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之下,喻幕的右手已血肉模糊,他卻猶如未知,想必衞高流和喻頌一生肝膽相照,他們的後人彼此間亦是情同手足。
聽完喻幕的解釋,眾人這才知對方為何能奇蹟般地倖存下來。
穆小青道:“若引牧野靜風即刻進入如意樓,絕非易事,更何況樓內之人非留義莊弟子反倒佔了大半,對樓內結構佈局也是一無所知。”頓了一頓,她加重了語氣,接道:“更重要的是,當務之急,不是如何圍殺牧野靜風,而是如何撤退!”
“撤退?”喻幕與範離憎同時失聲驚問道。
“不錯!”穆小青鄭重地道:“如今棘手的是牧野靜風在如意樓外,難以抽身而退,而遊前輩仍在風宮手中,要救他更不容易……”
範禹憎愕然道:“遊前輩怎會在風宮手中?”
穆小青道:“今日進入留義莊的並非真正的遊前輩,而是風宮的一位殿主,名為閻暗心。”
範離憎心中轉念無數、很快想到天師和尚將遊天地救起之後,把他送回華山時,途中有四名華山弟子將遊天地接走了,當天師和尚對範離憎如此述説時,範離憎就有所警惕,還追問當時遊天地是否清醒,現在看來,那四名華山弟子必定是風宮中人喬裝,擄走了重傷未愈的遊天地,而閻暗心則藉機混進了華山派。
當然,那四名華山弟子的真身已被喬裝成他們的風宮中人所殺。
範離憎沉吟片刻,道:“何不以牧野棲交換遊前輩?對了,牧野棲究竟與正盟結下了什麼深仇大恨?以至於正盟要全力對付他?”
穆小青緩緩地道:“我四師兄池上樓、八師兄戈無害皆為他所殺,而後風宮更因為他,而圍攻痴愚禪師、左尋龍等前輩,那一役除痴愚禪師外,其他人無一倖免。”
範離憎乍聽“戈無害”三字,心中震驚不已,他立即道:“戈無害是如何出現的?他極可能已被水族控制,與牧野棲發生衝突,過錯未必在牧野棲。”説到此處,他方記起杜繡然與穆小青皆是思過寨弟子,而此刻又有九苦師太與喻幕存在,不禁有些後悔出言太急。
穆小青卻道:“範公子不必避諱,我八師兄的確有理虧的可能,有範公子在此,我倒很想見一見牧野棲,因為範公子對我八師兄與水族之間的事,瞭解最多。”
範離憎心道:“其實對水族中事我也是僅知一鱗半爪,至於戈無害,則可謂是久聞其名而未謀其面…
…不對,他的容貌我倒是頗為熟悉了,因為它曾在自己的臉上出現過。”但他急欲見到與自己同在一個鎮上長大、相互間有着千絲萬縷的牧野棲,於是道:“也好,只恐一時難以尋到他。”
喻幕沉聲道:“在下知道他會在何處。”
※※※
喻幕道:“他一定在這間密室內,這是如意樓的核心所在。”
不知為何,此刻他説話的聲音已有些輕顫。
莫非,是因為他即將與仇人牧野靜風的兒子牧野棲相見而顯得有些激動?
範離憎等人在喻幕的帶領下,經過重重門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禁暗中驚歎於如意樓內部結構之複雜,這一路上,他們遇見了不少正盟諸派弟子,但到後來,越接近核心之地,遇見的人反而越少。
一行五人走近牧野棲所在的屋子,微風拂動,已有兩個淡淡的身影擋在前面,其中一人道:“來者是哪一門派的朋友?”
喻幕道:“卓叔,是我。”
那人驚喜萬分地道:“小幕,你……你還活着?卓叔還以為……你竟還活着!”過度的激動讓他有些語無倫次了。
另一個人影亦喜道:“少公子安然無恙就好了。”此人的聲音聽起來年輕一些,卻反而更為沉穩。
“牧野棲在麼?”喻幕問道。
“在!”卓大叔道:“若不是莊主先前再三吩咐,我早已一刀將這小於砍了以祭莊主、夫人在天之靈!”説到後來,他已咬牙切齒,話語中彷彿帶有絲絲冷氣。
一邊説着,他們二人已閃開,喻幕一聲不吭,進入屋子,範離憎諸人亦隨後而入。
屋內點着一盞昏黃的燈光,正中央有一人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那椅子通體黝亮,竟是玄鐵鑄成,椅腿更是深入地面。
太師椅上端坐着的人赫然正是牧野棲!
誰也不會想到此刻他的眼神會如此平靜,仿若周遭所發生的一切與他毫無聯繫。
但當他的目光望向範離憎時,臉上的平靜立時消失了,現出極度驚愕之色。
“小木?!”牧野棲吃驚地道。
範離憎幾乎是同聲道:“小棲!”當年牧野靜風淡泊江湖,所以從不讓他人知道牧野棲的真實姓氏,畢竟世間以“牧野”為姓的,少之又少。故鎮上的小夥伴皆稱牧野棲為“小棲”,卻不知他是姓“牧野”
的。
範離憎見牧野棲與自己相別五年,仍能一眼便識出自己,不由有些感動,也有些欣慰,牧野棲的祖父是自己父親範書所殺,而自己的父親最終又死在牧野靜風手中,范家與牧野家可謂積怨甚深。年少時,牧野棲對此一無所知,而範離憎卻是清楚明瞭關於上輩人的恩恩怨怨,他比牧野棲思慮得更早更多,因此,此刻他的心情比牧野棲顯得更為平靜。
而牧野棲卻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曾是自己兒時的鄰居、夥伴,但同時又與自己有着宿仇的人,對於過去的一切,是該淡忘,還是該銘記?
對於範離憎的情況,牧野棲自然有所瞭解,他知道對方與幽求同在試劍林的事,只是這種瞭解是浮淺的,所以他不明白幽求的劍法傳人,怎麼會與正盟中人在一起。
兩人一陣沉默。
“這五年來,你過得如何?”兩人竟不分先後地開口問道。
牧野棲笑了笑,範離憎見他在如此危險之境,尚出現了笑容,心中暗自歎服。牧野棲道:
“總之,此刻我是被正盟中人扣押於此,他們每隔半個時辰點一次我的穴道。”
喻幕等人見範離憎的眼神有了異樣之色,他們沒有想到牧野棲與範離憎不但相識,而且彼此間還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範離憎從喻幕等人異樣的目光中猛然頓悟:此刻絕非敍舊之時。
當下、他直截了當地道:“牧野棲,你與正盟之間,究竟是一場誤會,還是存在怨仇?”
喻幕的眉頭微微一揚。
牧野棲頗有些無奈地道:“即使曾經是誤會,只怕如今已成怨仇了。我所説的,是絕不會有人相信的。”
範離憎道:“雙方如此僵持下去,對你對正盟皆不利,你不妨説一説,也許事情另有轉機?”
牧野棲不以為然地道:“如果我説戈無害被人控制,一心要致我於死地,見勝不了我,竟不顧自己的性命瘋狂進攻——這一切,雖然是事實,卻有誰會相信?他是名門正派的弟子,而我,卻是被武林中人視為魔頭的牧野靜風之子!”説到這兒,他頗有意味地看了範離憎一眼,緩聲道:“正如你,你是範書的兒子,世間又有多少人真正信任你?”
“範書的兒子”五字讓九苦師太及喻幕皆是心中一震!
範書之奸邪給世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何況範離憎未踏足江湖時,在試劍林中所做之事,亦讓世人對他早有成見。
範離憎很是不解,他不明白牧野棲為何要在此時提及這一點,在內心深處,範離憎本是偏向牧野棲的,而牧野棲此言無疑會大大削減他人對範離憎的信任!
喻幕目視範離憎,道:“如此説來,當年挫敗我留義莊‘雙老四奇九小義’中的八義付春飛之人,就是閣下了?”語氣之不善,場中諸人皆可聽出。
範離憎知他所言及的必是“試劍林”之事,當下道:“在下的確曾與一位留義莊的朋友比試過劍法。”
穆小青暗覺不妙,若是照此情形下去,範離憎非但未能説服牧野棲查明真相,相反,也許反會與喻幕結仇,攻敵未成而己先亂,當下她忙道:“江湖中人比試武學乃人之常情,勝者不驕敗者不嗔方是武道根本。”
喻幕強自一笑,再不言語。
範離憎對牧野棲道:“你與戈無害並不熟識,如何知道他被人挾迫?”
牧野棲道:“沒有人會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在必敗無疑的局勢下,仍不顧一切地進攻,顯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在此過程中,暗中有人向他傳令,但我卻無法聽見此人的聲音,只聽得戈無害的應答聲,看起來,似乎戈無害有不得已之處。”
“傳音入密?”九苦師太低聲道。
範離憎鄭重地道:“有關戈無害被挾迫的説法,我覺得有九成可信,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挾迫戈無害的,應當是水族中人。”
牧野棲有些詫異地望着範離憎。
喻幕冷冷一笑,道:“閣下有何證據?若是因為你與他是故交,就替他説話,未免太不將正盟放在眼中!”
範離憎心知此時若不能讓喻幕相信自己的話,那麼事情必將轉為僵持之局,他把心一橫,道:“其實在下是最不能偏袒他的人,因為他是牧野靜風的兒子,而先父是範書!”
此言一出,屋內一片靜寂!
不錯,這已是一個絕好的佐證,牧野靜風與範書之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們的後人又怎會相互偏袒?
喻幕臉色稍見緩和。
範離憎之所以做如此判斷,一則因為自己之所以以戈無害的面目進入思過寨,就是因為水族的緣故,更重要的是,莫半邪曾對他説過“你永遠也見不到真正的戈無害”,加上九苦師太提及的“傳音入密”,範離憎在偶遇天師和尚與遊天地的那一夜,就曾領略了“笑姐”
的這種修為。
範離憎思索少頃,問道:“你是否曾與一個……一個極為美麗的女子結仇?”
牧野棲脱口道:“有!”隨即又補充道:“我曾救下一位絕色女子,後來卻突然失蹤,所以若説我與她之間有什麼仇,似乎並不確切,但她的確是武林中人,當時被暗器所傷。”
“暗器?是否極為細小的針形暗器?”穆小青緊接着問道。
牧野棲很是詫異地點了點頭。
穆小青的眼中亦有了難以掩飾的激動,她忽然自腰間摸出一物,握於手中,然後慢慢攤開,道:“她所中的暗器,是否是這種暗器?”
在她的手中,赫然有三枚烏黑色的針形暗器一字排開,與她如凝脂般的肌膚相稱,更顯其素手之美。
牧野棲“啊”地一聲,立時怔立當場。
無疑,他自水依衣身上取出的暗器正是此刻穆小青手中的暗器,穆小青見他如此吃驚,已洞若明燭,當下道:“牧野公子在救下那女子時,她的身邊還有沒有異常之物?”
她忽然稱牧野棲為“牧野公子”,牧野棲是何等人物,立知其中玄奧,當下坦言相告:
“在她的身側,還有一隻木匣。”
杜繡然與穆小青相視一眼,兩人微微點了點頭,穆小青道:“如此看來,我八師兄之死,多半是他咎由自取。不瞞諸位,牧野公子所救走的那名女子,正是被我思過寨的暗器所傷,此女乃神秘莫測的水族中人,與我八師兄的確有某種聯繫,此事本是家醜不往外揚,好在諸位也不是外人,又事關重大,我就直言不諱了。此女子為牧野公子所救,卻恩將仇報,這其中有兩種可能:一是她要殺牧野公子滅口,因為水族一向行蹤詭秘,江湖中人對她們幾乎一無所知;另一種可能則可能是針對我八師兄戈無害。戈無害的劣行已暴露,對水族而言,他已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要將之除去,而除去他的最好方式莫過於借刀殺人。牧野公子就是那把刀,水族中人之所以選擇牧野公子這把刀,是因牧野公子特殊的身份,無論戈無害與牧野公子誰有了傷亡,都會在正盟與風宮間引發一場血戰!這也是為何後來又有自稱風宮中人的人圍攻痴愚禪師的真正原因,痴愚禪師能安然無恙,除了他的武功超凡入聖之外,也可能是水族中人有意的安排。”
牧野棲大聲道:“不錯,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麼做,現在聽這位姑娘一席話,方恍然頓悟!”
為了此事,他已受盡折磨而不知事之緣由,如今被穆小青道破,心中自是百感交集,當下極為誠懇地道:“敢問姑娘芳名?無論日後你我是友是敵,姑娘都值得在下尊重!”
穆小青淡然一笑,道:“小女子穆小青,賤俗之名,不足掛齒。”
牧野棲忽然有了極為奇怪的表情,他喃喃地道:“穆小青……穆……小……青……”竟有些失態了。
穆小青俏臉微微一紅。
她縱是智謀不凡,也絕不能猜到此刻牧野棲心中所想的事。
牧野棲聽得她自稱穆小青,竟不由記起自己與祖母楚清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相見時的情景,祖母曾親口告訴他,父親還有一個小妹,亦即他姑姑。祖母楚清説姑姑的名字是牧野小青。
那麼,眼前的穆小青,會不會就是姑姑牧野小青?穆小青的美麗和聰明,與牧野棲想象中的姑姑牧野小青甚為相符,而牧野小青為了某種原因將“牧野”二字改為“穆”字,也並非不可能,牧野靜風當初行走江湖時,豈非也是自稱“穆風”?以至於葉飛飛一直稱其為“穆大哥”,而非“牧野大哥”。
牧野棲甚至想到穆小青既然是思過寨弟子,因戈無害、池上樓之死,她不僅沒有對自己恨之入骨,為何反倒替自己説話?莫非她亦知她是我姑姑,只是一時不便相認而已?
誰又能想到此刻牧野棲心中所想的是這件事?杜繡然見他怔怔地望着穆小青,不由升起愠怒之意,大聲喝道:“牧野棲,我四師兄一向光明磊落,你又為何要對他施下毒手?”
牧野棲身子一震,有些茫然地道:“四師兄?”
隨即明白過來,重新恢復了冷靜,他回憶了那天的情形,方搖頭道:“當時的情形一言難盡,即使我説了,你們也未必會相信。”
杜繡然冷哼一聲,道:“花言巧語!”此時,穆小青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個大致瞭解,牧野棲縱是有錯,也罪不致死,因為這一切本是水族佈下的圈套。那麼,以牧野棲交換遊天地,並讓牧野靜風退出留義莊就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當下,她道:“眼下局勢牧野公子自也明瞭,我等已決定還牧野公子自由之身,只是華山派的遊掌門仍在風宮手中,牧野公子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如何處理此事。只要遊前輩無恙,且風宮即刻退出留義莊,那麼我等必守信諾,不與牧野公子為難。正盟與風宮有不共戴天之仇,牧野公子在正盟與風宮間如何抉擇是將來之事,此時大可不必在意。”
喻幕忍不住道:“若就此罷休,我姐姐、姐夫還有正盟諸多兄弟,豈非白白斷送了性命?”
穆小青道:“風宮與正盟交戰已有數年,彼此間死傷無數,誰都明白雙方有若水火,必有一方覆亡方會罷休,既然如此,正盟要復仇,已不必急於一時,而是要擇時而動,否則反會削弱自己的勢力,假如今日再戰,其結局多半不堪設想。”
九苦師太附和道:“穆姑娘所言不無道理。”
此刻,在場的人中,以九苦師太輩份略高,她既出此言,喻幕亦不好再作反駁,當下他道:“諸位亦知敞莊有雙老四奇九小義,雙老在敞莊德高望重,衞伯父與家父在世時亦對他們尊重有加,此事我還需與他們商議之後,再作定奪。”
穆小青自覺若再多説什麼,便有反賓為主之嫌,於是道:“喻少俠請便。”
喻幕退出此屋時,對門外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離去。
牧野棲忽然道:“我想與範離憎單獨交談片刻,不知可否?”
穆小青以徵詢的目光望了望九苦師太,九苦師太微微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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