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龍鏢局的大門關了一天。
金大龍跟金小龍都沒出門,兄弟倆在院子裏陪着金老頭喝茶、下棋、談天,其樂也融融。
是既沒選吉日往柳家去,也沒有往甄百萬家各處走走。
委實令人有點納悶。
這天晚上,金大龍換過一件乾淨的衣衫,着實地打扮了一番,然後一個人開了鏢局的後門,飄然而去。
在北京有個天橋,在金陵有個夫子廟,在開封有個大相國寺,在揚州有個二四橋,在長安則有個開元寺。
開元寺在長安,一如天橋、夫子廟、大相國寺、二四橋之在以上諸地,是個諸技雜藝會集之所,既熱鬧,繁華,而且品流雜。
每當長安城華燈初上,你站在遠處看,開元寺前一片燈海,人聲鼎沸,萬頭攢動,熱鬧得不得了。
在開元寺左一片空地上,有一座佔地頗大的平房,這間平房內燈火輝煌,進出的人極其之多。
但是,一條厚厚的棉布簾掛在門口遮住了屋裏的情景,若是外來人,很難知道那是什麼所在。
這當兒,一個青衫客揹着手,步履灑脱地到了門前,伸手一掀簾,燈光、熱氣、煙味兒、汁味兒、人聲,一起透射而出,令得青衫客眉鋒為之一皺。
這一下看清楚了,那是一大間,屋中擺着幾十張桌子,桌子四周坐滿了人,只聽骰子在碗裏噹噹作響,骨牌在桌上砰砰然,押寶的帶吆喝,個個聚精會神。
敢情,這就是長安城裏唯一的賭場所在。
瞧那眾生相吧,有贏得眉飛色舞,嘿嘿直笑的,有輸得青筋暴起汗水直流,嘴裏直咒罵,拿牌出氣的。
有……
總之,個個表神不一樣,個個神態不相同。
再看四周,站着十幾個歪戴帽,斜瞪眼,抱着胳膊,插着腰,滿臉邪像的打手地痞。
明眼人不難看出這十幾個,個個都有幾手。
最裏,是櫃枱,櫃枱裏,坐着個瘦削老頭,嘴裏叼着旱煙袋,眯着眼,蹺着二郎腿,正在那兒養精神。
青衫客這裏一掀棉布簾,那十幾個地痞一起望了過來,只聽有人呼道:“是金局主……”
隨見一個瘦高黑衣漢子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一哈腰,奉承道:“稀客,稀客,金局主,今夜是什麼風……”
櫃枱裏那瘦老頭被驚動了,他睜開了眼向這邊溜了一下,隨即又閉上了眼養起了神。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閣下認得我?”
那瘦高黑衣漢子忙道:“金局主忘了,昨天晚上還在長安酒樓上叨擾了金局主一頓呢,金局主,我是開元寺前鐵……”
金大龍道:“原來是稱霸開元寺一帶的鐵羅漢,恕我失禮!”
“好説。”鐵羅漢忙堆笑道:“那是長安朋友抬愛,還請金局主往後多照顧!”
金大龍寒喧着往裏行去。
鐵羅漢回身喝道:“來個人,給金局主搬張椅子來!”
答應聲中,一名地痞兩手提着一隻椅子飛步而至。
鐵羅漢一邊擺手讓座,一邊又道:“給金局主沏壺好茶去!”
那地痞應聲而去,金大龍含笑説道:“羅漢兄,別跟我客氣,我初來貴寶地,想創點基業,往後還要請多多照顧!”
鐵羅漢忙道:“沒那一説,您不是別人,見過您的人,誰不翹起拇指,喝采一聲,憑您,還怕闖不出招牌……”
金大龍含笑説道:“那得諸位往後多照顧。”
鐵羅漢謙遜着道:“局主大駕光臨,是……”
金大龍道:“聽説這兒有家賭場,我來看看!”
鐵羅漢忙道:“您有意思……”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對賭,我不懂,是個十足的門外漢。”
鐵羅漢道:“那是您客氣,要不要試試手氣?”
金大龍道:“我真不懂……”
鐵羅漢笑道:“金局主怎麼這般謙虛,就算不懂,一回生,兩回也就熟了,有很多朋友都説不會,但沒出幾天就成了老手。”
金大龍淡然笑道,“是麼?”
鐵羅漢笑道:“不信您請試試,我在旁邊給您瞅着點兒,您想上哪一桌?”
金大龍搖頭説道:“恐怕不行!”
鐵羅漢笑道:“您是位武林中的大英雄,無論再怕人的鏢都敢保,難道還怕這個?輸贏也不過幾十兩!”
金大龍似乎有點心動了,猶豫着道:“那麼……”
抬手往左一指,道:“羅漢兄,那是多少?”
鐵羅漢連看也沒看便道:“局主,那是押寶,憑運氣,還得靠點經驗。”
金大龍笑道;“挺好玩的……”
鐵羅漢笑道:“那您就請上那上桌試試!”
金大龍搖頭説道:“羅漢兄,我沒帶銀子……”
鐵羅漢道:“沒關係,我先墊着,您要什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探懷摸出一顆明珠,道:“羅漢兄,你看這顆珠子值多少?”
鐵羅漢兩眼一亮,笑着搖了頭,道:“局主,對珠寶我是門外漢……”
金大龍道:“可有識貨的?”
鐵羅漢道:“得拿到櫃裏請掌櫃的看看!”
金大龍道:“那麼麻煩鐵羅漢兄一趟,我在這兒等着。”
隨手把那顆珠遞向了鐵羅漢。
鐵羅漢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珠子,快步走向櫃枱。
到了櫃枱,他把那顆珠子遞了進去,低低的説了幾句。
櫃枱裏,那瘦老頭敲了敲旱煙,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接着珠子攤在手掌心看了看,然後在燈下照了照,仔細地看了好半天,似乎生怕是顆假的,然後他手一翻,伸出兩根指頭,始終沒説一句話。
鐵羅漢忙接過珠子走了過來,近前説道:“局主掌櫃的説,這顆珠子值兩千兩。”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掌櫃的是位識貨行家,他出身是……”
鐵羅漢忙道:“不大清楚,是敝東家聘來的。”
金大龍笑了笑,道:“那麼,就請鐵羅漢兄把這顆珠子押在櫃上,給我取五百兩銀子出來,我試試自己的運氣。”
鐵羅漢忙答應着而去。
這裏金大龍也舉步走向那押寶的一桌。
他到了桌前,鐵羅漢也捧着銀子到了,而且那名沏茶的地痞,也捧着一隻精緻的茶壺來到。
鐵羅漢殷勤地讓金大龍坐下,然後站在金大龍身旁。
金大龍瞪着桌面,似乎有點茫然,回過頭來道:“羅漢兄,這怎麼賭?”
鐵羅漢彎着腰忙道:“局主請看,大夥兒不是往五個點兒上押麼?您等搖寶的搖好之後,您愛往哪個點兒上押,就往哪個點兒上押……”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押不中莊家吃我的,押中了,莊家賠我的!”
鐵羅漢將頭連點連應了三聲對。
金大龍道:“只是,押多少?”
鐵羅漢道:“那隨您,您想押多少就押多少,一兩也可押,您要是把五百兩銀一起放上去也行,完全看您的意思。”
金大龍目光一掃,只見桌面上最大的押注不過五十兩,最少的也不下十兩,當即他道:“我先拿一百兩試試!”取出一百兩銀子,放在了三點兒上。
搖寶的原就等他一家,他放好了銀子,莊家開了寶,吆喝一聲寶開處,是個六點兒。
吃的吃,賠的賠,金大龍那一百兩銀子成了人家的。
他笑道:“這玩藝兒好,一進一出真容易。”
的確,是容易,轉眼之間他那五百兩銀子全送了人。
鐵羅漢替他往櫃枱上又跑了兩趟,每次五百兩,可惜,那每次的五百兩銀子在他面前沒能待多久。
一個時辰不到,一千五百兩銀子長了翅膀飛了。
金大龍他面不改色,鐵羅漢卻微微動容,兩眼中,還閃耀着異樣光彩,他彎下腰,低低説道:“局主,我看您歇歇吧,今天您運氣不大好……”
一頓,隨又接道:“真抱歉,原是想請您玩玩的,卻不料……我很不安!”
金大龍灑脱笑道:“羅漢兄,豈有這一説,想玩的是我,再説,那有包每賭必贏的?小意思,幾千兩銀子我輸得起,鏢局也不會因此關了門兒,再麻煩一趟,我……”
目光忽地凝注,住口不言。
賭場門口進來個人,那竟是長安酒樓的帳房井洪,眾地痞擁了過去,神色之間頗為恭敬。
只聽鐵羅漢叫道:“井老,金局主在此……”
井洪一震,忙轉眼向這邊望來,然後他揮手支開了眾地痞,快步走了過來,近前笑着打了招呼:“金爺……”
金大龍含笑站起,道:“怎麼,井老也是常客?”
井洪赧然一笑,道:“不瞞金爺説,我平生無他好,就喜歡沒事兒跑這兒來坐坐,但今夜我志不在賭,是專為找您……”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井老到局裏去過了?”
井洪點頭説道:“碰見了二局主,他説金爺逛開元寺來了。”
金大龍笑道:“我是這麼交代的,井老找我有事?”
井洪道:“不是我,金爺,我是為人跑腿……”
金大龍道:“那麼是……”
井洪道:“金爺,是柳老找您。”
金大龍忙道:“是什麼事兒?”
井洪笑道:“金爺怎麼忘了!您接他的那筆生意……”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豈能忘懷?怎麼?”
井洪道:“柳老沒見您上門,着了急,所以着我……”
金大龍笑道:“此老也太性急,吉日還得過幾天……”
井洪道:“這件事固然耽擱不得,但柳老也的確是太性急了,這樣行麼?我陪您去一趟,給他回個話。”
金大龍笑道:“我賭興方起,井老奈何太煞風景。”
鐵羅漢一旁忙道:“局主,您也該歇歇了。……”
金大龍回目笑道:“羅漢兄,胳膊肘兒往外彎,像你這樣的要多幾個,恐怕不出半個月,這家賭場就要關門了。”
鐵羅漢赧然一笑,道:“我還不想自砸飯碗,不過怎麼説您是頭一次光臨。”
金大龍雙肩微聳,道:“好吧,只有忍忍賭興陪井老走一趟……”
鐵羅漢忙道:“那麼,局主,我給您把剩下的……”
金大龍一擺手,道:“不用了,先放在櫃上吧,反正我明晚會再來。”
井洪一旁笑道:“敢情金爺真賭出興趣來了。”
金大龍搖頭笑道:“有人説,賭跟喝酒一樣,會上癮,一天不喝一壺,不賭那麼一回,渾身就不舒服,看來恐怕是真的。”
説罷,他自己笑了。
井洪跟鐵羅漢也一旁笑了兩聲。
笑語聲中,金大龍跟井洪相偕而去。
送走了這兩位,鐵羅漢臉上泛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表情,那表情讓人猜不出,摸不透。
然後,他急步走向了櫃枱……
第二天晚上,金大龍果然如言而至。
但是,慘得很,手氣壞得很,倒黴運仍跟着他,前後兩個更次,他輸了一千五百兩。
加上昨晚的,整整是三千兩雪花花的銀子。
他絲毫不在意,而且面不改色,同時他的興致更濃。
這是第三天上燈的時候,他來了!
鐵羅漢仍是那麼殷勤,那麼熱絡。
金大龍似乎仍不靈,轉眼之間,板凳還沒坐熱,一千兩銀子就剩下了二百兩,八百兩又輸出去了。
他搖頭一笑,道:“看來我得孤注一擲了,羅漢兄!勝負在此一下,借點運氣給我。”説着,他向着鐵羅漢抓了一把。
在鐵羅漢的笑聲中,他把二百兩銀子攤在十點上。
還好,諒必老天爺垂憐,這回竟讓他押中了。
金大龍好不高興,“哈”地一聲笑道:“羅漢兄!你的運氣果然不同凡響,三夜來這是我頭一次押中,看來是時來運轉借了光了。”
砰然一聲,莊家寶扣上了桌子。
與賭的人紛紛押注,金大龍推了二百兩銀子在三點上。
妙,老天爺仍然垂憐,再不然就是他當真時來運轉了,寶開處,一點不多,一點不少,三大點。
二百兩一下子變成了六百兩,金大龍別提有多高興了。
鐵羅漢也湊趣笑道:“看來局主明天長安酒樓上得請我喝一杯。”
“當然,當然。”金大龍點頭笑道:“全仗好運,那少得了羅漢兄的。”
説話間又是二百兩贏了回來。
鐵羅漢仍是笑。
但漸漸地,他那笑由爽朗而勉強,由真而假,最後他笑不出來了,就是想擠也難擠出一絲。
那隻因為在有輸有贏的兩個時辰後,金大龍面前銀子堆積如小山,曲指算算,嚇人,竟然有一萬多兩。
那是沒辦法仔細算,要能有辦法仔細算,鐵羅漢他定能發現,金大龍他不但本兒撈了回來,而且還掙了一萬多兩銀子,這稱得上豪賭,金大龍他的確轉了好運。
瞧,連他自己都瞠目不知所以:“這是怎麼搞的,這是怎麼搞的,羅漢兄,你的確鴻運,明晚我請你上長安酒樓大大吃喝一頓去。”
搖寶的莊家不敢再搖了,四周的賭客個個都呆在那兒,鐵羅漢一面點頭應付,一面向那櫃裏飛遞眼色。
櫃枱裏那老頭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沒能及時阻攔金大龍,然後向旁邊招了招。
一名地痞飛步而至,老頭兒向着他一施眼色,他轉身一頭鑽進了後牆上垂着棉布簾的那間屋。
轉眼間那棉布簾掀動,由裏面走出個人來,此人一出現,賭場那輝煌的燈光為之一暗,比金大龍的豪賭還引人,幾聲驚呼乍起,此起彼落,揚了開去。
“啊!紅姑娘……”
“瞧!紅姑娘出來了。”
“今天是怎麼回事兒,紅姑娘……”
敢情她叫紅姑娘,那該是她芳名中某一字,實際上,她由頭至腳,一身墨綠。
一頭梳得油亮而整齊的烏雲下,是張美豔絕倫的嬌靨,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睛,眸子漆黑,光亮深邃、清澈,像一泓秋水,又像那能吞舟的汪洋大海。
懸膽一般的小瑤鼻下,是張沒點胭脂的櫻唇檀口,那用不着點胭脂,事實上那一點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
那剛健婀娜的嬌軀上身,是一襲墨綠色寬窄正合腰身的大襟大襖,往下看,是一襲墨綠色的八幅風裙。
那隱約裙下的繡花鞋,襯飾工絕,也無異色。
甚至,連她那雙欺雪賽霜、皓腕上戴着一隻玉鐲的柔荑裏所拿的那塊手絹兒,也是墨綠色的。
她一出門,立奪全場,當她望見金大龍那第一眼時,也有着一剎那間的錯愕,隨即,她展顏而笑,如百花怒放,左邊的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酒窩兒,那一口玉齒,更是個個如扁貝,白得迷人,白得令人心跳。
含着笑,她風擺柳枝一般嫋嫋走了過來。
鐵羅漢像見到了老佛爺,忙迎前兩步躬身陪上不安笑道:“姑娘,您怎麼來了?”
姑娘她嫣然一笑,美目卻盯在金大龍臉上。
“閒着沒事兒,在家裏悶得發慌,所以來看看。”
鐵羅漢忙道:“老爺子安好!”
姑娘她微頷臻首,從小瑤鼻裏輕輕嗯了一聲:“好,看來,咱們這場子要關門兒了。”
鐵羅漢一驚忙道:“姑娘,這位是雙龍鏢局的金局主,今晚手氣……”
姑娘她輕“哦”了一聲,笑問道:“就是剛開張,前幾天在長安酒樓宴客的那位。”
鐵羅漢忙道:“正是!正是!……”
轉身一拉金大龍,道:“局主,請歇歇手。”
金大龍猶自望着桌面出神,如今,也許是賭吸引了他,對於姑娘的出現,他似乎茫無所知。
鐵羅漢這一拉他,他恍如大夢初醒一般,“嗯”了一聲,但卻是望向了鐵羅漢,道:“羅漢兄,什麼事?”
鐵羅漢道:“局主,我們姑娘來了……”
金大龍似乎這才發現身旁多了位美豔奪人的姑娘,移目轉望呆了一呆,隨卻含笑站起説道:“恕我失禮!”
四目交投的一剎那,姑娘她神情一震,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抹紅暈,而金大龍卻泰然接問道:“羅漢兄,你説這位姑娘是……”
鐵羅漢道:“敝東家的千金,紅姑娘。”
金大龍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戚姑娘……”
姑娘含笑説道:“金局主,我叫戚嫣紅。”
金大龍道:“我這個名字俗得很,叫金大龍。”
戚嫣紅笑道:“我這兩個字,也不見得雅,再説,名字俗並沒有關係。”
那麼,什麼才有關係,姑娘她沒説。
金大龍笑了笑,沒話找了話,道:“戚姑娘常來賭場巡視?”
戚嫣紅道:“談不到巡視,這是家父開的,我對它沒興趣,只是偶而覺得煩悶來走動走動……”
目光一轉,落在那銀子上:“金局主今晚手氣好。”
金大龍笑道:“我是門外漢,全沾了羅漢兄的光。”
戚嫣紅微愕説道:“這話怎麼説?”
鐵羅漢似是生怕姑娘懷疑他暗中幫了忙,急忙把這‘沾光’二字解釋了一遍,最後還補充了那麼一句
“所以金局主認為是沾了我的光。”
聽畢,戚嫣紅淡然笑問:“是麼?”
鐵羅漢忙道:“是的,姑娘。”
戚嫣紅揚眉一笑,道:“恐怕像有眼不識泰山,要以我看,金局主是賭中老手,此道中有數的大行家,你信麼?”
鐵羅漢為之一怔,忙轉眼望金大龍。
金大龍笑道:“羅漢兄,你該明白,真正走眼的該是戚姑娘。”
戚嫣紅微笑道:“不管怎麼説,我希望金局主手下留情。”
金大龍搖頭笑了笑道,“姑娘這話令我啼笑皆非,也承當不起,不過,我願意敬遵芳諭,就此歇手就是。”
戚嫣紅含笑説道:“戚嫣紅這裏代家父謝過……”
金大龍一句不敢尚未出口,戚嫣紅已然揚眉輕喝:“鐵大,先裏面奉茶侍候,然後把這些銀子替金局主收拾好。”
鐵羅漢連忙答應,拔腿要走。
金大龍適時一把拉住了他,道:“羅漢兄,且慢。”
鐵羅漢回身説道:“局主還有什麼吩咐?”
金大龍淡淡笑道:“好説,除了我的本兒及那整數外,剩下的二千兩算我謝謝羅漢兄的幫贏鴻運,請笑納。”
二千兩不是小數目,這位出手之大方,慷慨嚇煞人。
鐵羅漢幾疑非真,也許他沒聽清楚,一怔,瞪眼叫道:“怎麼?金局主你……”
戚嫣紅淡然笑道:“還不謝過金局主的賞賜。”
鐵羅漢連忙謝過,愣愣然走了。
這裏,戚嫣紅含笑擺手:“金局主,請裏面坐坐。”
金大龍含笑説道:“緣僅初會,怎好打擾。”
戚嫣紅嫣然一笑,道:“金局主是白詡身份,羞與長安下九流為伍,還是怕這賭場卧虎藏龍,誰能吃了你金局主。”
金大龍雙眉微揚,道:“姑娘,論身份,金大龍原是塞外牧馬兒,至於後者,保鏢生涯又豈能畏縮懼龍潭虎穴。”
戚嫣紅目閃異彩,道:“那麼,該兩者都不是。”
金大龍含笑點頭,道:“是的,姑娘,兩者都不是。”
戚嫣紅道:“那麼金局主還有何猶豫?”
金大龍道:“只要姑娘不怪我唐突孟浪。”
戚嫣紅嫣然一笑,道:“金局主,是我敬邀。”
金大龍道:“我敢不從命。”
話落,二人互觀而笑,戚嫣紅笑得有點……
這是一間座落在賭場後的一間屋,屋裏的擺設頗見氣派,也不脱雅細,戚嫣紅舉手讓客,二人隔幾而坐。
坐定,鐵羅漢奉上兩杯香茗,然後垂手哈腰而退。
剎時,這一間裏,就剩下隔兒而坐的他兩個。
戚嫣紅含笑舉杯邀客,淺飲一口之後,她含笑問道:“金局主,我冒昧動問……”
金大龍忙道:“不敢,姑娘有話請説。”
戚嫣紅接道:“金局主認識家父麼?”
金大龍微愕説道:“姑娘何有此問?”
戚嫣紅微笑説道:“請金局主先答我問。”
金大龍搖頭説道:“金大龍長年牧馬塞外,以次乃初來貴寶地……”
戚嫣紅道:“這麼説,金局主並不認識家父?”
金大龍搖頭説道:“是的,姑娘!”
戚嫣紅笑了笑道:“那麼,這賭場的其他人呢?”
金大龍搖頭説道:“也不認識。”
戚嫣紅黛眉微一皺,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金大龍道:“姑娘有什麼不明白的?”
戚嫣紅道:“這賭場上下,金局主既不認識任何一個,那金局主跟這賭場中的任何一人就該談不上什麼怨仇,他們也沒人得罪過金局主,金局主以為對麼?”
金大龍倏然而笑道:“對的,姑娘。”
戚嫣紅道:“那麼,金局主為什麼深藏不露,假充生手,跟家父所開這座賭場過不去呢?”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顯然,我剛才説的話,並不能取信於姑娘。”
戚嫣紅笑了笑,道:“事實上,戚嫣紅這雙眼從沒看錯過人。”
金大龍笑道:“有可能這是姑娘第一次看走眼了。”
戚嫣紅微微搖頭説道:“我不以為會有這一説。”
金大龍苦笑説道:“我真不知該怎麼説才好,姑娘執意不信,我無可奈何。”
戚嫣紅淡淡一笑,截口説道:“金局主,你是位武林高人,我父女則是跑江湖的,説起來,彼此都該是一路,我以為金局主該明白,吃這一口飯,並不容易,在這種無怨無仇的情形下,我以為金局主不該……”
金大龍搖頭笑道:“姑娘,請聽我説,為表示我毫無跟貴場有過不去的意思,我願意將今夕所獲雙手奉還……”
戚嫣紅搖頭説道:“多謝金局主好意,那倒不必,這個賭場萬兒八千兩銀子賠得起,也不會因此就關了門。”
金大龍道:“姑娘,這就令我大大地為難了。”
戚嫣紅搖頭説道:“我無意,也不敢為難金局主,只請金局主説出個原因,讓我父女明白一下,然後請金局主放手饒人,賞我父女一口飯吃,能如此,我父女就感激不盡了。”
金大龍搖頭苦笑道:“姑娘奈何如此不能信人。”
戚嫣紅淡淡説道:“那皆因戚嫣紅對自己這雙眼太過自信。”
金大龍雙手一攤,道:“既如此,我只有任憑姑娘了。”
戚嫣紅雙眉微揚,道:“金局主分明武林英豪,奈何這般小氣,難道説這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連個承認的勇氣都沒有麼。”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非我小氣,也不是我沒有承認之膽,實在是……”
戚嫣紅淡然説道:“金局主令人太以失望……”
砰然一聲,那低垂的棉布簾向內猛然揚起,門內,大步行進一人,此人是個神態戚猛的矮胖老者。
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虯鬚如蝟,一雙大眼之中精芒四射,滿臉怒容,直逼金大龍。
金大龍入目這矮胖老者先是一怔,繼而目閃寒芒,含笑站起,道:“這位是……”
戚嫣紅也早已站起,聞言接口説道:“這是家二叔。”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原來是戚二老先生……”
向着矮胖老人一拱手,尚未説話。
那矮胖老人卻突然轉註戚嫣紅,抬手指了指金大龍。
戚嫣紅略一猶豫,微頷臻首。
她這裏臻首方頷,矮胖老人那裏陡然冷哼,一句話未説,跨步欺進,其快如風,向着金大龍當胸便抓。
金大龍微愕説道:“二先生這是……”
嘴裏説話,腳下不閒,身形往左一側滑步,輕易地躲過矮胖老人那快捷威猛的一抓。
戚嫣紅目閃異彩,面有異容。
矮胖老人則一怔,繼而再揚冷哼,一翻腕,抓勢不變,旋身又襲金大龍胸前要穴,比前一式更快。
金大龍道:“二先生,這卻是為何?”
身形只一閃,矮胖老人那快如閃電的一抓又落了空。
戚嫣紅美目圓睜,嬌靨上倏現驚愕神色,道:“金局主好高絕的身法!放眼天下尚無人能躲得過家二叔……”
金大龍一笑説道:“那是姑娘誇……”
“獎”字未出,矮胖老人大喝一聲,人如旋風般撲過,鬚髮憤張,單臂顫抖,當胸又是那麼一抓。
這回金大龍未躲,搖頭説道:“事不過三,二先生奈何如此逼人?”
容得矮胖老人五指沾衣,他上身突然向後微仰,僅差一發,矮胖老人招式用老,五指落了空。
適時,金大龍右掌閃電翻起,五指一探,輕易地扣上矮胖老人腕脈,戚嫣紅大驚,剛一聲:“金局主……”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姑娘放心,我無意傷令叔。”
五指一鬆,閃身飄退。
他雖是一觸即收,矮胖老人卻機伶一顫,愣在當地。
戚嫣紅只當是矮胖老人被制,臉色一變,閃身近前急呼道:“二叔,您……”
矮胖老人鬚髮暴張,臉色倏轉赤紅,嗔目大喝,雙手一抖,瘋狂一般撲向了金大龍。
戚嫣紅神情一鬆,忽又一緊,她要攔阻時,矮胖老人已然撲近了金大龍,雙掌一翻,猛劈而出。
金大龍雙眉揚起,微一搖頭道:“姑娘恕我,令叔太以逼人。”
他未躲,也未硬拼,雙掌並出,一翻攫上矮胖老人雙腕,目中忽射寒芒,直逼矮胖老人。
矮胖老人雙腕被制剛一驚,倏地悶哼一聲,威態倏斂,跟着,矮胖的身形泛起了輕微顫抖。
戚嫣紅驚聲説道:“金局主,你要幹什麼?”
金大龍淡淡説道:“沒什麼,姑娘,我消消令叔暴烈的脾氣……”
雙眉陡揚,雙腕微抖,矮胖老人蹌踉而退,接着,他單臂往後一拋,身後響起一聲驚呼,隨見一條瘦小人影由他身邊掠過,蹌踉向前衝去。
再看時,矮胖老人木然而立,他身旁,已多了個人,是那櫃枱裏的瘦老頭兒,他一臉驚容怔在了那兒。
金大龍的手裏,多了根旱煙袋,掂了掂旱煙袋,他搖頭淡笑道:“閣下好快好狠,若非我發覺得早,命門穴上豈不要挨閣下一煙袋鍋,下次別拿這東西傷人,拿去。”
手往前一伸,遞出了旱煙袋。
那瘦老頭兩眼眨動,遲疑着沒動。
戚嫣紅喝道:“還不謝過金局主手下留情,接過去。”
那瘦老頭一張臉好紅,強笑説道:“謝謝局主手下留情!”
跨步向前接過了旱煙袋。
金大龍並未動他,淡然一笑收回了手,目注戚嫣紅道:“戚姑娘,我不懂手勢,令叔處請代我道個歉。”
戚嫣紅道:“我也謹代表二叔謝過……”
抬手便要比,忽地一怔手停在了半空,道:“金局主知道家二叔……”
金大龍笑了笑,道:“見了令二叔後,我知道了不少。”
戚嫣紅圓瞪美目,道:“金局主都知道什麼?”
金大龍道:“姑娘要聽麼?”
戚嫣紅一點頭,道:“我是想聽聽……”
金大龍笑了笑道:“那麼我就告訴姑娘……”
頓了頓,接道:“令尊聾,令二叔啞,倘姑娘真是令尊的愛女,就不該姓戚,應該姓漆雕,對麼,姑娘?”
戚嫣紅臉色一變,道:“金局主知道……”
金大龍點頭説道:“是的,姑娘,令尊令叔人稱聾啞雙殘。”
戚嫣紅神色立趨平靜,微一點頭,道:“金局主既知道,我就不好再瞞了,家父及家叔正是聾啞雙殘漆雕聰、漆雕言,我是家父義女漆雕嫣紅。”
金大龍含笑轉註瘦老頭,道:“那麼這位就是他二位的開路使者,威震武林的奪命煞公孫龍閣下了。”
瘦老頭為之一驚。
漆雕嫣紅點頭説道:“今夕何夕,幸逢高人之餘,令人有置身夢中,幾疑非真之感。”
漆雕嫣紅道:“金局主這話……”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曾幾何時,威震環宇的聾啞雙殘竟隱於長安,改名換姓,在這開元寺前開設起賭場來了,豈不……”
漆雕嫣紅神色一黯,忽又淡淡笑道:“那也沒什麼,世間事白雲蒼狗,本就變幻無常,曾幾何時滄海能變良田,二位老人家厭倦了武林恩怨紛爭,血腥廝鬥,所以才隱居長安……”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是麼?”
漆雕嫣紅點頭一笑道:“是的,金局主!”
金大龍道:“那位鐵羅漢也是他二位的人麼?”
漆雕嫣紅道:“原不是,那鐵羅漢本是長安城的大地痞,二位老人家來了之後,施以恩惠,收在身邊充任賭場……”
金大龍道:“姑娘,他二位跟長安酒樓的帳房井洪是熟識?”
漆雕嫣紅神情一震,道:“是來到長安之後才認識的。”
金大龍道:“他二位跟姑娘對那位井帳房,僅是認識麼?”
漆雕嫣紅臉色微變,道:“金局主這話……”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井洪前天晚上來過……”
漆雕嫣紅道:“這不算什麼!他原是這賭場的常客。”
金大龍道:“我看貴賭場的這些打手,對那位井帳房頗為恭謹。”
漆雕嫣紅道:“對老主顧、熟客人,都是這樣,誰叫漆雕家如今吃的是這口飯,做生意原該如此,再説,他們對金局主不也一樣恭謹麼?”
金大龍道:“那不同,姑娘,對那位井帳房,恭敬之中,似乎還有點畏懼的成分在。”
漆雕嫣紅“哦”地一聲,道:“那麼,金局主以為……”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恕我直言,我看此中內情頗不簡單!”
漆雕嫣紅忽地格格嬌笑説道:“我明白金局主的意思了,金局主,你要弄清楚,家父跟家叔是聾啞雙殘,並不是那些不足道的人物,放眼武林,尚沒有能使他二位俯首聽命之人。”
金大龍點頭説道:“事實如此,姑娘,就因為他二位這種威震武林、縱橫宇內的人物,隱於長安改名換姓開賭場,我才以為此中內情絕不那麼簡單。”
漆雕嫣紅淡淡説道:“信不信全憑金局主,我沒有多解釋的必要。”
金大龍道:“姑娘,我既不強迫問也不敢多管閒事,只是,我為他二位扼腕,也為他二位一世英名惋惜!”
口中説着,目光移向了漆雕言。
漆雕言竟面泛難以言喻的神色,微微低下了頭。
漆雕嫣紅的嬌靨上,也掠過一抹黯然神色,但是她沒説話。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陰陽二怪委曲為酒樓、客棧帳房,聾啞雙殘更自抑身份在長安改名換姓開賭場,其中似隱藏着莫大的事端,這,耐人尋味,但我不願過問許多,我只有一句話,倘姑娘認為有值得我效勞之處,請儘管派個人到雙龍鏢局招呼我一聲,我隨叫隨到,願竭盡棉薄,言盡於此,告辭了!”
言畢,舉手瀟灑一拱,轉身行去。
他剛走兩步,突然
北後傳來漆雕嫣紅一聲嬌喝:“金局主,請留一步!”
金大龍停步轉身,含笑問道:“姑娘有何教言?”
漆雕嫣紅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姑娘莫非改變了主意,認為確有值得我效勞之處?”
漆雕嫣紅未答,淡然反問,道:“你真姓金?”
金大龍微愕笑道:“當然,姑娘!”
漆雕嫣紅道:“你真叫金大龍?”
金大龍笑道:“當然,姑娘,更錯不了!”
漆雕嫣紅目光微轉,揚眉説道:“武林之中,何時出了個能使家二叔難敵三招的金大龍?”
金大龍道:“姑娘,長江後浪推前浪……”
漆雕嫣紅道:“我沒聽説過塞外有這麼一位高人?”
金大龍道:“姑娘,一個牧馬為生的人,沒有必要炫露自己,再説,姑娘如今知道,也不算遲!”
漆雕嫣紅道:“是的,金局主,一萬兩銀子在櫃上,你請吧!”
金大龍並未動,目光凝注,道:“難道姑娘叫我,只是問我這些麼?”
漆雕嫣紅道:“是的,金局主,能勝過家二叔之人,放眼武林,屈指可數,而我不以為這屈指可數的人中,有個金大龍。”
金大龍笑了笑,道:“倘只為在姓名上探究,姑娘未免令人失望!”
漆雕嫣紅道:“金局主,同樣地,你也令我失望!”
金大龍道:“姑娘,可否説明白些?”
漆雕嫣紅方欲張口,忽地臉色一變,閉上檀口。
金大龍自然也有所覺,轉註那低垂的棉布簾,道:“是哪一位,請進來!”
門外,那棉布簾的那一邊,發出一聲輕響,隨即,棉布簾掀動,鐵羅漢手持一物,快步而入。
近前,他陪上一臉不安的笑,道:“金局主,櫃上沒那麼多銀子,再説,一萬兩銀子您拿着也不方便,這兒有張一萬兩的銀票,您拿到長安城裏的各處錢莊,立可兑換。”
説着,把那張銀票雙手遞了上來。
金大龍伸手接過,含笑説道:“羅漢兄辦事高明,令人佩服,我謝了!”
鐵羅漢忙道:“不客氣,應該的!”
隨即轉向漆雕言與漆雕嫣紅,一哈腰,陪笑説道:“二東家,姑娘,大東家適才命人傳話,賭場要沒什麼事兒,請您二位趕快回去,他候着二位呢!”
漆雕嫣紅一點頭,道:“我跟二叔這就回去。”
鐵羅漢應了一聲,轉向金大龍,一哈腰陪笑説道;“金局主,您包涵,賭場要上門了!”
金大龍笑道:“羅漢兄這是下逐客令,我這就走。”
言畢拱手,含笑轉身出門而去。
鐵羅漢緊跨一步,跟了出去。
事實上,鐵羅漢並沒有説假話,賭場裏,板凳都已上了桌子,正有幾個地痞在那兒打掃。
金大龍邊走邊道:“羅漢兄,今晚怎麼散得那麼早。”
鐵羅漢忙笑道:“櫃上的銀子我全讓您贏了去,再賭下去,拿什麼賠人家,所以只好提早關門了,金局主……”
嘿嘿一笑,接道:“您真是不露像的真人,這一來我可慘透了,稍時見了敝東家,有一頓排頭好挨的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羅漢兄,不會吧!”
“怎麼不會!”鐵羅漢道:“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而且我走眼硬拉您入局的。”
金大龍笑道:“那全仗羅漢兄的鴻運,可別把我當什麼高手。”
説話間,已到了賭場門口,鐵羅漢停了步,道:“金局主,您好走,我不遠送了。”
金大龍含笑説道:“羅漢兄,好朋友,別跟我客氣,過兩天我來找你,咱們上長安酒樓好好吃喝一頓去。”
擺了擺手,灑脱邁步,飄然而去。
望着金大龍那頎長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鐵羅漢臉色倏轉陰沉,回身進賭場,隨手掩門往裏行去。
裏面那一間裏,漆雕言、漆雕嫣紅與公孫龍,猶站在那兒發呆,鐵羅漢進門便是一聲冷笑。
漆雕嫣紅雙眉微揚,道:“鐵大,你冷笑什麼,人是你引來的……”
鐵羅漢一點頭,冷冷説道:“不錯,人是我引來的。”
漆雕嫣紅道:“一萬兩銀子白白送了人……”
“那是小事。”鐵羅漢冷笑截口説道:“東家有的是雄厚財產,不會心痛這區區萬兩銀子,倒是有人有叛離之意會令他痛心!”
漆雕嫣紅臉色一變,道:“鐵大,你這話什麼意思?”
鐵羅漢嘿嘿陰笑説道:“姑娘是個明白人,這還用問我麼?”
漆雕言突然冷哼一聲,鬚髮微張。
漆雕嫣紅忙伸手一攔,道:“二叔,別跟他一般見識……”
鐵羅漢目光一轉,嘿嘿笑道:“對了,還是姑娘明白,二先生,您別忘了,賭場裏一旦不見了我鐵大,東家面前可不好説話。”
漆雕言威態一斂,身形暴顫。
漆雕嫣經叱道:“鐵大,你可別含血噴人……”
鐵羅漢嘿嘿笑道:“姑娘是明白人,我鐵大也不糊塗,老實一句話,別對那姓金的寄太大的希望,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二位要不信,儘管請試試看,我絕不阻攔,也可以不向東家稟報……”
漆雕嫣紅揚眉説道:“鐵大,別拿他威脅我,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死……”
鐵羅漢嘿嘿一笑,道:“大先生跟二先生恐怕捨不得!”
漆雕嫣紅臉色一變,默然垂下臻首。
鐵羅漢嘿嘿一笑,又道:“對了,姑娘,大先生跟二先生心疼你,你嘛,也請心疼心疼大先生跟二先生,乖乖地聽命於東家,往後,自會有咱們的好處的,你不見那兩家鏢局已成東家掌中物了?”
漆雕嫣紅猛抬臻首,道:“我一直想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鐵羅漢微一搖頭,陰笑説道:“東家雄才大略,他的心意豈是別人可以猜測的,姑娘若想知道,請去當面問東家。”
漆雕嫣紅道:“衞振東、申一鳴跟他無怨無仇,何苦用這種手段對付人,非害得人傾家蕩產不肯罷休,這種事我漆雕家……”
鐵羅漢聳肩截口説道:“姑娘,何止是三位,像這種有損陰德的事,我鐵大也不願做,無如身在人手,若之奈何!”
漆雕嫣紅臉色慘變,默然未語。
鐵羅漢嘿嘿一笑,探懷摸出一物,那是個小紙包,他一揚手,笑道:“姑娘,這是今後三天份的,拿去吧!”
隨手丟了過去。
漆雕嫣紅沒動,公孫龍卻跨步而前,伸手接住,轉註漆雕嫣紅,悲悽地道:“姑娘,請為二位老人家着想,您服用了吧!”
雙手把那小紙包遞上。
漆雕嫣紅沒説話,身顫,手顫,緩緩地接了過去。
打開小紙包,裏面有三顆豆一般大小的赤紅藥丸,她一雙美目凝注在三顆藥丸上,神色難以言喻。
突然,她張口抬掌,將三顆藥丸盡納檀口之中。
鐵羅漢嘿嘿笑道:“姑娘!別忘了,每隔三天要吃一次藥就行了。”
側身讓路一擺手,道:“莫讓大先生久等,請回吧!”
漆雕嫣紅沒説話,扶着漆雕言,還有鐵羅漢護駕,只有奪命煞公孫龍沒走,他也有幾個人陪着。
公孫龍送走了漆雕言跟漆雕嫣紅,滿臉黯然與悲悽地轉回賭場,進了裏頭一間,他隨手關上了門。
關上門後,他直奔長几,長几上,擺着一隻小罈子,他到了長几前,捧起小罈子,仰頭就要喝。
驀地,一聲輕笑響自身後:“閣下,豈不聞籍酒澆愁愁更愁?”
公孫龍一驚鬆手,小罈子飛墜而下。
適時,背後伸來一雙白晰修長的手,一把抄起了小罈子,一個清朗聲也隨之響起:“閣下是要驚動外面那幾個?”
公孫龍強一定神,霍然旋身,眼前,手執小罈子,笑吟吟的站着那位雙龍鏢局的局主金大龍。
他倒抽一口氣,失聲説道:“金局主,你沒走?”
金大龍微笑説道:“走了,又回來了!”
公孫龍大吃一驚,道:“那麼你適才……”
金大龍抬手攔住了他話頭,把那隻小罈子輕輕地放在長几上,然後微微一笑,側身擺手,道:“恕我奪主,你我坐下慢慢談談。”
公孫龍沒動,緊張地搖頭説道:“金局主,外面還有……”
金大龍笑道:“威震武林,黑白二道聞風喪膽的奪命煞,今日對幾個長安城中的地痞竟這般畏懼,豈不是奇聞!”
公孫龍瘦臉一紅,隨即揚眉,道:“我倒不怕,我只是為……”
金大龍道:“只要你閣下不大聲呼喚,有意驚動他們,諒他們不會知道!”
公孫龍略一遲疑,毅然舉步。
金大龍笑道:“這才是。”
舉步跟了上去。
適才座位上,二人隔幾而坐,坐定,公孫龍突然説道:“金局主,為了我那兩位主人及姑娘,還是請……”
金大龍截口説道:“倘閣下真是為他二位及嫣紅姑娘,就該跟我坐在這兒詳談,毫不隱瞞地把該説的説給我聽。”
公孫龍默然,半晌抬眼説道:“金局主既去而復返,那麼適才的一切,就該已悉入耳目。”
金大龍點頭説道:“不錯,我聽見,也看見了!”
公孫龍道:“那金局主還要我多説什麼?”
金大龍淡淡説道:“我想多知道一點,閣下可願多説些。”
公孫龍沒説話。
金大龍道:“閣下,站在你的立場上,眼見兩位主人及姑娘……”
公孫龍突然開口説道:“為二位主人及姑娘,公孫龍可以萬死,但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先弄清楚,我冒這個險是否值得!”
金大龍微笑説道:“適才那幾手還不夠麼?”
公孫龍道:“對我主僕夠了!”
金大龍道:“那麼,閣下以為對誰還不夠?”
公孫龍道:“對你金局主要知道的那個人。”
金大龍笑了笑,道:“我大膽妄測,他該是甄百萬。”
公孫龍大驚欲起,但終於坐着沒動,剎時間轉趨平靜,點頭説道:“既然金局主知道,那最好不過了。”
金大龍搖頭説道:“甄百萬竟是這麼個人,很出我意料之外,但是我並不以為他有多可怕,有多難鬥!”
公孫龍悽然一笑,道:“聾啞雙殘受制,陰陽二怪效命,眼看這長安城便要盡入他掌握,難道這還不夠麼!”
金大龍笑道:“在我看那還不夠……”
公孫龍訝然説道:“還不夠?”
金大龍道:“至少,他得把雙龍鏢局也奪過去。”
公孫龍道:“金局主認為他不能麼?”
金大龍笑道:“假如他能,我還有工夫管別人的閒事麼?”
公孫龍遲疑了一下,道:“在我看,他仍是個可怕而難斗的人物!”
金大龍笑了笑,道:“好吧,你閣下可得替我保密一二。”
公孫龍毅然點頭,道:“只為二位老人家及姑娘,我死都願意。”
金大龍微微一笑,附耳對公孫龍低低説了幾句。
公孫龍神情猛地一震,駭然凝住,道:“我不信!”
金大龍雙手一攤,笑道:“我説了實話,你不信若之奈何!”
公孫龍道:“你可願證明……”
金大龍沒説話,伸出右手,單掌一抬向公孫龍面前伸出,只見十隻掌影飄動着罩向公孫龍。
公孫龍大駭,霍地站起,失聲説道:“飄零掌,你果然是……”
金大龍一擺手,笑道:“相信廠就好,別往下説了!”
公孫龍果然閉上了嘴,雙目凝注,一眨不眨,半晌,突然搖頭説道:“不對,不對,他不該是這個樣子……”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那麼,你説,他該是什麼樣子?”
公孫龍道:“他該是兩眼已瞎,容顏已毀,身上還……”
金大龍截口説道:“肋下一劍貫穿。”
公孫龍點頭説道:“不錯!”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你要不要我解開衣衫給你看看?”
公孫龍一怔,旋即説道:“可是這雙眼與容顏……”
金大龍道:“但識得獨門飄零掌,你還猶豫什麼,至於雙眼與這容顏,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公孫龍機伶暴顫,默然不語。
金大龍一擺手,笑道:“閣下,請坐下談。”
公孫龍愣愣地往下坐,一面卻搖頭喃喃自語:“這真令人難信,這真令人難信!”
金大龍截口説道:“什麼事使閣下難信。”
公孫龍道:“那有兩點,一是這雙眼與容顏,二是……要以他的性情跟當年的作為,他不會伸手管人……”
金大龍一笑,説道:“閣下,天塌一角女媧尚能煉石補之,何況這區區雙眼及容顏,至於後者,閣下,那是當年,如今他的性情……”
話鋒忽頓,目中飛閃寒芒,震聲接道:“閣下,你怎知他兩眼已瞎,容顏已毀?”
公孫龍道:“聽人説的,怎麼?難道……”
金大龍截口説道:“聽誰説的?”
公孫龍道:“聽鐵大説的,有一次……”
金大龍急道:“就是那鐵羅漢的鐵大?”
公孫龍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他,有什麼不對的?”
金大龍倏斂威態,搖頭淡然而笑,道:“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公孫龍狐疑地望了金大龍一眼,道:“有一次他喝多了酒,無意中説出來的……”
金大龍忙道:“他還説了些什麼?”
公孫龍搖頭道:“他還沒有往下説,就被井立命人架走了。”
金大龍雙眉一揚道:“被井立架走了……”
一頓接道:“事後你沒有問過他麼?”
公孫龍搖頭説道:“問是問過,只是他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酒後説過什麼。”
金大龍略一沉吟,點頭説道:“好,這件事到此打止,你我還是談正經大事吧,如今該可以説了,漆雕二位究竟是……”
公孫龍目光一凝,道:“我還想弄清楚……”
金大龍截口説道:“如今別問我,問我我也不會説,剛才不是説過麼,你既識獨門飄零掌,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公孫龍默然不語,旋即,他猛然一陣激動,霍地站起道:“局主,這件事也只有您能伸手了,二位老人家跟姑娘,也只有您能救,大恩不敢言謝,請先受公孫龍一拜。”
他話聲方落,金大龍右掌已攫上他左臂,道:“閣下,等辦好了事再拜不遲。”
硬把他拖着坐下,堂堂奪命煞,竟然分毫掙扎不得。
他坐定,金大龍鬆了手,笑道:“閣下,別耽誤時間了,説吧!”
公孫龍一嘆説道:“我遵命就是,局主,我先説明,名義上,這家賭場是二位老人家開的,實際上後台老闆是甄百萬……”
金大龍道:“我沒有料錯,他究竟是何人?”
公孫龍搖頭説道:“不知道,至今只知道他姓甄名世賈,世代商賈,是長安城雄據一方的豪富,也是遠近知名的巨紳。”
金大龍道:“我不以為以聾啞雙殘的身分,會聽命……”
公孫龍一嘆説道:“此中內情複雜,他二位有很大的隱衷。”
公孫龍道:“這個我想像得出,適才也聽見不少,但究竟是……”
公孫龍長長吁了一口氣,截口説道:“事要從多年前説起,局主可記得當年黑道武林朝金頂,人人咬指血書立誓之事麼?”
金大龍點頭説道:“我知道,那是因為當年武林中出一功力極其高絕,行事極其陰狠毒辣的神秘人物,他以一種詭異奇絕手法,使得黑道武林人人降服,是年七月十五夜登金頂朝拜於他,並人人血書立誓,俯首聽命,任他驅策,及至我聞訊趕到時,金頂已然空蕩寂靜,不見人影,但我又苦於不知朝金頂的都是誰,所以也無法找人追問詳情……”
公孫龍嘆道:“事實確是如此,二位老人家就是黑道武林朝金頂行列中的一對,那神秘人物確有他驚人之能,以二位老人家的身分聲威,竟然震懾畏懼,不敢不俯首聽命……”
金大龍道:“你説下去。”
公孫龍道:“當年,朝金頂之夜,除了血書立誓,俯首聽命外,聽二位老人家返來後説,那人並出示一信符,聲言只要朝金頂之人在世一天,一旦見着那信符,就得立即放下一切,俯首聽命任他驅策,而事隔多年後,二位老人家在家中突然發現這塊信符,信符下並壓一信箋,那等於一紙令諭,着他二位立即前來長安聽候差遣,於是,二位老人家帶着姑娘跟我就連夜趕來長安……”
金大龍揚眉説道:“敢莫那甄百萬就是……”
公孫龍搖頭説道:“只怕不是,二位老人家到了長安之後,一住三月,毫無一絲風吹草動,是既未再見指示,也未再見那信符出現,就在這時候,姑娘不幸罹病,二位老人家為她延醫治病,不料從此為他人所制,永遠不得脱身……”
金大龍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公孫龍道:“姑娘的病好了,但卻又得了一種怪病,三日發作一次,痛苦難當,所以每隔三日必得服藥一次……”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那鐵羅漢適才給嫣紅姑娘的,就是那藥物。”
公孫龍點頭説道:“是的,局主。”
金大龍道:“所以他二位只得俯首聽命,任人擺佈。”
公孫龍嘆道:“確是如此,局主。”
金大龍道:“你不認為那甄百萬就是當年那神秘人物?”
公孫龍搖頭説道:“二位老人家到了長安三個月後才為他所制,恐怕不是,倘他就是那神秘人物,何必候諸三個月後,又何必在姑娘身上下手?”
金大龍點頭説道:“有理,只是,那信符調他二位來長安,他二位又在長安被人所制,這未免太巧了些……”
頓了頓,接道:“你可記得,那信符什麼模樣?”
公孫龍搖頭説道;“我不知道,因為見過那信符的,只有他二位,他二位不説,人也不問,姑娘曾問過,但他二位不肯説。”
金大龍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公孫龍道:“我除了知道甄世賈有意奪佔兩家鏢局外,別的一無所知。”
金大龍沉吟了一下,忽地站起,道:“那麼,我走了,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只要閣下記住,千萬別把你所知道的告訴任何人,就連你主人他二位跟嫣紅姑娘也不例外,否則,我辦不了事,救不了人,明白麼?”
公孫龍忙跟着站起,道:“局主放心,這個我省得。”
金大龍點頭笑道:“那就好,我由後窗進來,如今仍由後窗出,閣下別送了,請早點安歇吧,我走了。”
言畢,他邁步進入了布幔後。
公孫龍果然沒送,他站在那兒,呆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