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站着一個體態豐腴婀娜,嬌軀玲瓏凸現,身着黑紗晚裝,褻衣隱約的中年美婦人。
她眉梢兒挑蕩,桃花眼含春,竟是那位王夫人。
沈玉菁不愧奇女,剎時轉趨平靜,忙含笑站起,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王嬸兒,您請坐。”
王夫人淡然一笑道:“彼此不外,別多禮,菁侄女兒,聽説你失蹤了,怎麼你好好地坐在繡樓上作詩,還什麼麒呀麟地直叫,害得你王嬸擔了好幾天心,如今看來,我這心是白擔了。”
沈玉菁道:“王嬸,您請坐,容我詳稟。”
説着,她就要去拉椅子。
王夫人抬手一攔,道:“不坐了,我還有事兒,就站着聽你説吧!”
沈玉菁忙道:“那怎好意思?我身為晚輩,又怎敢失禮?您不常來,尤其沒上過我的小樓,説什麼您得坐坐喝杯茶。”
她又去拉椅子,這回王夫人沒攔,笑道:“菁侄女兒,你這白意拖延時間,是不是在等你那什麼麟呀?也真是,有了心上人也不跟王嬸説一聲,好讓王嬸替你高興高興,只是菁侄女兒,你可不像王嬸,你是個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三更半夜地跟個男人在小樓裏,那可不太好,得小心外面飛短流長説閒話呀!”
沈玉菁淡然笑道:“王嬸,您誤會了,但得問心無愧,何在乎世人之目指,您不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哎呀!”王夫人風情萬種地眼波斜拋,笑道:“原來我們菁侄女有主兒了,真是,也不怕王嬸生氣,你爹也是,怎麼不發張貼,宴宴客呀,這是喜事,大夥兒該熱鬧熱鬧……”
沈玉菁道:“我爹不願驚動親朋……”
王夫人道:“這是什麼話呀……”
話鋒忽轉,道:“菁侄女兒,他,哪兒的人呀?多大了,幹什麼的,長得俊不俊,一定很俊,一定很俊,是不,是不是?要不然我們菁侄女兒怎麼看得上眼呀?王嬸倒要瞧瞧是誰家兒郎有這麼好的福氣。”
説着,她坐了下去。一抬手,道:“來,菁侄女兒,坐近些,跟王嬸聊聊他。”
沈玉菁的確聰明,忙道:“您坐,王嬸,我就坐在這兒好了。”
她要往桌前坐。
孰料,王夫人倏探柔荑,一把拉住沈玉菁玉手,硬把沈玉菁拖了過去按在了身邊,笑道:“真是,王嬸又不是大男人,怕什麼……”
桃花眼凝注,嘖嘖説道:“嗯,瞧瞧,我們菁侄女兒幾天不見,簡直容光煥發,嬌豔外透,出落得更美,更動人了,真是我見猶憐,所幸王嬸也是個女人家,要不然真想和口水吞下你……”
沈玉菁心裏小鹿兒亂撞,表面上卻力持鎮定,道:“王嬸您誇獎,也開玩笑。”
“才不呢!”王夫人道:“王嬸説的是心裏的話,王嬸也羨慕你,雖説王嬸人長得也不差,可是歲月不饒人,年紀上總吃了虧,肉沒你細,皮沒你嫩,你像個吹彈欲破的水蜜桃,王嬸就像,就像……我也説不上來像什麼?總之一句話,王嬸在你這年紀的時候,身邊的男人是一大把一大把的……”
輕嘆一聲,接道:“人生還不就是那麼回事?能有幾何?不及時行樂幹什麼,等到頭髮白了,臉成雞皮老掉了牙,男人們就不會看你一眼,想樂也不能樂了,你説是不,菁侄女兒?”
沈玉菁臉上直髮燙,淡淡地説道:“王嬸,我不懂!”
“不懂?”王夫人吃吃笑道:“王嬸比你懂事的早,也是個過來人,別跟王嬸裝,姑娘這麼大了,什麼不懂,要真不懂也沒關係,馬上就會懂了,菁侄女兒,要不王嬸教教你?嗯?若學會了王嬸這一套,準包你那個麒死心塌地,一輩子受用不盡呢!”
這讓沈玉菁怎麼接口?姑娘她既羞又氣,心裏暗暗埋怨個郎一去這麼久還不回來。
沈玉菁不説話,王夫人卻吃吃地又浪笑了:“哎呀,別害羞,還不是那回事!誰能免?誰能躲得過,誰又願意免,誰又願意躲呀,唉,姑娘家到底臉皮嫩,好吧,王嬸不説了,免得你低着頭害臊不説話,讓王嬸一個人説個沒完,等過幾天吧,過幾天你會求王嬸的……”
頓了頓,接道:“姑娘,他,姓什麼,叫什麼呀?”
沈玉菁心裏一轉,當即説道:“王嬸,他姓穆,叫奇!”
王夫人道:“他呀他的,多親熱,小兩口如膠似漆羨煞了人,像王嬸,卻嫁了個糟老頭子,唉,不提了,提起來就傷心,命薄嘛,有什麼法子,他,多大了?”
沈玉菁道:“二十八了!”
王夫人道:“那正好,正合適,哪兒的人呀?”
沈玉菁道:“河南!”
王夫人道:“噢!挺遠的,我還當是本地人呢,唉,你爹也是,怎麼就你這麼一個,也沒兒子,怎麼能嫁出去?這下好了,家裏總有個年輕的……”
一頓,笑問道:“姑娘,他,俊麼?”
沈玉菁答得好,道:“您何不待會兒自己看?”
王夫人吃吃一笑,道:“好主意,姑娘,你當我不敢麼?我怕什麼?我是你的長輩呀,我所以坐了下來,就是為等着看看他,不過,瞧我這身打扮,恐怕不太好,對不對?”
沈玉菁沒接口。
王夫人吃吃一笑,又道:“姑娘,是誰説的媒呀?”
沈玉菁微一搖頭,道:“沒人説媒,王嬸!”
王夫人“哦”地一聲道:“怎麼?沒人説媒……”
忽地格格嬌笑道:“王嬸明白了,不是憑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而是情投意合,私訂終身,是不是呀?”
沈玉菁只得點了點頭。
王夫人道:“一見傾心鍾情,這是緣份,姑娘,五百年前三生石上註定的,跟他怎麼認識的?在哪兒邂逅了他?”
沈玉菁道:“在城外,有一天我到城外去……”
王夫人突然一笑,道:“不對吧,姑娘,你身子一直很弱,什麼時候出過門呀?”
沈玉菁神情一震,沒能答上話來。
王夫人話鋒一轉,道:“姑娘,聽説你失蹤了,你爹也報了官,而你卻好好的待在家裏,這又是怎麼回事呀?”
沈玉菁心裏一緊,又沒能答上話來。
王夫人笑道:“姑娘,是不是你的他救了你,你感恩圖報,就把終身許給了他呀?”
此女高智,其實,也該只有這一種可能。
沈玉菁猛然一驚,腦際靈光電閃,心想,瞞既瞞不了,嚇嚇她也好,當即,她毅然點了頭:“您説對了,王嬸!”
王夫人臉色微變,笑道:“這麼説,金觀台那位住持也是他殺的了?”
沈玉菁又一點頭,道:“是的,王嬸,他的本領很大……”
“本來就是!”王夫人強笑説道:“要不怎麼殺得了那位道行高深的住持呀……”
忽地站了起來,仍拉着沈玉菁的手不放,道:“姑娘,我這身打扮讓男人瞧進眼裏不太好,萬一他要是見了我心裏就忘了你,那就糟了,王嬸的罪孽可就大了,我得回去換件衣裳再來,走,姑娘,送送我。”
沈玉菁見她站了起來,心裏剛一喜,聞言心裏又一緊,明知要糟,但她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法子?
她那裏心裏想計,剛要説話。
王夫人臉色一變,倏地笑道:“糟了,你瞧,想躲他卻躲不掉,你的他回來了……”
沈玉菁當然聽不見,心頭猛跳,還在半信半疑,王夫人已然接着説道:“既然躲不掉乾脆就坐下等他進來,讓他瞧個夠吧!”
拉着沈玉菁又坐了下去。
這時,門開了,金大龍當門而立。
王夫人兩眼一亮,異采飛閃,“喲”地一聲道:“是你呀,沈俊……”
金大龍淡然而笑,道:“很巧,我到你那兒去了,你卻到我這兒來了。”
“真是!”王夫人毫無驚慌地嬌笑説道:“我到你這兒來是為了找你,你到我那兒去又是為了什麼呀?跟我的心意該不同吧!看見王成了麼?他在我牀上,説來也都怪你……哎呀,不説了,真是羞煞人了,弄了半天你成了我的晚輩,讓我的侄女兒搶了去……”
轉註沈玉菁,道:“姑娘,你真好福氣,羨慕死王嬸了,像這樣的俊郎君哪兒去找呀,只是往後你得留神點兒,他可不老實,昨天在我房裏把我的兜肚都扯破了,好險啊!”
沈玉菁淡然説道:“王嬸,我聽他説過了。”
“是麼?”王夫人笑道:“他還敢説呀?膽子不小……”
轉望金大龍,笑接道:“自己的房,進來坐呀,幹什麼站在那兒,還害臊哇?難道要我這個客人請麼?”
金大龍道:“我正想跟你談談。”
進步跨進了門。
王夫人抬手一指,及時説道:“門邊有張椅子,你就坐在那兒吧,離我遠一點,別又扯我的衣裳,今晚這身衣裳可扯不得,懂麼?”
金大龍沒答理,當真拉過椅子在門邊坐下。
他那裏剛坐定,王夫人一笑又道:“看見了麼?你的未婚嬌妻跟我多親熱。”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看見了,你放心,在玉菁沒脱離你掌握之前,我不會動你的。”
王夫人吃吃笑道:“你恐怕永遠沒有機會。”
金大龍道:“是麼?”
王夫人道:“當然,我想在這兒再坐一會兒,然後我讓你的未婚嬌妻送我走,像這樣,你能有機會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轉了話鋒,道:“金花娘……”
王夫人吃一驚,道:“你知道我……”
金大龍一點頭,道:“滇邊三洞洞主,我久仰!”
金花娘倏然笑道:“巴化文慘了。”
金大龍道:“是的,他死在你的房裏。”
金花娘美目一轉,道:“你是因為金觀台的那位住持而找我,對麼?”
金大龍點頭説道;“不錯!”
金花娘道:“你知道我跟他是什麼關係麼?”
金大龍道:“你是他的情婦。”
金花娘一點頭,道:“不錯,我承認,可是你既知我,就該知道我的為人跟事蹟,跟一個男人廝混一陣,那實在算不得什麼,也就是説,你犯不着把我也扯進去。”
金大龍道:“話是不錯,可是他是霹靂宮猛霸王古華。”
金花娘點頭説道:“這個我知道。”
金大龍道:“而你是聲名狼藉的金花娘。”
金花娘笑道:“聲名狼藉是我的私事,我嫁了人偷漢子也是我的私事,你何必管,又何苦?”
金大龍道:“古華詐財無數,敗人名節,作孽太多。”
金花娘笑道:“該是那些女人願意,這就叫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金大龍道:“我忝為武林俠義……”
金花娘道:“世上這種醜惡穢事多得很,也都是周瑜打黃蓋。”
金大龍道:“那我可以不管,也管不着。”
“是嘍!”金花娘道:“同樣的情形……”
金大龍微,-搖頭,道:“不同,古華假神之名詐財作孽,你以色相害人,欲霸佔無知老人的財產,你兩個復串通一氣,狼狽為奸,這種事我不能袖手不管。”
金花娘狐媚一笑,道:“你説王老頭兒?他願意為我死……”
金大龍道:“所以我説他無知。”
金花娘笑道:“你管的事未免太多了……”
轉望沈玉菁,道:“姑娘,你認為他該管麼?讓他管我?”
沈玉菁淡然説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喲!”金花娘放浪地笑道:“到底是小兩口子,一張牀上的人,姑娘,你也不怕我聽來心跳肉麻麼……”
頓了頓,轉望金大龍:“你,凡事都該為她想想,對麼?”
金大龍道:“金花娘,我做事不只三思。”
金花娘“噢”地一聲,道:“是麼?”
金大龍未答,轉移話鋒問道:“巴化文告訴我,你跟古華邂逅很偶然,是麼?”
金花娘點頭説道:“是的,説來的確很偶然,其實那也是緣份。”
金大龍淡淡笑道:“的確,你跟他有緣,因為你兩個有很多相似之處,自然是一度邂逅也就十分投緣了。”
金花娘格格嬌笑説道:“你是説他是個好色的男人,而我是個淫蕩的女人,對麼?”
金大龍道:“你很有自知之明,也很瞭解古華。”
金花娘道:“這也許是天性,我這個人生來就不在乎,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男人,沒有男人我活不了-天,當年在滇邊那些人受過我好處的很多,可是我嫌他們髒,也嫌他們傻,他們野勁有餘,温柔不足,沒一個懂得風流情趣,日子一久,也就令人如同嚼蠟,索然無味了,從那以後,我就把眼光轉移到中原武林,原以為這些人個個英雄豪傑,錚錚的漢子,誰知道我只看他們一眼,他們的骨頭都軟了,你説,這能怪我麼?”
格格格地一陣得意嬌笑。
金大龍靜靜聽完,淡然説道:“那是在塞外!”
金花娘道:“什麼?”
金大龍道:“巴化文説,你跟古華是在塞外邂逅的。”
金花娘凝目問道:“他這麼説麼?”
金大龍未置可否,微笑説道:“塞外是個好地方,玉門清曉,大漠飛沙,天山溶雪,金張,掖銀武威,葡萄美酒,琵琶胡茄……”
金花娘似乎有點神往,道:“你去過塞外?”
金大龍搖頭説道:“嚮往已久,恨無緣一遊。”
金花娘道:“我就不願意到塞外去。”
金大龍道:“為什麼?”
金花娘道:“不為什麼!”
金大龍道:“怕那大漠風沙?”
金花娘道:“不,滇邊並不比塞外好多少。”
金大龍道:“怕聽琵琶胡茄?”
金花娘道:“我並不覺得那刺耳。”
金大龍道:“那為什麼?”
金花娘道:“我説不上理由。”
金大龍笑道:“那就怪了,塞外是你跟古華的邂逅之處,按道理,那地方該最令你嚮往,最值得你回憶……”
金花娘道:“那換你跟玉菁還差不多,你跟她是情是愛,而我跟古華就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了,我要的是他的異稟,他要的是我的美貌、我的嬌媚、我的身子,有什麼值得嚮往與回憶的。”
金大龍搖頭説道:“金花娘,我為你惋惜……”
“謝謝你了!”金花娘狐媚一笑道:“我是天生的蕩婦淫娃,下輩子還是。”
金大龍吸了一口氣,道:“塞外地方很大,你跟古華是在何處邂逅?酒泉?張掖?武威?”
金花娘凝目説道:“你問這幹什麼?”
金大龍淡淡説道:“沒什麼,相對枯坐不是辦法,總得找些話談談。”
金花娘笑了笑道:“一方面打發時間,一方面你想辦法,最後造成我疏忽失神的機會?”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就算你説對了吧!”
金花娘道:“你這個人很具心智。”
金大龍道:“誇獎,隱而不露,不着痕跡才是上智。”
金花娘道:“你是説,你算不得上智?”
金大龍道:“事實上……你説我是上智就是上智,你説我是下愚就是下愚吧,金花娘,張掖是個好地方?”
金花娘道:“誰説在張掖?”
金大龍道:“那麼是在武威?”
金花娘道:“誰又説是在武威?”
金大龍道:“那該是在酒泉了。”
金花娘微一搖頭道:“也不是!”
金大龍道:“塞外還有別的大而美好的地方?”
金花娘道:“有緣千里相會,無緣對面不見,兩個人的邂逅,難道非在大而美好的地方?”
金大龍道:“固然不必……”
金花娘道:“難道巴化文沒告訴你?”
金大龍搖頭説道:“他沒有,倒是佔華對我透露了一點。”
金花娘道:“他説在那裏?”
金大龍道:“武威!”
金花娘道:“這是他説的?”
金大龍道:“是的!”
金花娘道:“你相信麼?”
金大龍道:“這有什麼好騙人的?”
金花娘美目一轉,笑道:“他不會騙人,而你卻騙人。”
金大龍錯愕地道:“我騙人?”
金花娘道:“我很瞭解古華,他絕不會這麼説。”
金大龍道:“為什麼?”
金花娘道:“不為什麼。”
金大龍道:“難道武威有什麼不好?”
金花娘道:“要是不好,豈會被稱為銀武威?”
金大龍道:“那麼,它會是古華傷心地?”
金花娘臉色微變,凝目説道:“你為什麼老在這上面轉來轉去?”
金大龍道:“不是不在乎麼?”
金花娘道:“我是説,你的話題為什麼總不離古華跟我的邂逅處?”
金大龍道:“這有什麼不對?我不是説了麼?相對枯坐不是辦法,總得找些話來説説……”
“那麼,古往今來,上下四方,什麼不能談?”
金大龍道:“這又為什麼不能説?”
金花娘道:“很簡單,我不願意説。”
金大龍道:“那麼,這樣吧,古華既假神之名,據祠為窟,你我就談點類似的,譬如觀,庵,廊,寺……”
金花娘臉色再變,一搖頭,道:“我生平不信神,也跟這些地方無緣,更不願談。”
金大龍含笑説道:“誰説你跟這些地方無緣?”
金花娘突然拉着沈玉菁站了起來,道;“我倦了,想告辭了。”
金大龍跟着站了起來,道:“不再坐會兒了麼?”
金花娘道:“謝謝你的好意,不了,如今,你退出去……”
“可以!”金大龍道:“請讓我跟玉菁説幾句話。”
金花娘道:“怎麼?還要話別?有人説看情人話別會害眼,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金大龍道:“假如你願意,那是最好不過。”
金花娘倏然嬌笑道:“你明知道我不願意,那是最好不過。”
金大龍道:“那麼你儘管聽,我跟玉菁沒有綿綿的情話……”
隨即轉望沈玉菁,含笑説道:“玉菁,你看過三國?”
沈玉菁點了點頭,道:“看過!”
金大龍道:“你知道三國中最奸詐的是誰?”
沈玉菁道:“我知道,曹阿瞞!”
金大龍道:“最懦弱的呢?”
沈玉菁道:“劉玄德。”
金大龍道:“你看過那段煮酒論英雄?”
沈玉菁道:“我看過。”
金大龍道:“天下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霍地轉註金花娘,道:“金花娘,涼州羅什古剎中,僥倖未死的慕容奇在此。”
金花娘神情猛震,大驚失色,脱口驚呼,往後便退,不自覺地,她鬆了抓在沈玉菁皓腕上的那雙玉手。
沈玉菁猛地一衝撲向了金大龍,及至金花娘發覺欲抓時。金大龍已跨步閃身,擋在了沈玉菁身前,笑道:“聞雷失箸,一震之威如此,看來人永難當天威。”
只聽沈玉菁在背後説道:“奇,你讓我佩服。”
金大龍笑道:“玉菁,那一半也得靠你的智慧……”
金花娘臉色鐵青,道:“你兩個都夠高明……”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金花娘,你誇獎了,要是連這麼點心智都沒有,我還闖什麼江湖,你説是麼?”
金花娘沒答應,媚眼兒凝注,道:“你説你是慕容奇?”
金大龍道:“是的,你信不信”?
金花娘搖頭冷笑道:“我不信。”
金大龍道:“為什麼不信?是因為你眼看着我被圍攻致死?你也是那個圍攻中的一個?
金花娘冷然説道:“這種血淋淋的事,你別往我頭上扣!”
金大龍道:“那你為什麼不信?”
金花娘道:“那是因為我不相信自己有這種福氣。”
金大龍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花娘道;“落拓青衫七絕神魔宇內稱最,能見着他,人人引為榮寵,這不是福氣是什麼?”
金大龍笑道:“你很會説話,也很會奉承人,我被你捧得有飄飄然之感,只恐怕你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據我所知,人人視慕容奇為凶煞惡魔,尤其當年參與羅什古剎行兇那幫人,他們更視慕容奇為煞星,為眼中之釘。”
金花娘道:“那是他們,跟我無關。”
金大龍道:“那麼你剛才為什麼聽説慕容奇之名而心驚?”
金花娘道:“當然心驚,這福得來太突然,能不心驚?”
金大龍道:“你不是不信麼?何來福氣之説?”
金花娘道:“可是你説你是,你該知道當我乍聞慕容奇之名時,我沒有時間去考慮真假,心驚,這是第一個自然的反應。”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金花娘,你的確深具辯才……”
金花娘忽地一斂怕人的神態,換上一副楚憐的嬌態,柔聲説道:“我説的是實話,不管你是不是慕容奇,我都要告訴你,我沒有參與當年羅什古剎行兇,那種血淋淋的事跟我無關,要有錯處,那便是我不該邂逅古華,更不該跟着他逃到中原來,其實,藉神詐財害人的是他,我跟他的關係僅僅是情夫情婦,你既然已經放了他,對別的,就該放手了。”
金大龍淡然笑道:“你沒有幫他藉神詐財?”
金花娘搖頭説道:“沒有,絕沒有。”
金大龍道:“那麼,你嫁給王大户用心何在?”
金花娘道:“女人家總是要嫁人的,嫁人還得找個誠實可靠的,像我這種女人,這個年紀,一旦厭倦了武林,更需要有個歸宿,可是年輕的人不要我,所以我只有嫁給了王大户。”
金大龍道:“你的確很會説話,以我看,你也是在謀財害命。”
金花娘道:“怎見得?”
金大龍道:“有人告訴我你對外勾三搭四,不守婦道,對內你用你的色相迷惑年輕的,王大户而不惜一切,王大户只要過了世,王家的家產,就是你的了。”
金花娘忙道:“你可別胡説,也別含血噴人……”
金大龍搖頭説道:“我無須詭辯,這是不是事實,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金花娘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金大龍道:“很簡單,不管我是不是慕容奇,我忝為武林一介,這些醜惡污穢的事我不能不管。”
金花娘道:“這麼説來,半天的話我是白費唇舌白説了,今夜你是絕不肯放過我了?”
金大龍點頭説道:“你是説着……”
“了”字尚未出口,金花娘嬌軀忽閃,撲向了身後的雕花長窗,她想破窗而遁,她身手不弱,閃身便到了窗前。
這時金大龍喝道:“不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跑什麼?”
只一跨步,人已到了金花娘身後,探掌如電,五指已搭上了金花娘的香肩。
金花娘未跑成,她嚇得魂飛魄散嬌軀一哆索,沒回身,顫聲嬌笑説道:“喲,男女授受不親,你也不怕我的菁侄女兒……”
金大龍截口説道:“你放心,玉菁不是世俗的女子,更不是醋娘子。”
這一扳,扳出了麻煩。
金花娘香肩的衣衫一齊掉了下來,立時暴露出一大半顫抖的酥胸,那一塊,欺雪賽霜,滑膩難以留手,簡直像羊脂,沈玉菁嬌靨一紅,忙垂首閉目。
金花娘她媚眼兒微拋,風情萬種,媚蕩蝕骨,“咭”地一笑,道:“瞧瞧,喜歡不喜歡,冤家,你也真忍心。”
嬌軀一晃,整個兒向金大龍懷裏倒去。
可惜,金大龍是個硬錚錚的漢子,他雙眉一揚,道:“到了這時候你還敢施刁?”
左手往下一撈,抓上了金花娘下面伸手偷襲他小腹那雙柔若無骨的腕脈,右掌一指點中了金花娘的昏穴上。
金花娘眉眼兒一閉,這回整個人當真地軟了,往下便倒。
金大龍提着她的手臂把她按在了椅子上,道:“玉菁,請幫個忙。”
沈玉菁會意,走過來拉上了金花娘的衣衫,掩住了她那半老徐娘而卻嬌嫩不輸去年輕女兒家的誘人酥胸,皺眉説道:“奇,她怎麼是這個人?”
金大龍呈了一口氣,道:“玉菁,你不是武林中人,要不然你對她絕不會陌生。”
沈玉菁餘悸猶存地搖頭説道:“沒想到她會到這兒來,好險……”
金大龍伸手握了握她的柔荑,道:“別怕,玉菁,一切都過去了。”
沈玉菁嬌靨微酡,含着嬌媚的笑意,搖頭説道:“我不怕,現在就怕,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既然把自己許給了你,我就把自己的膽子壯大了。”
金大龍激動地緊了緊那隻手,道:“玉菁,難為你了。”
沈玉菁道:“別這麼説,這是我自願的,跟你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什麼叫怕,就怕你不在身邊。”
金大龍暗暗一嘆,道:“玉菁,再過一個時期,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長相廝守,永伴卿側,這一輩子,甚至生生世世。
沈玉菁眼圈一紅,撲簌簌垂落珠淚兩行。
金大龍吃了一驚,忙道:“玉菁,你怎麼了?”
沈玉菁帶淚而笑,微搖螓首,道:“沒什麼,我太高興了。”
金大龍長吁大氣,道:“你這高興夠嚇壞人。”
沈玉菁目光投向了金花娘,道:“奇,她怎麼辦?”
金大龍緊了緊手,道:“玉菁,擦擦淚,我有話要問她,只是你待會別心軟,也別害怕,我不會怎麼難為她的。”
沈玉菁眨動着美目道:“奇,你要……”
金大龍微笑搖頭,道;“玉菁,現在別問,待會兒自己看。”
沈玉菁點了點頭,沒再問。
金大龍道:“玉菁,你離她遠些。”
他鬆了沈玉菁的手,沈玉菁退向他身後,繼則伸手出指,制住了金花娘四肢的穴道,然後一掌拍醒了她。
金花娘一睜美目道:“算你狠,你該是見我第一個不動心的人。”
“是麼?”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謝謝你,金花娘,如今我跟你説正經的……”
金花娘猶媚笑説道:“談什麼正經的?我本是個不正經的女人,哪有正經的?”
金大龍道:“你該知道那由不得你,答我第一問,你跟古華用不同的方法謀財,目的何在?”
金花娘笑道:“這你都不懂,瞧你怪聰明的,怎麼連這都不懂呀!有了足夠的錢,我好跟他雙宿雙飛,做長久夫妻呀!”
金大龍淡然一笑,手往後一伸,道:“玉菁,把燈台拿來。
沈玉菁答應了一聲,從桌上拿起燈台交在金大龍手裏。
金花娘忙道:“冤家,你要幹什麼?”
這女人真是,事到如今,她嘴裏還佔便宜。
金大龍毫不在意,淡淡説道:“逼供,你懂麼?”
金花娘尖聲叫道:“逼供?冤家,你打算……”
金大龍截口説道:“女人家看得重愈性命的是花容月貌的一張臉,其次是滿頭烏雲滿頭青絲,尤是像你這靠風騷引誘男人的女人……”
金花娘驚聲説道:“冤家,你是要燒……”
金大龍笑道:“難得你明白了。”
金花娘美目一轉,忽地嬌笑説道:“我不信你忍心燒燬我這張人見人愛的臉……”
金大龍道:“你自己看吧!”
説着,他把燈台緩緩拿近。
雖然金大龍先打過了招呼,沈玉菁仍是連忙把臉轉向一旁,金花娘,她嬌靨上堆着媚蕩甜笑,美目之中盡射蝕骨銷魂的萬種誘人風情,直盯着金大龍。
要是換上任何一個別的男人,他不但不忍心,而且會馬上丟掉燭台瘋狂起來。
然而,可惜,她碰上的是金大龍那宇內稱奇稱最的落拓青衫七絕神魔慕容奇。
金大龍視若無睹,手上沒有頓一頓,燭台越來越近,突然滋地一聲,金花娘的滿頭青絲被燒焦了一絡,焦燎味立即瀰漫了小樓。
沈玉菁跟金花娘同時發出一聲驚呼,金花娘手腳不能動。她只有連忙轉頭,躲向一旁,花容為之失色,嬌靨為之發白,她顫聲説道:“你,你,真忍心……”
金大龍笑道:“慕容奇本來就是心狠手辣的,他絕不懂憐香惜玉。”
金花娘咬牙説道:“你好狠……”
金大龍道:“若是比較當年你們在羅什佔剎對付我的手法,恐怕我如今這一手根本就不值一提。”
金花娘還想再説。
金大龍已然又道:“金花娘,對你,我沒有什麼心軟下不了手的,也沒有留情那一説,若等我燭台再靠近,那就是你的滿頭青絲,接下來就是你自以為花容月貌的臉。”
“好吧,慕容奇。”金花娘猛一點頭,道:“我要是老老實實地答你每一問話呢?”
金大龍道:“你會保金一頭青絲,一張臉,活着離開沈家。”
金花娘一喜,道:“真的?”
金大龍道:“慕容奇説話可有不算的?”
金花娘驚喜地道:“那麼,我先謝謝你……”
金大龍道:“不必跟我客氣。”
金花娘道:“你那第一問是……”
金大龍道:“你跟古華分別謀財的目的何在?”
金花娘道:“我跟古華都是奉命行事……”
金大龍道:“奉誰之命?”
金花娘道:“我説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
金大龍道:“何妨説説看。”
金花娘道:“就是我的那一口子,王大户。”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金花娘…””
“她胡説,奇,”沈玉菁突然在背後説道:“爹認識王叔多少年……”
“你瞧。”金花娘道:“我説你一定不信是不,當然,説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其實只有我跟古華兩人知道……”
“奇。”沈玉菁道:“你別聽她……”
金花娘道:“沈姑娘,令尊認識他多少年了,可知道他姓什麼?”
沈玉菁道:“寶雞城誰不知道王叔姓王叫世鐸。”
“錯了,沈姑娘,”金花娘道:“實際上他姓汪而不姓王,叫毓賢而不叫世鐸。”
沈玉菁叱道:“你胡説,你想誣攀王叔……”
金花娘道:“聽姑娘左一聲王叔,右一聲王叔,可見他掩飾得很高明,工作也做得很好。”
沈玉菁還待再説。
金大龍一抬手,攔住了她,望着金花娘道;“姓汪的他是……”
金花娘道:“寶雞分壇主。”
金大龍道:“寶雞分壇?”
金花娘道:“據我所知,我們背後這-幫,在天下各處共有十處分壇,分佈在十個省份,每一處分壇有一名壇主……”
金大龍道:“分壇該是有什麼護壇……”
金花娘道:“他們現在猶在初創階段,各地分壇只有一名壇主及替他想辦法弄錢的人……”
金大龍道:“弄錢幹什麼?”
金花娘道:“幹什麼都要銀子,創一處分壇豈是容易的。”
金大龍笑笑説道:“我明白了,長安就有一處分壇。”
金花娘道:“是的,那兒分壇已經設好了,所以有護壇……”
金大龍道:“誰是護壇?”
金花娘道:“陰陽二怪。”
金大龍道:“原來他倆個……那麼天一該是分壇主了?”
金花娘道:“不,他跟我、古華一樣,只是替人弄錢的。”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那為什麼莫、井二人對他恭恭敬敬……”
金花娘道:“那只是一種掩飾。”
金大龍道:“那麼,誰才是壇主?”
金花娘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龍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説來,蘭州桃花堡也是一處分壇?”
金花娘點頭説道:“是的。”
金大龍道:“其他的七處分壇何處?”
金花娘搖頭説道:“其他的七處分壇我不知道……”
金大龍道:“為什麼你知道長安跟蘭州兩處……”
金花娘道:“很簡單,因為它已經被挑了,已算不得什麼秘密了。”
金大龍點頭説道:“原來如此……”
沉吟了一下,接道:“你們背後的那一幫是……”
金花娘道:“我不知道都是誰,但是我知道那都是當年朝過金頂的人。”
金大龍一震,道:“原來是……你知道當年逼迫黑道羣魔朝金頂的是誰麼?”
金花娘搖頭説道:“我沒有朝過金頂,不知道,不但至今沒見過他,而且一直不知道他是誰。”
金大龍道:“你沒有朝過金頂?”
金花娘道:“沒有,但我寧願朝過金頂。”
金大龍詫異地道:“這話怎麼説?”
“怎麼説?”金花娘冷笑説道:“就因為我當年沒朝過金頂,至今我這堂堂滇邊三洞的洞主,落得邊個起碼的分壇主都不如,事事得供人驅策,聽命於人。”
金大龍道:“你為什麼要供人驅策,聽命於人?”
金花娘道:“不供人驅策,聽命於人……,也得行呀,非死不可。”
金大龍道:“他們會殺你?”
“不”金花娘搖頭説道:“他們不殺我……”
金大龍道:“那麼是……”
金花娘道:“天下俠義會殺我,而且會使我在武林中無處容身。”
金大龍困惑地道:“這話令人難懂。”
金花娘道:“很簡單,因為我有把柄落在他們手裏。”
“把柄?”金大龍凝目説道:“什麼把柄?”
金花娘道:“參與羅什古剎行兇,就是這把柄。”
金大龍一震,急道:“他們怎麼會知道你……”
金花娘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這也是當年我一直弄不明白的,跟當年那張武林貼一樣,這個以為是那個傳發的,那個以為是這個傳發的,結果碰在一起一向,這張武林貼根本就不是任何一個傳發的,那也不是説傳發武林貼的自己沒有去,到現在仍沒人知道是誰……”
金大龍霍然説道:“我有點明白了。”
金花娘道:“你明白什麼?”
金大龍道:“我先問你,歐陽畏跟賈嘯云為什麼沒有在上之人?”
金花娘道:“不會沒有,絕對有。”
金大龍道:“他倆個並不是替他們弄錢……”
金花娘道:“並不一定個個都弄錢,像歐陽畏,他是負責蒐羅佳麗,以備他日……”
金大龍道:“據我所知,那都是他的姬妾。”
金花娘道:“姿色稍差的是,姿色好的他不敢碰一碰。”
金大龍沉默了一下,道:“那麼,賈嘯雲呢?”
金花娘道:“他奉命伺機佔領肅王府。”
金大龍大吃一驚,道:“佔領肅王府?他們想幹什麼?”
金花娘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低着頭賣命,人家要怎麼幹就怎麼幹。”
金大龍笑了笑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很懊悔。”
金花娘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懊悔又有什麼用?”
金大龍軒了軒眉,道:“如今你聽聽我的……對了,當年參與羅什古剎行兇的人,還有誰沒有朝過金頂?”
金花娘道:“據我所知,他們都沒有朝過金頂,因為他們跟我一樣,都沒有接到那所謂權威無上的信符。”
金大龍道:“沒有接收信符,卻接收了誤自己一生的武林貼。”
金花娘愕然説道:“你這話……”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你不明白麼?替人家弄錢,為人家賣命時,全是當年參與羅什古剎行兇的人,可是?”
金花娘微頷螓首,道:“是的,事實上是這樣。”
金大龍道:“而在上發號司令,驅策你們的,卻全是他們的人,對麼?”
金花娘道:“對,確是這樣。”
金大龍揚了揚眉,道:“如果我沒有料錯,當年傳發那張武材貼的人,該是那位逼迫羣魔朝金頂,而至今尚不知是誰的那位神秘人物。”
金花娘一怔,訝然説道:“這,這,這怎麼會……”
金大龍道:“要不然他怎麼會知道當年誰派參與羅什古剎行兇?”
金花娘沉吟了一下,道:“你這推測很有道理,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
金大龍淡然説道:“這該很明顯了,他想在武林中進行某種陰謀,但知道我不會不管,所以借你們的手除去我這個扎手又礙事的人,然後以這把柄威脅你們,他自己不發一兵一卒,就有人替他去強敵,有人助他實現陰謀,這一着既狠且毒更高明……”
金花娘臉色倏變,猛一點頭,道:“對,該是這樣,該是這樣……”
悽然搖頭苦笑,道:“我還有其他的人,這些一向自命不凡的人,到頭來卻糊里糊塗地成了人家的工具,一旦償起命來,是我們,而坐享其成的,卻是他,真是可笑,可悲,可憐……”
金大龍道:“你如今算是明白了。”
金花娘道:“我不是説過麼,一失足成千古恨,明白了又如何?”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你告訴我,當年參加羅什古剎行兇的,除了你、歐陰畏、賈嘯雲、古華、天一,還有誰?”
金花娘遲疑了一下,道:“一瓢,他已經死了……”
金大龍點了點頭,但他沒説話。因為一瓢有沒有死,只有他知道。
金花娘接着説道:“其他的我不認識。”
金大龍凝目説道:“你不認識?”
金花娘點了點頭,道:“我説的是實話,我只知道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人都有,但我並不能個個都認識……”
金大龍沒有接口。
金花娘接着説道:“你想要知道那些人是誰,只有去問一個人。”
金大龍道:“你説誰?”
金花娘道:“那位神秘人物,他應該知道。”
“説的是,”金大龍一笑點頭,道:“金花娘,我有件事至今想不通……”
金花娘道:“什麼事?”
金大龍道:“為什麼有些人的嗓音不像當年。”
金花娘道:“那可能他們服了變音的藥物。”
金大龍道:“有這可能麼?”
金花娘道:“不然他的嗓音怎麼會變,以我看除了這一種可能外,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
金大龍點頭沉吟了一下,抬眼説道:“那麼,為什麼有的人嗓音沒有變?”
金花娘道:“那表示他們沒有服用變音藥物。”
金大龍道:“為什麼有的人服用了,有的人沒有服用?”
金花娘搖頭説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龍微皺雙眉搖頭説道:“這件事不對,也耐人尋味。”
金花娘道:“什麼事不對而耐人尋味。”
金大龍搖頭説道:“沒什麼,金花娘,誰知道他們那幾處分壇的所在?”
金花娘道:“那位王大户該知道。”
金大龍道:“他的確是一位分壇主麼?”
金花娘道:“我騙你幹什麼,不信你可以去……”
金大龍截口説道:“去哪裏?恐怕他早就溜掉了。”
金花娘道:“那我就沒辦法證明……”
金大龍道:“不需你證明什麼,沒有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金花娘忙道:“真的?”
金大龍道:“我這個人向來説一句是一句。”
金花娘道:“謝謝你,請你解開我的受制穴道好麼?”
金大龍抬手出指連點,金花娘應指站起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向着沈玉菁微一笑説道:“姑娘,這種夫婿,就是打着燈籠也挑不着,真是幾世修來,你可要抓牢了他,我走了!”
話落,她快步行了出去。
金大龍這時一指點了出去,金花娘機伶一顫,霍然回身,失聲説道:“慕容奇,你這是……”
金大龍道:“我説過讓你保全滿頭青絲及一張花容月貌的臉,我是沒有再傷害,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該知足了。”
金花娘神情一黯,沒再多説一句,低頭行了出去。
沈玉菁及時説道:“奇,要不要送她……”
金大龍尚未説話,金花娘已然説道:“謝謝姑娘,不用了,我從後門出去,會把門帶上的。”
沈玉菁沒再説話,-直到了聽不見步履聲,她才搖頭嘆道:“看來人是作惡不得的。”
金大龍沒有答理這句話,把燭台放回桌子上,指了指身前的椅子,道:“玉菁,你坐下,替我想件事。”沈玉菁依言坐了下去,道:“什麼事要我幫你想?”
金大龍道:“剛才我跟她的談話,你都聽見了?”
沈玉菁微頷螓首,道:“是的,我都聽見了。”
金大龍道:“這件事關服用所謂變音的藥物,玉菁,你想想,他們服用了變音藥物,這意味着什麼?”
沈玉菁道:“武林中的事我幾乎一無所知,有這種藥物?”
金大龍道:“有是有,只是不多見。”
沈玉菁道:“既然有這種變音的藥物,那表示他們確有可能服用了這種藥物,而他們服用這種藥物的目的,不外是怕人聽出……”
金大龍飛快説道:“怕誰聽?怕誰藉話聲找出他們來?當時除了我以外,就是他們那一幫人。”
沈玉菁道:“那就該是怕你聽出……”
金大龍又截了口道:“玉菁,這個分析對麼?合理麼?”
沈玉菁道:“怎麼不對,怎麼不……”
突然一怔,點頭接道:“奇,是不對,是不合理。”
金大龍道:“玉菁,你説説看,為什麼不對,為什麼不合理。”
沈玉菁道:“聽你説,當時他們親手殺了你,還親眼看着你被埋進土裏,既然如此,他們還會怕你聽,怕你藉話聲找出他們?”
金大龍吁了一口氣,道:“是的,玉菁,矛盾就在這兒,令人不解的也在這兒,除非他們防的是別人……”
沈玉菁道:“你不是説除了你以外就是他們了麼?”
“不,”金大龍搖頭説道:“還有一個人,我的義父,司空神醫。”
沈玉菁道:“那麼他們該是為了防……”
“不,”金大龍搖頭道:“不可能。第一、他們當時只把我義父當成了一個做生意的老人,第二,他們之中的一個,還用陰柔掌力暗中震傷了我義父的內腑,在他們看,我義父活不到第二天,由此看,他們也絕不會是防他老人家。”
沈玉菁道:“那,那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玉菁,看起來,他們不該是為防任何人,而實際上,他們確是為防某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個看不見的人。”
沈玉菁道:“奇,何以見得?”
金大龍道:“玉菁,變音,只為防聽而不是為防看,那麼,他們不是一個看不見事物的人又是防誰?”
沈玉菁呆了一呆,道:“對,奇,是這樣。”
金大龍道:“而,玉菁,當時看不見事物,兩眼已瞎的,只有我一個。”
沈玉菁詫聲説道:“他們眼見着你被堆進了土裏……”
金大龍道:“只有一種可能,有人知道我沒有死!”
沈玉菁道:“想想看,當時附近可有別人?”
金大龍搖頭説道:“不知道。”
沈玉菁道:“你問過義父了麼?他老人家有沒有……”
“玉菁。”金大龍道:“我告訴你,知道我沒有死的,只有義父一個人……”
沈玉菁道:“他老人家絕不會把這消息泄露出去。”
“當然,”金大龍點頭説道:“他老人家絕不會,還有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有人躲在附近看見了……”
沈玉菁道:“幾乎不可能的可能,奇,這話怎麼説?”
金大龍道:“義父有一身高絕的功力,假如有人躲在附近,一定逃不過他老人家的敏鋭耳目。”
沈玉菁道:“你不是説那神秘人物的本領也很大麼?”
金大龍道:“是的,玉菁。但假如是他,當時他絕不會任義父把我救走了,你説是不?”
“不錯,”沈玉菁點頭説道:“他既然找人殺你,就絕不會再任人救你,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金大龍苦笑搖頭,道:“誰知道?恐怕只有上問於天了。”
沈玉菁沉吟了一下,道:“義父現在什麼地方?”
金大龍道:“他老人家跟小龍在暗中綴着那幫人,我出來的時候,那幫人在長安驪山附近,如今就不知道了,你突然問起他老人家……”
沈玉菁道:“我覺得你該把這件事告訴義父,請他老人家想想看,解解看。”
金大龍點頭説道:“我是預備這麼做。”
沈玉菁道:“他老人家有着過人的智慧和經驗,也許……”
金大龍搖頭説道:“玉菁,我大膽的説一句,論智慧,他老人家的智慧不見得比我高,但年長一輩的人,總會比我們這些後生晚輩見的多一點,而且……”
沈玉菁截口説道:“你有辦法很快找到他老人家麼?”
金大龍道:“很快地找到他老人家那應不難,當初分手的時候,他老人家會跟我約定了一種表記來指示他老人家跟着那幫人的去處,一路不斷,我只消找到這表記,跟着表記往前找,很快就會找到他老人家的。”
沈玉菁遲疑了一下,道:“那麼,奇,事不宜遲。”
金大龍凝目説道:“玉菁,你的意思的……”
沈玉菁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道:“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好,我認為你最好今夜就走。”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玉菁……”
沈玉菁搖頭説道:“奇,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那相思的滋味也令人心碎腸斷,可是我不是個不懂事、不明大義、不認大禮的人,正事要緊,正事一天辦不完,我們的將來也就會遲來一天,為你、為我、為將來,我認為你該……”
金大龍激動地握上柔荑,道:“玉菁,你讓我敬佩!”
沈玉菁淡笑搖頭,道:“秦少游説的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男兒志在四方,不能永困閨閣伴嬌妻,固然前人有‘忽見陌上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感嘆悔恨,但那只是一種自私的想法,真摯的情愛應不是這樣的,當然,長相廝守是一對有情人盼望殷切的,可是有一身未完的事,這事又必須早日了結,我不能因為我的自私而耽誤了你的正事。”
“玉菁,”金大龍道:“你的確是位難得的奇女子。”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不捨之情,人所難免,何況你我相聚才不過幾天,只是還好,我還能忍一忍。”
金大龍道:“委屈你了,玉菁。”
沈玉菁搖頭説:“別這麼説,奇,只記住一切保重,別讓我終日揪心摟頭,也早一天來接我,別讓我倚攔望眼欲穿。”
金大龍點頭説道:“我知道,玉菁,為了你,我會保重,為了你,我更會盡快地歸來。”沈玉菁忽轉話鋒,道:“奇,我問你件事,你説在哪兒見着了一瓢大和尚?”
金大龍道:“崆峒半山有塊插天的石壁叫摩雲壁,摩雲下有個石洞,一瓢就在洞裏,玉菁,你突然問這……”
沈玉菁微一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想起了隨口問問,奇,把大和尚給你那張畫拿來,讓我再看看!”
金大龍滿臉詫異不解色,可是他沒有多問,當即從懷裏取出一瓢贈給他的那幅畫遞了過去。”
沈玉菁接在手裏,凝目細看,好半天,她才點頭説道:“奇,這幅畫的重要,該用不着我多説,你要小心藏好,千萬別大意弄丟了。”
隨手又遞了回去。
金大龍接畫在手,疑惑地凝目説道:“玉菁,你到底要幹什麼?”
沈玉菁搖頭説道:“不幹什麼,我只是想再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金大龍道:“看出了什麼端倪沒有?”
沈玉菁遲疑了一下,微微搖頭説道:“一瓢大和尚得道高僧,這幅畫自然玄奧人難懂,到目前為止,我仍未能看出一絲端倪。”
金大龍道:“那麼,等見着義父後,我再拿給他老人家看看。”
沈玉菁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點頭説了句:“也好,説不定他老人家能看出些什麼。”
金大龍點頭説道:“但願如此了。”
説着,把那幅畫又藏入了懷裏。
沈玉菁道:“奇,要沒什麼事,你就走吧!”
金大龍道:“不,玉菁,在我走之前,一定得把一件事辦好。”
沈玉菁道:“奇,什麼事?”
金大龍道:“你知道,玉菁,我沒殺金花娘,也走了一個分壇主汪毓賢。”
沈玉菁道:“奇,你的意思是怕他們來報復?”
金大龍點頭説道:“是的,玉菁,這件事在我臨走之前必得安排好。”
沈玉菁搖頭説道:“你不用擔心,奇,只管走你的。”
金大龍愕然説道:“只管走我的,不用擔心?”
沈玉菁點頭説道:“是的,奇,只管走你的,不用擔心。”
金大龍詫聲説道:“玉菁,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説你……”
沈玉菁道:“我不是神,也不識武技,可是對這件事我已經有了安排。”
金大龍道:“你已經有了安排?玉菁,你怎麼樣安排……”
枕玉菁道:“奇,我只能告訴你,你走了之後,我跟爹孃離開寶雞的……”
金大龍忙道:“也離開寶雞?上哪兒去?”
沈玉菁含笑説道:“避禍去啊!”
金大龍道:“玉菁,別這樣了,快告訴我……”
沈玉菁搖頭説道:“真的,奇,我還沒有決定到哪兒去,總之是要離開寶雞的……”
金大龍着急地道:“沒有一定的去處?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沈玉菁道:“反正這裏總是要避一避的,不能坐在家裏等着禍從天降,是不?難道你能為我跟我爹安排去處?”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玉菁,實際上我沒有地方能讓你……”
“就是嘍,”沈玉菁道:“説來説去,仍是沒辦法有一定的去處。”
金大龍道:“可是,沒一定的去處我怎麼能放心……”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事實上沒有一定的去處,恐怕要比有一定的去處要安全得多。”
金大龍愕然説道:“玉菁,這話怎麼説?”
沈玉菁道:“虧你還是當世稱最的奇才呢,自己都不知道要上哪兒去,別人會摸得透麼?”
金大龍呆了一呆,接着笑道:“對,玉菁,還是你高明,只是沒有一定的去處,他日你讓我怎麼找……”
沈玉菁微笑説道:“我既然打算離開寶雞去避禍,他日就用不着你找我了。”
金大龍忙道:“不用着我……玉菁,這話……”
“傻子,”沈玉菁嬌嗔説道:“我跟爹孃不能去找你麼!”
金大龍倏然失笑,旋即他斂去笑容,皺眉説道:“玉菁,我今東明西,行蹤不定……”
沈玉菁道:“説你是傻子,一點也不假,我問你,假如我跟爹孃留在寶雞不動,他日你來接我的時候,是不是你已經辦完了該辦的事?”
金大龍點頭説道:“是的,玉菁。”
沈玉菁道:“這不就是了麼?一旦你辦完了該辦的事,你還會今東明西,行蹤不定麼?”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那自然不會,只是到那時候人海茫茫……”
沈玉菁道:“別管它人海茫茫,我自有辦法找到你的,再不成找到長安雙龍鏢局去,你遲早總會到那兒去的。”
金大龍默然不語。半晌始道:“玉菁,將來找我,該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得離開寶雞,總讓我心裏……”
“心裏怎麼樣?”沈玉菁截口説道:“想想你的安排,難道你的安排不是讓我跟爹孃離開寶雞,換個地方避禍麼?”
金大龍點頭説道:“我也是這種安排。”
“是嘍。”沈玉菁道:“總而言之,只有這條路好走,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況且你也是這樣安排的,心裏還何必……”
金大龍搖頭説道:“玉菁,為我一個人拖累了你跟兩位老人家,拋棄了祖產而離鄉背井……”
沈玉菁笑道:“那怪誰呀?要怪只能怪我把整顆心都給了你,要怪怪我非嫁給你不可,別説了,奇,我們之間還談這個?你是爹的乘龍快婿,有半子之誼,怎麼樣不應該?”
金大龍默然了,半晌,抬眼説道:“那麼,玉菁,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沈玉菁道:“等你走了之後,我稟明二位老人家收拾細軟,很快就離開寶雞,這兒已不能再多停留了。”
金大龍道:“那麼,我等你跟二位老人家走了之後再走。”
“不,奇,”沈玉菁道:“你該先走,事不宜遲……”
金大龍截口説道:“玉菁,現在四更快過完了,你稟明二位老人家,然後收拾細軟,最多不超過一個更次,以我的身手跟腳程,不會差這一個更次的。”
沈玉菁想了想,微頷螓首,道:“也好,這樣我也可以多跟你在一起片刻,固然分離在所難免,但能多跟你在一起片刻也是好的……”
在金大龍暗暗激動中,她站了起來,道:“你坐,我這就去稟告。”
金大龍跟着站了起來,道:“你去吧,下樓小心點。”
沈玉菁點頭説道:“我知道。”
嫋嫋行了出去。
沈玉菁走了之後,金大龍又坐了下來,坐下之後,他開始想,繼而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為什麼沈玉菁突然問起一瓢,突然要看那張畫,突然自動地要離開寶雞,又會上哪兒去。
這些疑問,在他腦海裏不住的盤旋,想了半晌之後,他仍一無所得,因為他不相信沈玉菁會去找一瓢,因為那毫無目的,再説她也不認識一瓢。
至於她要再看看那張畫,到底是要上哪兒,他沒有想通,憑他這當世稱奇的奇才也沒能想通。
他懷疑沈玉菁有什麼事瞞着他,可是想想之後,他覺得羞愧,他認為他不該有這種想法。
想着,想着,樓梯上輕盈步履聲聲動,是沈玉菁回來了,他連忙站起行了出去。
等他走到樓梯口,沈玉菁已經上了樓,她含笑輕聲説道:“爹孃已經睡了,我把他二位叫了起來……”
金大龍道:“怎麼這麼快?”
“不快怎麼行?”沈玉菁道:“難道還得費番唇舌麼,才沒有呢,我一説爹跟娘就是點頭,如今二位老人家已在收拾東西了,打算趁天還沒亮就走,你也來幫我收拾收拾吧!”
拉着金大龍往房裏行去。
金大龍滿腹感動,但他沒説出來,只道:“我笨手笨腳的,行麼?”
沈玉菁道:“我告訴你收哪樣,你就收哪樣,下人們要來我沒讓她們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金大龍明白,他反手握上沈玉菁柔荑,緊了一緊。
進了房,在沈玉菁的招呼下,兩個人忙着收拾東西,房裏有點惱人的靜默,但在沈玉菁的臉上,找不出一點愁苦的離情別緒,反之,她一直顯得很泰然。
這,金大龍心裏明白,他明白,在沈玉菁的芳心深處,那滋味最為難過。
突然,沈玉菁開了口:“奇,剛才我走了之後,你在幹什麼?”
金大龍道:“沒於什麼,只坐着等你。”
沈玉菁道:“沒在想?”
金大龍心頭一震,道:“想什麼?”
沈玉菁道:“你自己知道。”
金大龍臉上一熱,道:“我只在想,你究竟要上哪兒去?”
沈玉菁道:“想出來了麼?”
金大龍搖頭説道:“沒有,我想不出你究竟要上哪兒去。”
“本來是,”沈玉菁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麼想得出來?”
金大龍沒有説話。
片刻之後,沈玉菁道:“奇,事辦完後打算幹什麼?”
金大龍道:“打算幹什麼?你是指……”
沈玉菁道:“還開你的鏢局,抑或是……”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指這,玉菁,人生際遇不定,還難説,你喜歡怎麼樣,是開鏢局還是……”
沈玉菁搖頭説道:“我希望你跟我一樣,做個最平凡的人。”
金大龍道:“玉菁,你是不平凡的人。”
沈玉菁道:“難道你不懂我的意思?”
金大龍道:“我懂,玉菁。”
沈玉菁道:“願意麼?”
金大龍道:“自然願意。”
“那就好,”沈玉菁笑了笑,道:“剛才爹跟娘説了,等你事辦完後,寶雞的這一份祖產,他二位預備送給咱們兩個。”
金大龍心裏一陣激動,道:“謝謝他二位……”
沈玉菁沒説話,片刻沉默之後,她忽道:“奇,撇開羅什古剎這件事不談,你別的結過什麼仇麼?”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玉菁,你問這……”
沈玉菁道:“我在想,那個神秘人物為什麼要害你?”
金大龍微皺眉,道:“玉菁,在這難得的片刻談這……”
沈玉菁道:“我知道煞風景,可是我認為必須談一談。”
金大龍道:“必須談一談?為什麼?”
沈玉菁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你的事我不該關心?不該參與?不該當成自己的事?我預備利用分離的這段時間去想,想想看那人為什麼要害你。而且是借別人的手害你。”
金大龍搖頭説道:“那麼我告訴你,在武林中有些事是不必仇恨的。有人無緣無故的殺人,也有人無緣無故的慘死……”
“不,奇,”沈玉菁搖頭説道:“你的説法我不敢苟同,我認為一定有原因。”
金大龍道:“事實上確是……”
沈玉菁道:“以我看,除了仇恨之外,名利之爭也是導致血腥廝殺的原因之一。”
金大龍道:“你認為那人所以借他人之手害我,是因為名利之爭?”
沈玉菁搖頭説道:“目前我還不敢這麼説,因為我不知道價是不是另結有什麼仇怨?”
金大龍道:“玉菁,我兩手沾滿血醒,殺過的人不少。”
沈玉菁道:“都像古華、金花娘這樣的人?”
金大龍點頭説:“是的,玉菁,我嫉惡如仇,但我敢説沒濫殺過人,也沒有錯殺過一個。”
沈玉菁道:“也許,這神秘人物跟你殺過的人裏哪一個有關係?”
金大龍點頭説道:“玉菁,有這可能。”
沈玉菁道:“以我看,這種可能性不大……”
金大龍微愕説道:“這種可能性不大?為什麼?玉菁。”
沈玉菁道:“我只是這麼猜想,卻説不出個所以然來,奇,撇開仇恨不談,假定這事為名利之爭而起……”
金大龍凝目説道:“怎麼樣,玉菁?”
沈玉菁道:“你的名,是很夠令人嫉妒的了,而人的利……”
金大龍知道:“玉菁,我一無所有,有什麼利引人垂涎的。”
沈玉菁道:“奇,利並不單指財富,譬如你的所學……”
金大龍道:“玉菁,這,任何人也奪不去的。”
沈玉菁笑説道:“説得是,奇,你有沒有什麼上載武學書冊。
金大龍搖頭説道:“玉菁!我的武學沒有載在書冊上。”
沈玉菁道,“那就怪了,那為什麼他先……”
金大龍道:“你説什麼怪了,誰又先……”
沈玉菁搖頭説道:“我只是想不通……奇,這名利之爭恐怕也不對。”
金大龍道:“恐怕是。”
沈玉菁皺着黛目,道:“這可真難煞人了……”
金大龍道:“玉菁,我認為如今不必費神勞思地想它,一旦找到了那位神秘人物,還怕不知道他為什麼害我麼?”
“話是不錯!”沈玉菁點頭説道:“我也知道一旦找到了他,就馬上可以知道他為什麼要害你了。可是你不明白。假如我能先知道他為什麼害你,那就會有助於早一天知道他是誰。”
金大龍道:“玉菁,如今知道元兇是那神秘人物,很夠了,又何必管他是誰,一找到了他,又何愁不知道他是誰。”
“不,奇,”沈玉菁搖頭説道:“話不能這麼説,如今你僅知道元兇是那神秘人物,而不知道他是誰,既然他是個猶不知是誰的神秘人物,一旦找到了他,你能斷定他就是那元兇麼?”
金大龍微愕説道:“玉菁,這話怎麼説?”
沈玉菁道:“你怎麼一時糊塗,假如我是那神秘人物,我就會找幾個替身,反正你沒見過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金大龍一怔,悚然説道:“玉菁,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沈玉菁道:“我説的有沒有道理,對不對?”
金大龍點頭説道:“有道理,對!”
沈玉菁道:“所以咱們該先知道他為什麼要害你,因而去推測他是誰,這樣你一旦找到了他,他就無可遁形了。”
金太龍皺眉説道:“話是不錯,玉菁,可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害我?”
沈玉菁道:“那主要的關鍵還在你。”
金大龍道:‘在我?”
“是的,”沈玉菁道:“如今撇開仇怨與名利不談,你該盡力想一想,你有什麼引人垂涎,引人覬覦的地方,所有……”
金大龍不解地道:“玉菁,為什麼要撇開仇怨跟名利?”
沈玉菁道:“那是因為以我看這兩樣不可能。”
金大龍道:“你又根據什麼認為這兩樣不可能?”
沈玉菁淡淡説道:“奇,我自有根據。”
金大龍凝目説道:“玉菁,你好像已經掌握了什麼?”
沈玉菁道:“有點,但不太多。”
金大龍道:“真的?”
沈玉菁淡然笑問道:“你看呢?”
金大龍忙道:“玉菁,告訴我,你已經掌握了什麼?”
沈玉菁搖頭説道:“不成熟,而且少,不能説。”
金大龍着急地道:“玉菁……”
沈玉菁道:“相信我,奇,我有理由不能説,但我是在幫助你,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金大龍默然了,旋即一搖頭,道,“好吧,玉菁,我不問了……”
沈玉菁道:“謝謝你,奇,如今請你用這半個更次不到的時間,坐在一邊想想看,我來收拾東西,想到了招呼我一聲。”
金大龍皺眉説道:“玉菁,你這是……”
沈玉菁柔聲説道:“奇,咱們的時間有限,更何況這件事關係着你,也關係着我,請一邊坐着去,靜靜地,盡力地想,我不打擾你!”
金大龍攤手説道:“玉菁,你看看,我有什麼值得人覬覦,值得人垂涎的了?”
沈玉菁道:“別問我,自己去想,我瞭解你沒有你自己瞭解自己多!”
這話不錯,自邂逅,到定情,又有幾天?
金大龍沒再説話,走過去坐在了一邊。
房裏,剎時又歸於靜默,不,還有沈玉菁收拾東西發出的息息索索聲響。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
金大龍低着頭在想,越想他越着急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什麼,也許是急躁之故,他平心靜氣想,卻仍是枉然。
沈玉菁默默地在收拾東西,沒有打擾他,也沒有催他。
當然,他的時間不多,只有半個更次。
驀地一個蒼老話聲劃破寂靜,傳自樓下:“姑娘,收拾好了麼?老爺夫人命老奴來請。”
沈玉菁立即揚聲答道:“快好了,告訴老爺夫人,我這就來。”
樓下,步履聲遠去,沈玉菁轉望金大龍,道:“奇,想出了什麼沒有?”
金大龍搖頭苦笑道:“玉菁,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真要想不出什麼,那就算了!”
金大龍道:“玉菁,我很抱歉,也深感不安!”
沈玉菁柔聲説道:“別這麼説,奇,我相信你是真想不出來,別説了,來,幫我拿着東西,咱們走吧!”
她已經收拾好了兩口木箱。
金大龍提起木箱,沈玉菁毫不留戀地行了出去,反之,金大龍倒向着這樓頭繡房投下了依依不捨的一瞥。
前院,沈大户跟老夫人已雙雙等在了那兒,大門外,家人也已經準備好兩輛馬車,一輛是沈大户夫婦跟沈玉菁乘坐的,一輛則是家人婢女們乘坐的。
的確,沈大户只是像搬家,他連家人婢女都沒有遣散。
老夫婦跟金大龍談了幾句,那無非是左叮嚀,右囑咐,多了的時間,老夫婦倆留給了女兒。
而,沈玉菁她只説了一句話:“奇,別後再多想想,我認為你一定有引人垂涎,令人起意的地方,絕對有。”
金大龍只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心情滿是離情別緒,他相信沈玉菁也一樣,而且較他尤甚。
送這一大家上了馬車,蹄聲跟輪聲響起,那由車裏伸則來揮動的手,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終於隨着那兩輛高篷馬車一起不見了。
金大龍不放心,暗中跟出了寶雞城,在城牆上,他目送兩輛馬車在官道上遠去,遠去……
突然之間,他心裏像失落了什麼,那麼空虛,那麼惆悵,他帶着一聲輕嘆跟滿懷的離情別緒,緩緩轉過了身。
驀地,他目中寒芒飛閃……
就在他轉過身的時候,一條嬌捷人影自身左二十丈外一處城垛後起,電一般地向城外射去。
金大龍陡揚雙眉,冷然喝道:“站住!”
這一聲沒能喝止那人影,反而他的身法更疾。
金大龍沒再説話,長身而起,行空天馬一般追了過去。
那人影身手不弱,金大龍身法更冠絕宇內,儘管那人影左彎右拐,專找崎嶇小徑跟片片低矮的樹林走,但是他沒能擺脱金大龍的追趕,轉眼之間便被金大龍追近兩丈。
兩丈的距離不算近,可是在武家眼裏,那是騰身揮手可及,金大龍冷冷説道:“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兒……”
“去”字還沒有出口,那人霍然旋身揚手,一蓬烏芒滿天花雨般向着金大龍當頭罩到,然後他身形一折,往左電遁而去。
金大龍是個識貨大行家,他看得出那蓬烏芒淬了毒,他可以來個探掌反震,然而他要捉活的。
當即他身形拔起,直上半空,那蓬烏芒由腳下打過,落在地上“嗤”亂響,在冒煙,毒性之烈,令人觸目驚心。
金大龍半空中擺袖,身形忽折而下,像搏兔大鷹般凌空撲了過去,轉眼間已到那人身後。
那人身形一震,霍地又轉了回來,手持一柄利刃,往上便刺,然而全沒有金大龍快,也不及金大龍身手高絕。
金大龍出掌一揮一抖,那人利刃脱手飛起,悶哼一聲,砰然摔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剛要翻身躍起,金大龍已到,伸腳踩在了心口上,冷然喝道:“你動動我踩碎了你!”
那人沒敢再動,那一雙剛伸出要扳金大龍腳的手,也連忙縮了回去。
金大龍凝目打量那人,那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瘦削的身形,長眉細目,留着長長的鬍子,看上去挺體面的,不像個武林人。
金大龍心中一動,冷然説道:“你,怎麼稱呼?”
那老頭兒一張老臉發白,忙道:“這位大俠請饒命,我是寶雞一帶乾沒本生意的。”
金大龍道:“我問你姓什麼,叫什麼?”
那老頭兒道:“我姓趙,這一帶的朋友都叫我趙老大。”
金大龍道:“你跟着那兩輛馬車幹什麼?”
那老頭兒忙道:“咳,咳,這位,你誤會了,我可不是跟,我眼見沈大户一家人出門,想看看他往哪兒去,然後再進他那大宅院裏去撈一票去,不想……”
金大龍截口説道:“那麼我跟你何怨何仇,你為什麼用淬了毒的暗器對付我?”
那老頭兒忙道:“對不起,是我該死,我見你追趕,錯把你當成了六扇門裏吃公事飯的……”
金大龍道:“現在你以為我是幹什麼的?”
那老頭兒道:“我不知道,不過我看得出,你絕不會是六扇門裏吃公事飯的。”
金大龍冷冷一笑,道:“你的眼力很好,不過我的眼力也不差,我看你不像是下五門的鼠輩,應該是寶雞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
那老頭兒乾咳一聲,強笑説道:“説我在這一帶兜得轉,我承認,我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可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
金大龍道:“你太謙,寶雞鼎鼎大名的王大户,不算有頭有臉的人物麼?”
那老頭兒一驚,猛然掙扎欲起。
金大龍腳下微一用力,冷然説道;“王大户,別找死!”
那老頭兒悶哼一聲忙道:“你老哥弄錯了,我可不是什麼王大户,我要是他,還用做這沒本錢的生意麼?”金大龍冷冷一笑,道:“汪毓賢,你的膽子不小,金花娘被我廢了一身功力,沈家臨走你還敢跟來探視,怎麼,你想報復?”
那老頭兒忙道:“你老哥弄錯了,我……”
金大龍腳下又一用力,那老頭兒嘴是張着的,可就是説不出話來,兩隻手亂抓,兩條腿亂蹬,臉都憋變了色。金大龍冷然説道:“最好老實説,你是不是汪毓賢?”
那老頭兒勉強點了點頭。
金大龍腳一鬆,他像回了氣,用力喘了幾口,臉上這才漸漸恢復了顏色。
金大龍道:“告訴我,你知道金花娘落在了我手?”
汪毓賢點了點頭,道:“知道,她一出門我就知道了。”
金大龍道:“這麼説你沒有放過她?”
汪毓賢雙目之中飛閃狠毒怒芒,咬牙説道:“那淫蕩賤婦她早應該死,她揹着我跟古華勾搭……”
敢情他是捻酸的吃醋。
金大龍道:“你把她怎麼樣了?”
汪毓賢道:“那賤女人嘗着了古華甜頭,她一直不讓我……哼,這回她沒跑掉了,如今正在牀上躺着呢,只是已沒氣了。”
他是先奸後殺,好狠毒。
看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點不差,金大龍饒了她,可是冥冥中的報應沒放過她。
金大龍眉鋒一皺,道:“這是你的事,她也本是你的人,這我可以不管,我問你,你這位分壇主把詐來的財交給誰了?”
汪毓賢道:“上面,往上交。”
金大龍道:“上面是誰?他又在何處?”
汪毓賢搖頭説道:“不知道,每個月月末,上面總會派人到寶雞來收賬的,到時候我把銀子交給他,別的我不多問。”
金大龍道:“是這樣麼?”
汪毓賢道:“信不信由你,上面每次派來的人都不同,這個月是張三,下個月是李四,再下個月就是……”
金大龍道:“那麼,他憑着什麼來收賬?”
汪毓賢道:“每個月來人都有信符,我只認信符不認人,見了信符我就一個不少地交銀子。”
金大龍心中一動,道:“你也有信符麼?”
汪毓賢道:“我有分壇主的腰牌……”
金大龍道:“拿出來我看看,只記住,別想動歪腦筋,我能在你出手之前一腳踩碎你,不信你試試看。”
汪毓賢手往腰索摸,果然,他沒敢輕舉妄動,摸出一塊腰牌,抬手往上遞。
金大龍接過了腰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是一塊漆黑髮亮的木牌,上面只鐫刻着六個字:“天魔,寶雞分壇。”
別的什麼也沒有。
再一細看,他眉鋒微微一皺,道:“你可知道這是用什麼木頭做的?”
汪毓賢搖頭説道:“不知道,我管那麼多幹什麼?”
金大龍道:“這是鐵心木做的,放眼天下,只有一個地方產鐵心木,那就是……”
一頓,話鋒忽轉,道:“我知道,你是想看看沈大户一家往哪兒去,然後再下手報復,而你總不會一個人下手,據我所知,你這寶雞分壇如今只有你一個,那麼,你把這消息報給誰,嗯?”
汪毓賢遲疑着沒有説話。
金大龍道:“別等我腳下再用力。”
汪毓賢還真怕那種比死都難受的苦頭,一驚忙道:“我得等到這個月月底……”
金大龍道:“等那收賬的人來了之後再報給他?”
汪毓賢點了點頭。
金大龍冷然一笑,道:“我不信你會耽擱那麼久。”
汪毓賢道:“事實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不信……”
金大龍截口説道:“我是不信。”腳下微一用力,踩了下去。
汪毓賢四肢猛地一伸,兩眼亂翻,斷斷續續地道;“請高抬貴足,我説,我説……”
金大龍腳下一鬆,道:“那麼,説,別再等我二次用力。”
汪毓賢喘了一大口氣,道:“扶風城外有處村莊,莊裏有座大宅院,門前有五棵大柳樹,你到那兒去找吧。”
金大龍道:“那是什麼地方?”
汪毓賢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有重大事故等不及收賬的人就往那兒報……”
“對了,”金大龍道:“我聽説你們在天下各處有十處分壇。”
汪毓賢道:“是的,不過我不知道它都在什麼地方。”
金大龍道:“我正要問你。”
汪毓賢道:“這回你就是踩殺我,我也不知道。”
金大龍道:“恐怕他們也是認牌不認人。”
汪毓賢一點頭,道:“不錯,是這樣。”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那就好辦了,謝謝你。”
腳下用力,猛然踩下,汪毓賢喉頭“咯”地一聲,兩眼翻白,四肢一伸,立即氣絕了賬。
金大龍向他投過最後一眼,長身飛射而去。
金大龍本不願殺他,可是又怕他通了風,報了信,權衡利害之下,只有殺他“滅口”了。
可憐汪毓賢內腑盡碎,胸骨斷了好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