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馳了一陣,突然緩了下來,旋即停在一處山坡下。山坡下有一座茅屋,一明兩暗透着燈光,附近沒有人家,這座茅屋可算得孤伶伶的一座。馬車剛停穩,茅屋門開了,馮七當門而立。
那莊稼漢忙道:“老,老爺子您要的人接……”
馮七冰冷説道:“你怎麼去這麼久?”
畢竟是老實的莊稼漢,吃馮七這麼一問他居然沒詞兒了,我了半天沒説上一句話。
馮七冷笑一聲道:“你把人給我抱下來。”
沒想到馮七會出這麼一句。莊稼漢傻臉了。凌燕飛知道砸了,一掀車篷跳下了車。
馮七臉色大變,旋風般進了屋,再出來時隔肢窩多了個熟睡中的兩三歲小孩兒,他厲聲説道:“小七兒,你敢過來我就毀了這孩子。”
屋裏一點兒動靜沒有。莊稼漢嚇癱了,人靠在馬車上一動不動。
凌燕飛沒往前走,道:“七叔,您是跟老龍溝結的怨,別人家的孩子何辜?”
馮七道:“別人家的孩子無辜,可是這是你逼的。”
凌燕飛道:“那麼您放下這個孩子,我讓您走出百丈。”
馮七冷笑道:“小七兒,我可是這麼大把年紀了。”
凌燕飛正色道:“您應該知道,我向來説一句算一句!”
馮七道:“你把那老太婆弄走了?”
凌燕飛道:“我先找到了李揚波家,李揚波告訴我您擄走了他的老孃逼他窩票,我又找到了李老太太,用李老太太換取了老爺子跟大哥他們!”
馮七咬牙説道:“小七兒,你毀了我多年的心血,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凌燕飛道:“七叔,我不得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爺子有難,我不能不竭盡所能搭救,不是我惜命,而是我不能死,”
馮七道:“你説得好,你説得好,你怎麼知道我把人窩在李揚波家?”
凌燕飛道:“我借重了老董他們,您知道,老董他們的耳目廣,消息極為靈通,他打聽出有輛馬車前些日子從關外來到了李家集。”
馮七道:“好個老董,你又怎麼找到我藏李揚波老孃的地方的?”
凌燕飛道:“那怪您自己不小心,你鞋底沾上了黑土窯的黑土,李揚波看見了,我們先找到了黑土窯,然後又順着輪痕蹄印找到了那座小廟!”
馮七厲笑説道:“好,好,好,好極了,你真行,小七兒,本來我跟你沒什麼的,現在我跟你也結了仇了,這筆咱們暫且記下,有算的一天的。”
他要動。
凌燕飛震聲説道,“七叔,放下人家的孩子,要不然你走不了!”
馮七道:“小七兒,我放下這孩子,你真讓我走出百丈?”
凌燕飛道:“七叔,話我已經説過了!”
馮七一點頭道:“好,我相信你!”
放下懷裏的小孩兒,騰身飛掠而去。
那花子兩眼直盯着馮七的身影,道:“凌少爺,您放心,他跑不了的。”
凌燕飛閃身掠過去,抱起那小孩子進了茅屋。地上倒着一個婦人及一個五六歲孩子,都是被閉了穴道。凌燕飛把手上小孩兒往地上一放,抬手三掌拍活了孃兒三個的穴道,轉身出了屋。
只聽那花子道:“凌少爺,已經過了百丈了。”
凌燕飛道:“咱們追!”
那花子當先騰掠而去。凌燕飛知道他擅追蹤之術,遂緊跟在他身後馳追。
就這麼一路飛馳,一個時辰之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登上了一座大山。花子在山腰略略停了一下,然後筆直往上掠去。
穿樹林,繞石壁,片刻工夫之後登上了山頂,只見山頂是一片平地,巨大的石塊倒處,對面就是斷崖。
花子停了身,目先略一環掃,揚聲説道:“姓馮的,我們跟到了,這兒沒路可跑了,請出來吧。”
對面一塊巨石後閃出一條黑影,正是馮七,只聽他驚聲説道:“你擅追蹤之術?”
花子道:“要飯的我別無所長,就會這個。”
馮七咬牙説道:“天絕我馮七!”
凌燕飛道:“七叔,我們老爺子不計較,只要您答應我別再為羅剎人賣命,我願意給條路您走。”
馮七哈哈一笑道:“燕飛你小看我了,我用不着你抬手!”
凌燕飛道:“您以為您有路走?”
馮七道:“沒路走也不走你給的走,不管怎麼説,我馮七這大半輩子在江湖上也闖出了些名聲,我豈會要你這個小輩的抬手?”
凌燕飛雙眉微揚道:“這麼説七叔是打算一拼了!”
馮七搖頭説道:“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
凌燕飛誠懇地道:“七叔,聽我的,小七兒絕不會害您的,您跟老爺子之間的事老爺子説過不計較了!”
馮七冷笑一聲道:“他永遠是這麼假仁假義!”
凌燕飛道:“七叔,您冤枉他了,您知道當初你出了事之後,九門提督衙門打算怎麼辦您?您知道是誰救了您麼?”
馮七道:“九門提督衙門打算怎麼辦我,革了我的職還不夠麼?”
凌燕飛道;“我不妨告訴您,九門提督衙門認為您是知法犯法,應該罪加一等,他們準備判您個死罪。”
“是麼?”馮七冷冷一笑道:“甭説,準是楚三救了我?”
凌燕飛道:“七叔,這是實情。”
馮七哈哈一笑道:“實情,好一個實情,這是誰告訴你的?”
凌燕飛道:“當然是老爺子!”
馮七臉色一變,厲聲説道;“他救了我?我不領他這個情,他還不如讓我死了呢!我沒死,我永遠抬不起頭……”
凌燕飛道;“七叔,那您只能怪您自己。”
馮七道:“我從來不怪我自己,無論做什麼事,我從來不怪我自己,任你怎麼説,我還是認定是楚三害了我。”
凌燕飛吸了一口氣道;“七叔,您要一定這麼想,那我也沒什麼好説的了……”
馮七道:“沒人讓你説!”
花子大聲説道;“到了這地步了,凌少爺還一句一個七叔,你姓馮的究竟算不算人?”
馮七怒聲説道:“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這樣跟我説話,凌燕飛跟楚三一樣的假仁假義……”
花子勃然大怒,還待再説。
凌燕飛抬手攔住了他,望着馮七道:“七叔,事到如今您我都用不着再説什麼了,我只求您一樣,看在這麼多年我叫您七叔份上,把那張字據給我,告訴我還有那些為羅剎人賣命的躲在京裏?”
“你做夢。”馮七厲聲説道:“小七兒,不管怎麼説,你總是個漢人?”
凌燕飛正色説道:“您弄錯了,七叔,我為的不是某一個人,我為的是億萬百姓,我不能讓他們已落狼喙,再入虎口。”
馮七道:“好話,好話,你真會説話,你可知道,羅剎人親口答應過我們,一旦事成,天下由咱們漢人執掌……”
凌燕飛淡然一笑道:“七叔,我記得剛才您説過,您是這麼大把年紀個人了,您怎麼會信這個?真要到了那時候,還由得了你們這區區幾個人麼?吳三桂當初借清兵人關,他是怎麼跟他們説的,他們又怎麼答應他的,這……”
馮七道:“吳三桂不能跟我們相提並論,他為的是愛妾,報的也是私仇,我們是為了所有的漢族世胄,也沒用羅剎人一兵一卒。”
凌燕飛雙眉一揚,正色説道:“七叔,您捫心自問,羅剎人真是誠心誠意幫你們打天下麼?”
馮七遲疑了一下,旋即一點頭道:“當然!”
花子道:“凌少爺,您……”
凌燕飛抬手又攔住了他道:“七叔,還是那句話,我求您……”
馮七道:“我也還是那句話,你做夢!”
凌燕飛一點頭道:“好吧,七叔,由您了,為了億萬百姓,我不得已,這兒先給您告個罪。”
他撩衣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下頭去。
忽聽花子叫道;“凌少爺,留神暗器。”
凌燕飛沒抬頭,身子一滾往旁邊躲去,“噗”地一聲,他剛才跪處地上插了把藍汪汪的飛刀,一看就知道是淬過毒的。
凌燕飛挺身而起,叫道:“七叔,您……”
馮七仰天長笑,笑聲淒厲異常,笑聲止縱身而起,直往斷崖下跳下。凌燕飛心神狂震猛吸一口氣,人似脱弩之矢般撲了過去,他夠快,奈何距離遠了些,等他撲到了斷崖邊,馮七已滾翻着往下落去。
凌燕飛心如刀割,猛一跺腳,斷崖硬被他跺塌了一塊。
只聽花子道:“凌少爺,咱們從那邊下去,快。”
他當先往右掠去,凌燕飛定定神跟着掠去。
花子帶路,從右邊幾十丈外一條小徑到了山下,拐過左邊一塊山壁便是崖下,只見亂石堆裏一團黑影不住抖動,凌燕飛如飛掠了過去,馮七臉朝上,滿身是血,僅存一息。
凌燕飛蹲下去,他悲聲叫道:“七叔,七叔……”
馮七睜開了眼,嘴唇動了幾動,道:“我……我這……邊一輩子……可……可説沒……沒幹……過好……事,臨死……前讓……讓我做……做件……好……好事吧,字……字據……胡……胡……胡家……”
他頭一歪,就沒氣了!凌燕飛身軀泛起了一陣顫抖,低下頭去。
花子一旁道:“凌少爺,人死不能復生,您就別難受了。”
凌燕飛緩緩抬起了頭,臉上熱淚兩行,道:“我真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糊塗,又為什麼這麼固執。”
花子道:“凌少爺,世人要不是這麼糊塗,這麼固執,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讓人扼腕的事了!”
凌燕飛抱着馮七默默地站了起來。
那花子道:“您看咱們是把他帶走,還是”
凌燕飛道:“不管怎麼説,這總是我師父的把兄弟,我應該把他交給我師父去。咱們走吧。”
花子答應一聲道:“那我前頭帶路了。”
他邁步行去。凌燕飛抱着馮七的屍體跟了上去。
口口口
半個時辰之後,兩個人到了李家集外,凌燕飛道:“我不便這麼到人家去,麻煩你去請我師父跟我六位師兄出來一趟吧。”
花子答應一聲奔進了李家集,沒多大工夫,一盞燈前導,燈後人影晃動,從李家集裏奔了出來。楚三老、凌燕飛的六位師兄,還多了個李揚波,李揚波手裏提盞風燈。
楚三老見面就叫:“小七兒……”
凌燕飛緩緩説道:“師父,我認為應該把七叔交給您。”
楚三老連連點頭道:“好,好……”
他含淚把馮七接了過去,身軀泛起了顫抖,頭一低,悲聲説道:“老七,把兄弟幾個就剩了咱們倆人,沒想到你……你,你這是何苦啊……”
凌燕飛的六個師兄低下了頭。
李揚波道:“三老,咱們不外,江湖上跑的也不忌諱這種事,您請把馮七老抱進去吧。”
“不,”楚三老抬起了頭老眼含淚,道:“謝謝少當家的好意,我想請少當家的給僱輛車,我們師徒這就回老龍溝去。”
李揚波道:“三老,您見外了……”
楚三老一搖頭道:“不是這意思,少當家的,京城裏是個讓人傷心的地方,我不願再在裏京待下去了。”
凌燕飛道:“揚波兄,這樣也好,就麻煩你一趟吧。”
李揚波遲疑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諸位請等等。”
他轉身奔了回去。
凌燕飛把剛才的經過向楚三老稟報了一番,最後道:“正事在身,我就不送您了,等京裏的事兒一了,我馬上就趕回去,七叔的靈柩等我回去之後再入土。”
話落,他單膝點地一禮,帶着花子飛掠而去。
口口口
凌燕飛帶着花子離開了李家集,一邊走着,凌燕飛一邊道:“大哥可知道我馮七叔臨終前那胡家兩個字何指麼?”
花子忙道:“凌少爺,您別這麼叫我,我不敢當,我叫周青……”
凌燕飛道:“周大哥,咱們不外,你就別客氣了。”
花子周青沉默了一下道:“可惜馮七老那最後一口氣咽得太早,再遲一點咱們就知道他説的是什麼了!”
凌燕飛道:“這麼説……”
周青道:“您不知道,在京裏搭上‘胡家’這兩個字兒的可真不少,有胡家客棧、胡家藥鋪、胡家老鋪、胡家南貨店……多了,數都數不過來。”
凌燕飛眉鋒微皺道:“總有幾家相近的。”
周青道:“凌少爺,您要這麼想您就錯了,這種人幹這種事兒,他絕不會讓人看出一點兒相的,要讓人看出來他還能在京裏待下去。”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周大哥説得是,我受教了,謝謝。”
周青道:“您這是罵我!”
“不,周大哥,”凌燕飛道:“一個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也有很多想不到的地方;沒聽人説麼,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周青笑了。
凌燕飛道:“這麼説,這胡家兩個字究竟指的是什麼,咱們一時還難弄明白?”
周青道:“您何不上慈悲庵問問駝老跟我們董大哥,他二位也許能想出個所以來。”
凌燕飛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對,有道理,咱們這就上慈悲庵去。”
當即轉變方向往慈悲庵行去。
周青道:“凌少爺,這麼看來,馮七老已經把那張字據交出去了?”
凌燕飛道:“嗯,我也這麼想。”
周青道:“這我就不懂了,馮七老為什麼要把那張字據交到胡家這一邊,而不交給那座大宅院的主人?”
凌燕飛道:“恐怕是因為那座大宅院的主人知道他身份暴露之後會殺他滅口,不,不對,那張字據他早就拿到了,那時候他的身份還沒有暴露,那座大宅院的主人不至於對他下毒手,他為什麼沒把字據交給他們?”
周青道:“我就是這意思。”
凌燕飛搖搖頭道:“這一點讓人想不通,好在現在也不關什麼緊要了。”
周青道:“您看會不會是這樣,那座大宅院的主人別有用心,只等馮七老拉攏住福康安之後就下手馮七老,然後冒領馮七老的功勞,馮七老看穿了這一點,所以乾脆直接把那張字據交給了這邊?”
凌燕飛點點頭道:“嗯,這倒不無可能!”
兩個人腳下極其快速,説話間慈悲庵外那片樹林已然在望。
凌燕飛轉移話鋒道:“這一趟恐怕要吵人的覺了。”
周青道:“自己人,有什麼關係。”
兩個人進了樹林,一條人影迎了過來,凌燕飛一眼便看出那是龍剛,他道:“龍二哥,是我跟周大哥。”
只聽龍剛道:“老遠我就瞧出是您了,這麼晚了您還在外頭?”
凌燕飛道:“這幾天事多;有什麼法子;駝老睡了吧?”
龍剛道:“要睡也是剛躺下,剛剛還出來巡視了一圈兒呢。”
周青道:“二爺,凌少爺有件要緊事兒要跟駝老商量一下。”
龍剛望着凌燕飛道:“我這就去請他去,您那兒見他?”
凌燕飛道:“庵裏去吧,別驚動玉潔跟傲霜。”
他就要往庵裏走。周青道:“二爺,我們大哥回去了沒有?”
龍剛道:“沒有,駝老把他留下了,讓他明兒個一早再走,怎麼,有事兒?”
周青道;“那正好,凌少爺也要找他,您就把他也叫起來吧。”
進了慈悲庵,凌燕飛跟周青徑自在前頭等着,龍剛則一個人往後去了,等沒一會兒,駝老帶着老董來了,凌燕飛道:“吵您二位的覺了。”
老董道:“您這叫我怎麼敢當!”
駝老擺擺手道:“我剛巡完外頭回來,還沒睡。”
幾個人落了座,駝老立即問道:“怎麼樣,找着了沒有。”
凌燕飛心裏一黯,點了點頭道:“找着了……”
他把在李家集外跟駝老、老董分手後的經過説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敍述,駝老跟老董也為之一陣默然,過了一會兒駝老才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悲,不管怎麼説他在江湖上也是個有頭有臉有字號的,這是何苦!”
老董是個有心人,輕咳一聲道:“凌少爺,馮七老只説了胡家兩個字兒,沒提別的?”
凌燕飛搖搖頭道:“沒有。”
老董轉望駝老,道:“您看這‘胡家’兩個字提的是……”
駝老搖搖頭道;“一時恐怕不大容易找,你不是不知道,城裏搭上這兩個字的少説也有幾十家!”
老董道:“我知道,咱們是不是可以把範圍縮小一點兒,找幾家可疑的……”
駝老道:“你説那一家可疑?要讓人瞧出可疑來,他們還能幹什麼事兒?他們一定掩飾得很好,怎麼也讓人想不到他們頭上去。”
凌燕飛道:“我也這麼想。”
老董道:“那也容易,咱們從那一點也不礙眼的着手!”
駝老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很扎手,咱們得一個一個的試,還得極其小心謹慎,萬萬不能打草驚蛇!”
周青道:“而且不管那一家,咱們得一下就試出他是幹什麼的,要是一下試不出,等到走過了這個門兒想起來再回頭,那可就來不及了。”
駝老點點頭道:“周青説的對,這件事是這樣。”
凌燕飛皺眉道:“沒想到最後遇上這麼一樁扎手事兒,當初我沒想到,我只以為羅士信就是他們在京裏的最高負責人,我要是早想到了,我早就從羅士信那兒逼出來了。”
駝老道:“現在説這個已經遲了,就是再扎手的事兒咱們也得把它辦了,周青,你去叫龍剛拿紙跟筆來。”
周青答應一聲站起來出去了。
凌燕飛道:“您是要……”
駝老道:“我要把城裏凡是搭上胡家這兩個字的,一個一個的都寫下來,然後在這裏頭排出個先後來……”
老董道:“對,一個一個的寫下來可以一目瞭然,先把咱們知根兒知底兒的剔下來,然後把那些咱們不知道的排上個先後,一個一個的去試。”
凌燕飛嘆了口氣道:“我要早下崖一步就用不着費這麼大事了。”
駝老道:“現在還説這個幹什麼,他還留一口氣,説出胡家這兩個字,就是咱們的萬幸,他要是一下嚥了氣,一個字兒也沒説呢?”
凌燕飛沒説話。
老董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説話間周青跟龍剛捧着文房四寶進來了,把文房四寶往桌上一放,周青當即就擄袖子磨墨。
周青磨好了墨,駝老攤紙提筆開始寫了起來,一邊想一邊寫,他沒想到的老董在一邊補充,周青跟龍剛京裏都熟,他兩個也在一邊偶而插上一嘴,就這麼足足費了快一個時辰才把城裏所有搭上胡家兩個字的買賣,或者是住家寫全,一張半個桌面大的紙,寫得密密麻麻的。
駝老吁了一口氣,剛要放筆,老董忽道:“駝老,還漏了一個。”
駝老道:“那一個?”
老董道:“胡家大院!”
駝老一點頭道:“嗯,對,不是你提我倒忘了。”
他當即又把胡家大院寫上,又看了看道:“這下應該齊全了。”
他放下了筆,道:“咱們看看那些個是知根兒知底兒的吧。”
從頭上往後看,除了凌燕飛之外都説話,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紙上只剩下十家上頭沒打勾的。
這十家是:胡家醬園、胡家老鋪、胡家騾馬行、胡家古玩店、胡家裱褙店、胡家壽器店、胡家打鐵鋪、胡家油行、胡家商行、胡家大院。
就這麼十家不知根兒,不知底兒的。這十家裏頭數胡家老鋪高深莫測,名雖老鋪,卻什麼生意都不做,只有一間空店面,終日由個半百老頭兒看着,從來沒見過別的人兒。
胡家醬園做的生意很明顯,可是駝老跟老董不知道他們的東家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胡家騾馬行的掌櫃據説早年打從張家口來,這個人駝老跟老董也不熟。
胡家古玩店在琉璃廠,據説先人是做官的,自以為了不得,很少跟別人來往。
胡家裱褙店書香門第,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也是自以為不得了的一家。
胡家壽器店,京裏的人沒事兒誰也不會找上這一家!
胡家打鐵鋪,一老一少兩個人,不知道從那兒來的,只知道那個少的是那個老的乾兒子兼徒弟。
胡家油行,幹這一行的滑得很,雖然大夥兒跟他都熟,但他讓人摸不透。
胡家商行,做的是四方買賣,接觸廣,來往的人雜得很,北邊兒來的藥材商、皮貨商,西邊兒來的駝隊什麼人都有。
胡家大院,大户人家,那是以前,現在沒落了,人還是不少,面子也不能不充,所以胡家大院在京裏是婦孺皆知的,可是他們的先人究竟是誰,是幹什的,這一輩的人不清楚,老一輩的知道得也含糊,十個人有十種説法。就這麼十家!
老董道:“沒有遺漏的了吧?”
駝老道:“我看是不會有了。”
老董道:“那就行了,您看咱們先從那一家着手?”
駝老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凌燕飛道:“燕飛,你看呢。”
凌燕飛道:“這十家以前我連聽也沒聽説過,我看還是您做個主吧!”
駝老沉默了一下,旋即道:“我看咱們這麼辦,這十個地兒咱們同時着手。”
老董一怔道:“同時着手?”
駝老道:“你、周青,再找八個弟兄來,給我換換衣裳裝扮一下,咱們各訂他們一大批貨,各給他們一筆生意。”
周青道:“駝老,這裏頭有家壽器店。”
駝老道:“訂上兩口棺材,給赤魔教的兩個教主預備着。”
周青一點頭道:“對!”
老董道:“駝老,買幾缸醬,幾簍油,幾樣古玩……這,咱們幹什麼用?”
駝老道:“容易,僱胡家騾馬行的車,醬送到安貝勒府去,油送來慈悲庵,古玩送給嘉王爺,打幾把趁手的刀留着用……”
老董道:“裱褙呢?”
龍剛道;“弄幅字畫讓他們裱裱不就行了。”
老董道:“那家商行呢?”
駝老道:“也容易,挑幾件上好的皮貨到冬天做衣裳,這種東西買了還怕吃虧?”
老董道:“人家做的是大批的買賣……”
駝老道:“那不更好麼,跟他磨菇,摸他的底,咱們是挑好的買,他賣,咱們落下了,他不賣,咱們省下了。”
老董笑了,道:“您真行,胡家老鋪跟胡家大院可就不好辦了,前者是什麼生意都不做,後者咱們總得找個藉口才能進門兒……”
駝老道:“也不怎麼難辦,前者,找他對門兒的茶館兒幫個忙,讓掌櫃出面跟他商量,説有人願出高價買他那間鋪面做別的生意,後者……這一家你別管了,我來辦,時候不早了,天也快亮了,乾脆咱們都別睡了,你帶着周青這就去張羅去,記住,扮什麼要像什麼,不用多試,只能試出他們會武就夠了,這件事越快越好,你現在就去辦吧。”
老董答應一聲站了起來,道:“周青,咱們走。”
凌燕飛跟着站起,道:“董大哥,周大哥,我什麼都不説了,容我後謝好了。”
老董道:“您這不是罵我們麼,您請坐吧,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到這兒來會合……”
駝老道,“不用到這兒來了,你帶着他們辦就是,明幾個上午行動,下午我聽你們的信兒,記住,只試試他們是不是會武就行了。”
老董道:“我知道,您放心吧。”
他帶着周青走了。龍剛送了出去。
凌燕飛道:“胡家大院那方面,您打算怎麼辦?”
駝老道:“明兒個咱倆一塊兒出去,你等着看吧,走,咱倆也到後頭打點打點去。”
他站起來往外行去。凌燕飛跟了出去。
口口口
快晌午了,酒館兒、飯莊正是上座兒的時候。
京華小館不算大酒館兒,可是挺有名,自釀的酒是一絕,還不到晌午座兒就快滿了。
還有來得更早的呢!那是一男一女,這一男一女都是鄉下人打扮,男的有卅多歲,個頭兒挺壯,穿一身粗布衣褲,女的廿上下,長得挺好,也是一身粗布衣褲,一塊花布包着頭,手裏還抓着一個青布小包袱。
怎麼知道這一男一女是早來的呢?只因為這當兒正上座兒,那個壯漢子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滿臉通紅,兩眼都有了血絲,可是他還喝。
那女的一臉焦急色,一句連一句地直勸:“哥哥,別再喝了,咱們還要趕路呢。”
她説她的,壯漢子跟沒聽見一樣,照喝他的。
打外頭進來個人,是個卅多近四十的中年漢子,瘦瘦的,穿得挺氣派,可卻一臉陰沉像。
這漢子八成兒是京華小館的老主顧,他一進門兒夥計就滿撿陪笑迎上去了:“五爺,今幾個怎麼晚了,您那兒坐?”
瘦漢子打鼻子裏“嗯”了一聲,臉上沒一點表情,抬眼四下瞧了一瞧,瞅着了個座兒,邁步就往裏走去。
巧了,就在這時候,那壯漢子發了脾氣:“你是怎麼了,好不容易出來這一趟,我喝點兒酒你都要管。”
手這麼一揮,一壺酒飛了起來,酒灑了,正好濺了瘦漢子一身,那麼好的衣裳濕了一塊。
瘦漢子臉色一變停了步,怒目瞪着那壯漢子道:“你長眼了沒有……”
他剛説這麼一句話,那女的滿臉驚慌神色站起來賠了不是,那知道她不賠不是還好,她這一衝瘦漢子賠不是,壯漢子火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濕了塊……”
他這往裏一站,壞了,酒往上湧,嘴一張,“哇”地一聲,吐得那瘦漢子滿臉開花,有酒有菜,漏子大啦!
瘦漢子怔了一怔,怒喝一聲,抬手一掌拍了出去,正拍在壯漢子的心窩上。壯漢子一張嘴又吐了一口,這回不是酒,也沒菜了,是血,鮮紅鮮紅的血,身子往後一仰,人躺了下去,砰,譁喇,把另一張桌子也砸垮了。
那女的怔住了。瘦漢子也怔住了。
突然,那女子一聲尖叫撲向地上壯漢子:“打死人了,哥哥,哥哥……”
亂了,酒客們都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候,一陣風般奔進來個人,又是個鄉下人打扮的壯漢子,他一進來抓住那女的就問。
那女的一頭撲進了他懷裏,指着那瘦漢子哭着道:“二哥,大哥讓他打死了!”
這壯漢子-個旋身劈胸抓住了那瘦漢子道:“我大哥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怨,你竟……走,跟我上衙門打官司去。”
他這裏揪着瘦漢子要往外拖,門口又進來個人,很俊逸個漢子,看樣子只有廿多歲,長眉、細目、白淨臉兒、天青色的長袍正合身,典型的大户人家公子哥兒樣兒。
只聽有人嚷道:“好了,好了,胡少爺來了。”
胡少爺進來就到了瘦漢子身旁,望着那壯漢子道:“怎麼回事兒,這是幹什麼?”
壯漢子冷笑道,“怎麼回事兒,這是幹什麼,我先問你,你是幹什麼的?”
胡少爺不慌不忙地道:“我姓胡,這個人是我家的護院。”
壯漢子道:“那正好,這兒出了人命了,你這個護院打死了我大哥!”
胡少爺往裏頭地上看了一眼,仍然是不慌不忙:“那個就是令兄麼?”
壯漢子道:“不錯!”
胡少爺轉望瘦漢子,馬上沉下了臉:“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瘦漢子苦着臉道:“少爺,是這樣的,這個人喝醉了酒,吐得我滿頭滿臉的,您看看我這一身,我只推了他一下,誰知道他就……”
“混帳!”胡少爺厲聲叱道:“明知道他喝醉了酒,你還跟他一般見識?”
轉望壯漢子,拱手陪笑:“這位大哥,讓我先看看令兄,行麼?”
壯漢子叫道:“人都讓你們打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他説他的,胡少爺徑自走過去俯身伸手把了把地上壯漢子的腕脈,這一把脈,他的身子不禁震動了一下,轉過身,飛快地看了瘦漢子一眼,然後轉望壯漢子道;“這位大哥,不管怎麼説,是我這個護院傷了人,我自知理屈,可是你這樣揪着他……”
壯漢子道:“我拉他上衙門打官司去。”
胡少爺道:“這是人命官司,由不得他不打,你請放了他,有話咱們慢慢説,好不?”
壯漢子道:“放了他他跑了呢!”
胡少爺道:“有我在你還怕什麼,再説我胡家大院就離這兒不遠,人跑得了家還跑得了麼?”
壯漢子悻悻地鬆了瘦漢子道:“人都讓你們打死了,還有什麼好説的。”
胡少爺沒理他,轉身衝裏一拱手道:“諸位鄉親,諸位過路的朋友,事情諸位都親眼看見了,用不着我再説什麼,現在我想借這個地方把這件事了一了,請諸位幫個忙讓一讓,鄉親們改天我一一登府道謝,過路的朋友我現在就謝了,諸位的吃喝算我請客了……”
這位胡少爺見過世面,也懂禮,在這種情形下誰好意思不讓,一轉眼工夫全都走光了。
胡少爺拱手稱謝,送着酒客們出門,然後他吩咐掌櫃的上門,掌櫃的苦着臉過來要説話,胡少爺抬手塞過一物,道:“彭掌櫃,咱們都是老街坊,你的損失我明白,這個你先拿着,不夠,趕明兒個我再補。”
掌櫃的連説不是這意思,可是他到底把東西接下了,而且吩咐夥計上了半扇門。一切都妥當了,胡少爺擺手讓壯漢子坐下。
壯漢子白着臉道:“用不着坐,有什麼話站着説也是一樣。”
胡少爺一點頭道;“好吧,既是這樣那咱們就站着説吧,請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
壯漢子叫道:“怎麼辦,問得好,咱們上衙門打官司去。”
胡少爺笑笑道:“這位大哥,衙門裏的事恐怕你還不大清楚,人命官司不是那麼好打的,不錯,人是我家護院打死的,可是大不了衙門讓他償命,你家又能落到什麼,再説我胡家幾代在京裏,認識的官家人不少,就衝着這,衙門也未必會判我這個護院的死罪,這麼一來你家不是更吃虧麼……”
壯漢子跺了腳,道:“好哇,打死了人你還……難道就沒有王法了!”
胡少爺道;“我不敢説沒有王法,可是失手打死人算不得什麼大罪!”
壯漢子咬牙説道:“原來你把人都支走是……你這是欺負我們鄉下人,乾脆,你們把我們兄妹三個一塊兒打死這兒算了!”
他邁步向着胡少爺衝了過去。瘦漢子從後頭伸手抓住了他兩隻胳膊,別看他那麼壯,這時候硬是不能動彈。那女的嚇得不敢再哭了。
壯漢子叫道:“你們想幹什麼……”
胡少爺道:“這位大哥別誤會,我不是怕捱打,要知道,你要是打壞了我,咱們之間的事可就扯平了,你們更落不着什麼了!”
壯漢子道:“現在我們能落着什麼?”
胡少爺道:“這就要看你了,你要是願意私了,我可以賠錢。”
“放屁!”壯漢子道:“錢能買條命?”
胡少爺臉色一沉道:“你可要放明白點兒,人不是我打死的,我只是代我的護院出面跟你説話,彆嘴裏不乾不淨的,願不願在你,你要是不願意也行,我的護院就在這兒,你只管拉他上衙門打官司去,看衙門能把他怎麼辦,看你們又能落着什麼?”
壯漢子還要再説。
掌櫃的走了過來,陪着一臉勉強的笑道:“這位兄弟,你要放聰明點兒,人家胡少爺是一番好意,人死不能復生,縱然衙門裏判這位爺個死罪,你這個哥哥還不是活不過來,何況衙門不一定會判這位爺個死罪?以我看哪,人家胡少爺既然答應賠錢,你不如落下一個是一個啊。”
壯漢子畢竟是鄉下人,聽掌櫃的這麼一説可就沒了主意了,他道:“這,這我不敢做主,得回家問問我爹媽去。”
胡少爺道:“那容易,你儘管回去問問去,把我的意思説清楚了,看看你爹媽怎麼説!”
那女的突然説道:“二哥,不行,不能讓爹媽知道。”
壯漢子忽然流了淚道:“我知道,你是怕爹媽……可是這怎麼瞞得了啊。”
那女的頭一低又哭了起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掌櫃的道:“你們住那兒?”
壯漢子道:“我們是從房山鄉下來的。”
掌櫃的道:“你們到京裏來是來幹什麼的?”
壯漢子道:“我大哥是上京裏來找事兒做的,他不願意種莊稼,在家裏待不下去,可是他的脾氣不好,我爹媽不放心,讓我跟我妹妹送他到京裏來……”
掌櫃的不等話完便道:“那就好辦了,你們倆回去跟你爹媽説一聲,就説你大哥在京裏找着事兒了不就行了麼?”
壯漢子道:“可是往後呢,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掌櫃的沒辦法了,乾咳一聲道:“往後,咳,往後……”
胡少爺接着哄上了,道:“往後慢慢的説嘛,能瞞老人家多久,就瞞老人家多久……”
忽聽那女的尖叫道:“二哥,快看,大哥動了。”
她這句話剛説完,地上那壯漢子竟然搖晃着爬了起來,半醉半醒地道:“好,你敢打我?”
也不管是誰撈起一條板凳,衝胡少爺兜頭就砸。
那女的急叫道:“大哥,別……”
她叫遲了。胡少爺沒轉身,胳膊一抬正碰着那條板凳,砰然一聲,一條結結實實的板凳竟斷為兩截前半截飛了,後半截也飛了,那壯漢子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做兄弟的好不驚喜,過去就抓住了壯漢子,叫道:“大哥,你,你,你沒死?”
壯漢子沒吭氣兒,他又昏過去了。
胡少爺冷冷説道:“你們兄妹倆看見了,你大哥並沒死,他只是受了點兒傷,可是他剛才打了我一下,咱們之間扯平了。”
他轉身走了,那瘦漢子忙跟了出去。
掌櫃的直髮怔,他怔的是這個鄉下漢子居然沒死,也怔的是公子哥兒胡少爺的胳膊居然比那條板凳還硬,這要不是他親眼看見,他絕不相信!
胡少爺帶着他那護院走了,人沒死,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壯漢子兄妹三個也走了,兩個攙着一個,一拐一拐地走了,看起來也怪可憐的。
對街有家小茶館兒,茶館兒裏坐着兩個人,京華小館裏的情景,打始至終一點也沒漏地全落進了這兩個人眼裏,這兩個人是駝老跟凌燕飛。
凌燕飛這時候笑了:“龍三哥,龍四哥跟玉潔合唱的這出戏真不含糊,真可謂之唱做俱佳,尤其是玉潔,我沒想到她居然一點也不慌張。”
駝老吁了口氣,搖搖頭道:“慚愧,在京裏這麼些年,竟不知道胡家大院的這位少爺是個頗為高明的練家子,走吧,咱們回去看看別的幾個地方是怎麼個情形。”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茶館兒,很快地拐進了一條小衚衕裏,口口口
駝老跟凌燕飛回到了慈悲庵,龍文、龍武跟韓玉潔已經先到了,老董他們也都到齊了。駝老一見韓玉潔便一揚拇指道:“姑娘,你真行,燕飛説得好,簡直是唱做俱佳,尤其難得的是一點也不慌張,一點也不怯場。”
龍文望着凌燕飛笑道;“您聽聽,駝老完全一派內行人口吻。”
駝老道:“我不會唱,可是我懂,像玉潔這樣的材料,只假以時日還怕不成為紅透半邊天名角?”
“不!”凌燕飛道:“玉潔只能算是名票。”
大夥兒都笑了,逗了一陣之後,駝老跟凌燕飛開始聽取老董他們的稟報,別處都沒毛病,單胡家打鐵鋪那一老一少是練家子,尤其那個老的,更是個大行家。
駝老一聽就揚了眉,他道;“北京城可真是藏龍卧虎的地兒啊,咱們先衝這老少倆下手,老董你先派出幾個弟兄去監視胡家大院,把他們的一動一靜全都記下來,要有什麼異動隨時往回報。”
老董當即派出了四名弟兄,四個弟兄領命而去,老董始訝然説道:“怎麼,駝老,胡家大院也有毛病?”
駝老哼了一聲道:“豈止有毛病,毛病恐怕還不小呢……”
接着他把京華小館的經過概略地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老董苦笑搖頭:“這個人可丟大了,這地面上是怎麼混的,胡家大院胡少爺是這麼個行家,我居然會一點兒都不知道……”
駝老道:“咱們都夠瞧的。”
老董道:“駝老,要照您這麼説,這位胡少爺這麼世故,這麼圓滑,他簡直就是老江湖嘛,胡少爺既是這麼個老江湖,那胡家大院的主人就可想而知了,説什麼家道中落的大户,我看這裏頭有文章。”
駝老道:“要不我怎麼説毛病不小呢?”
老董道:“那咱們何必再找那鐵匠……”
“不,”駝老道:“胡家大院雖令人動疑,可不一定跟這檔子事有牽連,凡是有毛病的咱們都不能放過,打鐵鋪這方面容易辦些,所以我要先把它辦了!”
老董道:“那麼咱們什麼時候下手?”
駝老道:“青天白日不好動,到晚上再説吧,昨兒晚上一宿沒睡,大夥兒都夠累的,先歇息歇息,養足了精神晚上好辦事!”
他讓老董他們歇息去了,屋裏只剩下了他跟凌燕飛,還有韓玉潔跟桑傲霜,他望着凌燕飛道:“燕飛,你也歇會兒去吧!”
凌燕飛道:“我倒不怎麼累,您歇會兒去吧。”
駝老站了起來道:“那也好,你們三個在這兒聊聊吧,我到後頭歇會兒去,有什麼急事兒別忘了叫我。”
他走了。
韓玉潔望着凌燕飛道:“你真不累麼。”
凌燕飛道:“有你們倆陪着還會覺得累?真是。”
桑傲霜白了他一眼道:“姐姐,瞧他的嘴有多貧。”
凌燕飛笑笑道:“嘴還是貧點兒好,要笨得連話都不會説,那還能討人喜歡?”
桑傲霜叫道:“哎喲,姐姐,你聽聽,他是怎麼啦?”
韓玉潔嫣然一笑道:“我倒覺得他這話有點道理,女兒家誰會喜歡個木訥呆痴的人。”
凌燕飛道:“聽聽!”
韓玉潔道:“你知道那個臊字怎麼寫不?”
桑傲霜“噗哧”一聲笑得個花枝亂顫。
凌燕飛忍不住也笑了,道:“好嘛,敢情在這兒等着我呢!”
韓玉潔忽然嬌媚地瞟了他一眼道:“事實上,眼前可就有三個人喜歡你。”
凌燕飛心頭猛然一跳,認識韓玉潔以至於今,這是他頭一回看見韓玉潔那醉人的嬌態,他不覺地看直了眼。
桑傲霜道:“姐姐,留神。”
韓玉潔嬌靨微微一紅道:“別逗了,説起三個人我想起來了,燕飛,你有沒有着人給內城送個信兒去,免得讓怡寧妹妹掛念。”
凌燕飛一定神道:“前兩天龍二哥去過了!”
忽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隨聽一個女子話聲道:“在後頭麼?”
龍飛的話聲道;“是的。”
凌燕飛為之一怔,道:“怡寧。”
韓玉潔一陣風般跑了出去,只聽她在外頭叫道:“格格。”
怡寧驚喜叫道:“玉潔姐。”
龍飛道:“大姑娘,凌少爺是不是在後頭,格格是來找他的。”
桑傲霜輕輕“喲”了一聲道:“咱們這位嬌格格可真多情啊,還不快出去。”
她先出去了,凌燕飛跟在後頭。
韓玉沽拉着怡寧站在院子裏,怡寧瘦了一些,向着凌燕飛飄過讓人難以言喻的一瞥,“喲”地一聲道:“怪不得他捨不得回內城去。”
桑傲霜嬌笑道:“兩地相思最斷人腸,怪不得格格在內城待不住。”
怡寧笑了:“好厲害,這位是傲霜姐吧。”
韓玉潔道:“妹妹好眼力。”
怡寧道:“還會有別人在這兒麼?”
桑傲霜走過去道:“玉潔姐,別都抓着,也分一隻給我。”
伸手抓住了怡寧一隻手。
怡寧道:“我該給傲霜姐見個禮。”
説着她矮了矮身。
桑傲霜忙扶住了她道:“妹妹這是幹什麼,我下回不敢了,行不?”
怡寧瞟了她一眼道:“瞧,這不是又來了麼。”
她三個笑成了一團,也親熱成了一團,凌燕飛站在一邊兒倒插不上嘴了,可是心裏挺舒服。
龍飛一看這情形,一聲沒吭地溜了。
韓玉潔忽然説了一句:“妹妹瘦多了。”
怡寧看了凌燕飛一眼道:“是麼?”
桑傲霜道:“非關病酒,不是悲秋,誰知道是為了什麼啊。”
怡寧嬌靨微酡,道:“姐姐,要不要我給你磕個頭?”
桑傲霜道:“哎喲,我的忘性怎麼比記性大。”
韓玉潔抬眼望向凌燕飛,道:“剛才還直念道呢,怎麼人來了你反而不吭氣兒了。”
凌燕飛不好意思地笑笑,望着怡寧道:“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怡寧道:“怎麼,不行麼?我來多了!告訴你,你在那兒我都能找得着。”
桑傲霜道:“這倒是實話。”
怡寧道:“頭回見面,姐姐怎麼老跟我過不去。”
桑傲霜道:“難道你説的不是實話?”
怡寧瞟了她一眼道:“姐姐,我可真領教了,告訴你們吧,是龍二哥進內城送信兒的時候,我讓他給我畫了張圖,照着圖找還能找不着麼?”
桑傲霜道:“妹妹可真是個有心人,今兒個你來那幾位知道麼?”
怡寧道;“知道,要不讓他們知道那不是惹亂子麼?”
韓玉潔道:“別在這兒站了,屋裏坐去吧。”
四個人進了屋,落了座,怡寧望着凌燕飛道:“燕飛,外頭的情形到底怎麼樣了,十五阿哥都快急壞了。”
這一問把凌燕飛的心情問了下去,沉默了一下,他把出城後的經過説了一遍,一直説到眼前。他這麼一説也把三位姑娘原先那份高興説沒了,這是人之常情,畢竟馮七是凌燕飛的長輩,凌燕飛的心情沉重,她三個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屋裏四個人,沒一個説話,這種氣氛更讓人難受,過了一會兒還是韓玉潔先強笑開了口:“妹妹既然來了,內城要沒什麼事兒,我看就在這兒住下吧。”
“對。”桑傲霜道:“咱三個住一間屋,這下更熱鬧了。”
怡寧看了凌燕飛一眼道:“我……”
凌燕飛道:“既然他們幾位知道你來,內城也沒什麼事兒,你就在這兒住幾天吧,省得來回跑了,等事辦完之後再回去。”
怡寧不再説話了。
怡寧來了,慈悲庵多了個人,四個人也齊了,凌燕飛心裏也少了一分牽掛,時間在閒聊中過去,很快地,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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