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詩説話間,寨子上方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彷彿已印證了禹詩所説之話。
前狼後虎,思過寨弟子死傷無數,眾弟子心中早已為悲憤之情完全填充,對手是誰已不再重要,他們心中所想的只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在這種情況下,若無一個能使人信服的人控制局面,那思過寨弟子極可能陷身於混亂無序的廝殺之中!
無論是風宮屬眾,還是思過寨弟子,對這種結局都是有所不甘的。風宮屬眾只願趁勝而進,一舉攻下思過寨;而思過寨弟子則要為死難弟兄報仇雪恨,不甘心讓敵人全身而退。
惟有雙方的決策者,才能理智地根據形勢做出不甚合情、卻極為合理的佈署。
風宮數百名屬眾終於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血腥,留下無盡仇恨。
禹詩掃視天師和尚諸人一眼,忽直指範離憎道:“此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戈無害,他已為老夫所控制,此時再無利用價值,你們就代我殺了他,老夫相信你們也不會容忍此人假冒戈無害的做法!”言罷,一陣怪笑,身形如巨鳥般憑空掠起,反身倒射,兔起鶻落間,很快便從眾人眼中消失了他的蹤影。
範離憎感覺到有無數雙目光向自己投射而來,心中不由一沉,思過寨本己笈笈可危,他不願在這時候與思過寨反目!
但他似乎又無法找到為自己辯解的合適理由,進入思過寨的整個過程,本就錯綜複雜得連他自己也理不清一個頭緒,此時思過寨眾弟子正處於危難之時,疑慮之心無疑會大大加重!
卻聽得佚魄緩聲道:“人人都説禹詩極富心機,但今日看來,卻也不過爾爾,他如此拙劣的反間計,又怎能得逞?”
範離憎一怔,心中熱血沸騰。
佚魄早在劍簧閣就已知道他並不是真正的戈無害,這一番話,顯然是為了解除眾人對範離憎的敵意而説,範離憎立覺所有思過寨弟子的目光緩和了不少而杜繡然與穆小青看向他的目光,則有些意味深長了。
禹詩所言,並未言過其實,“足劍”所領的人馬勢如破竹,借思過寨後防空虛之際,很快便自上而下席捲了半個寨子,申屠破傷的“殺緣”無人能故!
當佚魄率眾人匆匆趕到雙方交戰之地時,只見巫馬非難與自己的妻子元攬秋正合戰一身材極為高大的中年人,但見巫馬非難與元攬秋皆已渾身浴血,危在旦夕。而區陽菁則竭力抵擋“足劍”的進攻,她的武功遜於“足劍”,此時亦已險象環生。
而他們身側的思過寨弟子則已被分割包圍,傷亡逾半。
怒吼聲中,剛剛經歷了與風宮屬眾血腥廝殺的眾人再次不顧一切地向“足劍”的人馬衝殺過去,立時掀起一場更為驚心動魄的血雨腥風。
而思過寨方面的幾名高手則在第一時間分別撲向申屠破傷與“足劍”,援救區陽菁的是天師和尚,而其他人則齊齊擋在了申屠破傷身前。範離憎雖知區陽菁實是暗中為風宮效力,但倉促之間,他根本無法向天師和尚説明,天師和尚甫一出手,立即扭轉局勢,區陽菁趁勢抽身而出,她顧不得自身傷勢,四下一掃視,發現水依衣她們早已蹤跡全無,心中大為懊惱,而佚魄等人能從與風宮屬眾的拼殺中抽身前來,更讓她心驚不已。
區陽菁的真正身分是禹詩的女兒禹碎夜,她不明白父親既然已攻入思過寨,佚魄諸人又如何能擺脱風宮屬眾?山下的激戰又怎會歸於靜止?當她的目光掃過燕南北時,心中大震!
雖然此時燕南北並未出手,只是凝神觀注着申屠破傷與巫馬非難等人的廝殺,但禹碎夜仍是立即發覺了燕南北身上異乎尋常的變化。
“難道,自己本以為對思過寨的事瞭若指掌,卻最終在燕南北這半痴半癲的傻小子身上栽了跟斗?抑或先前燕南北一直在裝瘋賣傻,他才是燕高照出奇制勝的最後法寶?”
極度的震驚使禹碎夜忽視了燕南北右手所握的血厄劍,她環視四周,揀了一個方向,且戰且退,很快便從眾人的眼前消失。
她所取的是水依衣與紫衣美女“笑姐”逸走的方向。
如此混亂不堪的戰局中,少了一個人,若非特別留意,誰也不會察覺。
而範離憎無疑是對禹碎夜極為留意的人,禹碎夜抽身而退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並不能説什麼,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來歷不明”之人。
此時,燕南北只覺手中的血厄劍忽然莫名震顫,顯得有些激動不安。燕南北察覺了這一點,所以他有意壓低了血厄劍,並儘可能將它避過眾人的目光,他知道一旦思過寨的人發覺他已無法從容駕馭血厄劍,勢必會陷於一片恐慌之中,士氣也會因此而大減——正因為燕南北如此舉動,禹碎夜才忽略了他手中的血厄劍!
但血厄劍的震顫卻越來越劇烈,這與先前被他把握時的感覺大不相同。
與此同時,申屠破傷亦感覺到自己手中的“殺緣”有了異常之處,一股奇異的熱力與戰意由“殺緣”直透全身七經八脈。
“殺緣”開始發出如獸般嗚咽的顫鳴聲,範離憎諸人忽覺本已兇戾狂霸的“殺緣”此時殺機更重,其橫空殺氣幾乎已化虛為實,讓人心生觸手可摸之感。
此時,申屠破傷的靈魂為“殺緣”的戾氣所激盪,而且變得猙獰可怖,青筋暴起,自身功力已發揮到極限,每出一招,無不是嗜血致命!
申屠破傷以一敵四,猶自不敗,“殺緣”猶如一頭瘋狂之獸,左衝右突。
申屠破傷在心中掠過一陣陣瘋狂虐殺的快感的同時,隱隱泛起一絲不安,但這種不安之情因何而起,他卻不得而知。何況不安之情本就是極為模糊的,若有若無。
“殺緣”霸道至極,不過數招,圍攻他的四人已全失去了兵器——尋常兵器根本無法與“殺緣”正面交鋒!
倏地,燕南北低低一聲驚呼。
聲音雖輕,卻被申屠破傷捕捉到了,他冷眼一掃,神情立變,眼中閃過一抹狂喜之色。
他看到了燕南北手中的血厄劍!
燕南北之所以發出驚呼之聲,是因為血厄劍突然不受他控制,倏然反向彈躍而起。
申屠破傷終於明白自己手中的“殺緣”為何產生異變了,“殺緣”與“血厄”皆是兇戾至極的神兵,此時它們相距如此近,勢難共容,彼此間便萌生出一決雌雄之意。
申屠破傷知道主公費盡心思鑄造“殺緣”,其實是為“血厄”而鑄,主公要以“殺緣”
試辨血厄劍,一則可辨其真偽,二則可以試探出“血厄”之鋒鋭。
主公在漠北蓄養勢力,韜光養晦,從不願將真正的勢力顯露於中原武林,此次為了血厄劍,不惜遣出四百弟子,可見主公對此劍之重視。
當下申屠破傷一聲長嘯,身如驚龍,沖天而起,高擎“殺緣”,以力劈虛空,破碎萬物之勢,向燕南北疾襲而下。
他料定把持血厄劍者,必定是思過寨中最傑出的人物,故凌空一擊已將他的修為提至極限。
“殺緣”在虛空劃出一道驚人光芒,以撕雲破日之勢暴劈而下,刀身與空氣相擦發出驚人的“噝噝”
聲響,聞者莫不心驚。
面對這融入了申屠破傷畢生修為及“殺緣”驚世兇戾之氣的一式,招式甫起,範離憎等人立即心生窒息之感,四人皆已手無寸鐵,難擋“殺緣”滅世鋒芒,只能迂迴攻擊申屠破傷身後。
由“殺緣”而生的無形刀氣籠罩了方圓數丈範圍。
招至半途,燕南北方如夢初醒般輕籲一聲,血厄劍橫掃封擋。
範離憎、天師和尚等人曾見他從容不迫擊退禹詩,此時自然相信他也能擋住申屠破傷,於是心神不免有些鬆懈。
刀劍以極快的速度迅速接實。
驚天霹靂般的一聲暴響,火星四濺!
悶哼聲中,一個人影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直至數丈之外。
此人赫然是燕南北!
勉強站穩身形後,燕南北臉色蒼白如紙,但血厄劍仍在他的右手,銀色光芒卻有所消退。
兩件曠世奇兵全力相撞之下,地面立時出現無數縱橫交錯的印痕,而燕南北的右臂則已衣衫破碎,血肉模糊。
難道,燕南北又將涉入其父燕高照的後塵?
範離憎諸人惟恐燕南北有失,立即不顧一切地向申屠破傷全力攻襲。
申屠破傷與燕南北比拼一招,立即發現對方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下,但燕南北只傷而不亡,這證明他手中所握定是真正的血厄劍!
申屠破傷興奮莫名,他絕不會放過如此天賜良機,面對四大高手的攔截,申屠破傷毫不氣餒,狂吼一聲,其聲威猶如猛虎出林,同一時間,他的“殺緣”以雷霆萬鈞之勢攔腰橫掃,刀風帶起驚人的狂飈!
範離憎、穆小青。杜繡然、巫馬非難再次被這凌壓萬物的刀勢生生逼退,但如此一來,申屠破傷身形終受牽制,身形略略一緩,若是燕南北惜此機會抽身而退,在他人的掩護下,也許可以暫保血厄劍不失!
誰知燕南北重傷之下,竟不退反進,連申屠破傷亦有些感到意外,“殺緣”一偏,自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向燕南北右肋削去!
其疾其快,非言語所能描述,以至於給目睹這一刀的每個人的視覺都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彷彿這一刀正以不可逆轉之速,削向他們的右肋!
燕南北的神情再無先前的寧靜、恬淡——他那神奇的劍法亦不復存在!
眼看“殺緣”即將飲血的那一瞬間,幾點黑影破空而至,無聲無息,卻輕易破入“殺緣”
的強橫刀氣,直接撞擊“殺緣”刀身。
幾聲脆響,“殺緣”竟不由自主地改變方向,重重劈向地面,申屠破傷全力一擊,力道之強可想而知,“殺緣”過處,石破巖崩。
刀勢戛然而止!
幾片落葉在未完全消失的刀風中緩緩飛舞、盤旋、飄落……
一種異樣的感覺襲擊着場中每個人的心靈,仿若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促使場中生死相搏的雙方不由自主地罷手後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飛舞的幾片落葉上……
四周如死一般寂靜!
“叮啷”一聲,不知何人心生驚悸,手中兵器竟墜落地上。
難道,瓦解申屠破傷霸道至極的一刀的,竟是空中飛舞的幾片輕盈的落葉?
這怎麼可能?
而申屠破傷心中卻明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但世間除了主公,誰有這樣已臻通玄之境的武功?
倏地,一個人失聲叫道:“那邊……那邊有人…
失聲驚呼者是申屠破傷的人,眾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東向山谷上空的鐵索鏈上,正有一個人向這邊飄然而來。
鐵索鏈兩端繫於巨石上,凌空而架,自是搖擺不定,但來人卻如履平地,飄飄然而至,未見鐵索鏈有絲毫晃動,他的腳步並不快,也不大,與常人閒庭信步無甚不同,但不知為何,他向這邊逼進的速度卻快得驚人。驚呼聲未落,他已走過鐵索鏈,立於眾人面前!
這是一位蒼老得讓人難以確定其年齡的老人,他的目光深邃幽遠,彷彿已洞息世間的一切風雲變幻、悲歡離合。只是雖有這分超然,他卻並非無喜無怒,眼神中還有悲天憫人,還有嗔怒哀樂……
是否,他雖已明白滾滾紅塵事,終會泯滅於一笑間,卻仍不肯脱離世塵,獨善其身?
這樣的人,是否比置身於世間一切紛爭之外、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環視芸芸眾生者,更值得尊崇?
無論看破多少紅塵,無論經歷多少歲月輪迴,他的血永遠是為芸芸蒼生而沸騰着的。
一股足以懾服萬眾的氣度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他的身材並不十分高大,但在每個人的感覺中,望向他時都需要仰視。
是否因為他的靈魂是高高在上的,常人在他的映襯下,就會愈發顯得緲小?
倏聞一聲驚喜交集的低呼:“師父……”但見天師和尚已遙遙向那老人跪下,神情充滿了無限敬仰尊崇之情。
那老人對天師和尚微微點了點頭,眼中有一絲淡淡的讚許之意,天師和尚察覺了這一點,心中一熱,年逾五旬的他,竟如孩童般熱淚盈眶。
原來,以落葉化去申屠破傷攻勢的是天師和尚之師悟空!他最小的弟子天師和尚已躋身絕世高手之列;而當年叱吒江湖的“痴、愚、貪、惡”四劍客被他收服;燕高照不過是他的一介僕人,卻能開山立派,在十大名門之中佔一席之地。以此足可見悟空是何等的驚世不凡!
也惟有他這樣超越塵世的界外高人,才能以落葉化解申屠破傷的一刀。
在悟空的眼中,一片落葉與一柄絕世神兵已沒有什麼區別,超越塵世的界外高手之修為已逾越了“招式、內力”的範疇,招式、內力對尋常武者來説,是一種載體,而在界外高手眼中,它們卻反而是一種樊籠,一種束縛。
甚至,他們已不再歸屬於尋常意義上的武林,由成千上萬的武林中人,通過錯綜複雜、變幻莫測的關係組成的武林,在他們眼中,也許不過是一局棋。對於一名棋手來説,一局棋中,個別棋子的死亡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同武林中註定不斷有人被殺、門派被滅一樣。
悟空直視申屠破傷,沉默了片刻,方以一種不可置疑的語氣道:“你若再用手中這把刀,終難免為此刀累及性命!”
申屠破傷自信得近乎狂妄,但此刻竟然沒有立即反唇相譏,而是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地道:
“縱然戰死,也是怨我申屠破傷學藝不精,刀卻絕對是好刀!”
“錯了,將刀交與你使用的人,要麼是沒有真正瞭解此刀,要麼就是與你有介隙,以藉此刀取你性命!”
申屠破傷本有些忐忑的心情這時反而鬆弛開來,哈哈一笑道:“此刀是我家主公賜與我克敵之用的!”
悟空高深莫測地一笑,道:“使刀時,你可覺得是否有些不妥?”
申屠破傷心中一沉,但他是何等人物,喜怒不輕易形於色,淡然道:“是又如何?”心中卻忖道:“方才我的確有些不安之感,難道這其中真的有蹊蹺?”
悟空緩聲道:“如若你不信,不妨以手中的刀全力攻擊老夫,三招之內,就可知道原因!”
申屠破傷臉上有了凝重之色,神情倏忽不定,忽而哈哈一笑,道:“我家主公再三叮囑説進入中原武林,以我聖門實力,所謂的十大名門,皆不在話下,但卻有四人,除非是我家主公親自出手,否則萬萬不可逞強一戰,這四人就是‘皇、空、儒、墨’,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尊駕應該是‘皇、空、儒、墨’四人中的‘空’!”
悟空不置可否地道:“為何不説老夫是‘皇’或是懦‘?”
申屠破傷道:“尊駕身上雖具超然不世之氣度,但這與皇者之氣、大儒之氣皆不同。皇者之氣,氣吞日月,睥睨眾生,靜則嶽峙淵亭,動則風起雲湧,以驕陽喻之再合適不過;而大儒之氣清淡幽遠,毫無咄咄逼人之勢,卻一樣讓人心生可望不可及之感,他猶如天上的冷月。”
悟空不由對申屠破傷多看了兩眼,隨即道:“你能説出這一番話來,殊不簡單,可謂對‘皇、空、儒、墨’稍有些瞭解了!”
申屠破傷一向狂妄自傲,面對悟空,卻一改平日性情,道:“其實這一切全是我家主公之言,以我的能耐,怎敢對界外高人妄加評説?”
悟空道:“皇為驕陽,儒為冷月,那麼‘空’、‘墨’又是什麼?”——
感謝掃描的書友,夜鷹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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