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勿缺心想:“這通道兩端一起一伏,顯然通道是在地底的深處,而徑直走了這麼遠的路,顯然早已經出了島,現在一定是在水底!在水底開挖這樣的通道而能不被壓垮,的確是極不容易做到!”
難怪這通道不是很高,僅比一個人高出四五寸而已,而且上部呈拱形,自是為了減輕壓力。彌羽所選的方向,應該也是極為合理的。這一路以來,寧勿缺兩人完全在同一個岩石層中行走。
終於,路至盡頭!火把已燒完了三支,用最後的一支火把一照,通道盡頭是砂質土層。
寧勿缺站在最上面一級台階上,用力一推,“譁”地一聲,砂質上便落了下來,落了兩人一臉一身!
外面的陽光一下子直射進來,讓長時間處於黑暗中的寧勿缺、丁凡韻恍如隔世之感!
丁凡韻抖落身上的塵土,有些激動地説道:“不知上邊是什麼地方?”
寧勿缺笑道:“一看便知——真有意思,我已是第二次如此‘破土而出’了!”
他串先鑽了出去,然後便聽見他驚訝地“咦”了一聲。
丁凡韻忙道:“是什麼地方?”
寧勿缺大聲道:“還是島上。”丁凡韻很是驚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卻聽得寧勿缺又道:“不過是在另外一個島上。”
他俯下身來,伸出一隻手:“來,我拉你。”丁凡韻温顧地伸出了她的手,其實她只要略使輕功,便可一躍而上了。
果然又是一個島嶼!
但比起黑島,這個島要小得多了,但也美麗多了。
島不大,只有四五十畝,但它美得幾近驚心動魄!島的南端是起伏有致的小山丘,一片鬱鬱葱葱的樹林,間或在一處山腰上會有幾棵格外高大的樹木,如巨傘般立於藍天之下。那清新的氣味,傳入鼻中,令人有一種陶醉的感覺,蟲鳴蟬唱,奏着自然的樂曲!
西北側則是低緩的草甸子,温柔地延伸着,直至湖邊——這個島沒有懸崖,湖水一浪一浪地衝上小島又退回去,嬉弄着一片如金色綢帶的沙灘!
寧勿缺與丁凡韻此時便是在草甸子與山林交界的地方。
在他們的身後,竟有一間掩於綠樹叢中的木屋!
木屋前邊也是別具情趣的竹籬!
丁凡韻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地方,當她看到那間質樸的木屋時,不由驚喜地尖叫一聲,沿着一條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向木屋奔去!寧勿缺發現她的背影竟極美!
寧勿缺淡淡一笑,便也向木屋走去,還未走至,他便聽得丁凡韻驚訝地“咦”了一聲,似乎又遇上了什麼新鮮的事。
原來,木屋後面居然還有一汪清泉,泉水汩汩而出,清澈甘洌至極!
這一下,連寧勿缺也不得不驚訝了,他不由想起“萬里無人徑,千峯掩一籬”這樣的詩句,雖然情景並不完全相符,但詩中所表達的意境、心情與眼前的一切是多麼的相通!
他本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書蟲,這些日子卻一直在血雨腥風中走過,與書生所推崇的平靜恬淡完全相反。如今,眼前的田園詩一般的景色不由又勾起了他往日的情緒。
百感交集!
不僅僅是憂傷,不僅僅是感慨……
丁凡韻撫弄着那汪青泉,笑道:“寧大哥,怎麼一切都像是故事中説的?快去屋中看看,説不定裏邊有一個田螺姑娘呢?”
田螺姑娘是民間流傳極廣的一個關於愛情的美麗故事中的女人。
若在平時,丁凡韻是絕對不會説出這樣俏皮的話語,但現在身處如此幽美如詩如歌的島上,她一反平日的內向怯弱,一下子變得開朗起來!
寧勿缺見她動人的嬌軀微微彎下,形成了一種動人心魂之弧度,那雙柔若無骨的纖手浸在水中,格外動人,不由心神一蕩,暗忖:“原來丁姑娘身上竟有這麼多誘人之處!”
如果他知道丁凡韻一向被武林中人稱為“第二眼美女”,就不會這般驚訝了。丁凡韻是一個極具內涵的女孩,看得越多,就越能發現其美麗與可愛之處!
寧勿缺笑道:“我不用去屋裏找田螺姑娘。”
丁凡韻隨口道:“為什麼?”
寧勿缺微微一笑,道:“因為田螺姑娘就在我的眼前。”
丁凡韻猛一抬頭,正好撞見寧勿缺那雙亮如星辰般的眼睛,只覺心中一顫,已是粉臉飛霞不甚嬌羞,沉垂螓首,以細如蚊蟻之聲低聲道:“你……取笑我!”
此時,她多麼希望寧勿缺牽着她的手,在她耳邊深情地道:“不,你就是我心中的田螺姑娘。”如果能聽到這一句話,丁凡韻覺得自己必定是世間最幸福最幸福的人!
寧勿缺果然走過去牽起了她的手,丁凡韻身子一顫,幾乎站立不穩。
卻聽得寧勿缺歉然道:“對不起,我並無取笑丁姑娘之意……”
下邊的話,她便再也聽不清了,只覺一種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鼻子一酸,竟淚水漣漣!
淚水滴落在寧勿缺手上,寧勿缺一下子變得磕磕巴巴了:“丁姑娘,我……你……你怎麼了?一定是我惹你生氣了。你不能哭,你一哭,我……我就驚慌得緊。”
丁凡韻心中嘆息一聲,用力擦乾眼淚,抬起頭來,望着寧勿缺道:“好端端的我哭什麼?
沙子迷了眼而已。”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又強自一笑。
寧勿缺疑惑地道:“是麼?讓我看看,可不能傷了眼睛。”
丁凡韻的眼圈又紅了,轉過身去,道:“誰要你來看?”就不敢再説更多的話了,怕説着説着哭出聲來。
她在心中道:“自己怎麼就這樣多愁善感呢?寧大哥一定不喜歡這樣的女孩的。”
想到這兒,噙着的淚再也止不住了,“噗噗”而落。
寧勿缺驚慌失措,無話找話地道:“我去木屋裏邊看看。真是奇怪,這島上怎麼還有這樣一間木屋?
該不會是漁人的房舍吧?不像不像。“邊説邊向木屋前門走去。
丁凡韻心中嘆息道:“這又是何苦來頭?”
正胡思亂想間,忽聞寧勿缺“啊”了一聲,丁凡韻不由一驚,不及多想,雙足一點,如穿林乳燕,飛掠而出!寧勿缺武功盡失,可千萬別有什麼閃失!
正待穿門而入,卻見寧勿缺已迎在門前,招手道:“快來看看。”似乎有什麼重大發現!
丁凡韻驚訝地跟在寧勿缺的後面進了屋內。
有鍋、有桌。有桌、有餐具。牆角里竟還有一缸米及一堆柴,木粱上掛着燻肉……
這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家麼?
但鍋灶卻無一絲煙灰,自是從未動用過,再看缸中的米,卻是新鮮的!
寧勿缺先是不解,之後便明白過來了。彌羽一定每隔一段時間便派人來這兒更換柴米油鹽,當然,來這個地方的人全是乘船而來的,而不會知道有這麼一條地下通道可以將這座小島與他們的黑島相通。
兩人又一陣翻找,找出了盛於一木盒中的油鹽醬醋,找出了用一個小罈子裝着的醃製大紅辣椒,找出了一盞油燈……
找到後面,他們兩個人同時失聲笑了,寧勿缺笑道:“不用找了,我們又不準備在這兒過一輩子!”
丁凡韻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她在心中道:“要是能在這兒與寧大哥過一輩子,那該多好啊!”
寧勿缺道:“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座島到岸上去。憑直覺我可以斷定殺彌羽的神秘劍客不是什麼善類,他得了‘魔元煞’後,再加上他本身的劍法已是駭人聽聞,只怕又要在訌湖中掀起血雨腥風!還有神秘難測的殺人坊……”
他嘆了一口氣,又道:“其實我並不想捲進這麼多紛爭中去,但偏偏陰差陽錯地讓我知道許多別人不曾知道的東西。”苦笑一聲,繼續道:“我想此刻有不少人正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呢?可惜我已無力與他們周旋到底,但我仍會盡力把這一個個謎底揭開!至少,我要提醒武林同道,讓他們有所警惕!”
頓了一頓,又道:“何況,我也牽掛我師父的安危,主戰船被炸……哎,那上面可全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絕頂高手啊!精英一亡,大廈將傾否?暗中策謀此事的人這一招使得太狠辣了,似乎擺明了一副要與整個武林為敵的架勢!”
※※※
他們沒能立即離開這座小島,因為他們找不到船隻,從島上向對岸望去,大概有二三里水路。這麼遠的距離,他們能游過去,但不能這麼做,因為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殺人坊——也許還有別的力量一定在密切注視着鄱陽湖,他們定是千方百計要讓寧勿缺葬身鄱陽湖,乘船尚且危險,何況是直接淌水過去?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在島上留宿一夜,希望第二天能有船隻經過,搭上一程。
好在木屋裏的東西可以讓他們在這兒安然過夜。
這時候,便顯出丁凡韻作為女性的優勢來了,她先是去山林中揀了一些山菇來,又讓寧勿缺去島邊摸幾條魚。這對寧勿缺來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結果忙乎了半天,衣服弄得濕漉漉的,卻只摸到了兩條三四寸長的小魚,外加三隻大蝦。
眼看天色暗了下來,寧勿缺只好往回走,就在他一隻腳已踏上岸時,另一腳突然猛地一陣劇痛!
寧勿缺大叫一聲,連蹦帶跳地上了岸,痛得眥牙咧嘴!低頭一看,卻是一隻碩大的湖蟹正死死夾着他的腿肚子呢!湖蟹一到夏天的傍晚時分,便會到岸邊的岸石上乘涼覓食,今天讓寧勿缺給碰巧撞上了一隻大的……
寧勿缺趕緊彎腰去掰湖蟹的一對大鉗子,沒想到它死不松鉗,寧勿缺痛得倒吸冷氣,暗道:“原來湖蟹的力氣也這麼大!”
終於,“咔嚓”一聲,湖蟹的兩隻大鉗全給寧勿缺掰下了。
湖蟹落在地上,立即橫行而逃!
寧勿缺哪肯放過它?一個箭步,便將它死死按在地上了。
因為多了一隻半斤多重的太湖蟹,丁凡韻對他的收穫還算滿意,只是有些心疼他小腿上的傷口。
她一隻手接過寧勿缺的湖蟹、魚、蝦,笑遭:“再告訴你一件大喜事!”
寧勿缺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也笑道:“什麼喜事?”
丁凡韻本是背在後面的左手伸了出來。
寧勿缺失聲道:“酒?”
寧勿缺道:“而且還是三十年珍藏的女兒紅!”
寧勿缺並不是嗜酒之人,但在這樣一個恍如世外桃源的小島上,不喝點酒,便有點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這座小島。他趕緊接過這壇三十年陳釀的女兒紅,望着丁凡韻微笑道:
“有美酒,有美色,我豈不成了酒色之徒?”
丁凡韻哪受得了他這番搶白?看着寧勿缺那雙明亮的眸子,她的呼吸都有些不暢了,強自定神道:“你再胡説,只怕就沒有下酒的菜了。”
寧勿缺忙道:“不説不説。”頓了一頓,又道:“吃飽之後我再説。”
純粹是近乎無賴了。
丁凡韻“卟哧”一聲笑了,心中一甜。
大概是因為心情好,丁凡韻的廚藝幾近登峯造極之境!普普通通的燻肉、醃紅辣椒、魚蝦、山菇在她手裏做出來之後立成人間絕味!更不用説那本就鮮美的湖蟹了。
菜齊之後,寧勿缺已不知嚥了多少口水,連腮幫子都有些發酸了。
酒杯很明顯是出自官窯的上上之品,筷子是象牙筷。寧勿缺道:“彌羽還真會享受,他要到這島上來自然是為了逃命,逃命時還講究這麼多!”
丁凡韻邊為他倒酒邊道:“只是便宜了我們。”
寧勿缺笑道:“也許這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惟一一件善事吧。”
他們兩人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裏,一直生活在飄泊不定的日子中,常常是生死存亡繫於一線,在這樣的特定環境中,都下意識地萌生了一種想法欲讓自己繃得緊緊的神經鬆弛一下,所以一時只揀輕鬆的話題説。
寧勿缺酒量並不高,沒喝幾杯,便有些恍惚了,藉着酒興,一定要讓丁凡韻也喝上一杯。
推辭不過,丁凡韻便喝了一杯。有了開頭,就不太容易收住了。沒多久,一個能裝下三四斤的酒罈竟空了大半。
丁凡韻只覺全身奇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燙得灼手!
寧勿缺大着舌頭道:“有人説……説燈下的女人最……最好看,有人説酒……酒後的女人最美麗,而你……你是酒後燈下,難怪……難怪我老……老看不夠……”丁凡韻受到酒力的刺激,膽子也大了不少,她勇敢地與寧勿缺對視看:“只……只要你願意,我可……可以讓你一輩子看……看着我。“她比寧勿缺清醒不到那兒去。
寧勿缺呵呵一笑,又灌了一杯酒,強支着沉重的腦袋:“好……這……這可是你説的,後悔也……也來不及了。”
丁凡韻的眼中有一種亮亮的光,她低聲道:“我怎麼會後悔?”聲音很低,似乎是説給她自己聽的。
寧勿缺用力地搖着頭:“不,不對,我已經是阿陌的丈夫了,對……對不起,對不起,該罰一杯。”
他自己給自己倒酒,可倒出來的酒卻總是對不準杯口,漏了一桌。
丁凡韻吃吃地笑道:“真傻,杯子那麼小酒罈那麼——那麼大怎麼倒?你應該把酒倒進……倒進大碗,再……從大碗倒進小碗……再由小碗倒進杯……杯子裏。”
寧勿缺呆了呆,然後咧嘴笑了:“好……好辦法。”
他搖晃着倒了一大碗,再把這一大碗酒全倒進小碗,酒倒有一大半盪出來了,當他正要把小碗的酒倒進杯中時,丁凡韻忽然拉着他的手,道:“我……我想起來了,你把酒倒進大碗的時候就可以喝了。”
寧勿缺一拍腦袋,大聲道:“不錯……咦?怎麼……你總是比我聰……聰明?”忽地他又道:“壞了,我已經把酒倒進小碗裏。”
丁凡韻點着他的鼻子,道:“笨蛋!再倒……倒回去不就行了?”
寧勿缺大喜,重新把酒倒回大碗中,然後一飲而盡!
沒等他把碗放下,便聽得“噗通”一聲,抬頭一看,丁凡韻不見了,他趕緊叫道:
“丁……丁姑娘?丁姑娘?你在哪兒?”
“地……地上,我……記得我身後有一堵牆的,原來是……是我記錯了,是你……你身後有一堵牆。
你……你自己為什麼不靠,你要靠牆,我就不……不會搞混了。“寧勿缺跌跌擅撞地站起身來,繞過桌子,在凳子下找到了丁凡韻,笑道:“你醉……
醉了,我抱你去……去牀上。”
丁凡韻忽然叫喚起來:“不……不要倒着抱,我的頭在……在下邊了!”
了勿缺道:“是麼?”趕緊又將丁凡韻放下,然後調個頭重新抱起,搖晃着向牀邊走去。
“通”地一聲,是撞在木柱上的聲音。
丁凡韻奇怪地道:“咦?我的頭怎麼不疼?”
卻聽得寧勿缺呻吟道:“是我的頭撞……撞上了。”
好不容易才把丁凡韻抱至牀前,寧勿缺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丁凡韻放在牀上,還未起身,腦子忽然一陣迷糊,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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