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過寨內廝殺聲與風雨聲混作一處,更顯淒厲!
貪劍老的驚訝讓人聞之心驚!
這時,範離憎也已感覺到自屋頂破開處落至身上的雨,果然是濕熱的,而且隱隱有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了看,卻並非紅色。
但心中不祥的感覺,卻仍是揮之不去!
天師和尚沉聲道:“自血厄在世間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是逆天亂世之時。今日有人要血厄再次重現武林,自是會使天怒地怨,天顯異象,以示告誡!”
貪劍老哼了一聲,狀似不以為然,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向劍簧閣窗外掃視。
窗外風雨肆虐,天地間黯然無光,仿若已墜入黑夜之中。
天師和尚接着道:“我破開劍簧閣屋頂,本是欲借天地間的浩然正氣,來平抑血厄的暴戾之氣,沒想到竟會如此。風雷雨電皆是上天怨忿之氣,這樣一來,只怕會引發血厄劍更大的兇性——莫非,這就是天意?”
貪劍老冷聲道:“和尚莫再喋喋不休,燕老兒人病體衰,今日又是風又是雨,只怕時間久了,他可支撐不了!”
佚魄既牽掛寨中的情況,又為師父擔憂,而眼前即將問世的血厄劍更讓他無法抽身。一時間,佚魄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萬難之境,他的眼神亦一反平時的沉穩,而是充滿狂躁不安之色。
天師和尚道:“貪劍老,以你的絕貪之心,這些年來,定早已對血厄劍唾涎已久,但你猜知以我師父之絕世智謀,設下的劍簧閣與劍墳,必定是滿布機括,玄機莫測,再加上你們四人相互猜忌防備,所以劍墳一直完好無損。其實,你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師根本沒有在劍簧閣與劍墳內設下任何機括,這座劍墳,無論外形還是內部結構,都與尋常墳墓絕無不同。”
無論是貪劍老還是佚魄、範離憎,聽得此言,無不愕然失色。
貪劍老臉色煞白,痛悔不已地道:“此言……當真?”
天師和尚道:“以我師之超凡智謀,必有過人之計,他設下的‘無殺之局’,卻比有萬般殺機之局更能讓人望而卻步。若一定説他老人家設下了機括,那麼這種機括的關鍵就是人性,人性中的多疑與自私是促使此‘無殺之局’完美無缺的原因所在!”
貪劍老喃喃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隨即神色一變,陰惻惻地道:“悟空老兒竟然以計欺騙我等數十年……但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我終還是能取到血厄劍!”
言罷直視天師和尚,道:“時間不多了,你還是速速取劍吧。”
天師和尚低聲道:“師父算無遺漏,他老人家有沒有算到有一天血厄劍被他人取出,又當如何?”
聲音雖輕,但此時他的一舉一動,貪劍老皆是倍加留心,這句話也沒有逃過貪劍老的耳朵,聽得此言,貪劍老神色一變。
範離憎心道:“天師和尚一向對其師敬如神明,而今這貪劍老對他亦是極為忌憚,這位名為悟空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若是天師和尚所言不假,那麼悟空設下的‘無殺之局’倒的確是別出心裁。”
天師和尚再也不理會貪劍老,走至墳前,右手一探懷,已有三顆佛珠在手,他沉聲道:
“血厄兇戾之氣太盛,乍一破墳問世更是如此,諸位要多加小心了!”
言罷,手中三顆佛珠驀然暴射。
佛珠各取一個方位,與石墳劇烈碰撞,一撞之下,竟聲如驚雷!
三顆佛珠立時粉碎!
石墳本已裂隙網布,受此一擊,立時轟然爆裂,碎石飛濺,力道驚人,四側木壁當場被擊出無數破洞,風雨疾貫而入,撲面卷掃!
但四人對此已全不在意,目光齊齊聚於劍墳上!
但見碎石崩飛處一道豪光沖天而起,光芒竟是殷紅如血,觸目驚心,光芒所及之處,飄灑的亂雨立時被激盪開去,化為水霧,瀰漫於血紅異芒四周,那情形既絢麗又充滿了詭異。
範離憎與佚魄的心皆是怦怦直跳,貪劍老神情更為古怪,在他臉上竟不見驚喜與興奮,反而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劍簧閣再也無法遮風擋雨。
不知為何,四人立於風雨之中,一時間竟無聲無息。
這時,劍墳內血紅色的光芒消失了,貪劍老再也按耐不住,搶步上前,就要取劍,卻見劍墳中一道紅光劃空而出。
範離憎與佚魄在那一刻呼吸完全停滯,他們所能看清的雖只是一道紅色光芒,但直覺告訴他們,這定是橫空出世的血厄劍!
貪劍老驚駭之下,不知所措。
天師和尚右手駢指如劍,在左手中指疾劃而過,立時有鮮血流出,他沒有絲毫停滯,內力疾貫左手中指,一道血箭立時標射而出,直取空中那道紅芒!
那道紅芒與天師和尚的血箭接實,一聲錚鳴,竟猶如狂龍怒嘯。但紅光周遭的光暈隨即消失了,一件形狀奇異的奇門兵器赫然在目!
天師和尚躍身而起,伸手一抄,已將血厄劍接住,高擎頭頂,神色肅穆至極。
劍簧閣四周突然響起了長劍震鳴之聲,此起彼伏,相互呼應,其聲甚是清朗淳正!
莫非,是六柄佛門彗劍感應到了血厄劍的問世?
但見天師和尚手中的血厄劍通體暗紅,劍身極寬,竟不如尋常之劍那般平展,而是捲曲如破開的竹節,更異乎尋常的是此劍並沒有劍鞘,劍身末端並不光滑,而是凹凸不平。天師和尚右手成掌,正好插入捲曲劍身的陰面,劍與右掌竟吻合得天衣無縫!
劍已不再是握於手中,而是與右臂連成了一體。
天師和尚所言果然不假,血厄劍絕非普通意義上的劍,它已不具有“劍形”,惟有“劍神”存在!
但此劍之劍神,卻絕對是至邪至惡的!那詭異的暗紅色,便如凝固的鮮血,讓人一見之下,立時心生不祥之感。
範離憎目睹此劍,臉上忽然有了極為驚訝的表情。
他的瞳孔漸漸收縮,極為專注地注視着天師和尚手中的血厄劍,似已物我兩忘!
佚魄心知此劍極為邪異,擔心師弟有何不適,急忙道:“師弟……”
範離憎一震,看了看佚魄,奇怪地道:“為何此劍劍身竟有如人之脈絡一般的紋路?”
佚魄一怔,道:“劍身有紋路麼?”定神再看,卻見血厄劍雖然詭異奇特,但劍身卻是暗紅一片,哪有什麼紋路?臉上不由有了擔憂之色,道:“師弟,你…
…看走眼了吧?“
範離憎肯定地道:“不,我沒有看錯,那些紋路與人身上的脈絡極為相似,自尾端向劍尖延伸,由粗變細……”
天師和尚神色大變,驚愕欲絕地望着範離憎,縱使範離憎的臉上突然長出了兩隻鼻子,他也不會如此吃驚。
半晌,他方有些艱難地道:“重師,你所説可是真的?”
範離憎見無論天師和尚,還是佚魄、貪劍老,聽得自己的話後,都是一臉驚愕,似乎自己所説的極不可思議,這讓他亦不由現出一臉茫然之色,道:“難道你們沒有看出這一點麼?
那些紋路,分明就在劍身上啊!”
天師和尚的臉上忽然有了極為古怪的笑意,沒有人能讀懂他的笑意中所藴含的是喜還是驚,抑或是無奈。
他喃喃道:“重華不現,天怒地怨……莫非真是天機莫測,造化弄人?”
一道驚電劃空而過!
貪劍老心神一震,喝道:“休得故弄玄虛,和尚,你速將血厄劍放置地上,否則燕老兒的性命不保!”
天師和尚看了他一眼,聲音出奇地平緩:“方才我以禪心催血暫時抑制血厄兇性,但時辰絕不會太久,你要好自為之。”
言罷,竟依言取下血厄劍,輕輕置於地上。
劍簧閣外,佛門彗劍的震鳴聲更響,竟能穿透風雨之聲,清晰入耳!
劍簧閣內地面已有積水,正當天師和尚將血厄劍放下時,劍身四周一尺之內的雨水立時消失,任憑周遭雨水如何流淌,也無法侵入它一尺之內。
好霸道的劍!
貪劍老的眼中有了貪婪之色,射出如餓狼般慘綠色的光芒,如同兩團邪惡的火焰。
天下奇兵即將入手,以貪劍老絕貪之心,此刻心中已惟剩興奮與狂喜。
他的喉底發出如獸般的低叫聲,向血厄劍疾抓而去。
就在他的手將與血厄劍相觸的那一剎間,整個身軀突然僵住了。
臉上的表情也有了極為短暫的僵硬,隨即他的臉上五官突然完全扭曲變形,因痛苦而變形,他的雙目瞪得極大極圓,臉部肌肉顫動着,五官全然挪了位,貪劍老那張本就十分醜陋的臉形此時更是顯得森然可怖!
他的眼中掠過絕望、憤怒之色,雙手伸向空中,似乎試圖抓住什麼,但他終是不可避免地重重倒地,砸得雨水四濺。
他死了!!
他的膚色赫然變得與毒發身亡的愚劍老一模一樣!
莫非,他與愚劍老是被同一種毒所殺?
換而言之,他們應該是被同一個人所殺。
但貪劍老是在眾目睽暌之下毒發身亡的,這未免太過離奇,一時間,佚魄、範離憎與天師和尚皆驚愕當場。正自三人怔神間,一個人影倏然由隔牆中疾閃而出,向地上的血厄劍撲去!
佚魄離隔牆最近,人影初現時,他立即警覺,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來者定是痴劍老!
根本沒有任何考慮,佚魄微一擰身,劍已脱鞘而出,立施殺着,向突然出現的人影截擊過去!
他的劍法極快,迅如奔雷,不愧為燕高照的大弟子,無論對方的武功如何高明,也絕對不能對他的攻擊置之不理。
孰料佚魄出劍快,收劍更快,劍光甫閃,口中已“啊”地一聲驚呼,強擰身軀,生生將勢在必得的一劍收而不發,失聲道:“師父……”
突然出現的人正是燕高照!
佚魄怔神之際,燕高照已自他身邊閃過,伸手一抄,血厄劍已落入他的手中。
從佚魄出手到燕高照得到血厄劍,僅在電閃石火之間,如此驚變,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佚魄由驚而喜,欣然道:“師父,痴劍老他……
被師父制住?嗎?“
燕高照道:“不錯,他已被我制住。”
佚魄大喜過望,道:“師父既已安然無恙,那請師父主持大局,擊退強敵!”他相信只要師父無恙,思過寨就必能泰然不動!
範離憎卻隱隱覺得燕高照似乎有異乎尋常之處,只是佚魄驚喜之下,不曾察覺罷了。
果然,只聽得燕高照道:“不必了,因為攻打思過寨的人,是我約來的。”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在佚魄聽來,那不啻是晴天霹靂!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怔怔地望着燕高照,眼中滿是驚疑與不信。
半晌,他方道:“不可能,絕不可能!師父,你一定是在騙我。”這也難怪,試問世間又有誰傻到通知別人進攻自己花費了數十年心血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
燕高照將血厄劍平放於右臂,目光仔細地端詳着,神情激動莫名——甚至,有隱隱的瘋狂。
他沒有正視佚魄,冷冷地道:“我沒有騙你,正因為有我暗中相助,進攻思過寨的人才能進展順利,事半功倍,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將可以完全佔據整個寨子,那時列於十大名門之一的思過寨,亦將永遠在江湖中除名!”
佚魄終於明白事情極不尋常,心中困惑抑悶至極,他道:“師父,莫非,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這麼説的?你絕不會讓費盡了數十年心血營建起來的思過寨毀於一旦,對不對?”
燕高照道:“錯!除了悟空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凌駕於我之上,更不可能控制我,今日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我早就想做的事,只是我忍了數十年而已!”
天師和尚亦不曾料到出現如此局面,他低唸佛號,對着燕高照道:“原來,你根本不曾為四劍老所挾制!”
燕高照臉上有了得意的笑意:“恰恰相反,他們四劍老已完全被我所控制,我之所以佈下種種假象,只是為了讓你取出血厄劍而已。我知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方法可以讓你取劍!”
不錯,若非是貪劍老以燕高照的性命相威脅,天師和尚絕不可能答應取出血厄劍,看來燕高照施行的苦肉計,頗為成功!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也正是佚魄所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他不願面對這樣的現實,不願看到一向被自己敬若神明的師父,突然變為了詭詐之人。
範離憎這時道:“我一直奇怪惡劍老怎麼能易容成你的模樣,即使他有極為高明的易容術,而且也成功地挾制了你,但在這劍簧閣內,他又能找到什麼東西以作易容之用?我雖心存疑慮,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此事的始作蛹者是你!眾人發現死者不是真正的你,而是惡劍老的原因,是因為你們的耳傷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按理這是一個不應有的疏忽,現在我已明白,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疏忽,極可能是因為一個人不可能直接看到自己的容貌,要將惡劍老易容成你的模樣,就必須照鏡子。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你忽視了一點:鏡中照出來的人是反的,耳傷也是如此。於是,最終為我們所見到的易容後的惡劍老,是傷在右耳。”
燕高照末置可否,但從他的神情可知範離憎所推測的不無道理。
範離憎繼續道:“惡劍老死後,所有的人都在思索是誰下的毒,此人又怎麼能在重重防備之下,對他施下毒手?嫌疑最大的當然是我,因為是我帶回‘藍鳳神水’後,惡劍老方毒發身亡,而後自苗疆趕來的扈禁更證明我的‘藍鳳神水’是假的,若非最終眾人發現毒發而亡的並非是你,只怕我已難逃一劫。惡劍老死後,緊接着是愚劍老,如今又輪到了貪劍老,三人都是突然毒發身亡,死因奇特,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他們三人所中的毒,早已在他們體內埋下,而且三人所中的是同一種毒,因此他們的死狀全無不同。一般的毒物,發作的時間或長或短,絕不可能任人隨心所欲能控制的,但惡劍老是在離開劍簧閣之後,於半途中毒發身亡的,而貪劍老卻是在那將得到血厄劍時突然毒發,由此看來,似乎這種毒在人體內潛伏的時間可長可短,但世間又豈有這般奇特的毒物?但當我想到來自苗疆的扈禁時,我就思及世間有一種東西,可以使殺人不受時間、距離的約束。”
天師和尚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是蠱,苗族的蠱!”範離憎望了燕高照一眼,接着道:“蠱的神秘與可怕,天下共知,也惟有在人體內種下毒蠱,才可以如此隨心所欲地控制他人。據説,一旦在他人體內植入毒蠱,即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憑藉一種神秘的力量,奪取此人性命!而你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奇怪,因為扈禁是你的兄弟,他來思過寨的原因,也絕非他所説是為了送‘藍鳳神水’而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所有的弟子當中,你最忌憚戈無害,為了避免自己的計劃被戈無害識破,你有意透出風聲,説‘藍鳳神水’可以治好你的病,你知道當自己‘病’了之後,諸弟子定會千方百計為奪取新任寨主之位而努力,戈無害也不例外。所以,他一定會去苗疆。”
佚魄見他再三提及“戈無害”三字,不禁大為困惑,神情古怪。
範離憎亦不再隱瞞,他坦言道:“我並非真正的戈無害。”
佚魄手中之劍幾乎把持不住,雖然此時閣中光線暗淡,雨水模糊了眾人的視線,但仍可看出佚魄的臉色極為蒼白。
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在接踵而至的驚變後,顯得那般孤立無助!
“師父為得到血厄劍,不惜設下種種騙局,文規師弟為救師父而被殺,舞陽莫名遇害,俠異雖是罪有應得,但我與他是眾同門中相處最久的,兩人初入思過寨時,都年不及十歲……
為什麼突然間,會發生這麼多不幸之事?為什麼好端端的一個思過寨,會落得這般情形?”
佚魄心中悲痛萬分,心亂如麻,茫然無助之際,忽覺心中一陣絞痛,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一個踉蹌——
感謝掃描的書友,夜鷹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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