叔。”
那漢子道:“沒錢用了!”
“不,大叔。”瘸腿小李搖頭説道:“昨天拿回去的還沒用完呢!瘦大爺家買了口鍋,麻大媽給她媳婦買了一塊花布,還有……”
那漢子道:“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小李,先坐坐去,等我做完了生意再説!”
“不行,大叔。”瘸腿小李急了,忙道:“我非先説不可!”
那漢子眉鋒一皺,道:“好吧!你就先説吧!”
瘸腿小李嚥了口唾沫,喘着説道:“大叔,我對您説,有人找您……”
那漢子微微一愕,道:“有人找我?誰?”
瘸腿小李道:“大叔,是縣城衙門裏的!”
黑少年叫道:“縣城衙門裏的?小李子,你沒有弄錯吧!”
那漢子笑道:“小李子大半是弄錯了,我一無官親,二無官友,更沒做過壞事兒,像我這個安分守己的莊稼漢!……”
“不!大叔。”瘸腿小李一搖頭,瞪着眼忙道:“我沒有弄錯,您不是姓鹹麼?”
黑少年忙道:“小李子,放你的……嚴,不是鹹!”
瘸腿小李張着大板牙,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叔,您瞧我有多糊塗,老弄不清楚,鹽,鹹,我總記着鹽是鹹的……”
黑少年方待開口,被那漢子一眼瞪了回去,那漢子道:“小李子,説你的。”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是這樣的,剛才我在家裏幫麻大媽磨豆汁兒,家裏進來了兩個衙門裏的差爺,他倆一進門就扯着嗓子嚷嚷,喂!你們這兒有個姓嚴的麼?我突然想起了您姓鹽,不,姓嚴,我就告訴了他們……”
黑少年道:“小李子,你好快的嘴!”
瘸腿小李一怔,道:“怎麼,小黑,難道我不該……”
那漢子攔過話頭,道:“小李子,這附近姓嚴的不止我一個,怕是……”
“不,大叔。”瘸腿小李道:“他們找的那個姓嚴的準是您!”
那漢子“哦!”地一聲,道:“怎見得準是我?”
瘸腿小李道:“他們説他們要找的那個姓嚴的個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來歲年紀,找遍了河北都沒找到……”
那漢子道:“結果卻讓你幫了他們一個大忙!”眉鋒一皺,接道:“只是,他們找我這個莊稼漢幹什麼?”
坐在攤幾前那鄉紳打扮老頭兒,突然奉承地笑道:“八成是縣衙裏聽説嚴老哥滿腹的詩書經綸,要來請嚴老哥去做官的……”
瘸腿小李猛一點頭,拍着巴掌叫道:“對,對,八成是,大叔要做官了,這多好!……”
那漢子笑道:“我要能做官,天下的人都能做官了。不過,我要是真做了官,大夥兒該都有好處!”
大夥兒還着實地真樂上了!
一頓話鋒,那漢子抬眼望向瘸腿小李:“小李子,縣衙裏的那兩個差爺,有沒有往這兒來了?”
“沒有。”瘸腿小李搖搖頭,道:“聽説他們已回縣裏稟報去了!”
那漢子笑道:“看來我的官做不成了。小李子,別耽誤我的生意。正好,你來了,待會兒把錢捎回去。跟小黑蔭涼下坐坐……”
話猶未完,只聽黑少年低低説道:“師父,他們來了,您瞧!”
那漢子聞言抬了眼,眉鋒剛皺,瘸腿小李已然叫了起來:“對,對,大叔,您瞧見了麼?
前面走的那兩個,就是剛才那兩個……乖乖,兩頂大轎,還有騎馬的……”
揚手叫道:“差爺,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大路上,兩名挎刀差役開道,後面跟着兩頂軟轎,軟轎後面,是四匹高大健馬,鞍上是四名身着便服的中年漢子,個個精神奕奕,眼神十足。
瘸腿小李這一叫,引得那兩名差役放眼奔了過來。
那漢子突然低聲喝道:“小黑,陪小李子坐坐去!”
黑少年應了一聲,挾着瘸腿小李往樹下走去,瘸腿小李滿臉詫異地直掙扎。
那漢子轉望攤前,含笑説道:“袁老,您問什麼?”
那鄉紳打扮的老頭兒道:“嚴老哥,縣衙裏的……”
那漢子微一搖頭,道:“你問你的卜,我算我的卦,跟他們沒關係!”
那鄉紳打扮的老頭兒一怔神,有點猶豫,沒別的,只因為那兩名挎刀的差役已到了攤兒前!
“喂!你姓嚴?”左邊那差役打量那那漢子開了口。
那漢子淡然點頭:“是的!”
那右邊差役道:“你叫嚴慕飛?”
那漢子又一點頭,道:“也不錯,二位有何見教?”
那左邊差役道:“大人駕臨,還不快去迎接?”
那漢子嚴慕飛微微一笑,道:“二位,可否容我先做完生意?”
“什麼?”那左邊差役叫道:“你是……你沒聽見麼?大人駕臨,轎子已往到了,天大的事兒也得放下來先去恭迎啊!”
嚴慕飛微一搖頭,含笑説道:“真抱歉,我就靠這攤兒過活,不做生意吃什麼?”抬手一指:道:“二位請看,攤前那麼多人等着,我怎好……”
“你大膽!”那左邊差役變色喝道:“我看你這個人是活糊塗了。走,跟我見大人去!
還擺什麼攤!”
嘴裏説着,他探手便抓!
驀地
“住手,過來!”
兩頂軟轎已然停下,一頂軟轎前,站着個六十多歲的胖老者,身着便服,他一聲沉喝。
那左邊差役連忙收手轉身奔了過去,近前躬身低低數語。
那胖老者向這邊打量了兩眼,然後邁步走了過來。
那名差役緊跟身後,手還撫着刀柄。
走近前,那胖老者含笑拱起雙手:“嚴壯士。”
那左邊差役道:“大人到了”
那鄉紳打扮老頭兒忙站起躬下了身。
嚴慕飛緩緩站起,含笑還禮:“原來是父母官駕臨,草民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左邊差役喝道:“好大的膽,你敢……”
“閉嘴,敢對嚴壯士無禮,退後!”
縣大老爺一聲沉喝,那差役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往後退去,胖老者隨即換上一張笑臉,道:“豈敢,本縣來得魯莽……”
嚴慕飛截口説道:“大人是降罪草民,大人駕臨,不知有何……”
“不是本縣。”胖老者搖頭説道:“像嚴壯士這麼一位高人隱居在本縣轄境內,本縣竟然茫然不知,是誠懵懂糊塗,也太是失禮。嚴壯士……”
忽地壓低了話聲,道:“是京裏的解大人要……”
嚴慕飛“哦!”地一聲,向着那頂猶自垂着轎簾的軟轎溜着一眼,道:“莫非翰林學士解?”
胖老者忙點頭説道:“正是,正是,本縣以為嚴壯士該……”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解學士當朝重臣,竟然屈駕枉顧,紆貴降尊,嚴某人榮寵無上,何幸如之!只是,大人,嚴某人有個不情之請!……”
胖老者眉鋒一皺,道:“嚴壯士莫非仍要做完生意?”
嚴慕飛一點頭,道:“正是,大人請看,我怎好意思,大人為民父母,解學士為官隨和,諒必不會以傲慢無禮見貴降罪!”
胖老者強笑説道:“那怎麼會,那怎麼會!只是……”
遲疑了一下,接道:“嚴壯士,能不能等見過解大人以後再……”
“大人原諒!”嚴慕飛搖頭説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
胖老者道:“嚴壯士,解大人是翰林學士,當朝正五品,而眼前……”
嚴慕飛截口説道:“大人該知這句: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胖老者還待再説,嚴慕飛已然正色又道:“大人,解大人倘欲相見,就請等嚴某人做完生意之後,否則請大駕折回,明天早來!”
胖老者一怔變了色,旋即他乾咳強笑:“那麼,容本縣稟知解大人……”
轉身折了回去,在那頂垂着轎簾的軟轎前躬身哈腰,異常恭謹地低低數語。
轎簾一掀,由轎裏低頭走出了個便服清癯的老者,他就是正五品翰林學士解縉了。
他凝目望了望攤後的嚴慕飛,點了點頭,負手走了過來。轎後那四個跨步要跟,卻被他抬手攔住了。
這翰林學土解縉,是永樂文臣中的重臣紅臣,膾炙人口的那首詩,“春雨貴如油,下得滿街流;跌倒解學士,笑煞一羣牛。”就是他作的。他年輕時的事,可説説不勝説。
在永樂文臣中,遭遇最苦的是他,而才氣最高的也是他,他敢於洪武丞相李善長滅族之後,替工部的虞部郎中王國用代筆,上書太祖(朱元璋),為李善長訴冤:“善長與陛下同心,出萬死以取天下,勳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親戚拜官,人臣分極矣!”
王國用拼了性命,遞上這篇大文章,結果朱元璋竟然不以為忤,不殺他,也不追竟這文章是否有人代筆。
解縉那時候官居御史,在此之前,當他尚在翰林院充任庶吉士時,便曾寫過一封萬言書,向來元璋犯顏直諫。
“國初至今(洪武二十一年)將二十載,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陛下進人不擇賢否,授職不量重輕,建‘不為君用’之法,所謂取之盡錙銖,置朋奸倚法之條,所謂用之如泥沙,夫罪人不拿,罰勒及嗣……”
他一輩子心直口快,可以説公忠體國。
如今他在成祖左右,是個最受寵信的人,建立太子都向他徵詢意見,別的就不用説了。
解縉帶着那位宛平縣的知縣,到了攤兒前,隔幾步停身,沒有説話,嚴慕飛卻也沒看他一眼。
倒是那胖知縣忍不住乾咳一聲,道:“嚴壯士,解大人……”
謝縉一抬手,道:“卜算之學,高深玄奧,休得打擾高人,我就站在一旁贍仰瞻仰!”
胖知縣閉上了嘴,沒敢再説。
嚴慕飛一笑説道:“久仰解學士禮賢下士,朝中稱奇,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小黑,給解大人搬把椅子來!”
黑少年應聲而至。
解縉捋須一笑,坐了下去,沒再多説一句話,但在靜觀嚴慕飛卜算推斷之餘,他卻是連連震驚動容。
日頭偏了西,攤首的人都走了,嚴慕飛擲筆而起,就地微拱雙手,含笑説道:“累大人久等!”
解縉霍然而醒,忙站起還禮:“解縉平日自詡所學,今日始睹高才!由此看來,嚴壯士不僅是武……”
嚴慕飛截口説道:“大人不加降罪,嚴慕飛已感寬容恩典,請大人寒舍奉茶!”
側身擺了擺手。
解縉未再多説,欠身一句:“叨擾了。”
黑少年帶路,往那破落敞開着的兩扇門行去。
進了待客破大廳,那位胖知縣被留在院子裏。
大廳中落了莊,解縉再三搖頭而嘆:“嚴壯士懷驚世高才,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不想屈居在鄉野一隅,怎不令解縉汗顏。”
“解大人誇獎!”嚴慕飛含笑謙遜,道:“大人才氣之高,當世稱最,年輕事蹟……”
“慚愧,慚愧。”解縉連連搖頭,道:“自今日幸會嚴壯士後,解縉始知宇宙之大,蒼穹之高!”
嚴慕飛有意地轉了話題,道:“大人輕車簡從,便服出京,屈枉蒞臨是……”
解縉道:“嚴壯士,老夫是奉密旨出京!”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這麼説,解大人屈駕枉顧,也是上位的旨意了?”
解縉一點頭,道:“嚴壯士,是的!”
嚴慕飛想了想道:“解大人,恕嚴某人愚昧……”
解縉道:“好説,老夫是奉旨前來徵召嚴壯士為朝廷效力的!”
嚴慕飛詫異地道:“奉旨徵召效力,解大人,何解?”
解縉遲疑了一下,道:“嚴壯士該知道,聖上在靖難之後,建文棄位逃走,至今不知下落……”
嚴慕飛雙眉微揚,點頭説道:“我知道,建文四年六月乙丑,南京城破,建文火焚禁宮,而後逃走,至今為朝廷所緝拿,為百姓所懷念!”
懷念兩字,聽得解縉乾咳了一聲,他道:“聖上的旨意,就是徵召嚴壯士,協助朝廷找尋建文。”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
“是的。”解縉忙道:“聖上念親族之情,日夜難安,所以不惜一切找尋建文,請他歸朝返宮……”
嚴慕飛目光一凝,道:“這麼説上位並不是有意殺建文以除後患?”
解縉神色有點不安,忙道:“叔侄至親,怎會……”
嚴慕飛含笑説道:“那麼,當初上位為什麼以‘靖難’名義南下,奪去了自己侄兒的帝位?”
解縉乾咳一聲道:“建文生長於宮廷之中,雖讀書但食古不化,即位之時,年僅二十一,對朝政民情茫無所知,一味聽信‘太常寺卿’黃子澄的話,重用愚蠢的兵部侍郎齊秦。他們連廢周、齊、代,岷諸王,逼使湘王自殺。聖上當時為保身故裝瘋裝病,然而他們步步進逼,逼得聖上不得不起兵“靖難”,實際上聖上起兵只在除朝中奸妄,毫無奪位之意。”
嚴慕飛點頭説道:“黃子澄與齊泰,天下皆知是庸才,是愚人,在朝弄權,惑君壓臣,這兩個是該除去。”頓了頓,接道:“解大人,這麼説,上位找尋建文,果然是為……”
“自然,自然!”解縉忙點頭説道:“聖上一國之主,天下之君,豈有欺人之理。”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若非解大人這位三朝元老解説,嚴某人幾乎與天下人一樣地誤會了上位是爭權奪位!”
這句“三朝元老”,聽得解縉老臉一紅,他乾咳一聲,道:“嚴壯士,良禽當知擇木而棲,然……”
嚴慕飛笑道:“解大人這句話,使嚴某人覺得那鐵鉉與方孝孺是古今兩大愚人。鐵鉉死於不降,方孝孺抵死不肯起草詔書,結果被誅了十族,想想真是何苦來哉!”
剎時大廳中一片沉寂,好半天才聽解縉説道:“嚴壯士,老夫帶來了聖上密旨及重賜……”
嚴慕飛淡然説道:“解大人,別請出密旨,重賜也請原封帶回!”
解縉訝然説道:“嚴壯士這是是什麼意思?”
嚴慕飛淡然搖頭,道:“解大人,非嚴某人大膽抗不領旨,實在是嚴某人武林草莽,鄉野村夫,不堪參與官家政事。”
解縉忙道:“嚴壯士,聖眷極隆……”
嚴慕飛道:“我很感謝上位的德意,只是,上位文有文臣,武有武將,在皇城之內更有卧虎藏龍的‘錦衣衞’,似這等大事,為什麼找我這武林草莽,鄉野村夫?任務艱鉅,嚴某人這雙肩承受不了。”
解縉道:“嚴壯士,倘文臣武將、錦衣衞能找到建文,老夫也就不會跑來敦請大駕了。
聖上此舉意在借重嚴壯士在武林中之聲望與關係。”
嚴慕飛搖頭説道:“嚴某人無名之輩,何來聲望與關係?”
解縉道:“嚴壯士過謙了。”
嚴慕飛道:“解大人,事實如此,休説嚴某人無有聲望與關係,就是有,嚴某如今的生涯,解大人該已看見,一座破落宅,一塊菜園,一個攤兒,斷絕武林來住己久,早已被人所遺忘,還談什麼聲望與關係?”
解縉道:“嚴壯士,這是聖上的旨意……”
嚴慕飛道:“嚴某適才説過,非敢抗旨。”
解縉道:“然則……”
嚴慕飛道:“解大人,請另請高明。”
解縉苦着臉道:“嚴壯士,你讓老夫如何回京覆旨?”
嚴慕飛道:“上位聖明,諒必不會為這件事怪罪解大人!”
解縉道:“嚴壯士,還請三思。”
嚴慕飛道:“嚴某平生不沾官家事,倘上位如此降罪,嚴某人情願領受。”
解縉道:“這,這怎麼會,只是……”
嚴慕飛道:“解大人,嚴某心意已決,還望解大人諒宥。”
解縉好不尷尬窘迫,他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冒死返京覆旨了,告辭!”
站起來微一拱手,徑自出廳而去。
嚴慕飛送到了大門口,含笑説道:“大人走好,恕嚴某不遠送了。”
解縉含混地應了一聲,沒聽清楚他説的是什麼。
眼見兩頂軟轎離去,嚴慕飛淡然一笑轉回了身。
面前,丈餘處,站着那黑少年,他眨動着雙眼,道:“師父,官兒走了?”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走了!”邁步往裏行去。
黑少年道:“師父,什麼事?”
“沒什麼!”嚴慕飛突然停了步,舉目環掃,道:“小黑,你可捨得咱們這一切?”
黑少年忙道:“捨不得,怎麼,師父?”
嚴慕飛淡悠一笑,搖頭説道:“我也捨不得,可是這些東西又帶不走……”
“走?”黑少年微愕忙道:“上那兒去?”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小黑,難道你看不出,咱們該搬家了麼?”
黑少年明白了,“哦!”地一聲點頭説道:“原來您是説這,只是師父,那些人您還沒找到……”
嚴慕飛笑了笑,道:“當年我聽説他們住在宛平,可是這半年多來,竟沒查出一點蛛絲馬跡,也許我弄錯了,也許他們已躲往別處……”
黑少年沉默了一下,道:“師父,咱們搬到哪兒去?”
嚴慕飛搖頭説道:“沒一定,到哪兒就……”
只聽一陣嚷叫由外傳了進來:“大叔,大叔……”
嚴慕飛一凝神,道:“是小李子,看看去!”
黑少年應聲竄起撲出了門,好快!
轉眼間他扶着瘸腿小李走了進來,瘸腿小李又跑得滿頭大汗還帶着喘,一拐一拐地直往前掙,他一見嚴慕飛便叫:“大叔,不好了!大叔,不……”
嚴慕飛沉聲叱道:“小事,天大的事也慢慢地説!”
瘸腿小李沒頭沒腦地道:“大叔,您快到家裏去一趟吧!大順在城裏捱了揍,瘸子被他爹都快打死了……”
嚴慕飛道:“小李,慢慢説,是怎麼回事?”
瘸腿小李指手劃腳地道:“大叔,説來都怪癩子那兔崽子。他跟大順進城買米,不去買米卻拉着大順去賭。想想看,大順既傻又愣,他能贏?結果錢讓人坑光了,大順説人玩假,嚷着不依要打人,卻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直吐血,差點沒了命。禍是癩子惹出來的,沒他大順,不會去賭……”
“我明白了。”嚴慕飛截口説道:“小黑,看着門,我跟小李去一道。”
扶過小李向外走去。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您別管我,您先走吧!遲了癩子……”
嚴慕飛道:“小李,你也慢不了。”
瘸腿只覺他手腕一用勁兒,自己的整個人幾乎離了地,居然走得跟嚴慕飛一樣快。
轉眼間,到了村西,這地方較為偏僻,只有那麼一座大宅院,這座大宅院比嚴慕飛那座更見破落。
人還沒有到,就聽見大宅院裏直嚷嚷,還有一聲聲的哀叫:“別打了,大爺,歇歇吧!
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活該,我一輩子沒做過缺德事,怎麼養出這種孬種來?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癩子也真是,怎麼也不想想咱們的錢是那兒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這麼大了還不懂事……”
嚴慕飛到了門前,那兩扇門永遠敞開着,一進門,瘸腿小李扯着嗓門就大聲嚷了起來:
“別打了,別打了,大叔來了,大叔來了!”
大四合院,院子裏,暮色中全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個個衣衫檻樓,蓬頭垢面,一臉的菜色。
院子正中跪着個年輕人,癩痢頭,腿上、胳膊上全是一條條的血紅痕印。
他面前,站着個瘦老頭兒,手裏拿着一根木棍,胳膊握在一箇中年婦人的手裏。
老頭兒後面,一個老婦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
嚴慕飛一進院子,院子裏的嚷嚷剎時靜了下來。
旋即,那勸解的中年婦人鬆了老頭兒迎了上來:“大叔,您可來了,再要不來癩子就要被他爹打死了。”
嚴慕飛剛叫了聲:“馬大嫂!”
那老頭兒丟了木棍也過來了一臉的苦笑:“大叔,您看看我這不爭氣的好兒子,見了您,我心裏有説不出的難過,你替我管教管教……”
嚴慕飛忙道:“張老爹,事兒我聽小李説了,讓我先看看大順。”
張老爹羞愧地道:“大順在屋裏呢!都是這兔崽子……”
領着嚴慕飛往西屋行去。
嚴慕飛一路打招呼地到了西屋,西屋裏,點着一盞油燈,光線很昏暗,大炕上靜靜地躺着個頭兒很壯的年輕人,真是鼻青眼腫,嘴裏還掛着血。
炕邊兒上爬着個老婦人,還在那兒哭,好不悽慘。
由裏邊迎出來個矮老頭兒,他先喝了一聲:“大順的娘,別哭了,大叔來了。”
然後欠身陪上一臉強笑:“大叔,您來了。”
嚴慕飛忙道:“王老爹,我來看看大順,要緊麼?”
王老爹笑得像哭,道:“自癩子抱他回來,至今就沒動靜,沒睜眼,沒説過一句話……
我看是……”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讓我看看。”
他到了炕邊,那老婦人擦淚站起。
嚴慕飛道:“大娘,別難受了,我會替大順……”
王老爹截口説道:“我勸她她就不聽,一直哭個沒完。”
老婦人帶着哭道:“我不哭,誰的兒子誰不心痛?我這麼大年紀了,就這麼一個命根兒,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
張老爹低下了頭,王老爹忙喝道:“好了,好了,你有完沒有,打也捱了,傷也受了,你哭,你嘮叨,有什麼用?”
這裏,嚴慕飛小心察看了大順的傷勢,左胸骨斷了兩根,除了臉上身上的外傷外,還有內傷。
嚴慕飛皺了皺眉,站了起來,轉過了身,他含笑説道:“老爹、大娘,不礙事,大順的傷固然不輕,可是敷敷藥,吃點藥,躺個幾天就會好,您二位放心,一切都有我。”
王老爹神色鬆了些,他不安地道:“大叔,平日大夥兒都受您的賙濟,如今大順被人打成了傷也得您……”
嚴慕飛含笑説道:“老爹,別這麼説,彼此不外,都是知心朋友,我是個外來人,當初受各位的照顧,那又怎麼説?”
王老爹還待再説,嚴慕飛已然又道:“您跟大娘歇着吧!我問問癩子去!”
張老爹一揚眉,道:“大叔,我年紀大,又是一把瘦骨頭,用不上勁兒,您替我再好好揍他一頓,越重越好!”
嚴慕飛笑了笑道:“老爹,您不要兒子了?”
張老爹憤然説道:“像這種兒子我不要,寧可絕了後!”
嚴慕飛笑道:“老爹,別生那麼大氣了,您不信再讓他去賭,我敢説他絕不會再去賭了。”
説話間已到了癩子面前,癩子早就被那老婦人扶了起來,那隻手正顫抖着摸癩子身上的傷痕。
張老爹冷哼説道:“還心痛,都是你慣壞的……”
一瞪眼,喝道:“兔崽子,誰叫你起來的!跪下!”
癩子一聲氣設敢吭,腿一曲就要跪下。
嚴慕飛一把抄住了他,道:“癩子,大叔説的,站着説話!”
癩子低着頭怯怯説道:“大叔,我不敢了。”
嚴慕飛柔聲説道:“癩子,大叔沒怪你,只是要勸你幾句,年輕人要往好處學,別學那些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無賴。咱們是大男人,別辜負了昂昂鬚眉七尺軀,該學做規規矩矩、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大丈夫,老爹跟大娘指望的只有你……”
張老爹哼了一聲道:“我不敢指望他,指望他傾家蕩產把我都賣了!”
嚴慕飛回身笑道:“老爹,您有什麼值得癩子傾蕩的?”
一句話聽得張老爹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嚴慕飛抬手拍上癩子肩頭,道:“癩子,知恥近乎勇,人不怕有過,而只怕知過不改。癩子,坐在石頭上,咱倆談談!”
他把癩子按在了身後那塊石頭上。
癩子突然低頭哭了。
“咦!”張老爹道:“這才是怪事,我剛才狠揍了半天,這兔崽子連眉頭都沒皺一皺,如今大叔不過幾句話,他卻哭了。”
嚴慕飛拍着癩子的肩頭,道:“癩子,輸了多少?”
癩子哭着道:“大叔,輸了一吊錢!”
嚴慕飛笑道:“我當是輸了多少呢!原來只是一吊錢。”頓了頓,接道:“為一吊錢把人打成這樣子,未免太過份了些。”
癩子道:“大叔,都是我不好。”
嚴慕飛截口説道:“癩子,在哪兒賭的?”
癩子道:“城裏‘藥王廟’前王大麻子那兒。那傢伙玩假,不然我跟大順就不會被他吃光……”
嚴慕飛道:“不談這些,打大順的都是誰?”
癩子道:“不認識,都是在賭的,王大麻子一嚷嚷,他們就都動上了手,那幾個個頭兒很大,大順……”
嚴慕飛道:“這麼説來不是王大麻子的一夥兒?”
癩子搖頭説道:“不知道,大半他們平日都熟。”
嚴慕飛拍了拍他道:“好了,這件事你也別放在心上,大順過幾天就會好的,只記住大叔適才所説的話,明白麼?”
癩子點了點頭。
嚴慕飛收回了手,轉身説道:“老爹,別再打人了,我走了,待會兒我讓小黑送藥來給癩子。”
張老爹還沒接話,眾人身後低着頭走出了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有十八九了,一身乾淨而合身的褲褂,背後一條烏黑髮亮的大辮子直拖到柳腰。
低着頭可以看見她那雪白的耳根上泛着紅雲,到了嚴慕飛面前,她低頭叫了聲:“大叔。”
嚴慕飛含笑問道:“什麼事?大妞。”
姑娘伸出了藏在背後那隻手,手裏是個小布包,還熱氣騰騰地直往外冒氣,她低低説道:
“請您給小黑帶點東西回去。”
嚴慕飛道:“大妞,是什麼?”
“窩頭。”姑娘道:“下午小黑跟我爹説了,我爹一回來我就趕着做,做好了,您帶回去讓他趁熱吃了……”
嚴慕飛笑了笑,道:“大妞,有大叔的份兒麼?”
姑娘脱口説道:“這兒只有三個,您要吃我再去拿!”
“別了,姑娘!”嚴慕飛笑道:“我不會跟小黑爭嘴的,只是,姑娘,恐怕得麻煩你自己跑一趟……”
姑娘愕然抬頭,那張臉,柳眉,杏眼,脂粉不施,透着鄉下大姑娘的美,她道:“怎麼?
大叔。”
嚴慕飛道:“交給大叔,你放心麼?”
姑娘剎時羞紅了臉,低下了頭,旁邊的人都笑了。
嚴慕飛接着説道:“大妞,説着玩兒的,真得麻煩你跑一趟,讓小李陪你去吧!我暫時還不回去。”
姑娘微微地點了點頭。
嚴慕飛向眾人打了個招呼,隨即出門而去。
【編者按:本書主角嚴慕飛,按書中敍述,在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他就是中國武林的領袖,曾領導武林羣雄,協助過朱元璋。本書‘楔子’第2頁寫他於明朝建國後若干年出場,向朱元璋交還袞龍袍,辭去九千歲時,是“三十多歲年紀”。而本書第一章開頭,已經是永樂十九年,按計算,朱元璋做了三十一年皇帝,朱允-做了四年皇帝,加上永樂十九年,離明朝開國已經是五十四年之後。也就是説:這時候嚴慕飛已經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了。但是,本書第20頁寫他於永樂十九年第二次出場,卻依舊是“三十山頭年紀”。凡此種種,就‘史實”而言,當然是不合情理的,但作為“小説家言’,不妨姑妄聽之,可不必斤斤計較於史實。為忠實於原著,均未加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