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金大龍回到了雙龍鏢局。
鏢局裡,金老頭跟金小龍還沒睡,爹兒倆點著燈在燈下閒聊正等著他,一見金大龍回來,金小龍忙含笑站起相迎。
坐在燈下,金大龍向金老頭詳詳細細地稟報經過。
聽畢,金老頭才抬起了頭,道:“大龍,這件事內情的確複雜,以我看,恐怕牽涉很廣,不管怎麼說,那甄世賈絕非等閒人物是實。”
金大龍含笑說道:“爹,我也這麼想。”
金老頭道:“以你看,那鐵羅漢一身所學如何?”
金大龍笑了笑,道:“以我看,他難在小龍手下走完三招。”
金老頭搖頭說道:“那麼他絕不可能是當年羅什古剎行兇之人……”
金大龍截口說道:“至少他跟那些人脫不了關連。”
金老頭點了點頭,道:“大龍,從明天起,想辦法讓我見見他們每一個……”
金大龍道:“您是要……”
金老頭道:“我這兩眼雖已瞎,但當年那些人的口音,至今仍縈繞於耳,只要他們之中有一個是,他便絕難遁形。”
金大龍眉頭一皺,道:“爹,這恐怕要想個不著痕跡的辦法。”
金小龍突然說道:“大哥,不能再請一次客麼?”
金大龍笑道:“你想吃,請客也得有個名堂,總不能老請客。”
金小龍臉微紅道:“那麼您……”
金大龍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自會去想,你不用操心。”
金小龍默然未語,金老頭卻突然說道:“大龍,這兩天可有那癲狂醉客消息?”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沒有,怎麼,爹?”
金老頭道:“我很奇怪,他既有意伸手管這樁事,為什麼自那夜走後至今未有消息。”
金小龍忙道:“爹,他會不會被……”
金老頭搖頭說道:“固然,他並不見得惹得起甄世賈,但甄世賈若真要對付他,恐怕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金小龍道:“那麼,您以為……”
突然一陣震人心絃的砰砰敲門聲傳入耳中,夜靜時分,聽來分外刺耳,能傳出老遠。
金小龍一怔,訝然說道:“這是誰,這麼晚了……”
金老頭截口說道:“小龍看看去。”
金小龍應聲站起開門而去。
未幾,急促步履響動,只聽金小龍在院子裡叫道:“大哥,是井帳房來了。”
金老頭道:“大龍,扶我出去。”
金大龍扶著金老頭甫出房外,金小龍已領著井立奔了過來,這位陽怪步履尤其匆忙,神色還有點驚慌。
他一見金大龍便急急說道:“金爺,糟了,雪姑娘被人害了。”
金大龍一震,旋即淡笑道:“井帳房,慢慢說,是怎麼回事?”
井立喘著氣道:“局主,是這樣的,今晚城裡朱大爺在他府裡宴客,派人接雪姑娘,我叫了半天門叫不開,後來我找來了夥計撞開了門,卻發現雪姑娘她……”
機伶一顫,住口不言。
想必,那位紅歌妓死狀甚慘。
金大龍淡然說道:“井帳房,請說下去。”
井遲疑好一陣,始道:“雪姑娘赤裸裸一絲不掛躺在床上,喉管被割斷了,臉也毀了,血流了一床,好不……”立又住口不言。
金大龍眉鋒忽皺,道:“這麼說,雪姑娘的死,是井帳房發現的?”
井立點頭說道:“是的,但不只我一人,還有幾個夥計。”
金大龍沉吟了一下,道:“現場可有任何跡象?”
井立搖頭說道:“我看不出什麼,最好請局主親自去一趟。”
金大龍未立即答應,又問道:“貴上呢?可知道了?”
井立道:“我已派人報與敝東家,想必他已趕往酒樓去了。”
金大龍聳肩攤手,一笑說道:“看來我時運不濟,甫開張,剛接下這兩宗生意就出了差錯,這筆生意賠起來可能要人的命……”
轉望金老頭道:“爹,讓小龍留下陪您,我跟井帳房去一趟。”
金老頭道:“大龍,這不是等閒小生意,一個不好咱們這甫開張的鏢局可能就要關門,我也想去一趟!”
金大龍自然會意,向井立道:“井帳房是坐車來的麼?”
井立忙點頭:“是的,是的,老太爺要去,儘可坐我的車去。”
金大龍一點頭道:“那好,小龍,扶著爹,咱們走。”
於是,金大龍扶著金老頭,父子三人跟井立行了出去。
鏢局大門外,果然停著一輛單套馬車,車嫌小一點,但坐進四個人倒也勉強湊合了,好在長安酒樓就在城裡,轉眼即到,又不是長途。
馬車馳動如飛,片刻之後,車抵長安酒樓門前。
如今的大街上,是寂靜、空蕩,夜色深沉而冷清,長安酒樓門前,熱鬧的時候過去了,上著的門,開了一小扇,樓上燈光閃動,只是不聞人聲。
井立領著金大龍父子三人,上樓頭逕往後樓,甫踏上長廊,由雪豔芳那燈光外透的書房裡迎出了個人,是長安客棧的帳房莫懷玉,他神色很凝重,一見面便拱起了手,道:“金爺……怎麼老太爺也來了。”
金大龍還了一禮,淡淡說道:“莫帳房,這是敝局甫開張所接的第一宗生意,事關重大,家父不得不來看看,甄老到了麼?”
莫懷玉點頭說道:“到了,現在書房裡候駕,金爺,這真不幸……”
金大龍沒多說,漫應了一聲,轉身扶著金老頭進了書房,書房裡,甄世賈默坐椅上,那位柳之夫竟然也在座。
另外還有長安的幾位知名的富紳,金大龍宴客時,這幾位也在被邀之列,算得上有過一面之緣。
金大龍進了書房微微一愕,道:“沒想到柳老幾位也在座。”
他拱了拱手,又轉向甄世賈。
甄世賈滿面悲慼地站了起來,顯得那麼沉重,那麼頹廢,本來難怪,搖錢樹被害了,他豈有不難過悲痛之理?
他微地拱了拱手,道:“是老朽請他幾位來的,他幾位是老朽的至交好友,也是雪姑娘的知音,所以老朽請他幾位來……”
金大龍截口說道:“甄老,是該有幾位做個證。”
甄世賈老臉微雙眉揚起,方要說話。
金大龍已然又道:“咱們待會兒再談,容我先看看雪姑娘。”
甄世賈一點頭,轉臉道:“莫老弟,二位陪金局主進去看看。”
敢情,全是不忍再看。
莫懷玉跟井立答應一聲,雙雙陪著金大龍掀進了那間會房一雪豔芳的香閨。
套房中,仍然可以聞見絲絲醉人的幽香,但大部份的幽香已被濃濃的血腥味掩蓋住了。
雪豔芳這間香閨,佈置、陳設極為豪華氣派,在往日來說,那該是綺麗而迷人的所在。
而今夜,眼前,卻成了怕人的羅剎屠場。
牙床上,被翻紅浪,摺疊整齊,尚未動過,床上,仰臥著一具赤裸女屍,香肩以下,胴體玲瓏,肌膚凝脂,確是造物者的傑作,連一點瑕疵都沒有。
而香肩以上,卻望之怕人。
玉頸上,咽喉處,被利器割了一道大口子,皮肉外翻,血順著兩邊流下,滿床血汙已然凝固。
那顆烏雲蓬散的螓首,那張風華絕代的嬌面,刀痕模糊,望之若厲鬼,已然難辨面目。
這,看得金大龍神情震動,眉鋒微皺,道:“怎麼沒人替她蓋一蓋?”
井立忙道:“局主沒來前,敝東家吩咐不許亂動任何一物。”
金大龍沒說話,順手拉開了被子,蓋在那具赤裸的女屍上,然後又在各處仔細看了一遍。
這臥房,前後有兩處窗戶,可是窗戶緊閉,看不出一點可疑痕跡,其他地方的擺設也沒有被移動的跡象。
金大龍拉開了妝臺的抽屜,找不到雪豔芳的髮飾。
最後,金大龍一眼溜上妝臺旁那漆几上的一具瑤琴,道:“雪姑娘生前擅長撫琴?”
井立忙道:“是的,金局主,雪姑娘色藝雙絕,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無所不精,是位難得的才女……”
金大龍截口說道:“才女難得,佳人難求,雪姑娘人美,才高,歌佳,更難得……只可惜……誰又想得到像這麼一位女子,卻落得……”
搖搖頭,住口不言,轉身行了出去。
書房裡,甄世賈、柳之大等均坐著,一見金大龍出來,忙站了起來,甄世賈首先問道:“金局主,可有……”
金大龍搖頭道:“沒有痕跡,兇手乾淨利落,以我看,該是身手不俗的武林人所為,絕不可能是平常人……”
甄世賈吃了一驚,道:“金局主說是武林人……”
金大龍微微點頭,道:“該是。”
柳之夫突然說道;“金局主看,是為財,還是為色?”
金大龍未答,道:“柳老也看過了,柳老的高見是……”
他精明,柳之夫更滑,微一搖頭道:“老朽是商人,不懂……”
金大龍截口說道;“諸位誰知道,雪姑娘可有引人覬覦的私藏?”
甄世賈道:“那是必然的,老朽以斗量珠相聘,雪姑娘月入也甚豐,誰都會想到,她必有豐富的私藏。”
金大龍點頭說道;“可巧雪姑娘又風華絕代……”
柳之夫道:“金局主可曾發現雪姑娘房裡少了什麼東西?”
金大龍搖頭說道:“似乎沒有……”
柳之夫冷哼說道:“那就是為色了……”
金大龍道:“柳老以為是誰?”
柳之夫道:“老朽怎麼知道?不過,金局土既推斷兇手是武林人,那麼且想想雪姑娘平日交往的武林人,他們之中何人……”
甄世賈道:“那該只有一人。”
柳之夫霍然轉註,道:“世賈兄,是誰?”
甄世賈微一搖頭,道:“事關重大,無證無據,我不能空口指人,不說也罷……”
柳之夫睜目說道:“甄兄,事關人命,你怎麼這般怕事?”
甄世賈沉默了一下,道:“之夫兄,你該知道,論雪姑娘交往的武林人物,那該只有武揚鏢局的少鏢頭申少青……”
柳之夫變色冷哼,道:“我知道是他……”
金大龍一笑,道:“證據?甄老適才說得好,無證無據,不能空口指人。”
柳之夫大聲說道:“證據,武林人三字是你金局主說的,而跟雪姑娘交往的武林人,只有他申少青一人,尤其他平素……”
金大龍微笑說道:“柳老可看過雪姑娘的屍體了?”
柳之夫點頭說道:“老朽看過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那麼柳老不該沒看出,床上的雪姑娘,仍是處子之身,清白未夫,白璧無瑕,如是,何來為色之說?”
柳之夫呆了呆,道:“那也許他未……”
金大龍搖頭說道:“柳老,不可能,我看過了,雪姑娘死前毫無掙扎反抗,是先被人制了穴道,若是個垂涎雪姑娘美色的人,他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我說不可能是先奸後殺。”
甄世賈突然說道:“未必,老朽聽說他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別的不說,單長安城裡那家賭場,一輸就是近……”
金大龍笑道:“甄老就是憑這指他?”
甄世賈道:“事關人命,老朽不敢斷言,只是說他涉有嫌疑的……”
金大龍道:“甄老,長安城中的武林人不只他一個,所以說涉有嫌疑的,也不能說只有他申少鏢頭一人,再說,雪姑娘的私藏究竟有沒有丟,目前還不知道……”
甄世賈道:“金局主應該現在就看一看。”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老,所謂私藏,那該只有雪姑娘才知道在何處。”
甄世賈道:“那出不了她這間臥房。”
金大龍道:“甄老知道雪姑娘必有私藏?”
甄世賈道:“這是任何人不想可知……”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老,那不一定,有的人月入甚巨,到頭來卻剩不下一個,有的人月入匪薄,他卻能……”
甄世賈道:“不管怎麼說,老朽請金局主如今……”
金大龍搖頭說道:“甄老恕我直說一句,當初我要的是人命而不是錢財。”
甄世賈微微一怔,道;“如今雪姑娘已被害……”
金大龍道:“我照甄老當初所開的價,分文不少賠償就是。”
甄世賈道:“可是金局主總不能不管偵兇……”
“甄老”,金大龍微笑說道:“那是地方官的事,當初你我並未附帶這一點。”
甄世賈道:“在道義上……”
金大龍截口說道:“在道義上,我絕對管,可是似甄老這般無證無據,空口指人我不能幹,甄老該能體諒一二。”
甄世賈道:“那麼,金局主打算怎麼辦?”
金大龍道:“甄老,請容我慢慢的查!”
甄世賈默然不語,半晌始微一點頭,道:“好吧,可是那賠償……”
金大龍道:“我剛說過,分文不少,如數照賠,只是……”
眉鋒微皺,住口不言。
柳之夫突然說道:“金局主莫非有不方便之處?”
金大龍談然一笑,道:“柳老該知道,我父子由塞外來,變賣了整個牧場,所得無幾,到長安來購屋,花費……”
甄世賈插口說道:“金局主的意思是……”
金大龍道:“甄老可否寬限些時日……”
甄世賈一搖頭,道:“金局主,當初你我也未附帶這一點。”
金大龍眉鋒微皺,道:“甄爺,這報復也未免太快了些。”
柳之夫適時輕咳一聲,說道:“金局主,老朽有一筆錢正想往外放……”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柳老的意思是……”
柳之夫乾笑一聲道:“假如金局主需要的話,老朽願意……”
金大龍道:“多謝柳老好意,這我得跟家父商量一下……”
金老頭突然說道:“大龍,柳老無殊咱們父子的恩人,這年頭柳老這種熱心人難得,而且就是你願出高利也沒處借錢,還不快謝過柳老對咱們的義助。”
金大龍應了一聲,忙轉向柳之夫,尚未開口。
柳之夫那裡已捋著鬍子搖頭說道:“金局主,老朽開口要利,這算不得幫助,所以老朽不敢當金局主這個謝字,還是免了吧!”
金大龍道:“家父說得好,這年頭肯出高利也未必能借到錢,在這時候柳老肯開口,我父子已經很感謝了。”
柳之夫一擺手,道:“金局主,別跟我客氣,借老朽一定借,只是,咳,咳!老朽在這兒算個外鄉人,這些銀子省來不容易……”
金大龍含笑說道:“柳老的意思我懂,柳老請放心,我忘不了柳老的就是,立借據時我會多找幾個保……”
柳之夫乾咳一聲道;“那倒不必,金局主只有個抵押就行。”
金大龍面有難色,道:“柳老,我父子沒有值錢的東西……”
金老頭突然道:“大龍,咱們有紙房子地契可以押給柳老。”
柳之夫目中異彩一閃,點頭道:“使得,房地契可以抵押,可以抵押。”
金大龍皺了眉,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明天我拿房地契到府上去,當場立約借銀好了,”轉望甄世賈,含笑問道:“甄老等得及明天麼?”
甄世賈板著老臉點了頭,道:“三五天老朽可以等,金局主,老朽雖讓你賠償,可是這銀子老朽本身一個也落不著,雪姑娘是老朽從揚州禮聘來的,對雪姑娘的家裡,老朽總得賠償一些,怎麼說雪姑娘是死在老朽所經營的酒樓裡……”
金大龍奉承了一句:“甄老仁義令人敬佩。”
甄世賈道:“好說,這是人情也是理,咱們就這麼說定了,金局主向誰借貸,那是金局主的事,老朽三兩天內恭候金局主的大駕,如今老朽要為雪姑娘料理後事,失陪了。”
說著,他一拱手,要走。
柳之夫急忙說道:“世賈兄,請等等,我跟金局主說兩句話,咱們一起走。”
甄世賈點頭答應,站著沒動。
柳之夫轉望金大龍,道:“金局主,關於拙荊……”
金大龍道:“柳老,明天我來府上立據借銀,後天一早就動身,行麼?”
柳之夫忙點頭說道:“行,行,行,不瞞金局主說,老朽可真是等不及了。”
說著,他也拱起了雙手。
突然,金大龍轉向甄世賈道:“甄老,我剛想起一件事……”
甄世賈淡然說道:“金局主有話請說。”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也許,這話我不該說,甚至於根本不該有這念頭,只是我也算得上個生意人,這筆生意賠起來又足以傾家蕩產,所以我不得不說……”
頓了頓,接道:“甄老,床上的死屍,確是雪姑娘麼?”
他此言一出,滿座俱皆色變。
甄世賈臉色一沉,道:“金局主這是什麼意思?”
金大龍道:“甄老請息怒,我只是不得不慎重。”
甄世賈怒聲說道:“憑我甄百萬的地位身份,難道會訛你金局主不成?”
金大龍忙道:“甄老別生氣,只怕有別人擄去了雪姑娘……”
甄世賈怒指臥房,道:“那麼房裡床上又是誰?”
金大龍道:“甄老,隨便找一個可憐的弱女子殺了,然後毀去容顏冒充雪姑娘,以死甄老的心,這並不難。”
甄世賈一搖頭,怒聲說道:“沒有這一說,你金局主要是悔約,咱們官裡……”
柳之夫突然乾咳一聲,滿臉堆笑搖頭說道:“二位,二位,後日還要見面,千萬別為一句話傷了和氣,容老朽說句公道話,容老朽說句公道話……”
乾咳一聲,接道:“金局主,恕老朽要倚老賣老說幾句,人,是世賈兄的,如今已經死了,而且是慘死,他心中的悲痛不想可知,此時此地,金局主你不該說這種話,老朽敢說,以世賈兄在長安城的身份、地位,他斷不會……”
金大龍方要張口,柳之夫話鋒倏轉,飛快接道:“不過,老朽也不得不承認金局主所說是理,事實上,確有這可能,只是,話又說回來了,就算確如金局主所料,金局主當眾接下了這宗生意,而且聲言保的是四條人命,那麼,老朽以為金局主也該先行賠償,然後再由你雙龍鏢局去把雪姑娘找回來,咳,咳,金局主以為老朽說的對不對?”
金大龍一點頭,道:“柳老所說句句是理。”
“那麼……”柳之夫皮笑肉不笑地道:“只要金局主能找回一位雪姑娘來,老朽擔保,賠償的銀子,世賈兄他分文不少地還給金局主,如何?”
只聽那幾位富紳道:“對,之夫兄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金大龍強笑說道:“柳老,事實上我只是大膽猜測……”
柳之夫搖頭說道:“那麼恕老朽直言一句,這賠償,金局主是賠定了。”
一位富紳冷笑說道:“人都死了,上哪兒再找一個來?”
人家都這麼說,金大龍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在他沉默中,甄世賈第一個拂袖而去。
緊接著,柳之夫跟那幾位富紳也走了。
最後,金大龍兄弟扶著金老頭默默而去。
長安酒樓上,只剩下了莫懷玉跟井立伴著一具赤裸女屍。
來的時候乘馬車,回去的時候安步當車,金大龍父子踏著茫茫的夜色,一起往回走。
拐過了長安酒樓前那條街,金大龍突然笑了,“卞百假這手法對付別人算得上高明,可是他千萬不該以這種手法對付我。”
金老頭微笑道:“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是誰,否則的話……”
金小龍接口笑道:“就是殺了他他也未必敢。”
金大龍笑道:“小龍,你跟爹把我捧上天了。”
金小龍眨了眨眼,道:“事實上毫不為過,大哥,風塵六奇固然是宇內高人,武林奇客,可是比起大哥你那幾個字,究竟還差得多。”
金大龍笑了笑,沒說話。
金老頭道:“大龍,你看過了,真不對麼?”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爹,這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當日我見雪豔芳的時候,一眼便看出她已不是個姑娘家,而今夜她床上的女屍,卻仍是處子之身,還有,雪豔芳年紀已近三十,而這女屍,看那身肌膚,年紀絕不會過二十……”
金小龍笑道:“大哥的眼力好厲害。”
金老頭道:“這得來不易,所以我說你該跟你大哥多學學。”
“還有,”金大龍笑了笑,接著說道:“那女屍一頭髮蓬散,該是卸了髮飾,尚未梳妝,而妝臺裡,卻找不到她的髮飾……”
金小龍道:“大哥,那有可能被人偷走了。”
金大龍笑道:“是有可能,倘如是,那人是個不折不扣,毫不識貨的笨賊,雪豔芳房裡的擺設,哪一樣也比那髮飾值錢。”
金小龍詫聲道:“那麼您說那髮飾……”
金大龍笑了笑道:“該還在雪豔芳頭上。”
“最重要的一點,”金大龍接著說道:“是雪豔芳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鬻歌生涯,也用不著什麼操勞,那雙手,該是白嫩的一雙,而這女屍的一雙玉手,卻嫌有點粗,自然,那並不是很粗,不仔細看,斷難看得出來……”
金小龍道:“大哥,您讓我五體投地。”
金大龍笑道:“我只怕由九霄雲裡摔下來。”
金小龍倏然失笑。
金老頭突然冷哼一聲,道:“好作孽,這不知是那家可憐的姑娘。”
金大龍剎時斂去笑容,閃自雙目之中的寒煞怕人:“爹,我會讓那屈死的冤魂含笑瞑目的。”
金老頭道:“這些人不知是誰,這般心狠手辣。”
金大龍道:“已知道的有陰陽二怪,還有卞百假,他竟然昧著良心自砸六奇的招牌,我日後若饒得了他那才怪,唯一摸不透的該是那甄世賈,爹,您沒能聽出什麼?”
金老頭搖頭說道:“聲音不對,他該不在那些人之中。”
金大龍道:“那還好,或許他能留得一條命……”
金老頭道:“大龍,你的身受我明白,但要記住爹的話。”
金大龍神情一肅,道:“是的,爹,我不會忘記。”
金老頭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父子三人之間,有著片刻的沉默。
片刻過後,金小龍突然開口說道:“大哥,咱們該上哪兒去找雪豔芳?”
金大龍笑了笑,道:“小龍,你看呢?”
金小龍道:“早跑了,人海茫茫,宇內遼闊,談何容易?”
金大龍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金小龍雙眉一揚,道:“除非拉出他們一個來逼問。”
金大龍搖頭說道:“小龍,那不是上策,甄世賈在長安城何等地位?何等身份?一個不好咱們就別想再待下去了。”
金小龍笑說道:“他似乎也看準了這一點。”
金老頭插口說道:“說了半天,你只有這句話說對了。”
金小龍臉一紅,道:“大哥,那麼您說怎麼辦?”
金大龍笑了笑,道:“小龍,如今我只能告訴你,他們高明,高明,極其高明,可惜碰上了我,我有把握讓他們來個全盤俱墨。”
金老頭笑道:“大龍,你說卞百假會不會羞怒之下抹脖了?”
金大龍笑道:“爹,卞百假不是栽不起跟頭的人。”
金老頭道:“可是這跟頭是他生平最大的一個。”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那……便即他真抹了脖子,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金老頭微一搖頭,道:“大龍,替那五個留點面子。”
金大龍雙眉微揚,道:“爹,卞百假他這事做的能輕饒麼?”
金老頭一嘆說道:“固然,大龍,但交由他五個去處置。”
金大龍口齒啟動了幾下,道:“是的,爹!”
金老頭沒再說話。
金小龍卻忙說:“大哥,您既有把握,為什麼還借貸賠……”
金大龍笑而不語,金老頭接口道:“這就是所謂虛虛實實的兵家事,你看著好了,到時候你大哥會讓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
金小龍哼地一聲,道:“今夜這件兇案,倒真像因愛成恨,因妒成仇,像申少青這麼個人,大哥真該讓他吃點苦頭。”
金大龍笑了笑,道:“你的話我有同感,不過,你該懂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句話。”
金小龍默然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