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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獨孤醉客

    夜已深,萬籟俱寂。

    踏着鈎月的悽清冷輝,金大龍回到了客棧。

    後院上房中,一燈如豆,那瞎了眼的金老太爺跟金小龍都還沒睡,在燈下,金小龍正給老太爺捶着腿。

    金大龍推門而進。金小龍收手站起,含笑相迎,“大哥……”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小龍,待會兒有客人上門,你替大哥招待一下。”

    金小龍聞言剛一愕,金老頭已然翻身坐起,道:“大龍,是誰?”

    金大龍笑道:“爹,您的故舊,獨孤酒鬼。”

    金老頭神情一震,喜道:“是他,大龍,怎麼回事?”

    金大龍道:“稍時容我詳稟,如今只問您見不見他?”

    金老頭未答,反問道:“以你看呢?”

    金大龍道:“似乎都無所謂。”

    金老頭點了點頭,道:“那麼,稍時看情形,他不一定能認得出我。”

    金大龍轉註金小龍,笑道:“聽見了麼,小龍,爹説了,看情形。”

    金小龍含笑點頭,道:“我知道,大哥!”

    金大龍拉過一把椅子坐在金老頭身邊,道:“爹,我去了趟長安酒樓!”

    金老頭一擺手,道:“小龍,你也坐下留意聽!”

    金小龍答應了一聲,忙拉過一把椅子。

    他坐定,金老頭眨動了一下僅剩了兩個黑洞洞的老瞎眼道:“大龍,可有什麼發現?”

    金大龍笑道:“爹,不虛此行,我先碰上了獨孤酒鬼,又碰上了申一鳴的兒子,最後見着兩位人物……”

    接着,他把長安酒樓上的經過,詳細説了一遍。

    聽畢,金小龍撫掌笑道:“大哥,還是你行,到哪兒都有姑娘家……”

    金老頭叱説道:“小龍,你永遠脱不了小孩子脾氣,聽你大哥説。”

    金小龍一伸舌頭,笑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爹,您該清楚,獨孤酒鬼一再試我,那位雪豔芳也在試我,所以我把獨孤酒鬼拖下來擋了一擋……”

    金老頭説道:“高着,小龍,聽見了麼,這是智,也是經驗。”

    金小龍一眨眼,忙道:“我記下了,爹!”

    金老頭道:“大龍,往下説。”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爹,您先猜猜看,長安酒樓的那位帳房是誰?”

    金老頭略一沉吟,搖頭説道:“我猜不着……”

    金大龍道:“那麼我提醒您一句,長安客棧的帳房,昔日的陰怪……”

    金老頭瞿然説道:“長安酒樓的帳房,莫非是陽怪井立?”

    金大龍笑道:“不差,爹,他確姓井,一眼就被我認出來了。”

    金小龍突然説道:“那麼,大哥,這兩家該是一家……”

    金大龍點頭説道:“不錯,小龍,該是一個人開的!”

    金小龍忙道:“大哥,這個人是誰?”

    金大龍搖頭説道:“不知道,但不難打聽!”

    金小龍點了點頭,沒再説話。

    金老頭則沉吟着説道:“我原説陰陽二怪焦孟不離,怎會只見一個,原來……”

    頓了頓,接道:“他二人都隱於長安,且均供一人驅策,則此人在武林中之身分可想而知,只是,為什麼……”

    金大龍截口説道:“爹,您忽略了那個唱歌女子。”

    金老頭道:“大龍,怎麼説?”

    金大龍道:“她有意挑起我跟申少青的爭論,固然其用意是方試我,但很明顯地她也別有用心。”

    金老頭道:“你説説看?”

    金大龍道:“讓我由後面往前説,她先以姿色誘我,我未為所動,然後,她又以一個情字動我,表現得情深款款,痴心感人,不外乎套取我的來歷,難道説對任何一個武林人她都如此麼?既經營酒樓,洗手從商,不必再過問武林事,而事實上她卻一再地對我試探,這該表示……”

    金小龍突然插口説道:“我明白了,大哥,表面上,那是座酒樓,暗地裏,似乎是一秘密組織,進行某一陰謀,所以他們對武林人……”

    金老頭笑道:“不錯,小龍終於學到了些東西,只是,你知道他們在進行着什麼陰謀麼?”

    金小龍聞贊剛眉飛色舞,入耳那後一句,卻一怔紅了臉,囁嚅着搖了頭,道:“不知道!”

    金老頭微微一笑,道:“畢竟火候還不夠,聽你大哥的!”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爹,她似乎對申少青頗有好感!”

    金老頭道:“該不是看中了申少青的人?”

    金大龍搖頭笑道:“那不會,在她眼裏,申少青只是個稚氣未脱的孩子!”

    金老頭點點頭説道:“這就露點端倪了,只是,大龍,咱們開的鏢局,他們動他們的陰謀,只要不動在咱們頭上,那就跟咱們無關,你明白麼?”

    金大龍點頭説道:“我明白,爹,不過,我以為那是遲早的事!”

    金老頭道:“固然不錯,但那得等到野外再説,你知道,咱們自己的事,直到目前為止,還茫無頭緒,那些早就躲得無影無蹤,苦就苦在他們當時圍攻你的時候,都蒙了面,改了裝,而我看見了卻又偏偏一個個皆陌生,假如我這雙眼還在,一旦見面,我可以指出他們,而如今我只在用耳朵去聽了,事隔多年,假如他們的聲音再一變……”

    搖搖頭,住口不言。

    金小龍揚着雙眉,插口説道:“爹,您不説裏面有個和尚麼?”

    金老頭“哼”地一聲,道:“是有個和尚,可是那個和尚已然圓寂年餘了,另外還有個道士,那老道也跟着飛昇了!”

    金小龍道:“您也看見了,有個錦袍大漢,手執銅劍,滿臉絡腮鬍,一雙環眼,是什麼宮的宮主,就憑這些,難道還不夠麼?”

    金老頭道:“夠是夠,敢圍攻你大哥的,絕不是等閒人物,單憑這個錦袍大漢,是該能追出其他的人的,可是……”

    搖搖頭,住口不言。

    金小龍忙道:“可是什麼,爹!”

    金老頭道:“問你大哥!”

    金大龍沒等問,便淡淡説道:“那霹靂宮的主人,猛霸王古華,已經死了年餘了,便連他那座霹靂宮,如今也已成了一堆廢墟。”

    金小龍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難了……”

    金老頭道:“本來就不容易!”

    金小龍道:“那麼咱們開鏢局……”

    金老頭截口説道:“那效用慢慢才能顯露,如今是看不見的!”

    金小龍默然不語。

    金大龍忽改話鋒,道:“爹,莫庸有了回話麼?”

    金老頭點點説道:“你出去後他來過了,他説他跟他那朋友已經談妥了,一兩天之內咱們就去看房子……”

    金大龍目中突閃寒芒,笑道:“爹,客人上門了。”

    金老頭含笑點頭,道:“不愧老江湖,這時候才來……”

    金小龍霍地站起,拔腿便往外走。

    金老頭及時説道:“小龍,記住往日爹教你的。”

    金小龍一點頭,道:“爹,您跟大哥都看着,看我能不能獨當一面。”

    説着他伸手開了門行了出去,出門後,他隨手又帶上了門,走出滴水檐,往院子裏一站,抬眼四顧,笑道:“今夜月色好,偏有人這麼貪睡。”

    敢情好,他竟揹着手,看起了那彎鈎月。

    金老頭跟金大龍,在屋裏都笑了。

    院子裏,金小龍他又開了門:“有酒無月興不夠,有月無酒趣難成,李白説: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那位有酒?可否取來共謀一醉?”

    話聲方落,只聽夜空裏有人叫道;“乖乖,又一個跟頭,看來我老人家這張臉沒地兒放了,小子,你是跟我老人家耗上了,行,我老人家這兒有酒,咱們老少兩來共謀一醉。”

    星殞石瀉,人影一閃,院子裏多了個癲狂醉客獨孤朋。

    金小龍故作一怔,訝然説道:“您老人家是……”

    獨孤朋一擺手,道:“我老人家連番碰上高人,小子,別裝了,我老人家已經夠光彩了,告訴你那大龍哥一聲,就説酒瘋子夜來拜望。”

    金小龍“哦”地一聲,道:“原來老人家是癲狂醉客獨孤前輩,聽我大哥回來説過,只是老人家,你來得不巧……”

    獨孤朋一怔,道:“怎麼?”

    金小龍道:“我大哥回來後一直忙到如今尚未忙完。”

    獨孤朋愕然説道:“小子,他忙什麼?”

    金小龍道:“洗澡,他怕沾上癲狂症。”

    獨孤朋一怔,頓腳叫道:“好小子,你敢冤我老人家……”

    抬掌便抓。

    金小龍笑道:“老人家,我學過幾手,苦無機會試試,今夜正好……”

    只聽一聲清叱:“小龍,不得無禮放肆。”

    門開處,金大龍瀟灑行了出來,舉手一拱,笑道:“老人家,這長安城未免小了些……”

    “別損人!”獨孤朋道:“小子老實説,我老人家是暗中跟來的。”金大龍笑了笑,道:“那麼,是老人家特別垂愛。”

    獨孤朋眼一瞪,叫道:“小子,你有完沒有……”

    “完了,老人家。”金大龍笑道:“老人家認識家父?”

    獨孤朋道:“小子,非認識才能見麼?那樣世上就沒有朋友了!我老人家若不來訪一趟,恐怕永遠不會認識,一回雖生,再有二回就熟了……”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好一番大道理,老人家要見家父,有何……”獨孤朋道:“認識認識,不行麼?”“行”金大龍點頭説道:“只是,他老人家已經睡了。”獨孤朋一擺手,道:“別跟我來這世俗的虛假一套,就算他已經睡了,我嚷嚷了這半天,他也該醒了,老實説,見得見,不見也得見……”

    金小龍道:“敢情這是霸王硬上弓……”

    只聽一聲輕咳,金老頭中屋裏發了話:“大龍,請那位客人進來坐坐,我起來了!”

    獨孤朋笑了,道:“聽見麼,小子,還不趕快肅客。”

    金大龍皺眉一搖頭,側身擺手,道:“老人家請!”

    獨孤朋得意點頭,道:“這才是……”

    搖擺着大步往屋裏行去。

    金大龍跟着轉身,轉身時,他卻有意無意地向那已然熄了燈,黝黑一片的東屋投過一瞥,然後含笑舉步。

    進了屋,金老頭站在桌前延客,獨孤朋突然一怔停了步。

    金大龍笑問道;“怎麼了,老人家。”

    獨孤朋定過神來,忙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沒想到我這位老哥哥兩眼……”

    倏地住口不言,但那雙眼卻直愣愣地望着金老頭。

    金大龍那裏拱起了手含笑説道:“老朽金鵬,見過獨孤朋大俠。”

    獨孤朋忙還一禮,道:“不敢,獨孤朋來得孟浪……”

    “好説”金老頭道:“適聽大龍説起長安酒樓上蒙獨孤大俠仗義伸手……”

    獨孤朋道:“老哥哥的好兒子,他該説我鑽進了圈套。”

    金老頭淡然一笑,道:“事非得已,獨孤大俠海涵!”

    “海涵?”獨孤朋搖頭説道:“我連佩服都怕來不及……”

    金老頭道:“那是獨孤大俠怪罪,大龍,給獨孤大俠搬把椅子。”

    金大龍應聲搬過了一把椅子,獨孤朋老實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金老頭則坐在了牀邊上。坐定,獨孤朋眨了眨老眼,突然説道:“老哥哥,你我見過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搖頭説道:“恐怕老朽沒這大福份。”

    獨孤朋詫聲説道:“那就怪了,怎麼我第一眼就跟老哥哥有似曾相識之感?”

    金老頭笑道:“想必獨孤大俠看錯了,老朽自幼在塞外長大,牧馬為生數十年,如今是第一遭來到中原……”

    “不對,不對。”獨孤朋搖頭説道:“你老哥哥頗像一位當年沒聽説下落的朋友。”

    金老頭“哦”地一聲,道:“是麼?獨孤大俠看老朽像誰?”

    獨孤朋道:“我看你老哥哥像……”

    金大龍突然輕笑説道:“老人家,聲音可否放輕點。”

    獨孤朋轉註道:“小子,怎麼……”

    金大龍眨了眨眼,笑了笑,道:“別驚動了別的客人!”

    獨孤朋臉色一變,便要往起站。

    金大龍及時説道:“老人家,癲狂醉客就這般不能容人麼?”

    獨孤朋一怔,搖頭嘆道:“小子,我算是服了你,你對,我聽你的。”

    轉註金老頭,道:“老哥哥,你長住塞外,可聽説過隱居在塞外大漠胡地之中,有位當世的神醫,複姓司空,單名一個‘表’字,此人不但醫術高絕,便連幾路武學也是獨步宇內,長年牽着一雙千里名駝,在大漠胡地上行醫,活人無算……”

    金老頭靜聽至此,突一點頭,道:“司空先生老朽聽説過,只恨無緣識荊,怎麼,獨孤大俠説老朽長得像司空老先生。”

    獨孤朋一點頭,道:“正是!”

    金老頭搖頭一嘆,道:“老朽雖死也可瞑目了。”

    獨孤朋一怔道:“老哥哥何出此言?”

    金老頭道:“老朽像貌長得像司空神醫,敢不引為畢生榮寵?”

    獨孤朋倏然失笑,金老頭突又説道:“怪不得老朽父子一路入關時,胡人皆遙遙頂禮膜拜,口稱神仙,原來他們把老朽當成司空神醫顯靈了……”

    獨孤朋忙道:“老哥哥,顯靈二字何解?”

    金老頭愕然説道:“難道獨孤大俠不知道,司空神醫已去世年餘了?”

    獨孤朋臉色一變,神情猛震,霍地站起:“這,這是誰説的?”

    金老頭嘆道:“何用誰説?關外胡兒莫不知道……”

    獨孤朋砰然坐了下去,默然未語,半晌,始聲音略帶顫抖地喃喃説道:“他竟先我而也,他竟先我而……”

    目光一凝,雙眉挑起,接道:“老哥哥,司空神醫醫術通神,譽為華佗、扁鵲毫不為過,他,他,他是怎麼死的?我不信他不能……”

    金老頭搖頭嘆道:“獨孤大俠,你可聽説神醫每每有難醫己之嘆?”

    獨孤朋道:“難道説他竟是得了什麼……”

    金老頭搖頭説道:“倒不是得了什麼難醫的奇絕怪症,而是……”

    倏地住口不言。

    獨孤朋霍地探掌抓上金老頭手臂,道:“老哥哥,而是什麼?”

    金老頭道:“獨孤大俠,是非只因多開口,老朽不敢説。”

    獨孤朋瞪目説道:“老哥哥,有我獨孤朋在,你何怕之有?”

    金老頭搖頭説道:“獨孤大俠,話不是這麼説,老朽這次帶着兩個兒子入關,只為開創一番事業,怕只怕這事一旦傳揚出去,老朽這事業未成,便會招來無窮災禍,獨孤大俠縱有冀護之心,總不能時刻不離地跟在老朽身邊……”

    獨孤朋道:“老哥哥,倘獨孤大俠着急了,您還是説了吧!”

    金大龍突然説道:“爹,別讓獨孤大俠着急了,您還是説了吧!”

    金老頭遲疑了一下,決然點頭,道:“好吧,這該也算得有所報司空神醫了,獨孤大俠,樹從根上起,水由源頭來,這件事該由當日説起……”

    獨孤朋忙道:“老哥哥請説,獨孤朋洗耳恭聽。”

    “不敢。”金老頭道:“聽説獨孤大俠已知拓青衫七絕神魔慕容奇死訊,可是獨孤大俠是否也知道慕容奇的死因真象?”

    獨孤朋搖頭説道:“我知道的並不確實,只知道他有可能是被圍攻……”

    金老頭一點頭,道:“不錯,獨孤大俠,慕容奇確實是被當代十幾名高手圍攻重創致死,這件事司空神醫知道得最清楚。”

    獨孤朋訝然説道:“怎麼他知道得最清楚?”

    金老頭道:“事情是這樣的,獨孤大俠該知道,司空神醫長年是牽着他那匹千里明駝走東去西,行醫各處的……”

    獨孤朋點頭説道:“是的,這個我知道!”

    金老頭道:“有一天,司空神醫適經涼州羅什古剎,遂牽着他那匹千里明駝入內歇息,恰好他碰上了一幕悲慘景象,有個人被毀去容顏,剜去雙目,左肋上還釘着一柄長劍,倒卧在血泊中,他的周圍,站着十幾個當代高手,有道,有僧,也有俗……”

    獨孤朋截口説道;“那人想必就是慕容奇。”

    金老頭:“獨孤朋大俠,請聽老朽説,司空神醫並不認識地上那人,實際上,那人面目模糊,滿身是血,他也看不出那人是誰,總之,他認為這是兇殺,於是,他拉着駱駝想走,然而,卻被那十幾名當代高手攔住了……”

    獨孤朋鬚髮皆動,瞪目説道:“老哥哥,莫非司空神醫被他們滅了口?”

    “那倒不是。”金老頭搖頭説道:“他們攔住司空神醫的目的,在於讓司空神醫為地上那人營墓,司空神醫不敢不答應,於是他親手葬了那人,墓成後,有一老和尚刻石為碑,這他才知道那人原來是落拓青衫七絕神魔慕容奇……”

    獨孤朋急不可待地道:“老哥哥,後來呢?”

    金老頭道:“事畢後,有一老人拍了拍他肩頭含笑稱謝,然後,他們就走了,臨走,那刻碑老和尚暗中留給他一顆丸藥,並説明他已被人陰柔掌力所傷,但是他由於太過自信自己的醫術,並未服下那顆丸藥,遂在返回住處後,自煎靈藥療傷,那知那靈藥竟無法醫治他的掌傷,等他再覓那顆丸藥時,傷勢已然惡化,遂不治……”

    搖搖頭,住口不言。

    獨孤朋渾身顫抖,咬牙説道:“好一羣卑鄙陰狠的東西,老哥哥,司空神醫可曾説出那圍攻慕容奇及對他下毒手之人是誰麼?”

    金老頭頭搖搖説道:“巧就巧在他不認識那些人,而那些人也不認識他,不過,他僅知那老和尚及一錦袍大漢……”

    獨孤朋道:“這就夠了,老哥哥,那是誰?”

    金老頭道:“僧為佛門高僧一瓢,那錦袍大漢則是霹靂宮主猛霸王……”

    獨孤朋呆了一呆,道:“老哥哥,一瓢已然圓寂,古華也已死年餘……”

    金老頭:“所以司空神醫是白白地死了,即使有人要為他報仇雪恨,只怕也永遠難知道誰是兇手!”

    獨孤朋默然不語旋即猛擊一掌,道:“司空神醫原來是這麼死的,那難道説這就罷了不成?”

    金老頭道:“獨孤大俠,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雖無法替他報仇,天道永存,老朽卻以為總有一天他們會受到蒼天的懲罰的。”

    獨孤朋冷哼説道:“我卻沒有那麼好的耐性,我想盡辦法,不惜一切,也要把那批東西一個個地找出來。”

    金老頭嘆道;“司空神醫殞落,好人不再,慕容奇牽涉武林恩怨,但司空神醫何辜,倒希望獨孤大俠能替他報仇尋恨。”

    獨孤朋道:“只要我獨孤朋有一口氣在……”

    目光忽地一凝,接道:“老哥哥,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金老頭道;“不瞞獨孤大俠説,司空神醫是老朽近鄰,他經常到老朽那牧場去,為老朽那些馬匹治病。”

    獨孤朋道:“這麼説,是他告訴了老哥哥你?”

    金老頭點點頭,道:“正是,獨孤大俠。”

    獨孤朋默然未語,老臉上的神色十分陰沉。

    金老頭一嘆又道:“那些人不但殺了慕容奇,害了司空神醫,便連老朽這雙眼,也被他們害得今生今世再難有復明之望了。”

    獨孤朋呆了一呆,道:“老哥哥,這話怎麼説?”

    金老頭苦笑説道:“司空神醫認為老朽這雙眼還有復明希望,原擬給老朽找一對眼球移植眶中試試的,豈知他竟……”

    苦笑不語。

    獨孤朋道:“老哥哥這雙眼是……”

    金老頭道:“老朽有次迷途於大漠之中,硬被大漠中的兇鷹啄去了。”

    獨孤朋脱口一聲驚呼,未作聲。

    金老頭忽地一笑説道:“不談這些了,有道是:‘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瞎就瞎吧,這多年來,老朽也已習慣了,眼不見為淨,看不見這濁世的醜惡,心中反倒好受些……”

    頓了頓,接道:“獨孤大俠寅夜蒞臨,老朽尚未請教……”

    獨孤朋老臉一紅,道:“不瞞老哥哥説,我原為查查大龍的來路……”

    金大龍淡然笑道:“老人家,有此必要麼?難道我説的還不夠詳盡?”

    獨孤朋老眼一翻,道:“當然有此必要,要不然老人家何必冒這栽跟頭之險?”

    金大龍道:“我倒願意聽聽老人家這必要之所在。”

    獨孤朋道:“事關重大,我老人家不願説。”

    金大龍淡淡説道:“説不説任憑老人家,我絲毫不敢勉強,只是,我覺得有關司空神醫之死,而這事原也不小。”

    獨孤朋一怔,搖頭嘆道:“好小子,的確厲害,好吧,我老人家説……”

    一頓,接道:“小子,你可知道我老人家為什麼突然對長安感了興趣?”

    金大龍淡淡笑道:“老人家不説我怎麼知道?”

    獨孤朋道:“小子,你真的不知道?”

    金大龍笑道:“老人家這豈非説笑,我又不是神仙!”

    “説得是,你哪裏知道。”獨孤朋點頭,接道:“那麼,我老人家告訴你,我老人家是來找一個人。”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找一個人?老人家要找誰?”

    獨孤朋道:“大騙子卞百假!”

    金大龍道:“原來是風塵六奇中的第五位,老人家找他作甚?”

    獨孤朋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六個每年八月中秋夜,總在黃鶴樓上聚會一次碰碰頭,可是這兩年來的聚會,人人都到,獨缺他大騙子,所以他幾個公推我老人家四下找尋……”

    金大龍道:“那麼,老人家怎跑來長安,莫非……”

    獨孤朋道:“前些日子,長安出現一宗大騙局,那真是絕妙妙騙,我老人家直認為是那大騙子的傑作,所以找上了長安。”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是一宗什麼騙局?”

    獨孤朋未語先笑,繼而皺了皺眉,道:“你知道威遠鏢局?”

    金大龍點頭説道:“那是衞振東開的。”

    “不錯,”獨孤朋點頭説道:“那鐵背老蒼龍前幾天差點沒抹了脖子懸了梁,他那家鏢局也差點兒來個關門大吉……”

    金大龍道:“跟那位卞前輩有關?”

    “自然有關。”獨孤朋道:“沒關係我老人家就不説了……”

    頓了頓,接道:“前幾天,有個長安的豪富巨紳賈百變找上了威遠鏢局,他自稱是剛由外地來的,住在東城,但是他嫌東城那座房子風水不好,有礙他的財路,於是他又在西城買了一片院落,要趕快搬過去……”

    金大龍道:“老人家,搬家也找鏢局麼?”

    獨孤朋道:“小子,聽我説……”

    金人龍道:“老人家,我一直在聽。”

    獨孤朋老眼一瞪,接着説道:“搬家固然不必鏢局,也找不上鏢局,可是他説他有一大箱銀塊,怕在搬家途中被人搶了去,所以他找上了鏢局。”

    金大龍道:“原來如此,只是……”

    獨孤朋接道:“別隻是,聽下去,他讓衞振東替他保這一趟,由東城保到西城,言明價錢是這箱銀塊的兩成……”

    “這趟鏢,要我我也保。”

    獨孤朋道:“本來是,由東城到西城,轉眼之間就可伸手拿兩成,在長安自己門前還會出亂了麼?”衞振東他當然點了頭,一口承保,拍胸脯答應了,當天,為示慎重,他親自出馬,另外還帶了八名得力鏢師,由東城賈百變的家裏起運,把銀箱抬上了馬車……”

    金大龍道:“我不以為會在長安城裏丟鏢。”

    “當然,”獨孤朋點頭道:“一路平平靜靜地到了西城,沒人劫鏢,也沒有丟鏢,可是那箱銀塊全變成了一塊塊包銀的磚頭。”

    金大龍道:“那是被半途掉包換箱了!”

    獨孤朋搖頭説道:“馬車上全是威遠鏢局的幹練鏢師,老江湖了,何況更有衞振東親自押車,沒有這一説。”

    金大龍道:“那麼該是起運時就有假。”

    “沒那一説,”獨孤朋道:“衞振東也夠精明的,起運之當初,他會把那箱銀塊一塊塊地試過,那一半也是賈百變的意思,不假,半點也不假。”

    金大龍微微一愕,詫聲説道:“那是怎麼搞的?”

    獨孤朋聳肩擺手,道:“我要能摸透其中的奧妙,我也成了大騙子了。”

    金大龍皺眉説道:“這才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事,難不成他會驅使五鬼搬運?看來這套騙術的確……”

    獨孤朋道:“只有把它當成出了鬼了!”

    金大龍雙眉一揚,道:“衞振東恐怕不會不明白。”

    獨孤朋道:“他明白又如何?”

    金大龍道:“他豈肯吃這個虧?”

    獨孤朋道:“不吃又怎麼辦?賈百變搬家,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齊來慶賀喬遷,兩次開箱驗銀,至少有上百雙眼睛瞧着,其他的時間那箱銀塊就在威遠鏢局手裏,衞振東他怎麼説,又能怎麼樣,又能説什麼?”

    金大龍道:“恐怕只有照賠了。”

    “怕他不賠,”獨孤朋道:“那賈百變卻也絕,他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説,直到衞振東答應賠後,他才開了口,竟然讓衞振東扣了兩成……”

    金大龍笑道:“仁盡義至,扣來扣去都是扣衞振東自己的。”

    獨孤朋道:“誰説不是?衞振東這下可慘了,既栽了跟頭又賠了錢,羞怒焦急之下,硬是要抹脖子懸樑,但世上畢竟還有好了,馬上有人半分利不要地借給他一整箱銀子。”

    金大龍道:“提起此人,在長安城中也算是大有來頭,就是那長安酒樓的主人,他日進千金,何在乎……”

    金大龍神情一震,道:“老人家説的是誰?”

    獨孤朋道:“長安酒樓的主人,怎麼?”

    金大龍忙道:“沒什麼,我沒聽清楚,所以問問……”

    頓了頓,搖頭説道:“這該是衞振東一生中所保最短的鏢,可也賠得最慘,老人家,你認為這是卞前輩乾的?”

    獨孤朋道:“難道你認為不是?”

    “不”金大龍搖頭説道:“我不認為是,而且認為那賈百變就是卞前輩本人。”

    獨孤朋忙道:“小子,何以見得?”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老人家且將賈百變三字倒轉一下看。”

    獨孤朋呆了一呆,猛擊一掌,道:“對,小子,半點不差,就是他這個大騙子……”

    金大龍笑道:“老人家馬上就可以找到他……”

    “不”,獨孤朋搖頭説道:“小子,那賈百變出遠門兒去了。”

    金大龍道:“這麼説,老人家是去過西城賈家了。”

    獨孤朋點頭説道:“不錯,他那些僕婢説的。”

    金大龍笑道:“看來卞前輩騙的不只衞振東一人!”

    獨孤朋一搖頭,道:“不,小子,我老人家有理由認為他沒有開溜。”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老人家,什麼理由?”

    獨孤朋道:“這要再往下説,也牽涉我寅夜跟蹤的第二目的……”

    金大龍道:“老人家,我不怕多。”

    獨孤朋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道:“小子,在長安酒樓上,我走後,可是有個老頭兒出來把你叫進了後樓?”

    金大龍笑道:“看來老人家並沒有走,不錯,他是長安酒樓的帳房。”

    獨孤朋道:“卻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帳房,你知道他是誰?”

    金大龍他搖了頭,道:“不知道,莫非他是什麼……”

    獨孤朋哼了一聲,道:“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而且是黑道邪魔,小子,你可聽説過陰陽二怪這名字?”

    金大龍點頭説道:“略有所聞,老人家,難道那位帳房……”

    獨孤朋道:“陰陽二怪中的陽怪井立。”

    金大龍一怔呼道:“原來他就是……不錯老人家,他確姓井。”

    獨孤朋道:“那就更不會錯了,接下來,我要問問你小子進入後樓,去會那唱歌的美嬌娘的經過情形了。”

    金大龍淡然一笑,遂毫不保留地把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獨孤朋冷哼一聲,道:“豔福,豔福,真是飛來豔福,小子,把我老人家所説的這幾回事兒連起來,再加上那女子向申少青那小子頻施勾引手腕,你小子會有什麼感想?”

    金大龍茫然搖頭,道:“我不知老人家何指?”

    獨孤朋兩眼一瞪,道:“你小子敢跟我老人家裝糊塗?”

    金大龍道:“老人家,有這必要麼?我委實不知……”

    獨孤朋冷哼説道;“就算你不知道吧,我老人家告訴你,這是不是意味着那長安酒樓的主人,有意陰謀奪取兩家鏢局,甚至連你這即將開設的一家也包括在內。”

    金大龍一臉恍悟神態的地點頭説道:“原來老人家是指……嗯,確實有點像!”

    獨孤朋道:“什麼有點像,分明根本就是。”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老人家,便即根本就是,這跟我金家父子有何關連?”

    獨孤朋老臉一紅,道:“小子,不瞞你説,我老人家起先懷疑你是他們一夥……”

    金大龍“哦”一聲,道:“那麼,老人家,如今呢?”

    獨孤朋道:“如今我老人家自然明白了。”

    “值得慶幸。”金大龍笑了笑道:“老人家,這跟卞前輩又有什麼關連?”

    獨孤朋雙眉微軒,道:“那有可能卞騙子是在幫他們的忙!”

    金大龍道:“何以見得?”

    獨孤朋哼了一聲,道:“卞騙子坑了衞振東,使得衞振東白白背了一箱銀塊的債,如今威遠鏢局的命脈全操縱在長安酒樓主人手裏,他什麼時候一伸手,衞振東拿什麼還,豈不是隻好將鏢局拱手讓人了麼?”

    金大龍點頭説道:“高明,不花一文錢,買下一座鏢局,只是,老人家,對卞前輩幫忙一語,我不敢苟同。”

    獨孤朋道:“為什麼?”

    金大龍道;“想卞前輩是六奇中人物,衞振東也是白道英豪……”

    獨孤朋冷笑説道:“你知道什麼,唯有我老人家瞭解卞騙子,我連他身上有幾根汗毛都清清楚楚,只要有人出高價,他連他的親生爹孃都會騙上一騙,你明白麼?”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這我倒不知道……”

    頓了頓,接道:“這麼説來,卞前輩真有可能是……”

    獨孤朋道:“根本就是,小子,你想,如今大事未成,那卞騙子怎會離開長安?他有一宗好處,只拿了人的錢,接下了人家的事,他一定替人家辦完才抽手。”

    金大龍沉吟了一下,道:“那麼,衞振東已然吞鈎蹈網,為什麼至今鏢局仍是他的?”

    獨孤朋搖頭説道:“那我老人家就不得而知了,也許,他們在等待什麼?”

    金大龍道:“老人家以為他們在等待什麼?”

    獨孤朋搖頭説道:“不知道,難説。”

    金大龍道:“他們這又是什麼用意?”

    獨孤朋道:“小子,沒人怕錢多的。”

    金大龍點頭説道:“該是,老人家可知道,長安酒樓的主人是誰麼?”

    獨孤朋搖頭説道:“不知道,也難打聽……”

    金大龍微詫説道:“難打聽?”

    “可不是麼?”獨孤朋道:“問遍長安城,都説姓甄,叫甄百萬,當然,你我都明白,這三字絕對不真,陰陽二怪豈是輕易服人之人?”

    今大龍道:“那麼老人家何不找二怪……”

    獨孤朋老臉微紅,一搖頭,道:“陰陽二怪向來焦孟不離,那陰怪莫庸必也在長安城內,一旦他二人聯了手,恐怕……”

    搖頭苦笑不語。

    金大龍道:“老人家何不邀全六奇……”

    獨孤朋道:“我六個只有每年八月中秋在黃鶴樓碰頭一次,別的時候誰也難找到誰,如今是什麼時候,假如等八月中秋再趕到黃鶴樓,一去一來,遠水哪救得了近火?”

    金大龍微愕説道:“遠水救近火?老人家是要……”

    獨孤朋道:“我老人家生平無他好,唯愛杯中物及伸手管閒事,如今這件事既被我老人家碰上了,我老人家怎有袖手旁觀之理?”

    金大龍微皺眉説道:“這倒是麻煩得很……”

    獨孤朋道:“確實很麻煩,只是,小子,難道你不聞不問麼?”

    金大龍笑道:“老人家,我為什麼要聞要問?我一非成名奇人,二又不愛管人閒事,有道是:自掃門前雪……”

    “小子”獨孤朋道:“雪快要下到你門前了。”

    金大龍淡然笑道:“等它礙足時再掃不遲。”

    獨孤朋雙眉一軒,道:“小子,你真要到那時候再掃?”

    金大龍道:“老人家,我沒有必要作欺人之談。”

    獨孤朋臉色一變,道:“小子,我沒有想到你……”

    金大龍淡淡笑道:“老人家,我父子閉了塞外牧場,遠來長安,只為創番事業,謀求個飽暖,如今甫到此處,一事未成,哪有工夫管別人的閒事?更不願惹上一身麻煩……”

    獨孤朋霍地轉註金老頭,道:“老哥哥,你怎麼説?”

    金老頭淡淡説道:“獨孤大俠,將來鏢局由他兄弟掌管,老朽這瞎了眼的……”

    話猶未完,獨孤朋憤然站起,冷笑説道:“好,算我酒鬼醉眼模糊沒看清楚人。”

    話落,一陣風般衝出了門,破空而去。

    金老頭淡然而笑,道:“大龍,去替他絆住一個。”

    金大龍應聲説道:“是,爹!”

    舉步行了出去。

    他這裏剛出房門,東屋門適時而開,一條瘦高黑飛步而出,他一見金大龍一怔,旋即頭一低,要走。

    金大龍及時喊道:“是莫帳房麼?”

    那瘦高人影可不正是帳房莫懷玉?

    他立時停步“哦”地一聲乾笑説道:“原來是金爺,還沒睡?”

    金大龍一邊往他立身處走,一邊説道:“剛來了個朋友,他剛走……”

    説話間已到莫懷玉面前,笑問道:“怎麼,這麼晚了,莫帳房還要出去?”

    莫懷玉笑道:“我這個人心裏不能有一點事兒,剛想起有筆帳算錯了,所以急忙披衣而起,打算去算算……”

    金大龍笑道:“莫帳房令人敬佩……”

    “好説!”莫懷玉道:“金爺要沒有事,我失賠……”

    金大龍忙道:“正有事請教,聽家父説,房子………”

    莫懷玉道:“明天我就帶金爺去看房子……”

    金大龍道:“多謝莫帳房,價錢方面……”

    莫懷玉道:“金爺最好跟他當面談。”

    金大龍道:“還要請莫帳房幫忙一下,我不會虧……”

    莫懷玉道:“那什麼話,我應該的,金爺只管放心……”

    “對了”!金大龍道:“莫帳房,那房子夠大麼?”

    莫懷玉忙道:“夠,夠,金爺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金大龍一點頭,道:“好吧,莫帳房忙去吧!”

    莫懷玉神情一喜,拔腿便走,他剛走兩步,金大龍又一聲:“莫帳房,請等一下!”

    莫懷玉只得停步回身:“金爺還有什麼事?”

    金大龍一搖頭,道:“算了,還是等明天看房子時再説吧!”

    莫懷玉既急又氣更恨,但他只有忍住,轉身匆匆而去。

    望着那瘦高背影,金大龍一笑轉身回房。

    這一夜,爺兒三個沒睡,燈下密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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