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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帽黑衣客在衚衕裏站了一下,像在想什麼,轉眼工夫之後,邁步出了衚衕往南行去。

    世界上的事兒就那麼怪,有時候你不想躲人,走個對面別人都看不見你,有時候你想躲人,卻怎麼躲也躲不掉。

    大幅黑衣客走沒幾步,突然……

    “任先生!”

    有人在背後叫了他一聲,他身軀一震,可是腳下達頓也沒頓一頓地仍然走他的。

    一陣微風拂過,一個人擦着他身邊從後頭越過了他,到了他左前方:“任先生!”

    這個人是個年輕小夥子,穿的很講究,很氣派個小夥子,赫然是當日駱三爺派到京裏送信的徐二晃。

    大帽黑衣客停了步,道:“這位,你叫誰?”

    徐二晃喜孜孜地道:“叫您呀!您不是任先生……”

    突然壓低了話聲,帶笑説道:“在車隊的時候,我有眼無珠,直到凌姑娘到了京裏,我才知道您是……可是在這塊地兒上我不敢大聲叫。”

    大幅黑衣客道:“車隊?凌姑娘?小兄弟,你認錯人了吧?”

    徐二晃呆了一呆,道:“我認錯人了……”

    大帽黑衣客道:“小兄弟,我還有事,失陪了。”説完了話,他邁步走了。

    徐二晃沒再追,也沒再叫,站在那兒直髮愣:“我認錯人了?我認錯人了?這人跟‘大漠龍’這麼個像法……”

    背後走來一個人,那是個身軀魁偉,高大的黑衣壯漢,濃眉大眼,威態逼人,一巴掌拍在徐二晃肩頭上,道:“二晃,你發什麼瘋啊!才剛説着話撒腿就跑,如今又站在這兒發怔。”

    徐二晃定了定神,轉過頭去,道:“阿善哥,我看見個人……”

    黑衣壯漢阿善目光一凝,道:“你看見個人麼?誰?這大街上人多了!”

    徐二晃道:“‘大漠龍’傅天豪。”

    阿善神情猛地一震,道:“誰?你説誰?”

    徐二晃道:“阿善哥,你怎麼耳聾啊!‘大漠龍’傅天豪。”

    阿善一雙環眼睜大子,出手一把抓住了徐二晃的一雙胳膊。

    徐二晃眉鋒一皺,叫道:“哎喲!輕點兒行不行。”

    阿善可沒管徐二晃説什麼,兩眼在來往的行人裏找着問:“在哪兒,‘大漠龍’在哪兒?”

    徐二晃道:“走了,早走得沒了影兒了。”

    阿善一怔,霍地轉過臉來,道:“怎麼説,走了?好不容易在這兒碰見‘大漠龍’,你會讓他走了?兄弟,你真行……”

    徐二晃推了推他的手,道:“你鬆鬆手,咱們再説行麼?”

    阿善道:“你小子可真窩囊,紙糊的麼?”他鬆了手,道:“説吧!”

    徐二晃苦着臉,一邊揉胳膊,一邊道:“我不讓他走怎麼行,他不承認,他説我認錯人了。”

    阿善一跺腳道:“想當初你小子跟着駱三的車隊走南闖北,經驗閲歷不能算不夠,弄半天你跟初出道兒的雛兒沒兩樣,這是什麼地方?你當街叫他,他怎麼會承認?”

    徐二晃道:“可是我又不是外人,怕什麼?咱們王爺,咱們姑娘,那一個會拿他怎麼樣?

    再説也沒叫他的真名實姓,我只叫他任先生……”

    阿善道:“怎麼,你沒叫他的真名實姓?”

    徐二晃道:“跟着我們三爺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就是個傻小子多少也能學會點兒,我會這麼糊塗?”

    阿善呆了一呆,道:“那……也許是你真認錯人了,要不他怎麼會不承認?”

    徐二晃一搖頭,道:“不,我沒有認錯?”

    阿善又復一怔,道:“你沒有認錯?那他怎麼會不承認?”

    徐二晃苦笑説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阿善突然笑了,抬手拍了他的肩頭,道:“咱們王爺盼‘大漠龍’,咱們姑娘盼‘大漠龍’,咱們哥兒幾個也盼‘大漠龍’,八成兒呀!盼花了眼了,走啊!兄弟,辦正事兒去吧!

    王爺還在家等着咱們呢!”

    徐二晃-搖頭,道:“不,我不去了,阿善哥,麻煩你跑一趟吧!我沒眼花,我趕回去稟報姑娘去。”他可是説走就走,話落擰身竄了出去。

    阿善忙叫道:“二晃,二晃……”

    徐二晃低着頭跑他的,跟沒聽見一樣,一轉眼工夫跑得沒了影兒。

    阿善猛可裏跺了腳:“這小子,真是,永遠這麼一副毛躁性子。”

    口口口

    徐二晃跑得臉發紅,渾身是汗,他進了內城一座府邸,這座邸座落在“安定門”裏,“國子監”束邊兒,離“雍和宮”沒多遠。

    好高好大的門頭兒,白玉般的石階十幾級,石階下一對栩栩如生的巨大石獅子,門口站着八名服飾齊全,佩着腰刀,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戈什哈”護衞。

    一般大府邸站門的都是親兵,只有這座府邸站門的是“戈僕哈”。

    其實,要抬頭往上,看看門頭兒上那七個大字就不足為奇了,那七個大字寫的是:“神勇威武鷹王府”。

    神勇威武鷹王功勳彪炳,威名顯赫,連皇上也要讓他三分。

    打從五年前到現在,攘外的是這位鷹王,安內的也是這位鷹王,鷹王掌兵,四邊不敢稍有異動,不敢越雷池半步,鷹王坐鎮京師,再厲害的江湖人物也不敢到京裏來滋事。

    鷹王爺馬上萬夫不當,馬下蓋世無敵,有一身運籌帷帳,行軍佈陣,馳騁疆場,決勝千里的好本領,也有一身拳掌兵刃,內外兩門爐火純青,登峯造極的好能耐。

    外對四邊,內對武林,不要説打,他往哪兒一站,讓人聽聽神勇威武鷹王爺六個字,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也會馬上矮三分。別的不説,單説一樣,“血滴子”可算得驕狂兇狠,不可一世,可是他們別人不怕,只怕這位鷹王爺。

    徐二晃進了鷹王府直奔後院。

    休説別的大府邸,就是一般稍微有點規矩的人家,內院是不能隨便亂闖的。

    可是鷹王府不同,鷹王爺就是這麼個隨便的人,只要是他府裏的人,就跟一家人一樣,任何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進出內院。

    當然,那有一半也因為打從五年前到現在,鷹王一直是單身一個人,別説沒有福晉,就連個使喚丫頭也沒有。

    鷹王所以沒有福晉,是因為他眼界過高,看不上京城裏的這些粉黛蛾眉。

    鷹王所以不用使喚丫頭,是因為沒有福晉。

    徐二晃一口氣跑進內院,內院裏,水榭旁,那橫跨一灣清流的朱欄小橋上並肩站着兩個人。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一身墨綠裙褂兒,連腳底下那雙繡花鞋都是墨綠色的。一頭秀髮梳的沒一根亂絲兒,前面一排整齊的劉海兒,後頭挽了個小髻,美,嬌美,還帶着三分俏。她,名滿武林,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紅娘子”凌紅姑娘。

    男的,一襲雪白長衫,身材頎長,超拔飄逸,還帶幾分瀟酒,二十上下年紀,白淨淨的,一把鬍子碴兒都沒有,那張臉嫩得賽過大姑娘,長長的一雙劍眉,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眸,熊膽一般的鼻子,方方的一張嘴,風神秀絕,俊美無儔。

    他一雙手扶在朱欄上,那雙手,十指修長,根根似玉,右手上戴着一隻墨綠色的玉扳指,特別的顯眼。

    徐二晃急促的步履聲驚動了這兩位,他兩個一起轉頭往外看,姑娘凌紅一怔,首先開口説了話:“二晃,什麼事兒這麼匆匆忙忙的。”

    徐二晃還沒來得及答話,人已跑到了橋頭,這才停了步。

    這時候那位俊美白衣客也説了話:“二晃,幹什麼跑得這麼上氣不接下氣的?天塌下來了麼?不要緊,那一塊塌下來了,告訴我,我伸隻手托住它去。”

    豪話,在他眼裏似乎只有天塌下來才算回事兒。

    徐二晃可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滿頭的汗水往下淌,呼呼的直喘,嘴張了幾張,只是説不出話來。

    凌紅姑娘掏出條香手絹兒遞了過去:“別急,先把汗擦擦再説。”

    徐二晃沒接,喘着説道:“謝,謝謝您,我有……”

    他有什麼?舉起袖子往臉上就擦。汗擦沒了,袖子也濕了。

    凌紅皺眉説道:“真是,放着手絹兒不用,怎麼用袖子?”

    俊美白衣客含笑接口説道:“姑奶奶,我們是男人家。”

    凌紅白了他一眼,道:“誰還不知道你是男人家,真是,你要是個女人家,我才不在你這兒呆呢!”

    俊美白衣客笑了,好白的一口牙,他笑得爽朗,笑得心裏甜。

    徐二晃那裏説了話:“姑娘,我碰見他了……”他不那麼喘了。

    凌紅道:“你碰見他了?誰?”

    徐二晃道:“大漠龍。”

    這三個字兒跟一聲暴雷似的,凌紅跟俊美白衣客身軀都為之一震,凌紅探皓腕抓住了徐二晃,正是徐二晃剛才讓阿善抓過的疼處,他眉鋒一皺。

    可是凌紅沒理會那麼多,驚喜地逼着問,:“真的,在哪兒,他人在哪兒?”

    徐二晃一口氣把碰見“大帽黑衣客”的經過説了一遍。

    凌紅怔住了,抓在徐二晃胳膊上的那隻手鬆了,自語似的喃喃説道:“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俊美白衣客接了口:“二晃,你沒認錯人吧?”

    徐二晃一搖頭道:“回王爺,不會,絕不會。”

    敢情這位就是功勳彪柄,威名顯赫,攘外安內,連皇上都要讓三分,唯一能震懾“血滴子”的神勇威武鷹王,外表可真是瞧不出。

    凌紅道:“那他怎麼不承認?”

    鷹王笑笑説道:“他碰的是二晃,要是碰見別人他就不會不承認了。”

    凌紅轉過臉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鷹王道:“姑奶奶,這你還能不明白麼?‘大漠龍’一身傲骨,他不願意見我,只因為你在這兒。”

    凌紅眉梢兒一揚道:“我在這兒怎麼了?會吃了他不成!”

    鷹王笑笑説道:“豔絕當世的紅娘子落在我這個鷹王府裏,他心裏很不舒服,不見心裏還好受點。”

    凌紅白了他一眼,嘆道:“去你的,你想到哪兒去了,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

    鷹王道:“那你説是為了什麼?”

    凌紅道:“也許是地處京畿,他怕惹上麻煩。”

    鷹王“哈哈”一笑道:“姑奶奶,你可真是小看‘大漠龍’,抬舉京裏這些人了,這‘大漠龍’一身是膽,不遜當年的常山趙,他會把官家這些人放在眼裏?我敢自誇官家這些人可以對付任何-個武林人物,卻獨難奈何他‘大漠龍’。”

    凌紅陡地雙眉一揚,道:“我不管他是為了什麼,我要找他當面問問他,人家早盼他,晚盼他,他竟能來個過門而不入,甚至裝糊塗不認人,我要問問他怎麼狠得起這個心,二晃,叫他們給我備馬。”話落,她擰身要走。

    鷹王-把抓住了她,道:“姑奶奶,車隊裏夤夜私會,京城裏翹首盼望,剛聽見一點消息就急成了這個樣兒,你也不怕我吃醋?”

    凌紅一瞪眼道:“少跟我沒正經,我要是心裏有他,也不會到你這兒來了,放開我。”

    鷹王一欠身,但沒鬆手,道;“紅姐,別當真,饒我這次,下回殺了我,我都不敢。”

    凌紅嗔道:“少貧嘴了,還不放開我。”

    鷹王道:“我可以放開你,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北京城’可不是個小地方呀!”

    凌紅呆了一呆,美目一轉,嬌媚畢露,道:“給我套兒讓我往裏鑽,求你是不?”

    鷹王笑了,道:“別的我不敢説,誰要想在‘北京城’裏找個人嘛!還是非得求我不可。”

    凌紅瞪了他一眼,道:“真神氣唰!好吧!王爺,求您下個令,調動京師鐵騎……”

    鷹王道:“幹什麼呀?拿人哪?”

    凌紅哼地一聲道:“你敢!”

    鷹王一笑説道:“我不敢,只是,沒想到你也有求我的時候。”

    凌紅一跺腳道:“少廢話,你管不管,你不管我自己找去。”

    鷹王臉一整,道:“我不管……”嘆了一口大氣,道:“我不管別的,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天知道我想見見他,瞻仰瞻仰‘大漠龍’傅天豪的絕世丰神。”

    凌紅白了他一眼,笑了,道:“討厭,你就是這麼可惡。”

    天底下敢説鷹王討厭、可惡的,恐怕也只凌姑娘一個了。

    鷹王自己也笑了,他轉望徐二晃,道:“二晃,你去叫福總管進來一下,無論有什麼事兒,叫他放下,馬上來。”

    徐二晃答應一聲要走。

    鷹王接着又是一句:“記住,以後別讓我再聽見‘回王爺’那三個字兒。”

    徐二晃咧嘴一笑,轉身跑了。

    望着徐二晃出了後院,鷹王轉過身一隻手繞上了凌紅的纖腰,笑哈哈地道:“紅姐,要是找着‘大漠龍’,你怎麼謝我?”

    凌紅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謝你?你是幫誰找的,你不想見他?”

    “好嘛!”鷹王叫了起來:“賣力不討好,我可真夠冤的……”

    凌紅道:“別冤不冤了,我老遠地跑到京裏來找你,你冤不冤,你自己知道,你説,二晃會不會真認錯了人?”

    鷹王搖搖頭,道:“我看不會,街上那麼多的人,二晃別人不認,怎麼單認上了他,再説算算日子他也早該到了。”

    凌紅一陣激動,道:“説了半天,只有這句話還中聽點兒,大漠龍要是到了,那沈姑娘也該到了。”

    鷹王顏色一整道:“紅姐,我可是説過,這件事兒我不管。”

    凌紅目光一凝,道:“你袖手?”

    鷹王正色説道:“紅姐,你應該體諒我的苦衷,沈在寬他們犯的是大內大忌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呂留良扯上關係,這件事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已經是他們天大的便宜,這我還是看你的面子,你知道,不管怎麼説,我總姓愛新覺羅吧!”

    凌紅淡然一笑道:“那麼,你可別忘了,你們大清朝的規矩,不許娶漢人女人,尤其是我這麼個江湖女子。”

    鷹王勝奎皺眉説道:“紅姐,你扯到那兒去了?”

    凌紅哼了哼,道:“難道我説錯了麼?這不是你們的規矩?”

    鷹王勝奎雙目一揚道:“事實如此,我不能否認,不過我可在這兒告訴紅姐一句,大內要是説了話,我寧可不要這個王爵。”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

    凌紅擰身脱開了鷹王那隻摟在她纖腰的手,深情一瞥,柔盧説道:“別説了,他們來了。”

    徐二晃帶個白胖白胖的老頭兒進了後院,胖老頭兒五十上下年紀,穿戴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近前打了個扦,哈着腰道:“王爺,您找奴才?”

    鷹王勝奎道:“我要找個人,你給我跑一趟去。”

    胖老頭兒答應一聲道:“您是找……”

    鷹正勝奎轉望徐二晃,道:“二晃,把‘大漠龍’的穿着打扮告訴福總管。”

    徐二晃當即把傅天豪的穿着打扮告訴了胖老頭兒。

    胖老頭兒靜靜聽完,道:“這個人現在……”

    鷹王勝奎道:“瞧你問的,要知道他在哪兒我就自己找去了,還用你跑這一趟麼?”

    胖老頭兒一欠身,道:“奴才糊塗,奴才這就叫他們找去。”

    鷹王勝奎道:“你走吧!記住,只告訴他們找這個人,別告訴他們這個人是誰,找着他住那兒後,也別驚動他,留個人在那兒盯着他,等我去。”

    胖老頭答應一聲,打個扦走了。

    鷹王勝奎衝徐二晃搖搖手,道:“行了,你去找阿善吧!回來之後我有賞。”

    徐二晃謝了一聲也走了。

    鷹王勝奎道:“天橋他有幾個朋友,都是‘北京城’地面上能説話的人物,他們的人遍及每個角落,找根針都找得到。”

    凌紅道:“我久仰‘北京城’藏龍卧虎之地,那就行了。”

    鷹王勝奎道:“你等着福明回話吧!有一點差錯你可以唯我是問。”

    凌紅瞟了他一眼,道:“這個不用你説,只要有一點差錯,你想跑都跑不掉。”

    鷹王勝奎笑了!

    口口口

    “天橋”,原本是天下聞名,“北京城”首屈一指的熱鬧地兒。

    上燈以後的“天橋”就更有的瞧的了。吃的、喝的、玩的、看的,應有盡有,要什麼有什麼,吆喝震耳,鑼鼓喧天。賣膏藥的、練把式的、説書的、唱大鼓的、摔跤的,只一到了“天橋”,讓你不知道看那樣好,也不知道聽那一樣好。

    “天橋”,是個藏龍卧虎地兒。

    “天橋”,三教九流,百藝諸技,無所不有,無所不包。

    這個棚子是唱大鼓的,操琴的看上去像兄弟倆,兩個都是乾乾癟癟的瘦老頭兒,一個瘦高,一個矮子。

    台口那位唱的是個十八九大姑娘,一手檀板,一手鼓鍵子,那雙皓腕羊脂般,檀板“叭”、“叭”響,鼓鍵子揮動起來跟驟雨一樣。

    大姑娘一頭秀髮梳得整齊,前頭是排劉海兒,後頭拖了條烏油油的大辮,瓜子臉、小瑤鼻,彎彎兩道柳葉兒眉,那對眸子黑白分明,水靈得不得了。

    大花褲褂小腰身,嬌軀婀娜剛健,鮮紅一抹的小嘴兒裏唱的是全本兒:“三國”。

    棚子黑壓壓一片,都坐滿了,但卻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兒都聽得見。

    坐是坐滿了,還有一圈兒“站票”,個個聚精會神,瞪着眼,閉着嘴,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

    提起這位大姑娘,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橋”首屈一指,京城裏紅透半邊天的“金嗓玉喉”章小鳳。

    瘦高老頭兒是她的師父,也是她的授業恩師章一絕,矮子瘦老頭兒是她師叔,章一絕把兄弟駱二巧。

    這老少三個人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以前也沒聽説過,可是一到京裏沒多久就紅了起來。

    內城裏的太太們好這調調兒,吃飽了飯沒事兒,日子難過,找消遣,套車來請去章一絕跟駱二巧進府教大鼓,於是乎章一絕、駱二巧成了京城裏的大紅人兒,整天價忙得不得了,有時候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半兒。

    於是乎“金噪玉喉”成了官太太們的“同門師姐妹”,鯉魚跳龍門,身價百倍。

    “金嗓玉喉”章姑娘本人呢?更忙,內城裏那些府邸只一有事,那怕是請客,也要派車來把姑娘請去,席前獻絕藝,賓主飽耳福,內城裏投有一天不請客,姑娘章小鳳沒有一天不進趟內城,而且都是單來單去的。

    內城裏的貝子也好,貝勒也好,她投有不熟,迷她迷得茶不思、飯不想的也大有其人。

    所以,小衙門的不敢不買這個棚子的帳。

    所以,地面上的混混兒敢在別處鬧翻天,卻不敢在這個棚子裏哼一聲。

    “金嗓玉喉”章小鳳正唱到熱鬧處,“長板坡趙子龍救主”,姑娘一張小嘴兒快得跟什麼似的,她就像那一身是膽的趙雲,檀鍵子是槍尖兒,檀皮是槍把兒,舉手投足間八面威風,那一雙眼神更懾住了曹孟德的百萬雄兵。

    大夥兒屏了息,儘管誰都看過“三國”,可沒一個不為趙雲捏把冷汗。

    就在這時候,打外頭進來個人,黑衣客,頎長的一副身材,臘黃的一張臉,左半邊臉從眉到眼下有一條刀疤,紅紅的,怪嚇人的。

    裏頭沒座兒了,也難以擠進來,不知怎麼回事兒,他兩閃三不閃便擠了進來,根本就沒見別人動。

    他進棚子的時候,姑娘章小鳳就看見了他,當然,“金嗓玉喉”不會注意每一個人,只因為這個黑衣客有着一副頎長的身材,有着一種超人的氣度,卻有着這麼一張嚇人的臉,才會引得姑娘的注意。

    這時候,姑娘見他兩晃三不晃就從擁擠的人叢裏晃進來,不由為之一愕,一雙美目睜大了三分。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一剎那之後,姑娘又恢復了平靜,嘴裏連吮都沒吮一吮。

    接着,姑娘又看見個人進了棚子,瘦高個兒,也穿一身黑衣,他一進棚子就掂起腳來四下裏張望,像在找什麼人似的,看樣子他也想擠進來,可就不知道從那兒伸腿好。

    顯然,他沒有那刀疤黑衣客那種好本事。

    就在這當兒,趙子龍七出七進,七進七出,護着阿斗離了“長板坡”,姑娘放扳停鍵,且聽下回。

    棚子裏爆起了轟雷般一聲好,差點把棚頂掀了去。

    姑娘章小鳳回身飲茶,彎着腰低低衝章一絕跟駱二巧説了兩句,章一絕跟駱二巧站起來收錢,兩個人凹道目光,衝那刀疤黑衣客掃了一下。

    這時候,台下的聽客們開始説話了,剎時間亂哄哄的。

    有地方伸腿了,那黑衣瘦高個兒擰着身子擠了進來,好不容易擠進來,卻忽然臉色一變又擠了出去。

    他沒看見,站在台上的有心人,姑娘章小鳳卻看得清清楚楚,刀疤黑衣客閃個身進了棚左一個門裏。

    姑娘章小鳳沒吭氣兒,一轉眼悄悄兒地進了台後一個門裏。

    台下又一個棚子,應該説是間屋,她從這個門兒進來,一眼便看見了刀疤黑衣客。

    後台是章-絕老少三個的歇息地兒,值錢的東西沒有,自用的東西不少。

    章小鳳劈頭就問:“你找誰?”

    刀疤黑衣客有點窘,搓搓手,含笑説道:“對不起,姑娘,我不知道這兒是……”

    章小鳳截口説道:“你不會不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讓那班人盯在後頭的人壞不到那兒去,你可在這兒躲躲。”

    刀疤黑衣客一怔,旋即一抱拳道:“謝謝姑娘,我感激,不過我馬上要走。”

    章小鳳道:“馬上要走,為什麼?”

    刀疤黑衣客道:“聽姑娘的口氣,那班人不是什麼好路數,我不願給姑娘這個棚子惹麻煩。”

    章小鳳兩個眉梢兒一挑,道:“你大概是初到京裏吧?”

    刀疤黑衣客道:“是的,姑娘,這是我頭一回到京裏來。”

    章小鳳道:“那你可以打聽打聽,遍數‘北京城’,誰敢碰我這個棚子一指頭,別説是這些混混兒,就是吃糧食俸的也沒這個膽子。”

    話聲方落,門簾兒一掀,章一絕走了進來,他一眼便盯上刀疤黑衣客,道:“丫頭,這位是……”

    章小鳳道:“避難的,我還沒請教。”

    刀疤黑衣客衝章一絕一抱拳,道:“老人家,我姓龍。”

    章一絕道:“龍朋友跟那班人有什麼過節?”

    刀疤黑衣客笑笑説道:“我初來京裏,人生地不熟,吃過晚飯沒事兒到‘天橋’來逛逛,誰知剛到‘天橋’便讓人盯上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章一絕只當他説話虛而不實,當下説道:“我們老少三個在京裏呆了不少時日,官家有朋友,地面上也有朋友,我們不怕他們,可是龍朋友你初來京裏,既跟他們沒什麼過節,犯不着招惹他們,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龍朋友要是願意,儘可以在我這兒避一避,要是不願意,我也不便勉強,我們還得上場掙吃喝,不陪龍朋友了。”

    刀疤黑衣客一抱拳道:“謝謝老人家,好意我心領,告辭。”他轅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出了後台,章一絕衝章小鳳施了個眼色,老少倆雙雙走了出去,他倆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黑衣客出棚的背影。

    刀疤黑衣客出棚拐個彎兒不見了。

    打外頭又走進個人來,是前門大街“泰安堂”藥鋪對門那家酒館兒的夥計二虎。

    二虎不再是肩頭上搭條手中的夥計打扮,換了行頭了,乾乾淨淨的一套褲褂兒,黑的。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小夥子這麼一換行頭,人馬上變了個樣兒,這當兒誰敢説他是個跑堂的?

    敢情二虎也喜歡聽大鼓,忙裏偷閒,跑到天橋來飽耳福了。

    “金嗓玉喉”姑娘章小鳳看見二虎進棚,微微怔了一怔。

    二虎行動俐落,挨着棚邊兒往前擠,一轉眼工夫就到了台邊兒,然後衝章一絕哈了哈腰,含笑説道:“章老,您有空麼?打擾片刻。”

    章一絕目光一凝,乾癟老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取笑的道:“怎麼?小夥子,難不成你們掌櫃的要請我喝兩杯?”

    二虎陪着笑道:“您老真是料事如神,一猜就猜着了,就是為這。”

    章一絕道:“跟我到後頭來坐坐吧!”他轉身又進了後台。

    二虎跟進了後台,臉上的笑容斂了去,上前恭恭敬敬的一躬身,道:“二叔,師父讓我來給您送個信兒,‘大漠龍’到了,請您就近留意着點兒。”

    章一絕兩眼一睜,道:“‘大漠龍’到了……”

    “什麼時候到的?”垂簾兒一掀,又進來了姑娘章小鳳,她帶着驚喜,進來便盯住了二虎。

    二虎看了看她道:“今兒個剛到,-早就到了。”

    章小鳳忙道:“人呢?”

    二虎道:“不知道,走了,王三叔、樊叔跟我瞧見了,師父他們都沒瞧見。”

    章小鳳怔了一怔道:“大爺他們都沒瞧見,沈姑娘也沒瞧見?”

    二虎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章小鳳訝然説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二虎遂把遇見大帽黑衣客的經過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章小鳳忍不住輕叫説道:“有這種事兒,‘大漠龍’既然到京裏,他會避着不見沈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兒……”

    章一絕很冷靜,他淡淡説道:“你師父讓我跟你四叔就近留點兒意是什麼意思?”

    二虎道:“師父説,人家大老遠地把沈姑娘護送到京,咱們不能就這麼欠人的情,該想辦法還,再説咱們在京裏呆得久,

    無論怎麼樣也該儘儘地主之誼。”

    章一絕道:“人家不願意跟咱們照面怎麼辦?”

    二虎還沒説話,姑娘章小鳳突然美目一睜,盯着二虎道:“你説他穿件黑衣,戴頂大帽?”

    二虎微一點頭,“嗯!”了一聲。

    章小鳳道:“臉色臘黃臘黃的,左眉上還有條刀疤,是不?”

    二虎笑道:“你真是,雖然沒見過,聽也該聽説過,‘大漠龍’出了名的美男子,怎會臉色臘黃臘黃的,還帶條刀疤?”

    章小鳳看了他一眼道:“你瞧見他的臉了麼?”

    二虎道:“沒有,他戴着頂大幅,差不多把張臉都遮了去,怎麼看得見他的臉?”

    章小鳳道:“這就是了,那你怎麼知道你看見的那個‘大漠龍’臉色不是臘黃臘黃的,你又怎知道他臉上沒刀疤?”

    二虎道:“這還用問麼,誰不知道……”

    “你不知道!”章小鳳截口説道:“常聽人説‘大漠龍’精擅易容化裝,你怎知道他到京裏沒有易容化裝?”

    二虎呆了一呆道:“這……這我可不敢説。”

    章小鳳白了他一眼,道:“這不就結了麼!”轉眼望向章一絕,道:“於爹,您看剛才是不是‘大漠龍’?”

    章一絕搖搖頭道:“這不是鬧着玩兒的,不能亂認,剛才那個人架子很好,氣度也不賴,只是不能肯定他就是‘大漠龍’。”

    二虎瞪大了眼,道:“怎麼,二叔,剛才……”

    章一絕當即把剛才那刀疤黑衣客進棚的經過告訴了二虎,最後問道:“你見過他的,你看這個人是不是他?”

    二虎有點遲疑,囁嚅着道:“這……這個,我不敢説,有點像,可是我沒看見‘大漠龍’的臉……”

    章小鳳哼地一聲,道:“虧你還足個男人家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幹嘛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不敢説個痛快活,以我看準是。”

    二虎窘迫地笑了笑,沒説話。

    章一絕道:“小鳳……”

    章小鳳道:“不會錯的,乾爹,您沒聽他説麼,他是初到京裏……”

    章一絕不以為然,道:“不能憑這一句話就斷定他是‘大漠龍’,初到京裏米的人多了,又不只他‘大漠龍’一個,他既然不願意銀咱們照面,怎麼會往咱們棚子裏跑。”

    章小鳳道:“乾爹,您怎麼這麼糊塗啊!他哪兒知道咱們是誰呀?”

    章一絕搖頭説道:“咱們能瞞別人,怕瞞不過‘大漠龍’那雙眼,他不是知道你大爺、你三叔跟你樊叔是誰了麼?他既然知道他們三個,‘燕雲十三俠’兩個在京,別的又豈會遠到那兒去?”

    二虎一點頭道:“您説的對,剛才那個人恐怕不是的。”

    “誰説的?”章小鳳一瞪眼道:“‘天橋’這麼多棚子他不走,偏闖進咱們這棚子裏來,反正咱們既不認識他,也沒見過他,難道不許他進來瞧瞧咱們究竟是不是‘燕雲十三俠’裏的人?”

    二虎不敢吭氣兒了,看樣子二虎很怕她。

    章一絕眉鋒一皺,道:“這個……”

    只聽駱二巧在前頭大聲叫道:“妞兒,出來,諸位大爺們等着,你要再不出來,人家可要砸咱們的棚子了。”

    聽客們轟然一陣笑,隨聽有人叫道:“誰説的?那個敢在這兒逞橫,我頭一個不依。”

    聽客們又笑了,接着是一陣掌聲。

    章一絕擺擺手,道:“出去吧!小鳳,台下催了,二虎你也回去,告訴你師父一聲,我自會留意。”

    二虎恭應一聲,欠個身出去了。

    章小鳳皺眉説道:“乾爹……”

    章一絕道:“那怎麼辦?你現在擱下場子找他去,是不是‘大漠龍’關你什麼事兒?那麼大個姑娘家,不害躁。”

    章小鳳臉一紅,踩腳擰身道:“不來了,您老是……人家想看看‘大漠龍’嘛!”

    章一絕道:“你非説剛才那個是‘大漠龍’,你不是已經看見了麼?”

    章小鳳一扭嬌軀道:“我才不要看那張臉呢!難看死了,我要看他的真面目。”

    章一絕道:“看了他的真面目又怎麼樣?”

    章小鳳道:“不怎麼樣,我就是想看看。”

    章一絕道:“傻丫頭,‘大漠龍’既然把沈姑娘護送到京裏,足見他有心插手這件事兒,這個人既有這個心,事兒不了,他絕不會罷手,照這麼看,一天半天他絕不會離開京裏,既不離開京裏就必有照面的一天,你還怕瞧不着他麼?”

    姑娘怔了一怔,突然笑了:“您早不説。”大辮子一甩,跑了出去。

    台下又爆起一陣掌聲!

    口口口

    刀疤黑衣客揹着手,邁着瀟酒步往前走,一個棚子、一個棚子的聽,一個棚子的看,悠閒得很。

    到了一個棚子,這個棚子離大鼓的那個棚子沒多遠、棚子裏是説書的,説書的那人好長相,文士打扮,四十來歲年紀,修長的身材,白面無鬚,長眉風目,衣衫雪白,連一個黃點兒都沒有,不但人長得俊逸,還帶着幾分瀟酒。

    這麼一個人淪落在‘天橋’説書,想當年他家裏一定是書香門第,人可真是有幸有不幸啊。

    再過去一個棚子是練把式賣跌打損傷藥的,地攤兒上四個大字“祖傳秘方”,場裏兩個人,一個是莽張飛般蜊髯壯漢,下身一件犢鼻褲,上身光着膀子,渾身筋肉賁起,黑黑的胸毛一大片,使一口九環大刀,刀風呼呼,鋼環直響。

    另一個是猴兒-般的瘦子黑漢子,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他在一邊撿場。

    這兩個倒有幾分像天生的跑江湖的。

    走着,走着,刀疤黑衣客到了先農壇後,這兒離熱鬧地兒遠了點兒,人少,他一拐便沒他影兒。

    一條人影竄了過來,正是那黑衣瘦高個兒,一陣張望,往前便要追,有人在他背後説了話:“再過去就是‘先農壇’了,那是皇上躬耕的地方,老百姓去不得的。”

    黑衣瘦高個兒嚇了一大跳,身子一哆嗦,腳下一提往前躥了出去,丈外一個旋身轉過來,右掌護胸,左掌護住下盤,抬眼一看,他為之臉色一變:“閣下真機靈,真俐落。”

    刀疤黑衣客含笑站在他眼前,道:“好説,誇獎了,貴姓,怎麼稱呼?”

    黑衣瘦高個兒冷冷‘笑道:“彼此素昧平生,緣惜一面,福有通名報姓的必要。”

    刀疤黑衣客道:“你我素昧平生,緣惜一面?”

    黑衣瘦高個兒道:“至少你我以前沒見過。”

    刀疤黑衣客笑笑微一點頭道:“那我就好説了,彼此既是素昧平生,緣惜一面,你閣下為什麼一進‘天橋’到如今,緊盯住我不放?”

    黑衣瘦高個兒冷笑一聲道:“這才是笑話,你是來逛‘天橋’的,我也是來逛‘天橋’的,路是人走的,你能走,我也能走何以見得我是盯住你不放?”

    刀疤黑衣客道:“因為你是在我後頭。”

    黑衣瘦高個兒道:“笑話,在你後頭的不只我一個……”

    刀疤黑衣客道:“剛才人多,現在可只有你閣下一個。”

    黑衣瘦高個兒沒理逞起橫來了:“現在只我一個又怎麼樣?你能到這兒來,難道我就不能到這兒來?”

    “好説。”刀疤黑衣客微一點頭,含笑説道:“對付你這種人只有一個辦法,不動口動手。”邁步逼了過去。

    黑衣瘦高個兒一怔,道:“你要幹什麼?”

    刀疤黑衣客笑哈哈地道:“沒聽我説麼,對付你這種人只有一個辦法,不動口動手。”

    “動手?”黑衣瘦高個兒冷笑一聲道:“朋友,先掂掂你自己的斤兩。”

    刀疤黑衣客道:“我時常在掂,不敢説比別人重,至少不會輕到哪兒去。”

    嘴裏説着話,腳下一直往前逼,就這兩句話工夫他已逼近了五尺。

    黑衣瘦高個兒冷笑一聲道:“朋友,你初到京裏,可別把這個麻煩惹上身,要不然京裏可不好待。”

    刀疤黑衣客微搖頭道:“我不這麼想,我以為到了該走的時候誰也留不住我,要沒到該走的時候,誰也攆不走我。”

    黑衣瘦高個兒雙眉一揚道:“好大的口氣,那你何不試試。”

    刀疤黑衣客道:“我這不是正在試試麼?”説話間他已然逼近了三尺。

    黑衣瘦高個兒兩眼兇光一閃,忽地一拳當胸搗了過來。

    刀疤黑衣客道:“喲!這-下可不輕,捱上一下非躺個十天半門不可。”

    往左跨步,身子跟着一側。

    只聽黑衣瘦高個兒冷笑一聲道:“朋友,我在這兒等着你呢!”

    左掌一遞,鋼鈎般五指往刀疤黑衣客左肋抓去,同時右掌橫掃,直襲刀疤黑衣客的咽喉。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是麼?我也是。”

    他右臂抬起,往胸前一豎,黑衣瘦高個兒那一拳正掃在他胳膊,他沒怎麼樣,打人的卻叫了聲“哎喲”,就在這時候,刀疤黑衣客一隻左掌已落上他左腕脈,他悶哼一聲,彎下了腰,右胳膊直甩,想必疼得很。

    刀疤黑衣客笑了:“怎麼樣?閣下,是不是比你差點兒?”

    黑衣瘦高個兒沒説話,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麼話好説?

    刀疤黑衣客道:“為什麼盯着我不放,告訴我個理由吧!閣下。”

    黑衣瘦高個兒仍沒説話。

    刀疤黑衣客道:“這兒地僻人少,殺一兩個人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人知道。”

    黑衣瘦高個兒猛然直起了腰,道:“你敢!”

    刀疤黑衣客道:“在江湖上跑這麼久,我還沒放過誰,你看我敢不敢?”

    他右手往黑衣瘦高個兒腰裏一擰,從黑衣瘦高個兒腰裏抽出一把刀子來,道:“你的傢伙借我用。”

    手一抬,刀子往上一翹,那刀子尖兒正抵在黑衣瘦高個兒喉嚨上,馬上就皮破見了血。

    刀疤黑衣客笑笑道:“你這把刀子還挺利的,稍微用點勁兒,一下就能把喉管給割斷。”

    黑衣瘦高個兒身子一抖馬上白了臉,一邊往上躲,一邊説道:“你要是傷了我,就倒黴倒定了,別處你不知道,‘鷹王府’你該知道,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

    刀疤黑衣客聽得一怔道:“‘鷹王府’,你是‘鷹王府’的?”

    黑衣瘦高個兒忙道:“不錯,我正是在‘鷹王府’當差。”

    刀疤黑衣客突然笑道:“你呀!算了吧!‘鷹王府’裏會有你這種角色?‘鷹王’勝奎威名蓋世,府裏就是個灑掃下人世有一身好功夫……”

    黑衣瘦高個兒道:“我並不是‘鷹王府’的人,可是卻是奉了‘鷹王爺’之命,鷹王爺要找你……”

    刀疤黑衣客“哦?”地一聲道:“鷹王要找我?幹什麼?”

    黑衣瘦高個兒道:“我不知道,是‘鷹王府’的福總管今兒下午找上我們老爺子,幫他找個像你這樣的人。”

    刀疤黑衣客道:“那麼你怎麼準知道他要你們找的那個人是我?”

    黑衣瘦高個兒道:“怎麼不知道?我們老爺子就是想在‘北京城’找根針也能找得到,福總管説他們要找個穿黑衣,戴寬沿大帽的人,你那頂大帽不是留在客棧裏麼?”

    刀疤黑衣客呆了一呆道:“好厲害,沒想到鷹王還有這麼一套辦法,找着又怎麼樣?”

    黑衣瘦高個兒道:“這個福總管沒説,福總管只交待找着你之後報給福總管知道就行了。”

    刀疤黑衣客道:“你們報給他了麼?”

    黑衣瘦高個兒想搖頭,但他的頭不敢動,道:“還沒有。”

    刀疤黑衣客微一點頭道:“那好,麻煩你一趟,帶我去見見你們老爺子去。”

    他鬆了左手,同時右手把那把刀子插回了黑衣瘦高個兒腰裏。

    黑衣瘦高個兒揉着手腕,直着眼道:“你,你要幹什麼?”

    刀疤黑衣客道:“我要是讓你別把找到我的事兒上報,恐怕沒有用,即使你不上報,別人也會找我,不如我直接找你們老爺子談談去,請他高抬貴手幫我個忙,找還想在京裏待一陣子,可是我卻不願讓任何人打擾我。”

    黑衣瘦高個兒道:“你見我們老爺子只是談談?”

    刀疤黑衣客道:“放心,我向來説一句是一句,你們別仗恃人多想動我,我跟你們老爺子談談就走,別的不衝,只衝鷹王要找我這一點,你也應該相信得過我。”

    黑衣瘦高個兒想了想,一點頭道:“這話是理,鷹王要找你,不管是好是壞,你的身分不低,好吧!我帶你去。”轉身就走。

    刀疤黑衣客趕上一步,問道:“你們老爺子住在哪兒?”

    黑衣瘦高個兒抬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道:“不遠,-會兒就到了,要不了一盞茶工夫。”

    刀疤黑衣客沒再説話,兩個人很快地就消失在夜色裏。

    口口口

    黑衣瘦高個兒帶着刀疤黑衣客進了一條大衚衕。別的衚衕黑,這條衚衕挺亮,進出的人多,車馬也多。看看進出的那些人,再看看兩邊那些門頭兒,刀疤黑衣客道:“這兒想必就是名聞天下的八大胡同?”

    黑衣瘦高個兒微一點頭道:“不錯,這兒就是八大胡同。”

    刀疤黑衣客笑笑説道:“好地方,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我算是開了眼界,長了見識了。”

    他這裏説着話,兩邊兒那些門口站着的那些個吃軟飯的,紛紛躬身哈腰,衝黑衣瘦高個兒打招呼,必恭必敬,刀疤黑衣客心裏明白,黑衣瘦高個兒是“北京城”裏的龍虎,對他都這樣,那位老爺子可想而知。

    走着,走着,黑衣瘦高個兒停在一座這門頭兒,兩扇紅門兒之前。

    上前敲敲門,門開了,開門的是滿臉絡腮鬍的壯漢子,敞着胸,卷着袖,一臉粗獷驃悍色:“六爺回來了……”

    一眼瞥見黑衣瘦高個兒身後還有個人,一怔,把雙目凝注在黑衣瘦高個兒臉上。

    黑衣瘦高個兒沒理會那麼多,一步跨了進去,道:“老爺子在麼?”

    絡腮鬍壯漢忙道:“在,在上房呢!”

    黑衣瘦高個兒隨手開上了門,開口道:“有客人在麼?”

    絡腮鬍壯漠道:“沒有,只秦姑娘在。”

    黑衣瘦高個兒沒再多問,帶着刀疤黑衣客往裏行去……

    很大的一個四合院兒,上房屋裏燈點得光同白晝,門口抱着胳膊站着兩個中年漢子。

    兩個人一見黑衣瘦高個兒帶着個生人進來,當即互望一眼,雙雙迫了過來。

    左邊那中年漢子道:“老六這位是……”

    黑衣瘦高個兒道:“就是福總管要找的那位,老爺子在裏頭麼?”

    他沒明説,那兩個只當是他把人帶了回來,一聽這話,另一個轉身奔進了上房,往左一拐就不見。轉眼工夫,又見他從左邊拐過來,出了上房,道:“老六,帶他進去吧!”

    黑衣瘦高個兒遲疑了-下,旋即帶着刀疤黑衣客走向上房。

    來到了左邊那間垂着簾,靜悄悄的沒聽見有人聲。

    掀開簾兒,裏頭坐着兩個人,一個是五十歲上下瘦老頭兒,精神挺好,腰桿兒筆直,兩眼炯炯有神,眉宇間罩着一絲兒冷意。

    一個是位姑娘,穿一身翠綠色的衣裙,人瘦了點,但瘦不露骨,長得清麗脱俗,尤其那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充滿了靈氣。

    刀疤黑衣客心裏想:這大概就是黑衣瘦高個兒的老爺子,跟他們説的那位秦姑娘了。

    心裏這麼想,卻不由對那位清麗脱俗的秦姑娘多看了兩眼。

    黑衣瘦高個兒走得挺快,三步併成二步走過去,一躬身衝瘦老頭兒低低説了兩句。

    瘦老頭兒一對鋭利的眼神掃在刀疤黑衣客的臉上,緩緩站了起來,那位秦姑娘跟着站起。

    瘦老頭兒衝她招了招手,道:“你坐着,你坐着,用不着避。”

    秦姑娘沒動,可也沒往下坐。

    瘦老頭兒乾咳一聲,道:“朋友貴姓?”

    他做不為禮,刀疤黑衣客沒動,道:“龍,風從虎雲從龍的龍。”

    瘦老頭兒道:“請坐。”

    刀疤黑衣客道:“謝謝。”他往前一步坐了下去。

    瘦老頭兒坐下了,秦姑娘也跟着坐了下去。

    瘦老頭兒兩眼始終不離刀疤黑衣客道:“龍朋友從那兒來?”

    刀疤黑衣客道:“關外。”

    瘦老頭兒微一點頭道:“好地方,龍朋友是初次來京?”

    刀疤黑衣客道:“不錯。”

    瘦老頭兒道:“龍朋友這趟到京裏來是……”

    刀疤黑衣客倏然一笑道:“老爺子這是盤問我?”

    瘦老頭幾乾咳一聲道:“豈敢,得能相逢便是緣,四海之內皆朋友,隨口問問。”

    刀疤黑衣客道:“我還沒有請教。”

    瘦老頭兒道:“我姓諸,朋友們看得起我,都管我叫諸霸天,叫着叫着把我的名兒也叫忘了。”

    刀疤黑衣客道:“諸老爺子,我到京裏是來幹什麼的,無關緊要,跟老爺子也毫不相關,緊要的是我的來意……”

    諸霸天道:“龍朋友此來是……”

    刀疤黑衣客道:“一句話,請諸老爺子高抬貴手,讓我在京裏清清靜靜待些日子。”

    諸霸天道:“龍朋友這話諸某不懂。”

    刀疤黑衣客道:“‘鷹王府’那位福總管來問時,請老爺子告訴他,我已經離京了,往後請老爺子別再勞師動眾到處找我。”

    諸霸天臉色微微變了一變,旋又轉趨平靜,道:“龍朋友可知道鷹王爺找你是為了什麼?”

    刀疤黑衣客搖了搖頭説道:“不清楚,我也不願意知道。”

    諸霸天道:“龍朋友,諸某説句不見外的話,鷹王爺相尋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事,不是壞事兒,要是壞事兒這件差事兒就落不到諸某頭上了。”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謝老爺子提醒,我生性懶散,並不熱衷這個。”

    諸霸天道:“龍朋友………”

    刀疤黑衣客道:“還請老爺子幫我這個忙。”

    諸霸天雙眉一聳,搖頭説道:“龍朋友原諒,這個忙我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刀疤黑衣客道:“我也知道老爺子人在京裏,營業在京裏,霸業也在京裏,得罪不起權勢赫赫威名蓋世的鷹王……”

    諸霸天道:“龍朋友明白這一點就好了,諸霸天託庇天子腳下,混碗飯吃,也請龍朋友你體諒。”

    刀疤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便再説什麼了……”他站了起來。

    諸霸天忽然看見了些什麼,臉色大變,霍地站起。

    沒別的。刀疤黑衣客剛坐過那張椅子的四條腿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進了花磚裏,進去好幾寸,可是那一塊塊的花磚連裂都沒裂,生似當初鋪地的時候嵌進去的。

    刀疤黑衣客抱了拳,道:“老爺子,我告辭。”他轉身走了出去。

    黑衣瘦高個兒忙一定神,跟着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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