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晝夜兼程,沿途只見災民如潮,湧入山東地界,不時可見饑民插標自賣,或是賣兒鬻女,哀鴻遍野,慘不忍睹。陸漸沿途賙濟,身上銀子轉手即空,望着災民慘狀,心如刀割,抵達淮揚地界,揚州鹽商受制於財神指環,籌款賑災,情狀稍好,但能支撐多久,卻也未知。
陸漸一路走來,深感有心無力,不由忖道:“若能有個法子,叫天下間再無兵災飢謹,男耕女織,工商樂業,人人和睦,互相敬愛,那該是何等的了不起?”他目睹亂世流離,濛濛朧朧生出天下大同的念頭,只可惜這念頭從古至今,困擾無數哲人志士,卻始終不能真正實現。陸漸空負黑天神通、金剛大力,面對如此宏願,卻也只能想象一番罷了。
這日抵達南京,詢問“得一山莊”,卻在南京城南。陸漸快步前往,只見牛馬花紅、酒肉樂器滿載於道,不少男女衣衫鮮麗,説笑不禁,三五成羣,亦向“得一山莊”方向走去。陸漸瞧得奇怪,忽覺口渴,便到路邊茶社喝茶,忽聽有人大聲説話,轉眼望去,兩個運酒的男子也在茶社裏喝茶閒聊。只聽其中年長的説道:“這沈少爺真是豪氣,前日派人來店裏,只是説:‘一百壇酒,沒釀足一百年的統統不要,屆時要看酒封上的年月,少一年的,砸你的鋪子’。”
另一年少的嗤笑道:“他是南京一霸,誰惹得起他。娶一次正妻,南京城的好酒都讓他買光了,下次娶妾,瞧他還拿什麼喝去?聽説他還出動幾十匹快馬,五天之內,從京城、揚州、西安、濟南請來十幾位名廚,又請了好幾支崑曲班子,連魯王府的樂班子也讓他借來了,至於花燈錦緞,金銀珠寶,更是多得叫人眼花。哼,那排場可大得很,沒十萬兩銀子不能濟事。”
“真是造孽。”年長者嘆道,“正值荒年,窮人餓死了不知多少,這姓沈的娶媳婦卻要十萬兩銀子。難道説人家的媳婦都是肉長的,他媳婦是金子捏的?”
年少者笑道:“不是金子捏的也差不多了,見過的都説,那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兒,瞧過一面,連做夢也想呢。”年長者道:“是誰家閨女?”年少者道:“家世卻不知道,聽説是他什麼師妹,姓,姓什麼,是了,姓姚,下人丫鬟在外面説起來,都叫她姚小姐,説她不但人美,心也玲瓏,是個女張良,雌諸葛,和那沈少爺倒是絕配。”
説到這裏,忽聽咣噹一聲,兩人轉眼望去,只瞧一個農夫裝扮的青年人神色呆滯,傻愣愣站在左近,一隻茶碗在他腳前摔得粉碎。茶博士跳起來,怒道:“你這人,喝茶便喝茶,好端端的,幹嗎打碎我的碗?賠來,賠來……”説着揪住那年輕人的衣襟,那年輕人任他搖晃,既不言語,亦不動彈。
年長的運酒人瞧不過眼,喝道:“荒歲饑年的,何苦折磨人。這後生想也是逃荒來的,喝一碗茶,也被你這狗才欺負。”茶博士臉色一變,正要回罵,那年長者卻啐了一口,摸一文錢,丟了過去。茶博士接過錢,神色略緩,恨恨道:“一個運酒的殺才,有什麼了不起?”
年少的也埋怨道:“自己都沒錢,還裝什麼善人?”那年長者瞧了那後生一眼,見他神魂不守,仍不説話,不由心中納罕:“這人莫非是個傻子,我替他解圍,怎也不道個謝字。”不覺哼了一聲,將茶飲盡,與年少者駕車去了。
日華如水,悄然流西,人影隨着日光慢慢轉移,由長變短,短而復長。萬物變化如故,陸漸卻忘了身在何時,身在何處。前方大道上,喜的,樂的,沸沸揚揚,紅的,豔的,滿目皆是,而在陸漸眼裏,一切色彩,無不是灰濛濛的,在他耳中,鑼鼓再響,也只不過是世人的嘲笑罷了。
驀然間,陸漸幾乎恨起自己來,恨自己怎麼不是聾子瞎子,若是聾了,就不會聽見這些傷心的事,若是瞎了,就不用看到這些可厭的人,想要號啕痛哭,卻是哭不出來,想要放聲大叫,可沒有一點兒氣力。什麼黑天書,什麼大金剛神力,此時此地,統統化為烏有,縱然天下無敵,也敵不過心死。
“喂!”茶博士拍了陸漸一下,大聲道,“沈少爺設了流水筵席,招待四方,我要赴宴去了。”眼見陸漸不動,心中厭惡,又拍他一下,厲聲道:“收攤了,還不走麼?”話音方落,忽見陸漸身子一震,捂着臉跪了下去,雙肩聳動,眼淚從指縫裏如泉湧出,喉嚨裏發出嘶啞哭聲。
茶博士莫名其妙,忍不住啐了一口,罵道:“敢情是個臭瘋子,真他奶奶的晦氣。”惡念陡起,狠狠踹了陸漸一腳,陸漸身子前傾,臉頰撞着泥地。
“瘋子,瘋子。”茶博士口中大罵,又狠狠踢了陸漸兩腳,陸漸應腳滾了兩匝,一頭栽到茶社旁的爛泥坑裏,那裏本是傾倒泥水、茶客小便的地方,陸漸一滾,污泥穢物塗了滿臉,但卻兀自不覺,蜷着身子,放聲大哭。
茶博士平日裏受盡他人輕賤侮辱,今日難得輕賤侮辱他人一回,心中痛快無比,瞧見陸漸狼狽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踢他兩腳,方才轉身關了鋪子,一搖一擺,哼着小調,向着“得一山莊”去了。
餿氣,臭氣沖鼻而來,陸漸略略清醒了一些,呆了一會兒,忽覺四周沉寂下去,勉力爬起身來,掉頭四顧,道路上空空蕩蕩,已無行人,極遠處隱隱傳來吹打之聲。
陸漸踉蹌走了兩步,但覺雙腿發軟,臉上肌肉抽搐扭曲,不受控制。
“去不去?”陸漸站在大道中央,心中不勝茫然,“若不去,爺爺怎麼辦,寧不空説得出,辦得到,我已失去阿晴,還要再失去爺爺麼?”想到這兒,他攢袖拭去臉上泥污,努力打起精神,向着山莊走去。
越近那喧囂之處,陸漸步子越發艱難。道路兩旁,風光佳秀,青山疊嶂,林煙翠寒,恰似兩道青色長眉,杳杳去遠,翠濃深處,流雲淡淡,絕似眉間淚痕,俄而飄來,環繞在陸漸身邊,悽傷之意,絲絲入骨。
這時忽聽馬蹄聲響,有人冷笑道:“又來一個吃白食的,少爺也真是,設什麼流水筵席,做什麼狗屁善事,白白喂肥了這些臭要飯的。”陸漸轉頭望去,只見兩匹駿馬迤儷而來,其中一匹馬上坐着一人,正是沈秀的貼身奴僕孫貴,側目瞥着自己,嘴角掛着一絲譏笑。另一個騎士呵呵笑道:“你又不是不知,少爺做這些事,不過是哄夫人開心。再説了,這次倒賣穀米,少爺不是狠狠賺了一筆?幾百桌菜餚,九牛一毛罷了。”
孫貴卻將臉一沉,喝道:“劉榮,你説什麼渾話,誰説少爺倒賣穀米了?”劉榮臉色一變,瞧了瞧陸漸,驀地眼露殺機,長鞭一圈,便向陸漸頸項纏來,不料鞭到半空,斜刺裏飛來一鞭,將劉榮馬鞭纏住,劉榮回頭愣道:“孫貴,你擋我作甚?”孫貴冷冷道:“今日是少爺大喜,不宜見血,料想這個臭叫花子,也不懂什麼。”劉榮面露尷尬之色,哼了一聲,揮鞭擊馬,飄然去了。孫貴望了陸漸一眼,見他神色呆怔,不覺嘿嘿一笑,打馬隨在劉榮身後。
陸漸不覺心潮起伏:“如此饑荒,沈秀還在倒賣穀米,真可謂喪盡天良,尤可恨的是,他還瞞着母親,假裝仁義。如此敗類,阿晴怎能嫁給他……”想到這裏,不由心如刀割。
走了約莫里許,遙見前方一座莊園,背依青山,柳林環繞,粉白圍牆曲折如帶,走得近了,但見莊前亂哄哄的,設了三百來席,流民百姓紛紛圍坐,爭搶饃饃稀粥,身後尚有不少人等候,前者吃罷,後者又來。
陸漸心道:“這就是所謂流水席麼?”當下越過眾人,方到莊門,便被莊丁攔住,喝道:“臭叫花子,一邊等着。莊子裏只接貴客,沒有請柬不得入內。”
陸漸一皺眉,抬眼望去,但見山莊門户壯麗,左楹柱上以隸書寫道:“天得一則清”;右楹柱上寫道:“地得一則寧”,門首橫書四個大字:“四海澹然”。
正猶豫是否入內,忽聽莊內鑼鼓鳴響,人聲鼎沸,正不知發生何事,忽見那劉榮走出莊門,大聲道:“方才胡總督請了聖旨,沈秀沈公子賑災有功,特賞御酒一瓶,白銀五十兩,授從五品官。沈公子與民同樂,在場的,再賞一個白麪饃饃,兩勺稀粥。”
眾人大喜,紛紛向着莊內跪拜,恭祝沈家少爺多子多孫,福壽永昌,莊園上空一時嗡嗡聲不絕,盡是阿諛奉承之言。劉榮掃視眾人,神色既是得意,又有幾分不屑。忽聽莊內鞭炮聲響,不覺喜道:“迎新人了。”轉身入莊。
陸漸聽到這裏,心一急,快步趕上,門前莊丁張臂欲攔,陸漸只一閃,身如無物,早已穿過眾人阻攔,到了莊門之內。眾莊丁又驚又怒,齊叫道:“臭叫花子,哪裏走?”紛紛搶上來捉拿陸漸,不料陸漸身法展開,身在人羣,如魚得水,一扭一動,身周眾人便覺身不由己,自然讓開一條路來,待得陸漸經過,即又合攏,將一眾莊丁擋在外面。
到了人羣前方,陸漸舉目一瞧,只見沈秀身着珠繡吉服,意氣風發,手拽紅綢,牽着新人。那新人披大紅蓋頭,霞裳絢美,一雙白嫩纖手,盈盈握着半截紅綢,步步生蓮,儀態動人。
陸漸一見那女子身形,心尖兒也似顫抖起來,淚眼模糊,喉間乾澀。轉眼望去,喜堂華美無比,大紅喜字下,沈舟虛夫婦並肩而坐,沈舟虛仍是一襲青衫,容色淡定,不見喜怒。商清影卻一掃素淡,身着盛妝,柳眉杏眼,膚白如玉,風韻楚楚,竟壓過喜堂上下一眾丫鬟貴婦,惹得堂下客人紛紛猜測:若是新娘子揭了蓋頭,這婆媳二人誰更美麗一些。
商清影見了愛子,喜上眉梢,只覺兒子風神俊秀,世間男子無人能比;又想到兒子娶了媳婦,勢必再無往日那般依戀自己,又不覺有些悵然若失。恍惚間,忽聽司儀扯起嗓子,命新人先拜天地,再拜高堂。商清影眼見沈秀下拜,怕他硌痛了膝蓋,沈秀雙膝甫一着地,便伸手扶起,撫着沈秀鬢髮,輕聲道:“好孩兒,娶了媳婦,可得好好對待人家。”沈秀笑道:“媽,還用你説麼?我不但對她好,更會加倍孝敬孃親。”商清影心頭一亂,眉眼泛紅,為掩窘狀,連聲道:“好孩子,好孩子。”
沈秀心中得意,轉眼看向沈舟虛,卻見他斜眼睨來,嘴角掛着一絲冷笑。沈秀不覺麪皮發燙,忽聽司儀又叫道:“夫妻對拜。”急忙收斂心神,更與新人拜過,但聽司儀叫道:“共入洞房。”心知大功告成,不由得心頭髮癢,狂喜不禁,拽着新人,方要轉身,忽聽有人大叫道:“阿晴!你不能嫁他。”
沈秀掉頭望去,只見一個人渾身泥污,有如叫花子,身法卻是比電還快,直奔喜堂。幾個莊丁擁上阻攔,卻被他合身一撞,紙糊也似,紛紛跌開。沈秀一愣神,那人已到堂上。堂上頗有天部高手,見狀紛紛上前,數十拳腳齊向那人聚攏,那人渾如未覺,拳腳近身,一扭一閃,身上彷彿塗了一層油脂,拳腳無從着力,紛紛從他身側滑出,身上空門顯露,那人手肘頭撞,抵隙而入,霎時間悶哼之聲不絕,天部弟子紛紛癱倒。人羣中灰影閃動,來人已到沈秀面前。
沈秀吃了一驚,揮掌便打,不料那人一個筋斗,翻過沈秀頭頂,沈秀拳腳落空,慌忙將身一矮,旋風后轉,不料那人身在半空,左腳伸出,輕輕點在那大紅喜字上,沈秀轉身之時,他已凌空翻回,復又落到沈秀身後。沈秀轉念不及,那人驀地凌空出膝,頂在他後心“至陽穴”上,撲通一聲,沈秀渾身軟麻,形如一個肉墊,被來人跪在膝下。
此人來勢奇快,似入無人之境,堂上堂下,沒有幾個人還過神來,直待新郎官被人打倒,方才驚覺,一片譁然。卻見來人衣衫又髒又破,兩行淚水不絕滑落,在臉上泥污中留下兩道深痕,身子則是不住發抖,驀地兩手抱頭,向新娘大哭幾聲,忽又舉頭撞地,咚咚做響,喉嚨間嗚嗚咽咽,似乎叫喚某人名字,附近賓客隱約聽到“阿晴”兩字,均是不勝驚愕。那新娘卻似嚇呆了,木雕般佇立着,一動不動。
這情形無比怪異,眾人相顧愕然,但又害怕這怪叫花子武功厲害,無人膽敢上前。
來人正是陸漸,他見婚禮已成,將入洞房,不知怎的血湧頭頂,渾忘一切,打入喜堂。可是當真見了姚晴,卻有不知説什麼才好,哭了幾聲,難受至極,唯有以頭搶地,才能化解心中憤懣。
難受之際,忽覺風來,陸漸只當天部高手來襲,心中暗怒,便想反擊,但一抬頭,卻是愣住,只見商清影臉色蒼白,雙目睜得極大,伸出左手,掃將過來。
這一下,無論主客,均是始料未及。沈舟虛看出陸漸身份,忌憚他神通了得,不敢出手,心念疾轉,正想對策,不料商清影心繫愛子,竟然奮不顧身撲向陸漸。沈舟虛阻攔不及,驚駭欲絕,心知陸漸舉手抬腳,威力絕大,妻子柔弱不武,決然擋不住大金剛神力輕輕一擊。
大堂上人人屏息,靜寂無聲,忽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商清影手起手落,打了陸漸一個耳光。陸漸不覺愣住,旁觀眾人更是駭然,望着二人,心子提到嗓子眼上。忽見商清影一咬牙,喝道:“還不讓開麼?”舉起左手,又是一掌,打在陸漸右頰。陸漸卻如不覺,怔怔望着商清影,彷彿痴了一般。
“讓開。”商清影推了陸漸一把,卻如蚍蜉撼樹,哪能推動分毫,眼見沈秀趴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中一急,雙拳齊下,打在他雙肩眉梢。陸漸卻始終一動不動,既不還手,也不抵擋。
商清影原本柔弱,打了十來拳,便覺呼吸急促,渾身發軟,忍不住罵道:“你這人真可惡,幹嗎欺負我的秀兒,你,你再不讓,我,我便與你拼了。”説着低頭便要來撞陸漸。陸漸無奈,只得起身,伸手去扶,卻被商清影拂袖甩開,也不瞧上陸漸一眼,反身扶起沈秀,但見他鼻青臉腫,嘴唇也破了一塊,血流如注,當真心如刀割,抓起桌上茶水,潑得陸漸滿臉。茶水洗去泥污,顯出陸漸本來面目,商清影認出他來,咦了一聲,怒道:“好啊,又是你。早知這樣,上次就該將你送去見官。”
陸漸不知怎的,一遇這女子目光,氣勢便是大餒,怎也無法與之抗衡,聽她逼問,沒來由眼眶一熱,澀聲道:“沈夫人,對不住,我也知道不該來,可,可一見阿晴嫁人,我就心裏難過,恨不得死了才好。”説到這裏,眼淚又流下來。
商清影初時只有怒意,但瞧陸漸神色如此愁苦,儼然遇上極傷心的事情,又不覺心中微軟,回頭問道:“秀兒,你認得他麼?”沈秀面如死灰,躲在商清影身後,聞言忙道:“我認得他,他和孩兒一樣,都喜歡姚師妹,但師妹最終垂青孩兒,這人心中不岔,故來尋釁。”
商清影才知這陸漸竟是為情所困,無怪悲愁至此,想到這裏,更覺同情,苦笑道:“你難道不明白麼?情之一物,不可勉強。姚姑娘只有一身,不能嫁給兩人,既然選了秀兒,便會與他白首偕老。你再傷心難過,也沒用處,我勸你還是早早離開,若不然,呆會兒官差一到,可就糟了。”
“不行。”陸漸搖頭道,“你兒子人面獸心,我不許阿晴嫁他。”
“閉嘴。”商清影玉面漲紅,厲聲道,“你嫉妒秀兒也就罷了,如此血口噴人,不嫌無恥嗎?”陸漸道:“我哪有血口噴人……”他指着沈秀,定一定神,大聲道,“他殺害老人、勾引尼姑、趁着荒年囤積穀米,高價賣出,害死無數百姓……”
堂上一片譁然,眾人紛紛搖頭,商清影更覺陸漸胡攪蠻纏,可惡至極,些微好感也喪失殆盡,大聲道:“你要詆譭秀兒,也該尋幾個好些的理由。你説他殺害老人,真是胡説,秀兒平日最是尊老,見了窮苦老人,都要贈送銀兩;至於勾引尼姑,更是荒唐透頂,秀兒對姚姑娘的一片痴心,誰會看不出來?至於囤積穀米,更不對了,你瞧莊外,大婚之餘,秀兒也不忘賑濟災民,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做得到……”
陸漸道:“他,他……”他不善辯論,一時間不知如何措辭,只漲得面紅耳赤,沈秀見狀,膽氣略粗,揚聲道:“不錯,姓陸的,你這麼污衊本人,可有什麼憑證……”商清影聞言,回頭看他一眼,眼裏流露憐愛之色,轉頭再瞧陸漸,冷冷道:“是啊,你有什麼憑證?舉頭三尺有神明,這麼欺心枉理的話,你怎麼説得出來?”
陸漸明知沈秀底細,説到證據,卻是一件也無,空自心中氣惱,卻無半點兒法子,情急中,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示以眾人,眼瞧着沈秀面露詭笑,心中更怒,喝道:“姓沈的,你還在假話連篇,若不吐實,我,我叫你好看。”
沈秀一驚,急往後縮,商清影用身子將他擋住,瞪着陸漸,眉間透着無比堅毅。陸漸本想動武,見這情形,大感躊躇。這時忽聽沈舟虛徐徐道:“世間萬事,均説不過一個理字。陸道友,你是金剛傳人,當世高手。金剛一脈雖是空門,但歷代祖師濟事救人,道德淵深,從不胡作非為。你今日擅闖婚堂,強奪人妻,更肆意污衊劣子。所作所為,傷天害理,金剛一派歷代祖師地下有知,不知該當有何感想。”
陸漸一愣,大聲道:“沈先生,你這話不對,沈秀做的事,別人不知道,你號稱‘天算’,會不知嗎?”沈舟虛微微搖頭:“我知道什麼?我只知麼,劣子性子雖有些不好,但重情愛物,心懷慈悲,你説的那些事情,盡都是憑空捏造罷了。”商清影聞言,心中大慰,望着沈舟虛,含笑點頭。
陸漸只覺腦子裏嗡嗡作響,倏一晃身,已至沈舟虛之前,劈手揪住他的衣襟,喝道:“你説謊。”沈舟虛任他拽着,笑道:“怎麼,陸大俠,你連我這斷腿的瘸子也不放過?也罷,足下既是金剛傳人,武功蓋世,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陸漸臉色漲紫,道:“我,我……你,你……”驀地如泄氣的皮球,頹然放手,踉蹌後退兩步,回望四周,只見人人望着自己,無不露出鄙夷之色。陸漸心中茫然無比,掉頭望着姚晴,喃喃道:“阿晴,你怎麼不説話,你明知沈秀不是好人,為何還要嫁他?”
大紅蓋頭纓絡低垂,經風一吹,輕輕搖晃,色澤變幻莫測。姚晴始終一動不動,寂如木石。剎那間,陸漸心底裏湧起一股絕望,只覺眼前發黑,喉嚨腥甜,驀地屈膝跪倒,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第四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