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勿缺在棺木裏摸索了一陣子——現在他幾乎可以完全斷定這是一具檀香棺木了,無論長寬還是高度、尺寸都是與棺木相符的!寧勿缺試圖找到一把刀或者一把劍,或者別的鋒利的東西。
但他失望了,將棺木全摸了一個遍,他已斷定最鋒利的東西便是他的指甲了!
“無論是人是鬼,我都要出去!”這便是寧勿缺此時所想的。
胸口的沉悶感越來越明顯了。寧勿缺試着向棺木捶了幾拳,除了“咚咚”幾聲之外,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東西。
“不行,我必須將所有體能凝作一處,再作奮力一擊,可不能一點一點地慢慢浪費了!”
想到這一點,寧勿缺便靜下心來,慢慢地提運真力,讓體內的精氣匯聚于丹田!
倏地,他發覺他體內的真力與以前大異,先前真氣運行時所有的滯納不暢之感,現在竟一點也沒有了。體內的真力在他的經脈中奔湧順暢,非但如此,他還覺得心靈通泰,一片神靈充盈!
當體內真氣之熱流竟貫通了任督二脈之時,他驚呆了!
待他醒過神來之後,感覺是又驚又喜!來不及多想,他的真力疾然從雙掌中猛地揮擊而出。
只聽得“轟”地一聲,是有木板爆裂之聲!
他的雙手立即同時在上面用力一拍,人便飛了起來。
沒有撞着木板,只是與許許多多的粉石沙土碎木屑相撞了!
當他的身軀高高躍起,掠過飛揚的塵土之時,他居高臨下地看到,地上是一個大坑,及仍在飛揚着的塵土!
大坑之中,果然是一副殘存的棺木!
寧勿缺飄然落於地上。
他的身側,紛紛揚揚的塵埃也在“沙沙”地墜落。
當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寧勿缺將身上落着的塵埃細心撣去。
這時,他才有心思去看看四周的情形。只看了一眼,他便認出來了,這正是少林兩位高僧惡戰“紅鬼黃魅”的地方!當然,也是自己“斃命”的地方。
再看看遠方,遠處的景物隱約可見,天上沒有太陽,一看就不是白天,也不像是夜裏—
—寧勿缺斷定這可能是在黎明時分。
四周靜悄悄的,整個世界在這個時候是最安靜的。唯有寧勿缺卻還在這兒經歷着一種詭異的歷程。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着,更不明白自己非但未死,功力反而大進!破棺而出之後,他便已覺察到這一點。
怔立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伏下身來,在碎木浮土中翻找一陣,很快他便找到了那一包裹的書——恐怕江湖浩蕩,也只有寧勿缺一人是揹負着一包裹的書行走江湖的人了。
然後,他便想起了他的千年血蟬。自從千年血蟬為他所擁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與千年血蟬分離開過。
想到千年血蟬,他的心中便有了一種不安的感覺,他知道以千年血蟬的靈性,是不會離開已成為它的主人的,但那是在它的主人還活着的時候,而寧勿缺此時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死過!
所以他也無法確定千年血蟬此時是否已離開他了!
寧勿缺定了定神,輕輕地喚了一聲:“蟬兄?蟬兄?”如果此時有人看到他的模樣,一定會被嚇個半死!在這樣寂寥的野外,他獨自一人待著,卻一本正經地呼喚着什麼。
沒有任何響動!
寧勿缺只好吹起了口哨,招喚千年血蟬。
但等了片刻,仍不見千年血蟬落於他的肩上!寧勿缺心中不安之情更甚,他將自己渾身上上下下全找了一個遍,包括衣衫的每一條破縫都不放過。
但沒有找到千年血蟬!
會不會是被埋於沙土之下了?寧勿缺趕緊又蹲下身來,仔細地找尋。他知道千年血蟬乃曠古神物,即使身受重壓,也是不會有什麼事的,但他仍是為千年血蟬懸着一顆心!
那麼多的碎土、沙石,一時如何能找得到?寧勿缺越找越焦慮不安,突然,他心念一動,想出了一個主意!
但見他在墓坑之中站定了,然後雙掌緩緩揚起,兩股無形之真力開始從他的雙掌中湧出,寧勿缺慢慢地掄動雙掌,他看到地面上的沙石在他那無形掌力的作用下果然開始旋動了!
寧勿缺暗暗心喜,掌心之動力越來越凌厲,雙掌掄起的速度越來越快!
地上的沙石被捲動的也越來越多!到後來,已形成了一個不小的氣旋,呈一種飛沙走石之勢,氣旋裹着大大小小的沙石、碎木一起飛速轉動,場面極為壯觀!
倏地,寧勿缺一聲暴喝,墓坑中的所有沙石、碎土已被完全卷裹得飛起!
寧勿缺雙掌猛地一吐,“轟”地一聲,那團急旋的氣流一下子爆開了,碎木、沙石向四面八方疾射開來!
墓坑之中已是乾乾淨淨空無一物了!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東西壓着千年血蟬了!寧勿缺以如此獨特的方式清除了所有的雜物之後,就開始靜靜等待千年血蟬輕盈地落於他的肩上。
久候而不至!
天卻開始漸漸地亮了起來,遠處的山巒、村莊已越來越清晰,遠遠地有隱隱約約的雞鳴聲傳來。寧勿缺心道:“再呆下去,待有人過來,見到墓坑中空無一物,而我站在這兒,要麼會認為我是盜墓的,要麼就把我當作詐屍了!看來此處也是不宜久留之地!”
但失了千年血蟬,他又如何甘心?畢竟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物!寧勿缺不肯死心,藉着晨光,又將地面掃視了一遍。
突然,一道亮光在他的心頭閃過,他一下子呆立不動了,因為他已猜測到千年血蟬的去向!
千年血蟬不會平白無故地失蹤,他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活過來,並且功力大增!而一種很可行的解釋方法便是千年血蟬助他重生,並使他破繭成蝶,功力大進!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唯有千年血蟬,才有如此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他猜的沒錯,正是千年血蟬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寧勿缺在受了“紅鬼黃魅”前後夾擊一掌之後,他的心脈在那一瞬間,立即被那雄渾無匹的真力震碎!以常規的思維來看,他已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死者!
但寧勿缺體內已有千年血蟬的千年精液,所以他的精氣一時不會散去,他的心脈也是碎而不散!
而“紅鬼黃魅”是一前一後齊運真力,他們兩人的功力相當,武功路數也是師出一門,所以寧勿缺在受了他們兩人同時催運的真力時,他體內的精氣出現了一種“諧亡”現象。就像一座城堡,被遊移的沙丘所淹沒了一般,在沙丘之下,城堡已沒有任何的生命,但城堡的本身卻又都是完好地保存着的!
之後,封楚楚等人便將寧勿缺埋葬了,在這個時候,千年血蟬一直是在寧勿缺的衣袖之中的,那時人們羣情激動,又有誰會注意寧勿缺的衣袖中有一隻千年血蟬呢?在棺木被封上,上面又蓋上一層厚厚的泥上之後,寧勿缺——或者説寧勿缺的身軀便與千年血蟬共處於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了。
寧勿缺體內千年血蟬的精氣,保證了寧勿缺的魂魄不會很快散去,而由於千年血蟬在寧勿缺身側,一切蟲豸都離寧勿缺遠遠的,連腐蝕之氣,也被千年血蟬那神奇的力量拒之外圍!
所以寧勿缺不腐不朽!
千年血蟬乃千年神物,自有不可思議的靈氣,當它意識到它的主人已是心脈寸斷之後,竟自行由寧勿缺的口鼻中進入了他的體內。
寧勿缺先前已得到了千年血蟬一滴精液,就可化解百毒,何況這一次是整隻千年血蟬融入了他的身體?千年血蟬逐漸地消亡,而寧勿缺的心脈在千年血蟬的精靈之氣的作用下,開始逐步更續!
沒有人會相信這個神話的奇蹟!但它的的確確在寧勿缺身上發生了!
當千年血蟬不復於世間存在之時,一個全新的寧勿缺已重新再生!
他的心脈、精血因為有千年血蟬的精氣的潤滋、呵護,已異於常人,體內的真氣之運行也比常人暢順多了!
千年血蟬不僅救了他的命,還為他增添了一甲子的功力,而且助他打通了任督二脈,從此便可自如地吐放納積,讓內力在體內生生不息!
這一切的變化,都不是寧勿缺所能目睹的,他只能憑着他的想象,去揣摩這種變化。
他揣摩得也已八九不離十了,無論如何千年血蟬確實不存在了!
寧勿缺心中有一種深深的失落,千年血蟬雖然只是一隻蟲豸,但它吸收了天地萬木萬草之精華,經過千百年的沉澱積累,早已是神靈之物,寧勿缺稱其為蟬兄,而並非只是迂腐之故!
寧勿缺不知道自己已被埋下幾天了,他心中又掛念起封楚楚的安危,他覺得受人之託,便應忠人之事,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自己死了倒也罷,若是沒死,就應該實現對了清師太盧小瑾許下的承諾,將封楚楚平安送至風雨樓。
所以他便一路打聽,知道封楚楚與一個叫方雨的姑娘一起去風雨樓了,便心頭稍定。待他趕到天涯城外時,又聽説了盧小瑾的死訊以及左扁舟的變瘋,狂殺多人之事。更重要的是他在那兒聽説封楚楚已與方雨安然進入了風雨樓,不過兩天前又離開了。
寧勿缺立刻想到封楚楚一定是為了她師父之死而離開風雨樓去尋找左扁舟的,當即他又折返回來,向臨安府這邊趕來。
※※※
説到這兒,寧勿缺看了看封楚楚道:“人死不能復生,還望小……姑娘節哀順便。”他本是欲將封楚楚稱為小師太,但又覺不妥,便臨時改了口。倒像是稱封楚楚為“小姑娘”了,封楚楚自己沒有察覺,方雨卻暗自好笑。
聽了寧勿缺的話,勾起了封楚楚的傷心事,她不由眼圈一紅,又黯然神傷了。
方雨見狀,忙岔開話題:“寧少俠,方才你為何不好好收拾一下那對老怪物?”
不知為何,一聽方雨説話,寧勿缺就特別緊張不安。是她的聲音太美了,還是自己心中有些莫名的雜念?他“啊”了一聲,有些慌亂地道:“他們……我……其實……其實……其實他們的武功已臻化境,若真打起來,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們吃虧便吃虧在沒有料到我的武功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裏會有如此快的進展,一時大意,方失了手。”
方雨心知他雖然説得有些道理,但這其中也不排除有謙虛的成份。因為“紅鬼”第一次失手尚可用“大意”來解釋,而後的事情,就不能全歸於“大意”之緣故了。
爛柯山並不陡峭險峻,江湖羣豪將左扁舟圍困於爛柯山上,主要靠的是人數眾多,尤其是丐幫與南北二十六鏢局的的人,加在一起便有千餘人了。
而北路的好好和尚與苦道人,雖然只有兩人,但他們的武功使他們能夠以靜制動,遠離他們的地方,便已可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事實上人們對好好和尚、苦道人的確切位置是不清楚的,只是知道他們存在於爛柯山的北部一帶,像他們這樣的人物,在尋常人的眼中,便如同神一般,是可望而不及的。
山中的左扁舟如同一頭困獸,他已向各個方向衝殺過,但最後都不得不又重回到山中。
西路武當派的兩儀劍法陣自是不好應付的,東路丐幫的打狗棒陣更是不可小覷,倒是南北二十六鏢局的人所在的南路力量相對薄弱一些,在受了左扁舟的衝殺之後,死傷了不少人,但最後仍是將左扁舟堵回去了。
當寧勿缺與封楚楚、方雨匆匆趕至時,包圍圈已縮小至半山腰處,連梅巖也已處包圍圈之外了。
寧勿缺三人選擇了由南路上山。因為沿途他們已聽説了爛柯山的局勢,知道由南北二十六鏢局把守的南邊力量稍顯薄弱,他們三人由此上山,或許可以加強這邊的守勢,以免左扁舟又漏了網。
他們三人與左扁舟都接觸過,對左扁舟也是有些瞭解的,所以心情頗為複雜,先前看左扁舟雖然性情有些古怪,但並非十惡不赦的魔頭,甚至可以説是頗為磊落的漢子,沒想到在這不及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已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思量之餘,心中都有些惆悔感慨,他們希望能夠弄清左扁舟變瘋的原因,也算對封楚楚的師父盧小瑾的亡靈有個交代。
沿山而上時,他們看到路邊有不少的傷者,都是南北二十六鏢局的人,人們在忙碌着照應他們,傷者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滿臉血肉模糊,樣子觸目驚心!
越走,寧勿缺的心就越沉,一路走來,他看到的南北二十六鏢局的傷者不下四十人之多,不用説定是還有已死了的人。這些傷亡者大多是鏢局中普普通通的趟子手,武功平平,只是以些許武功在刀尖上討口飯吃吃而已,何嘗經歷過什麼大的陣式?更不用説與絕頂高手過招了,所以他們可以説是死得不明不白,稀裏糊塗的。
即使付出了生命,武林中人也是不會記住他們的,因為他們太平凡了。但再平凡的生命,也是生命!
寧勿缺心想:“無論左扁舟有什麼理由,無論他是否是神智不清、身不由己,他都應該為這麼多的死傷者償命了!可以説左扁舟再不死,天下便沒有公正安寧可言了!”
何況,對左扁舟來説,與其這樣瘋瘋癲癲四處胡亂殺人,被人追殺的如同喪家之犬,倒不如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脱!
在他們三個人之中,方雨是最引人注目的,封楚楚與寧勿缺都是初入江湖,而方雨則不同,江湖中沒有幾個人不知道風雨樓的方雨和葉紅樓二人,他們幾乎已是江湖中年輕人爭相效仿的楷模!多少少女心中有過葉紅樓那不凡之英姿,多少少年為方雨的天姿絕色深深傾倒!
一路上,有不少人跟方雨打招呼,對風雨樓的人,人們心中自然有一種尊敬之情.而對那些少年來説,能走近來看看方雨的淡淡一笑,已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對寧勿缺,自是沒有任何人理會他,他從土墓中出來之後,便一直馬不停蹄地趕路,所以身上衣衫又是灰塵僕僕,看上去有些落魄,他與方雨站在一起,旁人怎麼看便怎麼覺得不順眼!
幸好與方雨在一起的還有封楚楚,否則説不定此時已有人向寧勿缺興師問罪了!
二十六鏢局中的高手不多,爭強好勝的少年卻是不少的!
方雨暗暗奇怪,為什麼南北二十六鏢局的總鏢頭沙千里已死,二十六鏢局為何還能聚在一起,不致成為一盤散沙?在她的想象中,即使沙千里在世,南北二十六鏢局也應該是貌合神離的,何況沙千里已死?這個謎很快便解開了,當他們三人行至爛柯山山腰的樂普寺時,從樂普寺內走出一干人馬來,為首的是一個乾乾瘦瘦的小老頭,留着短鬚,卻稀稀朗朗地沒有幾根,腰上倒插着一根三尺來長的旱煙袋,一身紅衫極為華貴,這與他皮瘦肉緊的模樣極不協調,活生生的一個鄉下漢子突然暴發了的不倫不類之樣子!
方雨一見,便在心中暗忖道:“這人好面熟!”一時卻又無法想起他是誰來。
那人卻已迎了上來,衝着方雨一拱手,朗聲道:“方姑娘,還記得小老兒麼?”
方雨聽他口氣,果然是認識的!不由有些驚訝,一時哪裏想得起來?只好訕笑道:“請恕小女子眼拙,實在不識尊駕……”
那人哈哈一笑,道:“方姑娘眼光自然高於常人,像我這樣的小人物的確不易入姑娘的法眼。”頓了一頓,他神秘地道:“方姑娘,還記得苦竹嶺之事麼?”
方雨“啊”了一聲,一臉的吃驚情形!她看着對方,顯得極為詫異!被對方一提醒,她立即想起來了,這小老頭竟是“山鬼”皮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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