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天色,還是因為別的,小草的臉上有了異常的光暈,白辰只看了一眼,心便突突亂跳,他隱隱覺得此刻的小草,似乎有了異樣的變化。
小草望着遠方一望無垠的大海,繼續道:“至於我的真實身分,自然是求死谷谷主的女兒,我之所以進入風宮,只是奉家母之命行事罷了。但因為你,使我已無法重返風宮,只好回到求死谷,沒想到竟還能見到你。”
白辰道:“如此説來,從今往後,我需得稱你為花大小姐了?”
“不,我更願意讓你稱我為小草,離開求死谷這麼多年,我己習慣了小草這個名字。”
白辰隨口道:“小草——小草倒真是一個獨特的名字,你怎會想到這樣的名字?”
“很簡單,我母親要我像小草—樣有着驚人的生命立。譬如,在風宮那種惡劣的環境中,也要能生存下去。所以,我就自稱為小草。”
白辰道:“那麼你為什麼最初不肯與我相認?”
“不為什麼。”小草撥弄着地上一根草莖道。
女孩子説“不為什麼”時,多半是假的,因為女孩總是受情感支配更多,她們幾乎做每—件事,都有來自情感方面的原因與理由。
可惜,白辰顯然還沒有懂得這一點。他感慨地道:“如果不是你拿出這四顆藥丸,只怕我已真的信了你的話。”
小草看了他一眼,道:“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進入風宮?”
白辰道:“求死谷在江湖人眼中本就頗為神秘,而求死谷谷主的女兒甘願做風宮的一名侍女,必然更為神秘,如此機密的事,我即使問了多半也是白問。”
小草道:“我進入風宮,有很獨特的用意。”
“每個進入風宮的人,想必都有獨特的用意,正如我,為風宮效勞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向他們討還血債,莫非求死谷與鳳宮之間亦有深仇大恨?”
小草道:“求死谷與風宮的確有宿仇,但我進入鳳宮更重要的原因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了能保全自己!”
“保全自己?”白辰有些糊塗了。
“在很久以前,墨門的勢力極為強大,可以説非但不在今日十大名門之下,甚至不在風宮之下,在極為遙遠的年代,墨門與風宮以及水族就已水火不容,但如今,墨門的勢力卻大大削弱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驚心訣的緣故,驚心訣為墨門帶來了一場災難,從八十年前開始,墨門再也無法與風宮、水族直接對抗了,在種種挫折面前,墨門本身開始出現了分化內訌,求死谷就是墨門分化的一支。為了能保存勢力,不在風宮、水族的夾攻下全軍覆滅,求死谷竭力隱藏自己的行蹤,亦從不向外人透露自己是源於墨門。儘管如此做了,求死谷仍是覺得並不能完全消除危險。於是,包括我母親在內的歷任谷主想出一種方式,那就是讓谷主的女子都設法隱入風宮及其他門派中去,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為安全,即使有朝一日求死谷遭遇滅頂之災,墨門一派仍是不會覆滅。為了使求死谷的秘密不被外人探知,求死谷自出現於江湖中時,就一直對外封閉,身分不明者一旦進入谷中,立即遭到阻殺,久而久之,常人已對求死谷避而遠之。可以説,在常人眼中,求死谷似乎是與死亡聯繫在一起的惡魔,而在求死谷的人心中,卻時時刻刻有着末日將臨的擔憂,我身在風宮時,必須時刻準備着在求死谷覆滅之時,承擔起設法讓墨門這一支延續下去,並全力重振它的重任,所以,我從來不可能有一刻是輕鬆快樂的。我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一塊巨大的時刻要面臨傾倒的岩石下,卻沒有迴避的自由……”
白辰靜靜地聽着。
他不曾料到小草有這般不同尋常的身世,不曾料到她會與自己一樣,承受着他人難以想象的重任。
“我八歲就離開母親,進入風宮,身在風宮,便是在危險之中,平時接觸的每個人,都是我的仇敵,箇中滋味,他人是無法想象的。也許,惟獨你與我有相同的心境,正因為如此,我雖是奉葉夫人之命送你離開風宮,卻亦是甘願如此,甚至……甚至我覺得與你在一起時。
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雖然遭到風宮的追殺,但我心中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我的驚懼是假裝的,只是想讓你更多的照顧我,保護我,儘管也許我的武功並不在當時的你之下。”
“我,是不是有點傻?”小草低低地道,與其説她在問白辰,倒不如説她在問自己更為確切。
白辰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是否應該回答,半晌無語。
“如果你不將苦葉兒的事告訴我,也許我永遠也不會承認我就是小草的。”
“為什麼?”白辰奇怪地問道。
“不為什麼。”小草道:“憑感覺而已。”
白辰忖道:“今夜她已説了好幾次‘感覺’了。是否每個女子都是重視感覺的?”
此時,天邊已出現了萬道霞光,光彩奪目,蔚為壯觀,白辰生在江南,對海景已司空見慣,而小草卻從未見過海上日出之景,不由深深地感嘆於那蔚為壯觀的景色。
她望着遠方,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方道:“求死谷不甘永遠處於如此不利的局面,所以才會接連不斷地設法取出驚心訣。”
“驚心訣真的有極為神奇之處,可以改變一個門派的命運?”白辰奇問道。
小草緩緩點了點頭,道:“公正地説,決定一個門派興衰榮辱,最重要的應該是該派的武功,而驚心訣則是本門至高無上的武學。”略略一頓,她放緩了語速,鄭重地道:“其實,我母親要你取的並不是驚心訣。”
白辰心頭一震,愕然道:“不是驚心訣又是什麼?”
“冷心訣!”小草一字一字地道。
“冷心決?莫非那是墨門的另外一種絕世武學?”
小草神色凝重地道:“確切地説,冷心訣並非墨門之物,而是另外三個神秘門派的前輩高手所創,他們創下此‘冷心訣’,其目的就是為了配合‘驚心訣’,讓‘驚心訣’能夠真正地成為絕世神功。”
白辰茫然不解。
小車接着道:“我無緣見到‘驚心訣’,只知其大概。‘驚心訣’的精要在於使對手心神驚悸,從而克故致勝,但若自身不能心明如鏡,古井不波,‘驚心訣’反而會反噬其主,而冷心訣正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而創的。”
白辰有些明白了,卻又有一個新的疑問升起,他忍不住道:“既然那三派前輩高手是為驚心訣而創冷心訣,為何創成冷心訣後,不將秘決交與你們墨門,反而隱藏於洞穴之中?”
“此三門派與墨門本屬同一聯盟,與水族、風宮針鋒作對,但八十多年前,當時本門的門主卻因驚心訣而墜入邪道,與此三大門派反目成仇,成為一個禍害江湖的邪魔之王,最後本門高手歷盡艱難,方擊敗本門門主,為了將來不再重演此事,那三大門派便讓墨門交出驚心訣,然後合四派的力量共創一種武學,以配合驚心訣。但當時墨門經歷了那場變故之後,元氣大傷,門中高手損傷大半,已無人能參與此事,只是將驚心訣交與那三大門派。但墨門內部派系林立,矛盾重重,各分支的主張亦不盡相同,當時保管驚心訣的那一支迫於另外三派的壓力,不得不交出秘訣,但卻暗中留下了摹本。三門派中各遣頂尖高手合創冷心訣後,得悉此事,一怒之下,就將驚心訣、冷心訣皆存於水巖洞穴之中。墨門的四分五裂對四派結盟對付水族、風宮之事自然大為不利,無論將驚心訣、冷心訣交與墨門哪一支,都將會引起墨門更大的內亂,所以三門派決定在墨門中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助他重新聚合墨門後,再將冷心決、驚心訣一併交付與他,至於那部驚心訣的摹本自然必須追討回來。”
“沒想到三大門派高手在將驚心訣的摹本追回後,欲將它與正本一同存放於洞穴中時,事情已有變故,水族中人得悉了此事,已設法在通向洞穴的水路設阻,事出意外,猝不及防之下,那名準備將驚心訣摹本送入洞穴中的高手遭遇不幸,當他的屍體浮現於水面時,他所攜帶的驚心訣摹本已不知下落!因為要將驚心訣的摹本放入洞穴時須得通過水路,所以在事先已做了防水措施,即使驚心訣入水。也不會被毀。
與墨門結盟的三派擔心驚心訣摹本落入他人手中,對同盟不利,曾全力搜尋,但終是沒有結果。”
※※※
天終於大亮。
小草的神情顯得有些不安了,似乎有所擔心,白辰猜知她的心思,便道:“你娘説得不錯,若非萬無一失,她不會讓我去冒險的,因為我是她最後一個可以藉助的人了。你娘越是在意冷心訣和驚心訣,就越不會讓我去冒險。”
小草的臉上忽然有了哀傷之色,她緩緩地道:“不錯,我娘是對冷心訣、驚心訣十分在意,我爹當年就是因此而死的!”
白辰大震。
小草緩緩站起身來,道:“我告訴你這麼多,與我孃的佈置自然截然相勃,我只是想讓你明白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險,然後做出理智的選擇,如果你現在改變初衷,我娘當然不會就此善罷,但我會設法説服她的,即使説服不了,我亦會設法彌補我孃的過失。”
她的神情十分複雜,複雜得讓白辰難以讀懂,略略停頓了片刻,她又道:“我不會勸止你,因為我能理解你的仇恨,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恢復功力和提升武功,亦是你願意答應我娘要求的原因之一。為了復仇,你可以忍受那麼多難以忍受的痛苦,我想,為了復仇,你也會冒着生命的危險去搏一搏,是也不是?”
白辰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去取冷心訣不外乎兩種可能:生或死;向風宮復仇,亦不外乎成功或失敗。我心中的仇恨,註定我不可能允許自己在失敗了之後,還活着!”
小草默默凝視了白辰片刻,道:“天色已亮,水中視線也明亮了些,我們可以入水了,你隨我來。”
兩人沿着東岸峭壁陡崖而下,在絕壁下的一塊礁石上站定,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湧向礁石,撞得粉身碎骨後再化作萬千銀白色的水珠,飛散開去。
小草與白辰並肩而立,她指着絕壁的一個凸起之地,道:“從那塊凸起的地方下水,徑直下沉,就會看到洞口,先前幾次試圖進洞的人都以一根細繩繫於腰間,到了洞穴中後,用力扯動細繩以告之上面的人。以前的人每次都能到達洞穴,並牽動細繩告之外面的人,但很快就會發生變故,無需多久,下水之人就會遭遇毒手。”
“如此説來,水族中人是用了‘引君入洞’之計?”白辰笑着道,他見小草顯得頗為緊張不安的神情,怕她擔心,想緩和一下氣氛。
“水族中人雖然在水中佔盡優勢,但他們終究是人,而非魚類,所以他們雖能在水中潛伏的時間比常人長几倍,甚至幾十倍,卻不可能永運在水中不現身,照此看來,他們所謂的洞穴外,也絕不會如魚般一年四季簇擁於此,而是在某個地方有暗哨,一旦發現有人潛入水中,立即向這邊靠近,進行攔截。出於這一點考慮,我們求死谷中人曾對這座島乃至島四周進行仔細的搜尋,可惜並沒有找到這個暗哨,如今你的水性已與水族中人相去無幾,你前幾日服下‘不眠草’後試着入水,在水中呆的時間比我娘估計的還要長,想必你可以比其他人更快地到達洞穴中,如果能趕在水族中人到達之前取出驚心訣與冷心訣,那就是萬幸了。”
白辰長長嘆了口氣,目光堅毅而果斷,沒有一絲毫的畏怯與後悔,他平靜地道:“既然如此,縛不縛細繩並無區別,那麼不縛也罷,我即將入水了,相信我,我會全力以赴的!”
小草道:“也好……對了,驚心訣與冷心訣所放置的地方,是洞中一塊圓形的石頭中。”
“石塊中如何能放置武功秘笈?”白辰大惑不解地問道。
“那石塊已被割成兩半,中間掏空,再重新粘合,外面再做了偽裝,據説不知情者根本無法分辨出它的特殊所在,此石是特地經過千挑萬選出來的粉質石,利於切割。”小草在最後的關頭,又將取出驚心訣和冷心訣的辦法告訴了白辰。
白辰道:“但願洞中的圓形石頭不會太多,否則光找這塊石頭,也夠我受的了。”説到這兒,他用力甩了甩胳膊,又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像是在留戀這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
隨即他邁步走至礁石邊緣,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小草道:“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短,還要煩勞你在我的墳中埋入幾塊方糖……”
他還待再説什麼,忽然驚訝地發觀小草眼中有淚水滾滾而出,他頓時呆住了。只見小草向他飛奔過來,直到小草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着他。
剎那間,白辰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股熱熱的東西自心頭湧起,讓他的喉間有些發澀,鼻子有些酸楚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推開小草,他有很多推開小草的理由。
比如他即將走在生與死的邊緣;比如他與她似乎至多隻能算是朋友;比如……
但事實上他卻如小單一樣,將對方緊緊地擁住了。
有時候,情感的萌生是悄無聲息的,水到渠成。
有時候,情感卻是隱於電閃石火、猝不及防之時。
有時候,你根本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但它卻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如同呼吸,你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呼吸,但事實上它卻從來沒有停止。
兩個年輕的身軀緊緊相擁。
兩顆年輕的心緊緊相融。
白辰只擁着小草很短的片刻,但在他的感覺中卻象是已桓亙如千古。
兩人終於分開了。
僅僅是一擁而已。
但白辰的目光中除了堅毅之外,還有了絲絲柔情;小草的眼中除了憂鬱與痛苦外,還有幸福——也許世間什麼都可以掩飾,惟獨眼神是無法掩飾的。
自辰微微笑着。
小草含着笑,也含着淚。
小草道:“白大哥,你不要去找什麼冷心訣了,我們回去,我向我娘求情。”她是第一次稱白辰為白大哥,卻顯得那般自然。
白辰亦無意外與尷尬,似乎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似乎小草稱他為“白大哥”已有數年、十數年。
白辰漸漸恢復如常,他冷靜地道:“箭已在弦,不可不發,何況男兒一言九鼎,又豈有自食其言之理?”
小草退後一步,以異常冷靜的聲音道:“我會在此一直等你上來的!”
白辰點了點頭,他取出懷中的方糖,含入口中,最後查看了隨身攜帶的密封好的火絨、火石、燭火以及一把短而鋒利的劍後,身形一躍,已跳入水中,水面只是震盪了片刻,就恢復如昔,小草的臉色卻一下子蒼白如紙。
白辰躍入水中之後,感到海水有些冰涼,但還不至於不可忍受。順着自上而下的衝勁,白辰靜靜向海水的深處下滑了十數尺,立即向絕壁那邊靠近,他自幼生長在江南,水性本就頗為不錯,在水中游速甚快,很快他的手就觸到了石壁上,當下他便緊挨着石壁全力下潛,他心知速度的快慢直接關係着自己的生命,自不會有絲毫懈怠,此時陽光尚能透過海水,進入他的視野,但已有些黯淡,海面以下的水並不像海面上那般起伏不定,而是很平穩,一些不知名的小魚在白辰身邊游來游去,不時與他的身子輕輕碰撞,感覺很是新奇,只是此刻白辰已無心去留意這些了。
自從服下了“不眠草”之後,白辰在水中已是遊刃有餘,他此時的感覺,在水中除了視線有些模糊而手足無惜力之處外,與外界並無太多的不同,他雖然不能張口吸氣,但魚雙淚歷時數年配製的奇藥在他身上起了怍用,這使他在水中並無窒息之感。白辰不知是否因為藥已改受了他的身體機能機構,已與常人迥異。
光線越來越暗了,耳中聽不到海浪翻卷的聲音,這時,他感到下潛開始有些困難,而且身軀所承受的壓力也開始漸漸明顯地能感受到,水中偶爾有奇怪的鳴叫聲響起,白辰心道:
“原來水中也如陸上一般,有着千奇百怪的聲音,可惜水中光線太暗,無法將水中情景一一看清,想必水中的景緻必定是絢麗多姿的。”
正思忖間,忽覺手頭一空,觸手之處已沒有了巖壁,白辰心中一動,暗道:“難道已到達了洞口?”
他本已做好了與水族中人—戰的準備,因此反倒有些意外。
略一沉吟,白辰雙手向前—探,奮力一劃,人已朝前滑翔般游出——沒有撞到巖壁,這兒果然是一個洞穴。
雖然在海中本已一片昏黑,但當白辰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一處洞穴之時,頓覺得周遭更為黑暗——
感謝掃描的書友,破邪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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