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政沒有閃避,因為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對方出手之快,是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
也許,當你的眼中捕捉到第一眼劍光時,那把劍就已經進入了你的身體之中!
甚至,在你還沒有明白那是不是劍光時,劍已切斷了你的咽喉!
幕容政向後倒去!如同一棵被伐倒的樹木一般向後倒去!
在他的意識飄離他的身體之前,他腦中所想的一個問題便是:如果我不出來,怎麼可能會多活幾天?
的確不可能!難道憑裏邊的力量,還殺不了他麼?即使殺不了,還有屋外的這麼多人!
慕容政實在不明白對方所説的話!他沒有時間再做更多的思索,便已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屋內的人對屋外的事一無所知。
也許,只是“空劍山莊”的人及寧勿缺這一方的人對此一無所知。
此時,“劍匠”丁當只有兩名弟子活着了,而他自己也已是極其危險!他的臉也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變形!他的劍招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凌厲無匹了!
莫非,是劍毒在他身上發作了?
不錯!此時“劍匠”的感覺便是體內有了千萬把小小的劍在一下一下地刺着他的每一寸肌膚,然後再刮他的血脈、骨骼……
事實上這種感覺他早就有了,在與兩個全絲殺手對敵的初時,他便覺得體內隱隱有不適之感,似乎呼吸總是有些不暢,之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嚴重,到後來,已不是尋常人所能夠支撐的了。他明白一定是“劍毒”發作了!
但“劍匠”丁當明白此時如果他一旦支撐不了,他的弟子及其他人勢必會因此而大受影響,可以説他是一塊主心骨,是他在支撐着每一個人的鬥志!
所以,他以驚人毅力一直堅持到現在。讓他不解的是以他現在的情形,兩個金絲殺手完全有能力殺了他,但對方卻總是放過一個又一個的機會!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對方並不是力不從心,如果他沒有中毒,那麼他有信心對付這兩個武功詭異的殺手,但現在他知道自己的功力已不及平常的一半了,能夠堅持這麼久,本就已是一個奇蹟!
當班景也砰然倒下時,寧勿缺駭然發現現在“洗劍堂”裏只有“劍匠”丁當、丁凡韻、銀月夫人及自己共四人,還在繼續戰鬥!而其他人都已倒在殺人坊之人的格殺之下!
在班景轟然倒下鮮血標射的那一剎那,“洗劍堂”突然一下子靜了下來!
所有的攻擊者在這一刻齊齊撤身,似乎他們之間已有了默契!
共同的敵人使寧勿缺、銀月夫人、丁凡韻、“劍匠”丁當四人慢慢地攏作一處。銀月夫人能支撐到現在自然是因為她的武功高明,而丁凡韻呢?她的劍法雖然來自“劍匠”丁當,但她的功力不深,而且她沒有具備一個頂尖劍客所需要的殺氣!
寧勿缺低聲道:“莊主,你帶他們二人設法離開此地,我掩護你們!”
“劍匠”丁當緩緩地道:“不必了。”
寧勿缺道:“試試也無妨!”他一心想贖回自己犯下的過錯,言辭頗為懇切!
“劍匠”丁當強力穩住自己的傷痛,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些:“即使衝出去了,仍是不會有什麼改變!”
“為什麼?”銀月夫人失聲道。她本來覺得寧勿缺的建議挺好的,沒想到“劍匠”丁當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了寧勿缺的建議!
“劍匠”丁當道:“因為,外面一定還有他們的人,否則……否則慕容大俠衝將出去的時候,不會沒有人去追趕!”
“無牽無掛”邊左城得意地道:“丁老兒畢竟是塊老薑。不錯,外面還有人,而且比我更不好對付!今天,你們已是必死無疑,除非你們能昇天遁地!”
他的身側,有七個銀絲殺手,三個金絲殺手,僅憑這幾個人再加上他“無牽無掛”邊左城,已足可以對付“劍匠”丁當四人了。
何況,在四周還有十幾個蒙面人?
更何況,屋外還有人?無論是否真的如邊左城所説,屋外的力量比屋內更強大,反正他們四個已是絕對的凶多吉少!
但邊左城並不急於讓他的人進攻,雙方就這麼默默地僵持着。
寧勿缺轉念無數,他不明白殺人坊為什麼遲遲不進攻。難道到了這種時候,他們還有什麼忌憚的嗎?
便在此時,“劍匠”丁當忽然走近寧勿缺,以極小的聲音道:“葉……不,寧少俠,你願不願意幫老夫一個忙?”
寧勿缺有些驚訝地看了看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本就有愧於心,此時豈有不答應之理?只是他不明白在這種存亡繫於一線的關頭,他還能幫“劍匠”丁當什麼忙?
邊左城冷冷地看着他們,竟也不阻止。
“劍匠”丁當以更小的聲音道:“老夫只有一個女兒,平日對她疼愛有加,老夫拜託寧少俠帶她離開‘空劍山莊’。”他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了,但寧勿缺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驚呆了!
難道“劍匠”丁當真的還有脱身之計嗎?
寧勿缺心中迷惑不解,有心再問,“劍匠”丁當卻已別過臉去,對丁凡韻道:“韻兒,今天是什麼日子?”
誰也想不到“劍匠”丁當這時候會突然如此發問,連邊左城都不由一呆,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之色。
丁凡韻雖然不明白她爹爹為什麼要如此問,但她還是恭聲道:“今天是六月初九。”
“劍匠”丁當嘆了一口氣,緩聲道:“三十年丁,我們‘空劍山莊’在江湖中立足已有三十年了,沒想到今日卻要毀於一旦!三十年前的今天,恰好是我進入這座山莊,並將原先的‘瓊池山莊’改為‘空劍山莊’的日子。三十年,彈指一揮而過!那時,你娘還沒有見過我呢!”
誰也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説這些事,聽起來,他倒好像是因為自知已活不過今日,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丁凡韻卻已聽出了蹊蹺,她雖然不知道“空劍山莊”具體是哪一天出現的,但她知道一定不會是六月初九,因為她以前不止一次聽説“空劍山莊”出現於武林之時是在一個冬天。
而且在她爹爹成為“空劍山莊”莊主之前,她娘便已嫁給她爹爹了!
顯然,爹爹不會是記錯了,即使日子記錯了,也不會將什麼時候與娘成親的這事記錯,因為爹對娘感情極深。娘雖然已去世了七年,爹爹卻日日惦念着她!
丁凡韻極為靈慧,她立刻明白爹爹如此説,必有用意,所以她也沒有糾正爹爹的話。
只聽得“劍匠”丁當接着道:“沒想到我丁某人英雄一世,最後竟落得家破人亡之境!”
喟然長嘆,悲愴地道:“紫眉!我沒能照顧好韻兒,有何臉面與你相見?”
丁凡韻鼻子一酸,已是清淚漣漣!
“劍匠”丁當又道:“罷了,韻兒,你去將你孃的骨灰盒端來,即使是死,我們三人死後也要呆在一起!”
他的手指着丁凡韻身後的一個高大櫥子,櫥子上半部分陳放着各種模樣的劍,劍的形狀千奇百怪,而櫥子下半部分則有一扇扇的小木門,木門緊閉着。
丁凡韻知道在櫥子下半部分也沒有所謂的骨灰盒,她的娘是土葬的,而且她也知道櫥子下半部分所陳放的不過是各種各樣的劍鞘。
但她相信她父親既然如此説,就一定有他的用意。於是她便慢慢地向櫥子那邊走去,“無牽無掛”邊左城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們,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丁凡韻伸手拉開了木櫥的其中一扇門,看了看,然後又關上,接着再拉開另外一扇門……
她不知道她該怎麼找,所以只好裝做一副正在尋找的樣子,但她總不能永遠地尋找一件並不存在的東西!
就在這時,“劍匠”丁當突然哼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極其痛苦之色,他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向胸口抓去,連身子也因痛苦而佝僂起來。
倏地,“劍匠”丁當左手突然一揚,二枚寒星疾射而出,卻不是射向任何人,而是射向“洗劍堂”北側正中央的牆上所懸掛的一幅仙鶴圖!
“當”地一聲,竟是金鐵交鳴之聲!
寒星所射中的恰好是圖中兩隻仙鶴的眼睛!
與此同時,“劍匠”丁當大喝一聲:“寧少俠、銀月夫人,快走!”
寒星一射中仙鶴之目,便聽得一陣機括輒動之聲,櫥子裏邊的橫豎格層突然齊齊彈開!
而且連櫥子底部的板也翻開,丁凡韻駭然發現底板翻開之後,下邊是一個很深的洞口!
一聲冷笑,“無牽無掛”邊左城已如一支離弦之箭,向木櫥這邊疾射過來!
與此同時,其他蒙面人也已齊齊撲出!
寧勿缺被“劍匠”丁當的喊聲弄得一怔,但他立即想到“劍匠”丁當曾對他説過的話,再看丁凡韻的神色,立即猜到櫥子裏有可能存在着一條生路!
所以,他立即對銀月夫人道:“快走!”話音甫出,他已身如淡煙,向丁凡韻那邊掠去!
他的身法已夠快了,但邊左城比他先出手,所以略略比他搶先一點。“無牽無掛”左手甫張,便向丁凡韻後肩抓去!
邊左城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威脅,他不得不棄了丁凡韻,側身一讓,右手疾揮,“驚血神鐮”已疾然攻出!
丁當高聲道:“韻兒,還不快下去!”
丁凡韻仍有些猶豫,寧勿缺已從丁當的話中斷定櫥子裏果然有通道可走,他便抽空一推丁凡韻,丁凡韻“啊”地一聲,便從櫥子底的洞口處滾了下去!
銀月夫人見狀大喜,身形一晃,便向櫥子這邊衝過來!
但這時其他人也已趕了過來,齊齊向銀月夫人撲去!
“劍匠”丁當長嘯一聲,身軀電射而出,劍光閃過之處,已有一個蒙面人慘叫如嗥,飛了出去!
似乎他身上已不再有劍毒了,劍招之凌厲霸道,讓人觸目驚心!
“劍匠”丁當反手一劍,已切斷了一名蒙面人的喉嚨之後,銀月夫人又藉機脱身,她不敢怠慢,將身—縱,便向櫥子撲去。
一個使鞭之人見狀,斜揮一鞭,未能擊中銀月夫人,但鞭梢卻已掃中了銀月夫人的衣衫,“嘶”地一聲將她的衣衫拉開了一大塊!
但銀月夫人此時已顧不得這個了,她一擰身,便飛速閃過櫥子之中,卻因為過於緊張,腰間不知在什麼地方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後便直墜下去!
寧勿缺道:“莊主,你快下去,我為你擋上一陣!”
“劍匠”丁當高聲道:“你先下去,我自有辦法離開此地!”
寧勿缺哪裏肯信?他斷定這一定是“劍匠”丁當為了安慰他才這麼説的。寧勿缺心中有極重的負罪感,他怎會自己先走?
相持一陣,對方越圍越緊,寧勿缺已無暇抽身了,邊左城已將他死死困住!
而三個金絲殺手也已圍住了“劍匠”丁當。
如此一來,他們兩個人都無法脱身了!
寧勿缺心先是一沉,接着便道:“也罷,今日便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但他突然發現其他的蒙面人已向櫥子旁邊跑去!寧勿缺不由暗叫不好,只要這些人也跟了下去,那麼銀月夫人、丁凡韻豈不是仍逃不了毒手?
但他自己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河,難以自保了。
情況極為不妙!
便在此時,驀聞“劍匠”丁當大吼一聲:“一劍功成萬骨灰!”
“劍匠”丁當手中之劍立刻突然幻出萬千寒芒,幾乎瀰漫分佈於每一寸空間,劍氣向迥異的角度穿飛,無數寒星閃爍不定!
似乎,這一劍,已可將空間切成無數碎片!
似乎這一劍已可追回流逝的時光!
這一劍,是凝集了“劍匠”畢生所學,融進了他的靈魂、思想。
這是以生命揮出的一劍!
這不可思議的絕世劍招,使眾人的血液在那極短的一瞬間凝固了,心跳也停止了。
然後,便見漫天血光飛起!還有斷肢,還有兵器,還有慘呼之聲……
一劍之下,倒下者竟有十一人!包括二個銀絲殺手,一個金絲殺手,甚至連“無牽無掛”
邊左城也受了一點輕傷!
劍雨初歇!所有的人都為之呆立!
“劍匠”丁當倏然而立!他的目光如同須得仰視的帝王一般!
在這一瞬間,邊左城突然發現“劍匠”實在不應該稱作“劍匠”!而應該稱作劍王!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懼意升上了他的心間!
不少人的臉色開始變了!
丁當看着寧勿缺,道:“你……答應過我的!”
然後,他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他的生命已融入那一劍之中,所以當他的故人倒下一大片時,他自己也已受了極重的創傷!
重傷加上劍毒,他根本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了!
邊左城將手一揮,方才還心有懼意的蒙面人再次向兩人圍殺上來!
丁當看了寧勿缺一眼!
寧勿缺心頭一震,他已讀懂了丁當的眼神!他突然明白過來,此時他如果真的想以什麼方式來贖回他自認的過錯的話,那麼他就應該是保護好丁凡韻安然離開,而不是在此與對方僵持!
理智一清醒,“劍匠”丁當已不可能生存下去,那麼,寧勿缺就應該活於世上,這麼多人冤死,寧勿缺不能袖手旁觀!
何況,還有方雨姑娘的仇!寧勿缺對自己説:必須活下去!
寧勿缺長身而起,向櫥子那邊掠去!
“劍匠”丁當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一抹笑容,他也跟着向那邊掠將過去!
但他的目的與寧勿缺不一樣,寧勿缺是要設法脱身,而他則是為了幫助寧勿缺脱身!
可惜,他傷得太重,已有些力不從心,他眼睜睜地看着寧勿缺在離大櫥子只有二尺之遙的地方,再次被“無牽無掛”邊左城攔下!
一個蒙面人乘機從櫥子裏一躍而下!
每下去一個人,丁凡韻與銀月夫人便多一份危險!寧勿缺大急,眼見“無牽無掛”邊左城的“驚血神鐮”又向自己的前胸削來,他竟不閃避,而是劍尖一沉一揚,便是一招“無雙劍法”中的“鳩佔鵲巢”!
這是反敗為勝,敗中求勝的一招!但使用這一招時,必須冒很大的風險,如果有絲毫偏差,或出手太快太慢,都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後果!
寧勿缺聽到了寒刃飲血的聲音!
但他自己卻並沒有感到痛!
也就是説,被傷的是對方!
寧勿缺已無暇去看戰果如何,他的身子便如同裝了彈簧一般,一劍得手,立即反翻而出!
在他的身子進入櫥子的那一剎間,他看到屋外開始有人衝進來了!
然後,他便如同秤砣一般落了下去,耳邊風聲呼呼,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便抽出劍來,向一側劃去,就見火花四濺,原來兩側都是石壁。寧勿缺藉着寶劍,減緩了下墜之速,大概落下了近十丈深左右,他聽到了下邊有喘息之聲,寧勿缺怕如此下去,會傷了人,便喊了一聲:“丁姑娘,讓一讓!”
手一用力,劍便刺得更深,借這一緩之力,寧勿缺身形一旋,如一隻壁虎般貼着石壁輕盈落下!
腳與地面相接觸了,寧勿缺才鬆了一口氣。
洞下邊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卻聽得不遠處傳來銀月夫人的聲音:“是寧少俠麼?”
寧勿缺道:“正是在下,丁姑娘呢?”
這時傳了丁凡韻的聲音:“我爹呢?”説完,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寧勿缺遲疑了一下,道:“莊主他……隨後便會到的,你怎麼了?”
丁凡韻道:“落下來的時候把腳扭了,不礙事的。”
寧勿缺道:“銀月夫人,你會正骨麼?”
銀月夫人道:“這丫頭,腳扭了也不對我説一聲!來,移過來一點。”聽口氣,她與丁凡韻隔得並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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