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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藏魔宗

    南宗終未能向古治出手,因為在他剛要出手的一剎那,驀然傳來幽蝕低低地一聲驚叫,聲音很低,卻顯得極為痛苦。

    南宗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即捨棄了古治,向幽蝕那邊疾掠而去。既然他已投靠了風宮,那麼對他而言,容櫻之子幽蝕的安危無疑是最為重要的。

    幽蝕的腹部赫然已中了一劍。

    幽蝕的臉色極為蒼白——他的臉色之所以如此蒼白,除了他身受一劍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被範離憎的劍法所深深震撼!

    範離憎與牧野棲一戰時所顯露的劍法已足以讓人心驚,但此時範離憎所使出的劍法顯然猶勝與牧野棲一戰的劍法!此刻幽蝕甚至能清晰地回憶出自己如何被刺一劍的整個過程,因為範離憎的劍法給他的印象太深刻!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雖然他能夠清晰地憶起範離憎方才出招的情形,但若是再次對陣,範離憎重新使出這一招劍式,他竟仍是根本無法躲過一劍之劫。

    幽蝕自忖自己的修為絕對不低,但他苦思出的每一種應付方式,最終都無一例外地會步入不可迴避的結局:身中一劍!

    一向自負狂傲的幽蝕心中第一次悄然升起悲涼的感覺,他知道這一次比日前敗給幽求的“錯劍式”更讓他信心大挫。

    因為,範離憎的劍法本是幽求所傳,在幽蝕心目中,一直將幽求視作他最強的對手,特別是在知道其母容櫻與幽求間的恩怨後,他對幽求的恨又增加了幾分,他一直將幽求視為最能威脅他地位的人,因為他相信在其母容櫻的眼中,幽求的分量並不低於他,而幽求的劍法早在四十五年前就己名動江湖,這對於以戰為榮的風宮而言,不能不説是一道光環。

    若是連幽求的劍法傳人他都無法擊敗,又如何能擊敗幽求?想到這裏,幽蝕的五官有些扭曲了。

    既然範離憎的劍道修為在他之上,他就更急欲置對方於死地。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全場,信心倍增。

    此刻,在場中原眾劍客已只剩範離憎有足夠的戰鬥力,來歷神秘的闌蝶此時正與牧野棲並肩作戰,她的武功與太叔斷楚如出一轍,也許是源於同一師門。

    除此之外,其他劍客已非死即傷,這當然是因為大多數中原劍客己中了“蝶戀花”之毒,戰鬥力大打折扣之故。

    也就在這時,自洛陽城中衝入笑菊苑的那些黑衣人已衝過闌蝶所領人馬的防守,出現在廣場的幾個入口處。

    幽蝕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殘酷的笑意,他相信四十五年前洛陽劍會那一幕又將重演,只不過那一次是幽求所為,而這次卻換成了他。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幽求的緣故,幽蝕也許並不會傾其麾下的精鋭力量趕赴洛陽,他知道如果母親容櫻得知此事,必定會阻止他向幽求出手,所以他設法瞞過了容櫻。為了瞞過容櫻,他甚至將一向如影子般寸步不高追隨他的滑幺遣往他處,故佈疑陣。

    風宮玄流的人皆知有幽蝕的地方就必然有滑幺,這是數十年來他們形成的默契。因此以滑幺為幌子,定可以瞞過他人、只要取了幽求的性命。那時容櫻即使心中震怒,亦無法奈自己這個兒子如何了。畢竟幽求是被逐出風宮的人,又身攜風宮聖物骨笛。

    幽蝕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麾下精鋭盡出後,還不可以滅絕洛陽劍會的所有人,一旦幽求被殺。將來他理所當然地會由太陰宗宗主一躍成為風宮官主。

    但——風宮玄流太陰宗弟子的身影甫一出現,突然如敗革般紛紛倒下,鮮血拋灑,在空中交織成一道淒厲之景。

    幽蝕的瞳孔驟然收縮。

    範離憎、牧野棲、闌蝶等人亦為之一驚,他們無從知道這些黑衣人是何來歷,更不知為何甫一現身,便紛紛倒下。

    一時間,場內的殘酷搏殺竟因此而出現了短暫的僵持。

    在滔天血浪的翻飛之處,兩個渾身上下充溢着驚人殺氣的身影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兩人的身影都極為高大雄魁,猶如天神。

    但眾人的目光卻更多地被他們手中的兵器所吸引。

    一刀一劍。

    縱是與他們相距數十丈,眾人仍深深感受到了那一刀一劍的驚世霸氣與殺氣。

    幾乎每一次飛掠閃掣,每閃過一個弧度,都會有血光拋灑,有淒厲的慘呼聲響起,仿若那已不再是兩件兵器,而是擇人而噬的兩頭兇獸。

    風愁雲慘,天昏地暗。

    本是殺氣密佈的笑菊苑此時更添無限肅殺,不絕於耳的慘叫聲猶如阿鼻地獄中厲鬼的悽號。

    幽蝕心中之震驚無與倫比,他深知自己領導的太陰宗弟子一向悍不畏死,縱然有挫敗傷亡,亦絕不會如此狼狽,但此時聽他們的慘叫聲中,竟隱然有種驚懼絕望之意。

    是什麼人可以讓以戰為榮的風宮弟子亦驚駭若死?

    牧野棲初時以為突然衝出的是黑白苑黑道的人馬,但很快便發現他們的服飾與黑白苑黑道弟子並不相同。

    “除黑白苑之外,能與風宮對抗的惟有正盟了,但對方若是正盟中人,又怎會渾身散發出如此驚天霸戾之氣?”心中大感惑然。

    待到眾人發現與風宮玄流太陰宗的人一齊潰退的還有闌蝶佈署於笑菊苑內的人時,更是不解。

    那兩名身材魁偉高大、瘋狂殘殺之人的身後開始不斷有人影閃現,隨着他們的飛速逼進,範離憎終於看清了讓他心頭一震的一幕:突然殺入笑菊苑的人除為首的那兩人之外,其餘眾皆臉繪七彩,面目詭異猙獰。

    他們赫然是曾一度攻入思過寨的漠北三藏宗的人。

    衝殺於最前面的兩人當中有一人亂髮披肩,目光兇殘如狼,手揮巨刀,正是三藏宗旗主之一申屠破傷!

    他手中那柄狂霸無匹的刀,無疑就是——殺緣!

    血厄劍再現思過寨之時,曾與“殺緣”全力拼殺,雖然當時血厄劍是在功力較弱的燕南北手中,其滅世威力也許會大打折扣,但“殺緣”能與血厄劍一拼,亦足以説明“殺緣”是一柄絕世神兵。

    範離憎識出申屠破傷後。心中不由一沉,先前他與杜繡然、穆小青、巫馬非難四人聯手與申屠破傷一戰,仍處於下風,足見此人武功之高,自己雖得悟空老人指點;劍道修為已步入更高境界,但能否勝過手持“殺緣”的申屠破傷,卻不可知。

    何況,與申屠破傷並肩作戰的那人,其武功修為亦絕不在申屠破傷之下。此人身材與申屠破傷相仿,容貌看似比申屠破傷更為年輕,塌鼻凹目,目光陰騖至極。

    他手中之劍出擊的次數比申屠破傷的“殺緣”少,但亡於劍下的人卻比申屠破傷更多!

    “殺緣”所過之處,對手非死即傷,而他的到芒所及之處,卻惟有死亡!

    這是一柄比“殺緣”更為可怕的死神之劍。

    範離憎在思過寨時,就已領教了三藏宗之人的悍然無匹,今日他們聲勢更甚,無論是風宮玄流中人,還是闌蝶的部屬,皆無法抵擋他們一往無回之勢。

    風宮玄流弟子與闌蝶的部屬激戰後雙方各有傷亡,此時再受三藏宗風捲殘雲般的衝擊,頓時連連潰退。這邊正自浴血奮戰的雙方亦為之驚動,除了範離憎仍獨自一人與幽蝕、南宗二人作戰外,其他倖存的中原劍客已聚作一處,將古治、太叔斷楚團團護住;他們一是為德高望重的昔日“武林七聖”之一,又是今日劍會的公證人,另一則是前任劍魁的惟一傳人,身分特殊,中原劍客自然要全力保護。

    圍攻牧野棲、闌蝶的二十名少年劍手已傷亡過半,闌蝶的劍法辛辣詭異,牧野棲的劍法飄逸超然,兩人並肩作戰,相輔相成,威力倍增,實非二十名少年劍手所能抵擋。

    潰退的風宮玄流太陰宗弟子及圍蝶的弟子如潮水般退向這邊,三藏宗一干人馬則如影隨形而至,很快自廣場的幾個入口處分別有一條血腥之路向這邊延伸過來。

    情況有變,風宮玄流弟子不得不放棄圍殺中原劍道的機會,向三藏宗的人馬迎擊,以遏制一發不可收勢的退勢。

    申屠破傷如一陣死亡之風般席捲而至,在離範離憎等人十丈之處時終於頓止,三藏宗的人馬亦迅速在他身後呈扇形分散開來。

    頃刻間,廣場上形成了三軍對壘之勢。

    風宮玄流太陰宗弟子此時尚有百餘名左右,人數不在三藏宗之下,但此刻僅有幽蝕、南宗兩人的武功最為高明,幽蝕卻已受了傷,何況在氣勢上三藏宗己聲先奪人。

    至於中原劍道的情況更為不妙,雖然牧野棲為闌蝶奮力抵抗了二十名少年劍客的進攻,但他終是牧野靜風之子。

    中原劍道只剩下範離憎與闌蝶有一戰之力,偏偏他們兩人的來歷都有些不同尋常:前者是範書之子,劍法由幽求所授;後者竟然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也許,要對付三藏宗這一干人馬,惟有中原劍道與風宮玄流聯手。

    但他們之間又怎麼可能聯手對敵?

    正當三軍對壘一觸即發之際,眾人突然發現在三股力量之間,竟還有一人盤膝而坐。

    他赫然是白髮無指劍客幽求!

    幽求的身上佈滿了觸目驚心的血跡,既有他自己的鮮血,亦有別人的。他的一襲白衫此時已浸紅了大半,白髮上也沾了不少血跡,在風中亂舞,那張蒼白的臉在亂髮中時隱時現。

    幽求在被羊孽斬斷一臂之後,因為場面極為混亂,眾人似乎將他忽視了,如同在龍捲風的最中心反顯得風平浪靜一樣。

    這對他而言,也許反而是無法忍受的事實,因為惟有無足重輕的人方會被忽視。

    雖然他藉此機會封住了自己的幾處穴道,止住右臂傷口處的流血,但真力終是消耗過巨,以至於一時未能將毒氣悉數排出。只能憑內家真力護住心脈,保全性命。

    當廝殺出現暫時僵持時,眾人的注意力方重新落在了幽求的身上。

    這就是四十五年前卟吒風雲、劍平洛陽的天才劍客幽求嗎?

    四十五年前,他的劍主宰着百餘名劍客的性命。

    今天,他的性命卻猶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滅亡的可能!

    莫非,這就是宿命?

    此時此刻,幽求心中是否會有千般感慨萬種心緒?

    誰也不知道。

    申屠破傷倏然仰天長笑,笑罷方冷聲道:“白髮而無指——看自來閣下就是幽求了!我申屠破傷雖然久處漠北,卻已久聞無指劍客之名,可惜百聞不如一見,你讓我大失所望!”

    幽求緩緩抬頭,目光卻並非投向申屠破傷,而是投向了範離憎。

    只聽得他道:“爭奪劍魁一戰你……為何……不全力而為?”

    範離憎沒有回答。

    闌蝶悄然看了牧野棲一眼,牧野棲神情依舊,眼中卻有一絲異芒一閃而逝。

    “老夫使出‘錯劍式’時,你是否已有……必勝的……把握?”

    誰也沒有料到幽求在這種情形下,竟會向範離憎問出這些問題、範離憎卻並不感到驚訝意外,幽求為了能將劍法傳與他,並使他成為絕世劍客,已做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包括以殘殺無辜者逼他習劍,包括不斷挾制劍道高手做為他的試劍人……

    幽求一向自負孤傲,更痴於劍道,十七歲劍平洛陽更讓他信心倍增,沒想到他卻遭受了做為一名劍客最可怕的打擊:他的十指被齊齊斬斷!

    幽求自知縱然自己有曠世劍慧,從此亦不能冠絕劍道,此事對他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最終,他決定將自己的劍法傾力傳給範離憎,將範離憎鑄成曠世之“劍”!

    在幽求的心中,他自認為自己有兩種生命,一是肉體的生命,另一種則是劍的生命。對於後者,他更為珍視。他已將範離憎視作他對劍的生命的延續!

    所以,在範離憎敗給牧野棲之後,他會立即出手。

    雖然因為體內“蝶戀花”之毒突然發作,使他驚世駭俗的“錯劍式”在最後那一瞬間未能擊出,但在範離憎與幽蝕一戰中,他卻已察覺範離憎的劍法其實比牧野棲更為卓絕出色!

    沒有什麼比此事更讓幽求驚喜的!

    範離憎心中道:“我的確有勝牧野棲的機會,但趕赴洛陽劍會前,悟空老人就已叮囑過我可以勝任何人,卻絕不能勝枚野棲!”

    他默然片刻,終於開口回答了幽求的話:“即使我無法勝你,至少可以在‘錯劍式’之下全身而退!”

    幽求笑了!

    此時不管他出現任何表情,都不會比他在這時候露出笑容更讓人吃驚。

    幽求很瞭解範離憎,他知道範離憎淡漠而孤僻,不喜言辭,但他所説的每一句話從不會誇大其辭,他説能在“錯劍式”之下全身而退,就絕對不假。

    幽求緩緩地道:“很——好!”

    幽蝕心中的怨恨之火倏然大熾,他萬萬沒有想到如今幽求已淪落到被他人奚落的境地,竟仍能有欣慰而自豪的笑容。

    幽求蒼白的笑容如同一把刀,深深刺痛了幽蝕的雙眼,刺痛了他的靈魂。

    “老鬼,你的死期到了!”

    暴喝聲中,幽蝕已狂掠而出,手中金劍猶如毒蛇般破空而出,直取幽求!

    不知為何,範離憎竟在心中輕輕喟嘆一聲……

    他忽然發現,如果真的讓他擊殺幽求,他未必做得到,不由自問道:“這是否是婦人之仁?”

    範離憎有意無意移開了目光。

    “當”!

    一聲暴響,竟有人再一次救下了幽求的性命!

    幽蝕倒掠而退,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為幽求擋下致命一擊的竟是申屠破傷!眾人大惑不解,心中忖道:“牧野棲救幽求一次已出人意料,而申屠破傷出手相救卻更為不可思議!”

    幽蝕與申屠破傷一拼之下,腹部傷口牽動,奇痛徹骨,他沉聲道:“此乃我風宮內部之事,你竟敢強插一手?!”

    申屠破傷冷笑道:“我家主公令我等將該殺的人全殺了,不該殺的人絕對不能殺,而幽求恰好是不該殺的人!”

    牧野棲聽到這兒,暗自忖道:“容櫻曾一再維護幽求,如果是風宮玄流的人救下幽求倒在情理之中,但容櫻已絕不可能及時趕到洛陽,何況他們與幽蝕針鋒相對,絕不可能是風宮玄流中人,為何要救幽求?”

    正自牧野棲思忖間,幽求已緩緩站起身來——雖然只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動作,他卻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眾目睽睽之下,幽求終於穩穩站立,他的身軀依然挺得筆直,如同一柄利劍!

    申屠破傷以居高臨下的目光望着幽求艱難地站直身軀,當幽求剛剛站定時,他輕哼一聲,身形微閃,左掌閃電般擊向幽求的胸前。

    一擊之下,幽求的身軀立即被一掌震飛,身在空中,己鮮血狂噴。

    未等他的身軀落下,己被一人一把牢牢扣住。

    扣住他的人正是與申屠破傷衝殺在最前邊的那人,此人身材與申屠破傷一般高大雄魁,扣住幽求後,順勢一帶,將之擲向身後的三藏宗弟子。與此同時,他已以快不可言的手法封住了幽求的幾處穴道。

    一代劍道強者此時竟猶如刀下魚肉,毫無反抗之力。

    申屠破傷的目光掃過中原劍客及風宮玄流的人,一字一字地道:“該殺的人全——殺—

    —了!”

    ※※※

    此時此刻,洛陽城東三十里之外,一個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自東向西疾掠而行,身形快如淡煙。

    倏地,此人在空中如鳥雀般向前滑飛出數丈後,無聲無息地悄然止住身形,沒有絲毫突兀的感覺。

    淡淡的月光灑在此人的身上,隱約可見此人為一女子,臉蒙輕紗,無法看清她的真面目。

    她的目光投向了二十丈開外的一個小山崗。

    山崗很平緩,在山崗最高處正有一個人背向着她負手而立,一襲白衣,白色的長髮在夜風中飄揚。

    他的身軀高大偉岸,仁立於山崗之上,隱然有氣吞萬物之勢。

    天地開闊,萬物俱寂,仿若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那蒙面女子靜立了片刻,終於開口道:“你為何未去洛陽?”

    “因為,我已知道了真相。”那人並未轉身,但從他的聲音聽起來,赫然是幽求的聲音!

    但,幽求又怎會在這兒出現呢?

    “你……全知道了?”蒙面女子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不錯,我知道你必定會前往洛陽,現在大概你不必去了。”

    蒙面女子沉默了半晌,方道:“我以為世間沒有任何事可以讓你改變對劍道的追求,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但願,你們父子能化解怨仇……”——

    感謝掃描的書友,逸雲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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