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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心

    鐵大一挺胸,大踏步跟了上去。

    十里遠近,在常人腳下那是夠遠的,可是在這三位腳下,那就算不了什麼了,沒多久,白沙灘已然在望。

    所謂白沙灘,是一片綠洲,一泓碧水,幾棵綠樹。給這無垠荒漠增添了不少生氣。

    看在人眼裏,那就像大熱天裏吃了一口冰,打心眼兒裏透着舒月艮。

    十匹駱駝散卧在那片如蘭的碧綠草地上。有的低頭在池裏飲着水,池邊那片沙,雪白,就那麼一塊地兒,跟幾十步外的沙就不一樣,真夠玄的。

    那位身材纖小的黑衣人兒,就坐在池邊一塊石頭上,腳下是碧水,頭上是濃蔭,舒服極了,可真會享受。

    那十名壯漢散立各處,人人腰裏都掛着一柄雁翎刀,有兩個站立在那位黑衣人兒身後。

    行近,鐵大咧着嘴出了一口氣。

    舉袖擦了汗,四下環顧着道:“不賴,這地方可真舒服。讓我在這兒住上一輩子我都幹。”

    商二冷冷瞟了他一眼,沒説話。

    那位黑衣人兒忽從石頭上站了起來,開了口:“傅少主!”

    聲音甜美清脆銀鈴般,好聽極了。

    傅少華目光一凝。

    那黑衣人兒道:“傅少主如約而來,我的面子不小。”

    傅少華道:“蒙姑娘寵召,傅少華不敢不來。”

    一名壯漢抱着氈子走了過來,一抖一鋪,四四方方地鋪在涼陰裏,連一點皺的地方都沒有。

    這張氈子挺大,十幾個人都難坐滿。

    黑衣人兒一抬手道:“請坐。”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

    沒客氣地走到氈子一頭坐下。

    那位黑衣人兒就坐在氈子的另一頭,兩名壯漢侍立在她身後,鐵大、商二也跟得傅少華緊緊的。

    坐定,黑衣人先開了口:“我該先謝謝傅少主。”

    傅少華凝目説道:“我不懂姑娘何指?”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剛從歸化來可是?”

    傅少華道:“不錯。”

    黑衣人兒道:“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已拿到手了,是麼?”

    傅少華霎時明白了幾分道:“不錯。”

    黑衣人兒道:“那冊各派秘技抄本本是本門的,從養古月手上丟失了,現在傅少主受養古月之託又把它追了回來,我不該謝謝傅少主麼?”

    傅少華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所以邀約我到這兒來,是為了向我索還那冊各派秘技抄本麼?”

    黑衣人兒道:“我不敢索還,只能説我表明身份,讓傅少主知道我是誰,傅少主自然就會把它擲還給我。”

    這位姑娘會説話。

    傅少華道:“我還沒請教,貴門是……”

    黑衣人兒截口説道:“我只能夠告訴傅少主,本門剛重現江湖沒多久,所作所為跟‘鐵騎會’同。”

    傅少華道:“那麼姑娘是……”

    黑衣人兒輕笑一聲道:“我是什麼人,傅少主還用問麼?”

    傅少華道:“姑娘是一門之主?”

    黑衣人兒道:“是的,我繼承了先父的遺志,本門的弟兄對我也十分愛戴。”

    傅少華道:“姑娘女中豪傑,巾幗奇英,那是必然的。”

    黑衣人兒道:“當着‘鐵騎會’的傅少主,我可不敢當這個。”

    抬手一招,道:“拿過來。”

    一名黑衣壯漢高應一聲,捧着一具草囊大步行近,彎腰在氈子上一抖,掉了一氈子珍珠、翡翠、貓兒眼,全是價值連城的東西,黑衣人兒含笑説道:“區區俗物,唯恐瀆冒,但我只有這樣略表寸心,還望傅少主笑納。”

    傅少華對那一氈價值連城的玩藝兒沒看一眼,望着黑衣人兒道:“養老人家跟貴門是什麼關係?”

    黑衣人兒道:“養古月是先父的生死交,是本門的當然護法。”

    傅少華道:“姑娘能否給我個證明?”

    黑衣人兒道:“證明我有,只是傅少主既張口跟我要證明,除了養古月在這兒,聽他親口説一句之外,傅少主是不會信的,是不?”

    傅少華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姑娘該知道,這冊各派秘技抄本關係重大,我不能隨便交給他人。”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説的不錯,要照傅少主這麼説,這件事就麻煩了……”

    傅少華道:“我還要告訴姑娘,養老人家囑我把那冊各派秘技抄本,是哪一派的還給哪一派……”

    黑衣人兒含笑説道:“傅少主該知道,養古月只是本門的護法,我才是一門之主。”傅少華道:“姑娘是説養古月説的話不算數?”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也是一門之主,應該知道這麼大的事只有為主為首的才有權決定。”傅少華道:“姑娘話是不錯,只是當初請我的是養老人家。”

    黑衣人兒道:“我可以告訴傅少主,本門這冊各派秘技抄本是從養古月手裏丟失的,他唯有追回這冊各派秘技抄本,才能將功折罪,盡贖前衍。”

    傅少華道:“姑娘不必拿老人家來要脅我……”

    黑衣人兒道:“那我不敢,傅少主可別誤會。”

    傅少華道:“我要告訴姑娘,一個門派要充實自己的實力,那本無可厚非,要是以某種手段去挾持人,強迫人低頭屈服,那不是正途,也有違開宗立派的宗旨。”

    黑衣人兒含笑説道:“謝謝傅少主指教,只是各人有各人的使法……”

    傅少華道:“姑娘既然這麼説,我就不便再説什麼了……”

    黑衣人兒一指氈子上那一堆道:“那麼這些還請傅少主笑納。”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的好意,這些我不敢收受。”

    黑衣人兒道:“要是讓我白接那冊各派秘技抄本,那會讓我不安。”

    傅少華道:“話既然到了這兒,姑娘還請恕我直言一句,我不能把那冊各派秘技抄本交給姑娘。”

    黑衣人兒道:“要是不願把它交給我們倒也可以,不過傅少主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傅少華道:“姑娘有什麼條件?”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跟傅少主身後這兩位虎將,一起加入本門。”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姑娘看重,我至感榮寵,只是人各有志,我難以從命。”

    黑衣人兒道:“那麼傅少主勢必得把那冊各派秘技抄本留下來了。”

    傅少華長身站了起來。

    剎那人影閃動,那八名壯漢已然圍成了一圈,個個手按刀柄,待命而動。

    傅少華視若無睹,目注黑衣人兒道:“姑娘你我最終目的相同,可以説是站在一條線上的,我不希望傷了自己人彼此間的和氣。”

    黑衣人兒坐着沒動,微一搖頭道:“我也不願意,我是事出無奈。”

    傅少華道:“姑娘,所謂各派秘技,那秘技抄本不該是貴門所有。”

    黑衣人兒道:“但卻是本門冒大險好不容易抄錄下來的。”

    傅少華道:“養老人家麼?”

    黑衣人道:“正是養古月。”

    傅少華揚了揚眉道:“養老人家他惹的是非大了。”

    “可不是麼?”黑衣人兒笑道:“他已經被我給押起來了,這就是把麻煩惹上了自己身上,他要是無法追回那冊抄本,他的麻煩比現在更大。”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姑娘把養老人家押起來了?”

    “是啊。”

    黑衣人兒道:“他剛出歸化城就讓我截下了,要不然我怎麼知道誰是傅少主你呢。”

    傅少華沉默了一下道:“貴門若是要這冊各派秘技抄本,可以讓養老人家來找我要,我可以告訴姑娘,只有這一個辦法。”

    黑衣人兒搖頭説道:“不,夜長夢多,遲則生變,萬一讓你捷足先登把各門派收歸旗下……”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姑娘看差傅某人了,傅某人若有此心,也不會要把這冊各派秘技抄本是哪一派的還給哪一派。”

    黑衣人兒道:“我怎麼知道你一定會還?”

    傅少華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丈夫輕死重一諾,我這個人向來説一句是一句,姑娘要是不信,儘可以派個親信看着我物歸原主。”

    黑衣人兒搖頭説道:“辦法倒好,只是難以行通,本門冒大險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我也不願意就這麼輕易放棄。”

    傅少華道:“姑娘的意思,是非讓我把東西留下來不可了?”

    黑衣人兒道:“恕我直言,我正是這個意思,只要是傅少主三位能衝出重圍,那就自當別論了。”

    傅少華道:“姑娘,我不願傷了自己人和氣。”

    “那容易。”黑衣人兒道:“請傅少主把那冊各門派技抄本留下。”

    傅少華雙眉一揚道:“姑娘這是強人所難。”

    轉身往來路行去。

    鐵大、商二一邊一個,傍得緊緊的,兩個人雙臂部都凝足了功力。

    商二手裏更暗釦了一把銅骰子。

    背後響起了一聲銀鈴輕笑:“今天要走了傅少主,本門就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這句話剛説完,“錚”然連響,八名壯漢齊拔刀,雁翎刀一柄柄,光芒森寒。

    正面兩名大漢掌中雁翎刀一橫,封死了去路,道:“傅少主請把東西留下再走。”

    傅少華腳下不停,淡然發話:“我不願傷彼此和氣,二位請讓路。”

    兩名壯漢道:“我二人奉命行事,只好得罪了。”

    雁翎刀一擺,寒芒閃動,分取傅少華雙肩。

    鐵大、商二同時出手,一人一指點了過去。“當”地一聲,兩柄雁翎刀立時盪開了去。

    兩名壯漢臉色一變,喝道:“好功夫。”

    刷,刷,刷一連攻出三刀,刀刀帶着逼人的勁風。

    一人攻出三刀,兩個人就是六刀了,這六刀所指,無一不是傅少華的重穴要害。

    只見鐵大、商二猛然跨前一步,人影閃處,兩柄雁翎刀破空飛起,兩個壯漢踉蹌後退,兩口鮮血噴出老遠。

    另六名壯漢暴喝一聲,立即閃身過來封住了去路。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聲輕喝:“二位小心,我要出手了。”

    鐵大、商二連忙回身,只見兩線紅影分別襲向腳下,奇快無比,令人無從躲閃,心中剛一驚,陡覺一雙腳脖子一緊,一股大力猛然往前一帶,立足不穩,雙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清楚了,那是兩把極細的紅繩,那兩端分別握在黑衣人兒的雙手裏。

    鐵大濃眉一揚,揮掌就劈。他這一掌力道千鈞,足能斷金碎玉,可是一掌砍在紅線上,不但沒能砍斷那根紅繩,反而受一股反震震得他一隻右掌繃起老高。

    鐵大一怔色變道:“我就不信!”

    他彎腰就要去拔靴角里的匕首。

    黑衣人兒輕笑一聲道:“遲了,二位。”

    只見他兩腕一振,鐵大跟商二硬生生地讓她拖了過去。

    傅少華跨步近前,俯身揮掌,一手一把抓住了兩根紅線,道:“姑娘請放手。”

    黑衣人兒輕笑説道:“只要你扯得去,還怕我不放手麼?”

    傅少華道:“姑娘要不放手,可別怪我毀了它。”

    黑衣人兒道:“你要知道,這不是普通一般繩子,刀劍都傷不了它。”

    傅少華道:“區區幾根‘天蠶絲’,還難不倒我。”

    話聲方落,“崩”,“崩”兩聲,兩根紅繩已從傅少華手握處截斷,鐵大、商二兩腳一掙,已從地上躍了起來。

    只聽黑衣人兒厲聲叫道:“你,你敢毀我的……”

    傅少華道:“這是姑娘自找的,怪不得我……”

    身軀一晃,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鐵大、商二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黑衣人兒一怔站了起來道:“你,你帶着傷?”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實告姑娘無妨,我傷在‘小召’扎薩克喇嘛掌下……”

    黑衣人兒道:“這麼説你沒能把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奪回來?”

    傅少華道:“那扎薩克喇嘛敗在了我手下,可是他不知道我受了傷,那冊各派秘技抄本仍被我奪了過來。”

    黑衣人兒呆了一呆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倒挺老實的,你不能妄動真氣是不是?”

    傅少華淡然點頭道:“不錯。”

    黑衣人兒嬌笑説道:“好極了,你不能妄動真氣,你左右那兩名虎將已不是我的對手,那冊秘技本已是我囊中物了……”

    傅少華緩緩搖頭説道:“姑娘想錯了,除非姑娘把我三人放倒在這白沙灘,否則絕拿不走那冊秘技抄本,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但有三寸氣在,一定要把它還給各派。”

    黑衣人兒道:“你真沒一點私心?”

    傅少華淡然笑道:“只要是有主之物,即便是奇珍異寶,傅少華也能毫不動心。”

    黑衣人兒道:“你真了不起啊!”

    “豈敢。”傅少華道:“人生在世,本該如此。”

    黑衣人兒沉默了一下道:“你傷得重麼?”

    傅少華道:“這點傷算不了什麼,護這冊各派秘技抄本之力我還有。”

    黑衣人兒微一搖頭道:“你誤會了,我是想讓你到我那兒去養養傷。”

    傅少華呆了一呆道:“多謝姑娘的好意。”

    黑衣人兒道:“我這個人不願乘人之危,那冊各派秘技抄本的事,暫時不提,好麼?”

    傅少華深深一眼道:“姑娘俠義胸襟,讓人佩服,只是你我素昧平生,僅僅一面,隆情盛誼,我不敢領受,姑娘要那冊各派秘技抄本,最好現在就下手奪。”

    黑衣人兒搖頭説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不忍起來了,你走你的吧,各派秘技抄本事,暫時不提了,不過你要弄清楚,我只是暫時不提了,並不是不要了!”

    傅少華凝目深注,道:“姑娘的決定,很出我意料之外。”

    黑衣人兒搖頭説道:“那也沒什麼,我只是不願乘人之危而已。”

    傅少華道:“我也要告訴姑娘,現在是下手搶奪那冊各派秘技抄本的最佳時機,錯過現在這個機會,以後姑娘再想下手,那可就難了。”

    黑衣人兒輕笑一聲道:“難説,不過就算我奪不回來那冊各派秘技抄本,我也不會甘休。”

    傅少華道:“那就行了,姑娘的俠義胸襟,我會永遠記在心裏的,告辭。”

    一抱拳,帶着鐵大、商二轉身要走。

    只聽黑衣人兒説道:“傅少主請慢走一步。”

    傅少華回過身來道:“姑娘莫非現在就後悔了?”

    黑衣人兒含笑説道:“你小看我了,別看我是個女人家,我這個女人家説話也是向來一言九鼎。”

    傅少華道:“那麼姑娘有什麼見教?”

    黑衣人兒道:“好説,我正要請教,聽説傅少主在昭君墓前目睹一出奪符的戲,可有這事?”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姑娘是聽誰説的。”

    黑衣人兒道:“當然是聽養古月告訴我的。”

    傅少華一點頭道:“不錯,曾有這回事。”

    黑衣人兒道:“那麼我要請教,有個滿面虯髯的接符人,前往昭君墓前接符,一去不回,至今毫無音訊,傅少主可能告訴我,他到哪裏去了?”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那接符人跟姑娘是……”

    黑衣人兒道:“既然傅少主是同一條線上朋友,我也不願瞞傅少主,那接符人是我派出去的。”

    傅少華心頭微震,輕哦一聲道:“原來姑娘是‘烏衣門’?”

    黑衣人兒嬌軀震動了一下道:“傅少主也知道‘烏衣門’?”

    傅少華道:“貴門崛起於早年,未幾便聲威大震,復現於如今,在姑娘的領導下,一切做得有聲有色……”

    黑衣人兒微一搖頭道:“有聲有色倒不敢當,不過本門復現以來,先得各派秘技抄本,後得門路,以萬金易得那半塊虎符,儘管虎符得而復失,也是頗值得安慰的事………”

    頓了頓接道:“傅少主你既目睹奪符的戲,應該知道本門派出那接符人的下落,對麼?”

    傅少華道:“事實不錯,我確知那接符人的下落。”

    黑衣人兒道:“可否請告訴我他現在何處?”

    傅少華道:“他的屍首倒掛在‘小召’的後院裏。”

    黑衣人兒並未怎麼震動,只輕“哦”了一聲道:“傅少主的意思是説他死了,死在‘小召’?”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黑衣人兒道:“這就不對了,一沒得符,二來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怎會落進喇嘛手裏?”

    傅少華沉默了一下道:“事情是這樣的……”

    接着他把邂迨那接符人,如何跟接符人相約,如何在“萬家幫”無意泄露此事的經過説了一遍,最後説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很歉疚,也很不安。”

    黑衣人兒道:“是這樣麼?傅少主。”

    傅少華道:“這是實情實話。”

    黑衣人兒輕笑一聲道:“那真謝謝傅少主了,不過我要是傅少主,我斷斷不會這麼做,我會先奪取那半塊虎符,然後再故作好人跟那接符人訂會面之約,最後我再巧妙地把他和盤託給虜賊的爪牙,這樣才高。”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黑衣人輕笑説道:“傅少主已經明白了,是不?”

    傅少華雙眉揚起,旋即淡然一笑道:“姑娘看錯人了,傅某人做事一向仰不愧,俯不怍,姑娘怎麼想,那只有任憑姑娘了。”

    轉身行去。

    只聽背後那黑衣人兒道:“你要隨我怎麼想,到時候我可要一併找你要虎符了。”

    傅少華沒停步,沒回頭道:“姑娘只管找我要就是。”

    黑衣人兒道:“惹上了‘烏衣門’,就沒有好受,傅少主還請隨時小心了。”

    傅少華沒説話。

    鐵大哼了一聲道:“哼,您還理她幹什麼?好人做不得,咱們今後一件閒事都不管。”

    傅少華吁了一口氣,沒説話。

    商二道:“少爺,您礙事麼?”

    傅少華道:“剛才動了一次真氣,傷勢又加重三分,恐怕至少要一個月才能痊癒。”

    商二道:“都是我們倆。”

    傅少華道:“説這個幹什麼?看看,有人跟來沒有?”

    忽聽一陣駝鈴聲傳了過來。

    商二扭頭一看,道:“少爺,他們走了。”

    傅少華轉身一看,可不,白沙灘收拾得乾乾淨淨,十匹千里明駝已然馳出老遠。

    傅少華皺皺眉,眉鋒皺得很深。

    商二道:“少爺,您在想什麼?”

    傅少華道:“我在想,她既然不想乘人之危,顯然是個有俠義胸襟的奇女子,既然如此,她怎麼會是這般不明事理,不辨是非?”

    鐵大道:“跟這種娘兒們沒什麼好羅嗦的,她怎麼來,咱們怎麼接着就是。”傅少華道:“‘烏衣門’一向是個神秘幫派,恐怕不易與,其實這倒是小事,我只擔心‘烏衣門’跟‘鐵騎會’一旦拼鬥起來……”

    商二道:“那可不是件什麼好事。”

    鐵大道:“我可沒什麼顧忌,她的作法根本不是正途,再加上她那麼自私,照我看她的目的絕不會跟咱們一樣。”

    傅少華臉色凝重,道:“各幫派一向只知小我,不知大我,這是最大的弊病,如果任情勢這麼發展下去,恐怕自己要毀在自己人手裏,虜賊要坐收漁人之利了。”

    商二沒説話。

    鐵大卻高揚着濃眉道:“管他孃的,先一個個收拾了再説,看咱們誰吃了誰?”

    傅少華搖頭説道:“我要能這麼做,對‘烏衣門’我就不會有所忍讓了。”

    鐵大兩眼一睜道:“都是養古月這老東西,他怎麼是這樣人,養他喂他,到頭來,他卻反咬人一口。”

    傅少華道:“各為其主,這也難怪人家,再説養古月也只是實話實説,實情實稟,誤會的只是那位姑娘。”

    鐵大還待再説。

    傅少華微一搖手道:“別再説什麼了,那與事無補。”

    轉身往前行去。

    他還能走,而且走得很穩,可是鐵大跟商二緊緊地傍着他,不敢遠離一步。

    剛走沒幾步,驀地裏又是駝鈴聲隨風飄來。

    鐵大濃眉一揚:“孃的,又來了,還不死心麼?”

    商二道:“弄清楚了再罵不遲。”

    説話間遠處已出現一隊駱駝,點點數數,不多不少,正好八騎,三個人都好眼力,看得很清楚,兩個紅衣喇嘛六個俗家漢子,這六個中還有兩個是上了五旬的老頭兒,另外四個也都在四十以上,全是一色天藍短打。

    鐵大道:“不是‘烏衣門’……”

    商二眉鋒皺起:“麻煩了,恐怕還是大麻煩,一時間沒處躲,跑起來也比不上那四條腿的駱駝……”

    傅少華探懷取出那黃綾子包遞向商二道:“無論如何護住這個,必要時先走你的。”

    商二沒接道:“少爺,您這是什麼話……”

    傅少華淡然截口道:“商二,你不比鐵大,拿着。”

    商二略一咬牙,伸手揣進了懷裏。

    只聽鐵大説道:“過來了。”

    可不,八匹駱駝,二前六後,一陣風般馳了過來。

    傅少華道:“前面兩個是紅衣大喇嘛,不好對付,後頭那六個也都不是庸手,咱們要小心了。”説話間八匹駱駝,已然馳近一丈一起停住,兩個喇嘛一般地高大魁偉,兩人俱是一臉的兇惡像。

    他兩個四道鋭利目光盯上了三人,可是都沒説話。

    從後頭上來一匹駱駝,那是個五旬上下的馬臉老者,他那對驚目光霍地一凝,冷冷道:“你們三個剛才在嘀咕些什麼?”

    鐵大粗聲粗氣地道:“説説話也不行麼?”

    那馬臉老者兩眼一瞪道:“不行。”

    鐵大剛要再説,商二已然搶了先,滿臉笑容道:“好,不行我們不説就是。”

    那馬臉老者凶煞稍斂了些,目光從商二臉上掠過道:“你三個是幹什麼的?在這渺無人煙的荒漠一帶逛個什麼勁兒?”

    商二微一欠身道:“先生是……”

    馬臉老者冷然説道:“我問你話。”

    商二連應三聲是,忙道:“我三個是路過這兒,剛從白沙灘來,要到歸化去。”

    馬臉老者瞧了商二一眼,冷冷一笑道:“你會説話,姓什麼?幹什麼的?”

    商二道:“我姓賈,叫賈三,跑江湖混混飯吃,老先生以後多照顧。”

    馬臉老者陰陰一笑道:“你可知道我們幾個是幹什麼的?”

    商二道:“這個我不清楚,剛才還問過……”

    “瞎眼的東西。”馬臉老者一瞪眼叱道:“有兩位佛爺在,你們還看不出來麼?”

    商二“哦”地一聲,馬上換上一副誠惶誠恐神色道:“原來幾位是官差,草民有眼無珠……”

    馬臉老者冷哼一聲道:“根本就是個瞎子,他兩個是幹什麼的?”

    商二道:“他兩個是草民的朋友,一塊兒跑江湖混飯吃的,大個子是摔跤的,草民會變戲法兒,至於這一位是個算卦的。”

    他倒真會分配!

    馬臉老者冷冷一笑,轉望鐵大道:“你是摔跤的?”

    鐵大可沒商二那麼能屈能伸的好涵養,語氣有點冷:“不錯。”

    馬臉老者道:“我試試你的下盤功夫怎麼樣。”

    從身旁革囊裏摸出一條長鞭,一抖腕,鞭梢兒往鐵大兩條腿纏去。

    鐵大臉色一變,就要抬手,可是他見傅少華跟商二都沒動靜,他手只是動了一動,又忍住了。

    長鞭捲上了一隻小腿,馬臉老者回腕一扯,鐵大跟釘在地上一樣,連動都沒動一下,倒是那馬臉老者自己身子往前一傾。

    馬臉老者臉上變了色,陰笑説道:“不軟嘛,我再試試。”

    商二輕笑了一聲,適時馬臉老者沉腕再扯,鐵大身軀一晃,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馬臉老者笑了:“大個子,下盤還軟點兒,再多練幾年吧。”

    長鞭像靈蛇一般,從鐵大兩腿飛起,一閃往鐵大臉上點去,鐵大一偏頭,“叭”地一聲,鞭梢兒掃在左肩上,衣裳破了一塊,肌膚熱辣生疼。

    商二適時又笑了一聲。

    鐵大坐在沙地上沒動,脖子蹩得通紅,紅得像要滴血。

    還好,那馬臉老者沒揮第二鞭,他嘴角含着一絲陰笑道:“大個子,在我面前玩鬥,你還差得遠呢。”

    商二忙笑道:“是,是,草民們跑江湖,混飯吃,不過拉個架式濛濛人罷了,哪能跟您老那真功夫比。”馬臉老者面露得意之色,把長鞭往革囊裏一塞,就要拉轉駱駝往後退。

    居左那名滿臉絡腮鬍的喇嘛伸手一攔,望着傅少華冷然説道:“你還沒告訴他,佛爺帶着駝隊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呢。”

    馬臉老者一怔忙道:“是,卑職忘了,卑職該死,卑職這就告訴他們……”

    商二搖頭説道:“沒有,草民們沒見……”

    那鬍子喇嘛冷笑一聲道:“把那三名欽犯的形象告訴他。”

    馬臉老者忙應一聲道:“那三名欽犯一個年輕,長的挺俊,穿着也不錯,跟個富家公子似的,一個是個身材高大,滿臉鬍子的蒙古人……”

    忽然一怔,臉色一白,住口不言。

    那鬍子冷笑説道:“你明白了麼?”

    馬臉老者激靈一顫道:“卑職該死,拿下了。”

    他拉得駱駝往後一退,身後四個壯漢飛身下了駱駝。

    鬍子喇嘛一抬手,沒一個敢動,鬍子喇嘛那一隻牛眼盯上了商二,緩緩伸出了毛茸茸大手道:“把你懷裏那個黃綾子包拿出來。”

    商二笑了:“揭穿了,一臉精像的是個傻蛋,一臉渾像的反倒機靈……”

    鐵大猛然從地上躍起,道:“現在還讓我忍麼?我忍過了。”

    騰身撲向那馬臉老者。

    商二也不閒着,大手一把鋼骰子撒了出去。

    按説,鐵大、商二奇襲,都是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是可以奏效的,誰知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鬍子喇嘛一掌硬把鐵大逼落了地,另一個慘白臉喇嘛袍袖一震,全把商二的鋼骰子收了過去。

    眼看就要壞事,傅少華突然一聲沉喝:“商二,走。”

    商二像沒聽見,飛快地掏出那黃綾子包往傅少華手裏一塞,跟鐵大往裏一靠,依肩站在傅少華身前,道:“少爺,您走,能多快就多快,我兩個擋他們一陣。”

    傅少華剛要説話,商二接着道:“少爺,你平日是怎麼教導我們的,大局為重。”

    傅少華道:“我聽你的,你兩個保重。”

    一咬牙轉身便走。

    驀地裏駝鈴之聲大作,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傅少華抬眼一看,不由一怔,四下裏處處駱駝,至少有三十騎,風馳電掣般馳了過來。

    駱駝上全是蒙面黑衣人,赫然是“烏衣門”人,剛才只有十騎,前後沒多大工夫竟然糾集了三十騎,“烏衣門”的神秘的確不可思議。

    一轉眼間四下裏三十騎來近,十丈外一起收住,一匹駱駝越前數尺,上頭高坐着的正是那位黑衣人兒,只聽她冷然説道:“我命人數數,數到十你們還不走,我讓你們屍陳荒漠一個不留。”

    她一招手,身後一名壯漢開始高聲數數。

    鬍子喇嘛冷然説道:“好大膽,要造反了……”

    馬臉老者忙高聲説道:“我們這是緝拿欽犯……”

    黑衣人兒冷然説道:“我知道,要不是我就不管了,已經數到四了。”馬臉老者臉色一變,轉過臉來就要跟鬍子喇嘛説話,鬍子喇嘛抖手一巴掌,打得他滿嘴冒血,差點從駱駝身上栽下來,鬍子喇嘛轉臉跟慘白臉喇嘛低低説了幾句,慘白臉喇嘛一點頭,拉轉駱駝向外馳去。

    馬臉老者等六人怔了一怔,連忙跟了過去。

    黑衣人兒揮手示意讓路,容得八騎出了包圍圈,她隨喝一聲:“追!”十匹駱駝飛一般地追去。

    前頭的跑的急,後頭追的也急,轉眼間都沒了影兒。

    傅少華怔怔地站在那兒,作聲不得。

    黑衣人兒策動駱駝馳了過來道:“傅少主受驚了!”

    傅少華一抱拳道:“多謝姑娘仗義伸手。”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這是恩,是不是?”

    傅少華道:“不錯。”

    黑衣人兒道:“那麼,傅少主何以謝我?”

    傅少華道:“傅少華日後定當有所報償。”

    黑衣人兒道:“要是我現在要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呢?”

    傅少華道:“姑娘原諒,我不敢以他人之物為酬。”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原是本門的。”

    傅少華道:“但那秘技卻是屬各門派的。”

    “我沒想到傅少主是這麼個人。”

    商二突然説道:“姑娘容商二插句嘴。”

    黑衣人兒道:“商護衞有什麼話請儘管説。”

    商二道:“多謝姑娘,商二以為姑娘想要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很容易,只要剛才別現身,別伸手,等虜賊把抄本奪去之後,再現身下手,不就可以輕易到手了麼?”

    黑衣人兒微一點頭道:“商護衞説的不錯,可是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我要從某個人手裏要一樣東西,我非讓他親手交給我不可,這,商護衞明白了麼?”商二道:“商二明白了,不過,姑娘是想讓我家少主把那冊抄本雙手奉上,恐怕很不容易的!”

    黑衣人兒笑道:“我知道,我這個人就喜歡這樣,越難的事我越要做,而且非達到目的不可,我不怕誰,我相信你家少主總有一天會把那冊抄本親手交給我的。”

    商二道:“姑娘就是為這伸手麼?”

    黑衣人兒道:“我還可以這麼説,傅少主可別介意,傅少主是我的獵物,我絕不容他人伸手。”

    傅少華道:“傅少華現在的處境,沒有資格使用‘介意’二字。”

    黑衣人兒道:“畢竟傅少主還是介意了。”

    商二道:“姑娘,商二還有一事不明。”

    黑衣人兒道:“商護衞只管問,我願為商護衞解疑。”

    “多謝姑娘。”商二道:“姑娘既縱賊,為什麼又要追賊?”

    黑衣人兒笑道:“看他們丟盔棄甲,抱頭鼠竄,不是挺好玩的麼?”

    商二道:“那麼姑娘既能誅賊,為什麼又要縱賊?”

    黑衣人兒笑問道:“商護衞這是責我不該縱賊?”

    商二道:“姑娘明鑑,商二不敢。”黑衣人兒笑笑説道:“都是自己人,我不瞞商護衞,餘下這二十騎,沒一個是活生生的真人,一個個全是草扎的假人,商護衞要是不信,儘可以過去解開他們的衣裳看看。”

    商二凝目再看,可不是,剛才沒顧細看,如今這一細看,馬上就看出那六騎每一個都不對勁兒。

    他怔住了半響才道:“姑娘高明,商二歎服。”

    駝鈴響動,那追賊十騎馳了回來,近前收住,一起欠身施禮。

    黑衣人兒問道:“追哪兒去了?”

    只聽一人恭聲道:“回姑娘,賊往歸化方向跑了。”

    黑衣人兒轉過臉來道:“傅少主,你我後會有期,前途路仍坎坷,還請傅少主多珍重。”

    拉轉駱駝,當先飛馳而去。

    傅少華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説話,可是臉上的神色清楚地顯示出,他心裏很不是味兒。

    商二輕咳一聲道:“少爺,咱們走吧。”

    鐵大突然叫道:“好厲害的娘兒們。”

    商二瞪了他一眼,鐵大這時候很明白,馬上閉了嘴。

    傅少華嘆了一口氣,道:“此女之心智與所學,在當今算得上少見……”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他刁辣得可愛。”

    傅少華淡淡然笑了笑,沒説話。

    商二又道:“少爺,要是各幫派各自為政,各行其事,她可能是咱們唯一的勁敵。”

    傅少華道:“是麼?”

    商二道:“要是能把她馴服了,那可是咱們的一大助力。”

    傅少華沒説話,邁步向前行去。

    商二、鐵大忙跨一步,跟了去。商二道:“少爺,虜賊不會死心的,她沒説錯,前途仍然坎坷,咱們得多小心,以我看您不如找個地方,先把傷……”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有這麼一個助力的護衞在側,咱們又怕什麼?”

    商二一怔,沒説上話來。

    鐵大道:“對啊,讓她護着咱們吧,咱們可以放心走咱們的,連睡覺都能把枕頭墊得高高的。”

    商二瞪了一眼,道:“你懂什麼?”

    “怎麼?”鐵大道:“我又説錯話了?”

    商二看了看傅少華。

    鐵大閉上了嘴,傅少華很輕淡地説:“不必諱言什麼,我不得不承認現在得任她擺佈。”

    商二遲疑着道:“少爺,您可容我説句話?”

    傅少華道:“什麼?”

    商二道:“我看那位姑娘對您……”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可能麼?商二。”

    商二笑了,道:“我沒看錯過人,也沒看錯過事。”

    傅少華道:“商二,現在咱們跟他立場敵對,以後也可能是敵對立場。”

    商二道:“這個我清楚,不過那‘情’之一字的魔力,是大於一切的……”

    傅少華看了他一眼道:“似乎,你是過來人。”

    商二臉一紅:“您別取笑我了。”鐵大咧着嘴笑道:“商二也會臉紅,難得啊!”

    商二嘿嘿一笑道:“鐵大,大哥別説二哥,我商二可比不上你姓鐵的……”

    只聽一陣駝鈴聲傳了過來。

    鐵大道:“這又是誰?”

    身左遠處馳來兩匹駱駝,上頭坐的是兩個黑衣蒙面壯漢,一看就知道是“烏衣門”人。

    鐵大一咧嘴道:“大姑娘又來了。”

    兩匹駱駝馳近,兩個黑衣蒙面壯漢跳了下來,一人手裏提一具革囊,上前一躬身道:“我家姑娘説,荒漠無垠,歸化一帶已是去不得,天熱路遠城鎮少,特命我二人給傅少主送點吃喝來。”

    傅少華還沒有説話,商二搶前——步接過兩具革囊道:“請回稟貴上,我們少主謝了。”

    兩名壯漢高應一聲,轉上駱駝飛馳而去。

    傅少華皺眉道:“商二,你這是……”

    商二道:“少爺,送上門來的吃喝怎麼能不要,人家説沒錯,歸化一帶已是去不得了,往別處去路既遠,天又熱,沒吃沒喝怎麼行,人是血肉之軀,又不是鐵打鋼鑄的。”

    鐵大咧着嘴一點頭道:“商二説的不錯,一大早空着肚子至今,我早就餓了。”

    商二衝他一瞪眼,笑道:“那麼咱們找個地方吃吃喝喝再説吧。”

    鐵大道:“找什麼地兒,除非再折回白沙灘去,要不然這一帶都是沒一點陰涼的沙地,我看就是這兒吧。”

    説着,他一盤腿,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哈哈”地一聲道:“乖乖,還真燙。”

    商二也坐下了,道:“少爺,您也請坐吧。”

    傅少華搖頭説道:“我不餓,你們兩個吃吧,趕快吃,吃完了咱們好走。”

    商二道:“少爺,您也未免太拘泥了,她送來的東西就不能吃,不能喝麼?”

    傅少華臉一紅,道:“那倒不是,我不餓……”

    商二道:“您要是不吃,我們倆也不吃了。”

    説着,把剛從一具革囊裏拿出來的肉乾兒又塞進去。

    傅少華一皺眉道:“商二,你這是何苦?”

    商二道:“少爺,誰都有個窘時窘境,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帶着傷,卻寧願餓肚子,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你説過一切以大局為重,既然這樣,您就該善視這有用之身……”

    傅少華沒説話,盤膝坐了下去道:“商二,你是知道,她的情欠不得。”

    商二道:“我知道,只是接都接下了,要欠情也已經欠了,不吃不是白不吃麼?”

    鐵大一點頭道:“對,吃也欠,不吃也欠,不吃幹什麼?吃!”

    伸手搶過商二手裏的那具革囊,掏出一塊肉乾兒遞給了傅少華,道:“來吧,少爺,您不吃,我們倆不好往嘴裏放,我早就垂涎三尺了。”傅少華沒奈何,只得接了過來,道:“你兩個用心良苦。”

    商二一怔道:“少爺,您怎麼説?”

    傅少華道:“別跟我裝了,你知道,打小我也沒傻過一天。”

    商二咧嘴笑了:“少爺,將來真有那麼一天,我跟鐵大可就是大媒了。”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商二,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商二道:“誰説是一廂情願。少爺,你是個聰明人,説是説敵對立場,可是人家先解咱們的圍,後差專人給咱們送吃喝,這還用説麼,我看她心裏的敵意已經打消一大半兒了。”

    傅少華搖頭説道:“你太武斷了,商二,在我看來,她這只是一種手法,故示恩惠……”

    商二道:“少爺,這話要讓她聽見,人家可會傷心死。”

    鐵大笑道:“對了,鼻子一把淚一把的,就是鐵人兒他也會不忍。”

    傅少華皺眉説道:“你兩個別開玩笑了,萬一傳到人耳朵裏,我會落個痴心妄想的笑柄。”

    商二道:“我不會看錯事的,您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傅少華道:“行了,商二,你哪來的這麼好心情。”

    商二咧嘴道:“少爺馬上要得個如花美眷,不但並唱江湖,攜手逐魔,讓人羨煞,而且是咱們今後的一木助力,這麼一段佳話,當前,我跟鐵大心裏怎麼能不樂。”

    傅少華方待再説,商二臉色一整,道:“少爺,我可是跟您説正經的,只問您願不願意?”

    傅少華道:“我剛説過,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商二道:“要是她一廂情願呢,你怎麼説?”

    傅少華道:“商二,現在説這個,不嫌太早了麼,彼此不過幾面之緣……”

    商二道:“要是有緣,一面也就夠了。”

    傅少華道:“商二,父母大仇未報,大業一事未成,萬姑娘對我不錯,我連想都沒敢想,如今這位彼此不過見堵塞幾面,你讓我又怎敢多想?”

    商二沉默了一下,點頭説道:“話是不錯,只是少爺,您知道,當年偌大一個‘鐵騎會’,如今只咱們三個人,多少年來,巴三、麻四連個音訊都沒有,咱們實在急需充實實力,就拿剛才讓虜賊圍上那回事來説吧,要是您能身邊多帶幾個人,何至於仗別人之力解圍……”

    傅少華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你也該知道,凡事不能強求,尤其這種事,必須兩心相許,兩情相悦,我總不能為充實自己‘鐵騎會’的實力而讓兩人之間有絲毫勉強。”

    商二道:“那當然,我的意思也就是説順其自然,以我看,只要您願意,這件事一定十分順利。”

    傅少華道:“我仍是那麼一句話,現在言之過早。”

    商二口齒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這頓吃喝,在談笑中開始,在靜默中收場,兩具革囊裏一具裝的是肉乾兒等乾糧,一具裝的水,裏面所裝的,足夠三個人三天吃喝,商二、鐵大一人背一具,三個人又上了路。

    走的方向斜指東南。傅少華是打算往嶗山去。可是任威遠已然死了,不虞消息走漏,加以傅少華有傷在身,所以並不急趕路。

    在朔漠一帶走了幾天,走的路遠遠繞過歸化,所以一路顯得很平靜,也沒再見着“烏衣門”人的蹤影。

    日頭偏西,天快黑了,初垂的暮色中,遠處蜿蜒一條黑黑的,兩邊看不見頭。

    商二道:“少爺前面就是長城了,咱們是在殺虎口過一夜再過去,還是今夜就過去?”

    傅少華道:“歇一宿吧,咱三個都夠累的了。”

    “殺虎口”是個小關口,遠不如“山海”、“古比”、“嘉峪”、“喜峯”諸口大,可也是個來往山西、綏遠所必經關口。

    在這兒,長城就是界線,在長城這一邊,是綏,只一過長城那就進了山西境了。

    所以它地方雖小,可是由於客商來往眾多,也就給這地方帶來了繁華與熱鬧。

    看見了長城,長城遠在多少裏外,等他三個一腳跨進了殺虎口,已然是上燈時分了。

    一點一點的燈火中看,殺虎口仍帶着朔漠一帶特有的雄渾、粗獷、淒涼。這不是熱鬧所蓋得住的。

    “烏衣門”的那位分給了三天的吃喝,人在長城外的時候,晌午一頓恰好吃完喝盡,好像她算準,三人非走殺虎口不可。

    渴加上餓,讓人確實有點難支持,尤其傅少華,帶着傷。

    三個人走進一家緊挨關口的小酒肆,一路所見仍然是漢人加雜着蒙人,時或可以看見一兩個回人,不過在這兒駱駝已經不常見了,幾家客棧門前拴着的全是壯馬健驢,還有一兩輛大車。

    這家酒肆不大,座頭只有十幾個,可是挺乾淨,只是燈光顯得有點兒暗。

    昏暗燈光下看,上座六成,全是過夜的客商,沒什麼扎眼的人物,三個人在角落裏揀了一個座頭。

    吃喝全是鐵大點的,他叫了兩盤牛肉,一盤大包子,外帶兩斤“燒刀子”!

    人累,再加上傷,傅少華顯得疲乏,看上去也沒什麼胃口,倒是鐵大,狼吞虎嚥的,一副好吃像。

    正吃喝間,外頭麼喝着一擁進來五個人,四個旗勇,一個小武官,橫鼻子瞪眼的挺神氣。

    掌櫃的忙賠笑迎了上去。

    那五個只在吃客中打量了幾眼,沒瞧掌櫃的一眼就走了,帶來的一陣令人不安的騷擾,頃刻間就沒了。傅少華微微皺了皺眉。

    鐵大道:“怎麼回事,連吃喝都不能安穩麼?”

    商二一招手叫來了掌櫃的,往外指了指道:“剛才是怎麼回事,掌櫃的?”

    掌櫃的賠上一笑道:“您三位大概是初次經過殺虎口?”

    “不錯。”

    商二道:“這是常見的事?”

    掌櫃的道:“例行公事,白天查一回,晚上查一回,前些日子半夜還要查一回,但在半夜那一回取消了,據説是怕擾民。”

    商二道:“德政,謝謝你了,掌櫃的,給算帳吧。”

    “怎麼?”掌櫃的往桌上看了一眼,道:“您三位吃好了?”

    商二道:“差不多了,本來還可以吃點兒,喝點兒,這一來胃口倒了,再吃喝不下了。”

    掌櫃的道:“那麼您三位的帳已經有人會過了。”

    商二一怔説道:“帳已經有人會過了,是誰給會的?”

    掌櫃的道:“那位剛走,該是你三位的朋友。”

    商二看了傅少華一眼,傅少華皺着眉頭,商二轉過臉來道:“是怎麼樣個人兒?”

    掌櫃的看了鐵大一眼道:“四十多歲,個兒跟這位少爺差不多,只是沒鬍子。”

    鐵大一推酒碗道:“行啊,還問什麼?走吧,有人請還不好,明兒個再有吃喝,我專揀貴的點。”

    三個人在掌櫃的哈腰賠笑恭送下出了門。

    走了幾步之後,商二道:“少爺,現在咱們想不欠人家的帳都不行了。”

    傅少華淺淺的皺着一雙眉鋒,沒説話。

    鐵大一張嘴,剛要説話,迎面一個人奔到跟前。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漢子,瞧打扮一眼就可看出是哪兒的夥計,年輕漢子衝傅少華一哈腰,賠笑説道:“這位爺可是姓傅?”

    傅少華微一點頭道:“不錯,我是姓傅。”

    年輕漢子一掃鐵大跟商二道:“這兩位可是一位姓鐵,一位姓商?”

    商二道:“也沒錯,他姓鐵,我姓商。”

    年輕漢子就道:“那就沒錯了,三位請跟我來吧。”

    轉身要走。

    鐵大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鐵大手快勁兒猛,帶得他一個踉蹌,差點沒撞進鐵大懷裏。

    鐵大道:“別忙,説清楚了再走!”

    那年輕漢子怔住了,道:“這位哥是説……”

    鐵大道:“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年輕漢子“哦”地一聲道:“我還當是怎麼回事呢。我是‘臨關’客棧的夥計……”商二道:“有人代我三個訂下了住處,是麼?”

    年輕漢子道:“不錯,您三位不知道麼?”

    商二道:“那是個怎麼樣的人?”

    年輕漢子的描述,跟那位掌櫃的所説的那個人一樣。

    商二沒再問,一擺手道:“行了,你帶路吧。”

    鐵大鬆了手,那夥計直揉膀子。三個人在夥計的帶路下進了那家“臨關”客棧,恐怕這是殺虎口最大的一家客棧,店面佔二大間,櫃枱老高,後院共是兩進,三人的住處就在第二進後院裏。

    隔着一堵牆,兩間上房,新糊的頂棚,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而且茶水早就預備了。

    鐵大“哈哈”了兩聲道:“不賴,挺周到的。”

    商二道;“這筆債咱們慢慢兒還吧。”

    夥計走了,商二先給傅少華倒了一杯茶。傅少華坐在炕沿兒上,皺着眉硬是不説話。

    就在這時候,一陣輕細步履聲傳入耳中。

    鐵大一凝神先站了起來。

    商二一招手,示意他別動,轉眼往那關着的房門望去,步履聲已到門口,緊接着砰砰地敲了兩下:“裏頭有人在麼?”

    商二道:“有啊,幹什麼?”

    門外那人道:“禍事上身了,出來説話吧。”

    一陣衣袂飄風聲響起,那人離開門口。

    商二轉眼望向傅少華,傅少華眉鋒皺得更深。

    商二道:“少爺,您看……”

    鐵大濃眉一揚道:“管他孃的,出去再説。”

    他永遠是説幹就幹,話落轉身要走。

    商二抬手一攔道:“慢點。”

    回手一指彈熄了桌上的燈,窗紙上戮了個洞,趴在那兒往外一看,回過臉來道:“少爺,狗腿子,來的不少,院子裏共是十個,只怕咱們已經讓他們圍上了。”

    “好兔崽子。”鐵大咬牙説道。“咱們出去,讓少爺留在屋裏。”

    傅少華道:“要是讓他們圍上了,留在屋裏也沒用,走吧,咱們出去。”他邁步往外走,商二跨一步搶了先。

    三個人出了房門,往廊檐下一站,再打量,果然,十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十個之中有一個是白淨臉兒,長得頗俊的年輕人,挺英俊的,當得起氣宇不凡四個字。

    八個老頭兒,每一個都在五十上下。

    居中一個最礙眼,中等身材,穿一件黑色絲質長袍,戴一頂寬沿大帽,帽沿壓得低低的,把一張臉全遮住了,加上院子裏夜色濃,根本看不見他的臉。

    再看四下裏,幾處房門口,站着十幾個人,客商打扮,可是個頭兒都挺壯,全是三四十皆中年大漢,像是看熱鬧的,而且那通往一進後院的窗門那兒也站着五六個。

    看看這些看熱鬧的,商二心甲就鬆了一大半,一步跨出了滴水檐,微一抱拳道:“恕在下眼拙,諸位是……”

    那年輕人冷然開了口:“把兩眼睜大了,爺們是京裏‘五城巡捕營’來的,中間這位是我們‘巡捕營’統帶大人,還不跪下。”

    商二心頭震動,輕“哦”一聲,衝那戴帽子的抱起雙拳:“這位就是統帶大人?”

    那戴帽子的冷然説道:“不錯,你三人可是從歸化來的?”

    商二笑道:“統帶大人想必弄錯了,我三個是從‘南海子’來的。”

    那戴帽子的道:“你三個可曾去過歸化?”

    商二搖頭説道:“沒去過。”

    那戴帽子的冷笑一聲道:“在我面前還敢耍狡滑麼?你三個在歸化於‘小召’,奪鎮寺寶,復又在荒漠一帶勾結叛逆包圍兩位大喇嘛,騷擾地方,膽大包天,還不認罪!”

    商二道:“統帶大人明鑑,這可是天大的冤枉………”

    “住口!”那戴帽子的一聲沉喝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商二道:“我姓商。”

    在荒漠説過姓賈,這回不能再説姓賈了。

    戴帽子的道:“姓商麼?”

    商二道:“是的,商賈的商。”

    戴帽子的抬手一指鐵大道:“你呢?”

    商二唯恐鐵大開口,忙道:“他姓鐵。”

    戴帽子的道:“看樣子,像是個蒙古人?”

    商二忙道:“是的,他是個蒙古人。”

    戴帽子的轉手一指傅少華道:“他又姓什麼?”

    商二:“他姓傅。”

    戴帽子的道:“姓傅麼?”

    商二道:“是的。”

    戴帽子的沒説話,半晌才道:“你三個真沒到過歸化?”

    商二道:“真的,我天膽也不敢欺矇統帶大人。”

    “好吧。”戴帽子的微一點頭道:“地方往京裏飛報,説有三個江湖莠民,長像打扮跟你們三個一樣。在‘小召’奪鎮寺寶,復又勾結叛逆包圍兩位大喇嘛意圖行兇,像你三個這身打扮,很容易被人誤會,面貌沒辦法改,打扮總可以改一改,這不是鬧着玩兒的事,一旦抓到京裏去,替人頂了罪,那可太冤了,聽明白了麼?”

    哪有這樣説話的,商二聽得直髮怔,一聽問話,忙點頭説道:“謝謝統帶大人,謝謝統帶大人。”

    戴帽子的可沒再理他,一聲:“走吧。”

    轉身往前走去。

    他一走,那八個老頭兒跟那年輕人自然也跟着走了。

    看熱鬧的霎時也全進了屋。

    商二吁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回來。

    進了屋,掩上門,商二抬眼望向傅少華道:“少爺,有這種事麼?”

    鐵大道:“什麼?”

    商二道:“先前明明認定是咱們,一轉眼工夫又信了我的話……”

    鐵大道:“怎麼沒這種事,狗腿子全是酒囊飯桶笨東西。”

    商二冷冷瞄了他一眼道:“你聽清楚了沒有,長像沒錯,分明是咱們,他卻信了我的話,而且還暗示咱們易容改裝改打扮。”

    鐵大一怔道:“您是説……”

    傅少華緩緩開口説道:“商二説的沒錯,這的確是件怪事……”

    鐵大道:“除非是咱們的熟人……”

    “你真明白。”商二道:“狗腿子裏頭有咱們的熟人兒麼?”

    鐵大道:“哪你説是怎麼回事?”

    商二道:“我要想通了不就好了。”

    傅少華道:“商二,那位統帶是聽了咱們三個的姓後才有轉變的。”

    傅少華道:“照這麼看,他該認識咱們才這麼説,他看見咱們覺得面熟,當時還不敢確定,於是他就問咱們的姓,知道咱們姓什麼之後,他確定了,所以才有所轉變。”

    商二道:“是這樣麼?”

    傅少華:“你想想是不是?”

    商二沉吟了一下,點頭説道:“不錯……”

    鐵大冷笑一聲道:“你明白,我糊塗,我説錯了,這不是熟人是什麼?”

    商二裝沒曾聽見,道:“只是,這是誰,狗腿子裏頭怎麼有咱們的熟人?”傅少華道:“我剛從‘託託山’下來沒多久,要是熟人也不可能是我的熟人。”商二指指自己,又指指鐵大道:“咱兩個,你有這個朋友?”

    鐵大道:“我姓鐵的祖上無德,沒那麼大造化。”

    商二搖頭説道:“我也想不出這是誰……”

    鐵大説道:“管他是誰呢,能保一天平安,有這麼個護着咱們的不好麼?”

    商二挺眼望向傅少華道:“少爺,您看出了麼,這家客棧裏住滿了‘烏衣門’的人。”

    傅少華眉鋒一皺,道:“我看出來了……”

    鐵大一拍桌子道:“咱們居然得仰仗他們。”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要望好處想,人家可是很夠意思。”

    鐵大道,“你往好處想,我可不……”

    一眼看見商二的眼色,馬上閉上了嘴。

    傅少華勉強笑笑道:“我自己清楚,這滋味是不好受。”

    商二道:“少爺,為咱們三個,人家也夠忙夠累的。”

    傅少華嘴啓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一身傲骨不需要這種護衞,尤其對方是個姑娘家,可是他明白,處在這種情勢下,不要人家的護衞還真不行。

    商二道:“少爺,您看咱們能照他的話,我是説咱們要不要易容改裝……”

    傅少華道:“改裝容易,易容難,易容之術不是人人都會的,再説咱們手頭上也沒有易容的藥物……”

    只聽一陣輕細步履聲傳了過來。

    商二一凝神道:“這又是……”

    話還沒説完,那輕細步履聲又到了門口,只聽門外有人説道:“商爺請開開門。”

    三個人都聽出來了,是那“五城巡捕營”那年輕人,三個人俱是一怔。商二示意鐵大護着傅少華,然後轉身過去拉開了門拴。

    果然,是那英挺年輕人,見他一隻手裏還提着個小包袱,他進屋掩門,一抱拳道:“傅少主,鐵爺,商爺,打擾了。”

    傅少華道:“閣下是……”

    那英挺年輕人道:“我們統帶大人命我給三位送來易容藥物跟幾件衣裳,請三位易容改裝,馬上離開此地。要不然等京裏‘侍護營’的人一到,我們統帶大人就無法衞護三位了。”

    把小包袱往商二手中一塞,一抱拳,轉身要走。

    那商二橫身攔住了他。

    那英挺年輕人望着商二道:“商爺這是……”

    商二含笑説:“小兄弟別誤會,我有句話要請教。”

    那英挺年輕人道:“不敢,商爺有什麼話儘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商二道:“好説。小兄弟你總是客,再説小兄弟你是為我幾個送東西的,我幾個心裏更是感激,不敢慢待,請坐下説話。”

    那英挺年輕人站着沒動,含笑説道:“我奉命而來,不敢多事停留,商爺有什麼話,我站着聽也是一樣。”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這樣,我就不便強邀了,小兄弟貴姓?”

    那英挺年輕人道:“不敢當商爺這個貴字,我姓雲。”

    商二道:“原來是雲兄弟,那位統帶大人呢?”

    雲姓的英挺年輕人目光一凝道:“商爺問這……”

    商二“哦”地一聲道:“是這樣的,聽口氣,那位統帶大人似乎認識我幾個,可是我眼拙腦笨,一時卻想不起……”

    那雲姓的英挺年輕人笑道:“原來是為這呀,我們統帶大人姓林,出身北六省武林。”

    商二道:“那位統帶大人姓林?”

    那雲姓的英挺年輕人道:“是啊,三位認識麼?”

    商二搖頭説道:“不認識……”

    那姓雲的英挺年輕人道:“那想必認錯人了。”

    一抱拳,要走,商二忙道:“還有,雲兄弟……”

    那姓雲的英挺年輕人沒一點不耐煩神色,道:“商爺還有什麼事?”

    商二指指那桌上的小包袱道:“那位統帶大人讓雲兄弟給送這東西來,是……”

    那姓雲的英挺年輕人道:“我們統帶叫三位趕快易容改裝離開此地……”

    商二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統帶大人怎麼會讓雲兄弟給我三個送這個來,未免太過愛護了!”

    那姓雲的英挺年輕人“哦”了一聲道:“我們統帶對人一向如此,他怕三位背了冤枉,這種事,一旦冤枉上身,是到哪兒也洗不清,洗不脱的,所以才讓三位易容改裝,趕快離開這個是非地兒。”

    商二道:“統帶大人真是太仁厚了。”

    那姓雲的英抓年輕人道:“多少年,營裏的弟。兄沒一個不説統帶仁厚的。”

    商二道:“統帶大人這麼加惠我三個,我三個何以為報?”

    那姓雲的英挺年輕人道:“商爺別客氣,統帶只是不願意冤枉無辜,這種事多了,統帶是絕不會望報的,三位忙吧,時候不早了,我要告辭了。”

    一抱拳,舉步向外行去。

    商二不便再攔,立即説道:“雲兄弟走好,我三個不送了。”

    只聽那姓雲的英挺年輕人在外答了一聲:“三位別客氣,快忙三位的吧。”

    商二掩上了門,回過頭來望着傅少華跟鐵大。

    傅少華苦笑一聲。

    鐵大叫道:“媽個巴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商二道:“少爺,這姓雲的話,你信麼?”

    傅少華沉吟了一下道:“他答話沒一點猶豫,倒是可信。”

    商:二道:“我也這麼想,可是這件事還透着玄。”

    “怎麼不玄。”鐵大道:“那個圈兒裏或許有好人,町是絕不會有這麼熱心的人?哪有勸人易容改裝,還給送易容藥物,跟衣裳來的。”

    商二搖頭説道:“那個統帶絕不是糊塗人,他分明知道是咱三個,可是一聽咱三個的姓後,他的態度馬上改變了,這裏頭絕對有文章的,要沒文章,我願意把腦袋割下來給誰當夜壺。”

    鐵大道:“可是咱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當狗腿子的啊!”

    商二道:“玄就玄在這兒。”傅少華説道:“玄就讓他玄吧,怎麼説人家有這番好意,咱們不能辜負了,現成的易容藥物跟衣裳,咱們化化妝連夜離開這兒吧。”

    鐵大道:“少爺,您真要走?”

    “怎麼不?”傅少華苦笑一聲道:“不走行麼,以咱們現在的實力,絕沒辦法與他們對抗,我不願落‘烏衣門’個人情,也不願意辜負那位統帶的好意,更不願咱三個任何一個落在他們手裏,只有暫時避上避了。”

    鐵大斗大的拳頭一下子捶在桌上:“媽個巴子,‘鐵騎會’何處交過這個。”

    桌上那小包袱震得一跳,摔了下來。

    商二眼明手快,伸手接住了那小包袱,忽地一怔:“咦,裏頭還有硬梆梆的,什麼玩藝兒?”

    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開一看,三個人俱皆一怔。

    包袱裏,除了兩瓶易容藥物,幾件衣裳之外,還有兩大錠銀子,一錠五十兩,足足有百兩銀子。

    百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夠個八口之家住上幾個月的。

    鐵大定了定神道:“好嘛,更是熱心了,還附上盤纏呢。”

    商二皺着眉抓抓頭道:“多少年來,我姓商的沒碰上一件難事兒,可是這件事兒難得我直流苦水。”

    傅少華輕嘆一聲道:“別再費腦筋了,受人點滴,報以湧泉,以後再説吧。”

    商二搖搖頭道:“聽你的了。”

    他伸手抓起了一瓶易容藥物……

    片刻之後,三個人全變了樣兒。

    鐵大變成個傻大個兒,滿臉通紅,還來個酒糟鼻子。

    商二更醜,黑黑的臉,閉隻眼,右臉上還添塊記。

    傅少華一臉的病容,臉黃得像黃紙,看樣子一陣風能把他吹倒,把換下來的包在包袱裏,化妝完事了。

    熄了桌上的燈,三個人剛出屋,後院裏又來了人,十幾個,為首的兩個,一箇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白淨臉兒,穿一件黑色絲質長袍,身後站着的是那姓雲的年輕人。

    三個人眼睛雪亮,一看就知道是剛才那位統帶,這回他沒帶帽子。

    另十幾個就不認識了,換了人,不是剛才那些“五城巡捕營”的,看裝束,看打扮,二看就知道是“侍衞營”的。

    為首的那個是瘦高個兒,三十多進四十,陰森森的一張臉,唇上還留着兩撇小鬍子,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不好馴的人物。

    這些人一進後院,便聽那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道:“陰爺,這一家剛才我查過了。”“我知道,再查也不要緊,要知道他們犯的不是別人,是位大喇嘛,要讓他們漏了網,咱們誰都別想舒服。”

    那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道:“那陰爺您請查吧。”

    一揮手,衝着傅少華喝道:“閒人給我閃開。”

    分明又是放一馬,商二答應一聲,頭一低,當先往外行去。

    只聽那陰森臉小鬍子冷喝説道:“進屋給我搜。”

    他身後十幾個“喳”地一聲立即散了開來。

    傅少華三個沒敢停留,也沒敢多看一眼熱鬧,一個緊跟着一個出了客棧。

    出客棧,街上站着的全是兵,幾乎整個殺虎口都佈滿了,簡直跟戒嚴淨街一樣。

    三個人順着街道廊檐下走,一走出了殺虎口,商二才吁了一口氣道;“夠險的,要不是那位統帶大人送來這身衣裳跟易容藥,咱們就有瞧的了。”

    傅少華皺着眉沒説話。

    鐵大道:“媽個巴子,躲他們心裏真不是味道,要不是少爺帶着傷不能動手,我非弄個清楚不可。”

    商二道;“那位統帶大人總算見着了,認識麼?”

    鐵大道:“不認識,連見也沒見過。”

    商二道:“要不是這樣,二回進客棧,他就不會不戴那頂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帽子了。”

    鐵大目光一凝,道:“商二,你什麼意思?”

    商二冷冷一笑道:“什麼意思,簡單的很,他既然給咱們送易容藥物,讓咱們易容改裝,當然他也能易容改裝。”

    鐵大呆了一呆道:“怎麼,你是説他易過容?”

    商二道:“九成九。”

    鐵大一點頭道:“對……”

    倏又一搖頭道:“不,不對,商二!你糊塗,他要易了容,咱們固然看不出來,難道他們那一夥兒的也看不出來,不引以為怪麼?”

    商二冷笑説道:“我糊塗,且看看咱們倆誰糊塗,他要早在進宮之前就易了容,試問他們那一夥兒還會引以為怪麼?”

    鐵大一怔道:“你是説……”

    商二道:“我只是這麼推測,可也八九不離十。”

    鐵大道:“怎麼見得?”

    商二道:“我問你,他分明知道那所謂叛逆就是咱三個,是不?”

    鐵大點頭説道:“不錯。”

    商二道:“他先後放過咱們兩次,是不是?”

    鐵大道:“也不錯。”

    商二道:“他送過咱們易容藥物,衣裳,還有盤纏,是不?”

    鐵大嗯了一聲。

    商二道:“誠如你所説,那個圈兒裏或許有好人,可絕不會有這麼熱心的人,熱心得過了火兒,要是跟咱們沒關係,不認識咱們,絕不會這樣,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鐵大道:“可是咱們見過他了,咱們並不認識他啊。”

    “這就是了。”商二道:“明明跟咱們有關係,認識咱們的人,咱們卻是陌生的很,連見都沒見過,這不是易過容是什麼?既然易過容,而他們那一夥的,又不引以為怪,這就足以證明他是在沒進官家之前,就動過手腳了,也就是説他可能是為進官家而易容的,那也就是説他不願讓那個圈兒裏的人認出他的本來面目……”鐵大道:“為什麼?”

    商二道:“瞧你問的,你問我我問誰呀,我要知道不就好了麼?”

    鐵大沉吟了一下道:“聽你這麼説,恐怕連他那姓都是假的。”

    商二迎:“難得,你總算有一回明白……”

    鐵大道:“他連那一夥兒都不願讓他們知道他的本來面目,這裏頭可就大有文章了。”

    傅少華突然説道:“也許咱們所見就是本來面目。”

    商二目光一凝道:“您説是……”

    傅少華道:“有可能他認識咱們,咱們不認識他。”

    商二點了點頭,沉吟説道:“嗯。也有可能,要這樣的話,那就不可能認識您,而是認識我跟鐵大了,要認識我跟鐵大,不可能是在我兩個投入‘萬家幫’之後,可能還是我兩個在‘鐵騎會’的時候。”

    鐵大道:“要照這麼説,是慕咱們的名之人了。”

    商二點點頭説道:“有可能,可是要照少爺所説他沒易過容,那麼他的姓也有可能是真的,只是我怎麼想也想不起哪兒見過這個姓林的人……”鐵大道:“要想出來就好辦了……”

    傅少華突然停了步,兩眼凝望着幾丈遠處的一片密林。

    鐵大忙道:“怎麼了?少爺!”

    傅少華道:“樹林裏有人。”

    鐵大永遠是個莽撞急性子,濃眉一揚道:“我去瞧瞧是哪位高人。”

    商二伸手抓住了他道:“用不着,護着少爺吧。”

    一頓揚聲問道:“林裏是哪…位,何不出來見見?”

    只聽樹林裏傳出了一聲銀鈴嬌笑:“我就知道瞞不了傅少主。”

    商二脱口説道:“是‘烏衣門’那位。”

    可不,密林裏走出了“烏衣門”那位黑衣人兒,她仍蒙着面,身後跟着個黑衣壯漢,手裏牽着三匹鞍配停當的健騎。

    傅少華三個沒動,靜等着黑衣人兒走到跟前。

    黑衣人停身在一丈外,沒再走近,停步笑道:“恭喜三位脱險。”

    傅少華道:“我還得謝謝姑娘處處照顧。”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別跟我客氣,我為的只是那冊各派秘技抄本跟那塊令符,不瞞傅少主説,我的人散佈在殺虎口外圍各處,只要他們敢有一點蠢動,裏應外合,我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傅少華道:“姑娘雄才大略,用兵如神,讓人佩服。”

    黑衣人兒嬌笑説道:“傅少主別捧我了,捧得高,摔得重,比起‘鐵騎會’的傅少主來,我可是差多了……”

    頓了頓問道:“三位這就往內地去,是不是?”

    傅少華道:“不錯。”

    黑衣人兒道:“內地不比關外,駱駝用不着了,傅少主有傷在身,不能勞累,此去內地,千山萬水,要單憑兩條腿,對傅少主的傷可是大不利,所以我奉贈三匹健騎給三位代步,還望笑納。”

    商二那裏一抱拳道:“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我這裏敬領了,姑娘的隆情高誼,容我家少主後報。”

    傅少華那裏眉鋒為之一皺。

    黑衣人兒道:“説什麼報,彼此是一條路上的就等於是一家人,三位肯接下這三匹坐騎,恐怕還是我的面子。”

    她向後招了招手,那黑衣壯漢牽着三匹坐騎越前。

    商二忙迎上去接了過來,衝那黑衣壯漢低低説了聲:“多謝。”

    黑衣人兒道:“此去內地難免登山涉水,夜裏趕路也大不便,我不再耽誤三位了,三位請吧,有緣再圖後會。”

    似乎,她不再要那冊各派秘技抄本了。

    商二一抱拳道:“多謝姑娘,容日後出關時,再來拜望。”

    三個上了馬,黑衣人兒望着傅少華,微皺着眉鋒道:“好好的一張臉,塗成這個樣子,此去內地應該安全點兒,我看三位還是早些把臉上的易容藥洗掉吧。”

    傅少華勉強笑了笑道:“謝謝姑娘,到了該洗掉的時候,我會洗掉的。”三騎電掣馳去,黑衣人兒站在道中目送,望着三騎在夜色中遠去,她衝着那黑衣壯漢揚了揚手。

    黑衣壯漢騰身縱躍,一頭扎進那片密林之中,轉眼間,騎着一匹短小精壯的蒙古馬往傅少華三人馳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看看離那片樹林遠了,傅少華道:“商二……”

    商二咧嘴道:“您是要怪我不該接三匹坐騎,是不?”

    傅少華道:“我本不打算要。”

    商二道:“少爺,人家、番好意,卻之不恭,辜負人家這番心意也會讓人難受……”

    傅少華一皺眉道:“商二……”

    商二接着説道:“再説人家説的不錯,此去內地,千山萬水,要單憑兩條腿,對您傷勢的確是大不利,送上門來的代步為什麼不要,所以我擅自做了主。”

    傅少華皺眉,緩緩吁了口氣,沒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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