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離憎震愕莫名!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像是腦中一片混沌,一無所知。
但他的神情卻是出奇的平靜。
也許,世間極少有如他這般遇事無比鎮靜的年輕人。
他沒有開口,是因為他不知道該説些什麼。
但他知道眼前的陰鷙老者已將他認作是思過寨的戈無害——思過寨寨主燕高照最出色的弟子!
這並不奇怪,將他認作戈無害的除了面前這個陰鷙老者之外,還有遊天地、嶽峙。
奇怪的是思過寨乃十大名門之一,戈無害身為思過寨最出色的弟子,怎會與禹詩有瓜葛?
禹詩道:“你一定奇怪為何我要讓痴愚和尚走脱而不加攔阻,對不對?”
範離憎暗自驚喜,忖道:“原來痴愚禪師竟已走脱!”卻搖了搖頭。
禹詩道:“因為痴愚和尚在正盟諸派掌門人中武功最高,只要他還活着,就一定是正盟盟主。可一個出家人即使武功再高,論及門派爭戰,卻絕不會有多少出色。痴愚和尚號令正
盟以來,正盟屢戰屢敗,足以説明這一點。所以,讓他活着,對我們是有利而無弊的!”
範高憎心驚道:“此人心計之深,果然不同凡響,痴愚禪師乃得道高僧,勾心鬥角之術,如何比得上他?
但除了痴愚禪師外,正盟諸派掌門人又有誰更適合做盟主?“他對正盟中事不甚瞭解,即刻想到了龐紀,心道:“雖不知此人武功如何,但卻遇事沉着冷靜,指揮若定,頗有過入之處!”不由又為龐紀的生死擔憂,但眾目睽睽之下,範離憎
只有刻意隱藏自己的真實情感。
他相信“戈無害”與“思過寨”背後,必隱有驚人內幕,於是不動聲色地道:“只怕他還為自己能僥倖走脱而暗自稱幸!”
不料禹詩卻搖頭道:“痴愚和尚心境極高,還不至於把自身性命看得如此重要,在這一點上,老夫倒是頗為佩服他的!”
範離憎心道:“能得敵人稱讚,足見禪師高風!”
禹詩看了範離憎一眼,道:“思過寨的情況如何?”
範離憎在剎那間轉念無數!
隨即道:“一切皆與計劃無二。”
説完這句話,他的手心已有冷汗滲出,因為他對這句話有無破綻,根本毫無把握!
當禹詩微微頷首時,範離憎心中的石頭方落地!
卻見禹詩倏然憑空掠起,如巨鳥般向範離憎這邊疾掠而來,身法之快,讓人心驚!
換了常人,定會不由自主拔劍出鞘。
但,範離憎卻是個例外——儘管他知道選擇按兵不動極可能就是選擇死亡!
身形側旋,雙足互踏,禹詩已落在範離憎身邊,範離憎立時完全放心,因為他從對方身上沒有感受到一絲殺機!
禹詩哈哈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出瓶塞,從中倒出一粒黃色的藥丸在手中,遞與範離憎,道:“這一次你表現頗佳,老夫破例將‘九玄滅謗丸’提前給你。”
範離憎接過如豆般大小的黃色藥丸,一時不明禹詩為何要將此藥丸交給自己,自是不知該如何處置,只好準備將藥丸收入懷中。
倏地,他雙目餘光掃見禹詩臉上有了狐疑之色,心中一動,下意識地道:“此藥丸提前服用,不知……妥否?”
禹詩狐疑之色方去,道:“藥效自是按期服用為佳,但你身藏此藥丸,難道不怕萬一有所閃失,被他人奪去?”
範離憎緩緩地道:“這份自信,我還是有的。”他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為他記起遊天地曾説過思過寨寨主燕高照的十三名弟子個個傲氣凌人。
禹詩輕笑一聲,道:“人皆言燕老頭的弟子傲氣沖天,看來不假!”笑容倏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聽他冷冷地道:“方才為何要將遊天地帶入屋內?”
目光如劍,冷鋭駭人!
範離憎此時已暗下決心,要將“戈無害”之謎查個水落石出,這對正盟而言自是大有益處,也許亦可查清神秘的白衣女子為何將自己易容成“戈無害”!
為此,他已不惜冒險,由禹詩所説的話,可隱約推斷出戈無害暗中是為他所利用,於是,範離憎道:“我所救的,是一個必死無疑之人,如此一來,可讓正盟中人更信任我,再説對
我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説完這些話,他心急如焚,暗暗為遊天地的命運擔心。同時,他也知道此刻以他一個人的力量,已根本無法救出遊天地!
唯求禹詩他們不要進屋搜索,而遊天地又能憑自己的內力將毒素逼出。
但這個願望轉瞬間便被擊個粉碎!
只見禹詩一揮手,道:“搜!”
立即有八名白衣人衝入正堂!
範離憎心中一沉,立即道:“我為你們指引!”
他知道幾間屋子根本藏不住人,既然遊天地註定在劫難逃,倒不如自己爭取主動,藉口指引,一旦遊天地有性命危險,可以及時出手相救。
禹詩做微領首。
範離憎快步走向藏有遊天地的屋子,猛地推開房門,同時“鏘”地一聲拔劍出鞘。
他要搶得先機!
但在他的劍即將向後狂吐之時,赫然發現屋內的遊天地已無影無蹤。
範離憎心念如電急閃!
迅即大呼道:“不好,他竟然逃脱了!”
在他拔劍之時,緊隨於他身後的幾名白衣人已反身倒掠,同時齊齊抽出兵器,準備應付範離憎的突然攻擊,而禹詩在範離憎拔劍的那一剎間,也已悍然撲至。
但範離憎的這一聲驚呼,使他們的動作齊齊頓止!
範離憎完全是在下意識中以驚呼聲來掩飾自己的拔劍之舉。
事實證明他這下意識的反應極為有效,禹詩已相信他是因為驚詫於遊天地的失蹤,才會突然拔劍。
身為武者,面對意外,第一反應無不是拔出自己的兵器。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兵器是武林中人的第二生命。
當範離憎迴轉身時,他的臉上已有了一臉的驚愕:“遊天地竟然憑空消失……我……”
禹詩掃了他一眼,對其他人沉聲喝道:“包圍方圓二十丈之內,仔細搜查!”言罷舉步踏入遊天地的藏身之屋。
除了幾件簡單的傢俱外,屋內再無他物,當然更不可能藏住一個大活人。
禹詩的目光掃過屋子的角角落落,最後停在了北側一個敞開的窗口處。
他的眼中立時有怨毒之殺機如潮湧起!
範離憎暗鬆了一口氣,心中覺得奇怪:“遊前輩自然不可能是自己走脱的,因為他傷得實在太重,那麼救走他的人會是誰?這一帶自然早已被嚴密控制,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救走
一個重傷將死之人,多半是絕世高手!”
禹詩與範離憎兩人立於正堂之中,正堂內還有一具盛放王世隱的棺木。
範離憎忽然心生一個疑問:“這陰鷙老者對正盟中人與風宮弟子同下毒手,毫不留情,自然就不會與羅思是同一路人馬。為何羅思與他會同時想到在這兒佈下殺局?這絕不可能是
巧合!”
他突然記起無顏毫不容情將羅思攔腰斬斷的那一刀!
會不會因為羅思暗中投靠禹詩,而無顏他們早已察覺羅思的背叛,於是在羅思失去利用的價值時,對他痛下殺手?
很有這種可能!
此念方平,又有疑問升起:“王世隱究竟有什麼把柄落在風宮手中?以至於不得不將‘旋字劍訣’傳給羅思?幽求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他雖曾是風宮中人,但在數十年前就已被
逐出風宮,那時的王世隱,只怕還是一個不諳武學的孩童。”
又是一個難解之謎。
正自沉思間,忽聞木板爆裂聲此起彼伏,十幾名風宮弟子從幾個方向不分先後地破壁而出,出現在正堂上。
他們不約而同地道:“啓稟禹老,沒有發現遊天地的行蹤!”
風宮搜尋人的方式竟也如此獨特,不過如此獨特的搜尋方式其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它可使搜尋對象根本無從遁形!
禹詩緩緩地道:“戈無害,但願遊天地以及救走他的人沒有聽到你我的對話!”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果有泄密的可能,“戈無害”就必須死!
迎着禹詩逼人的目光,範離憎鎮定地道:“禹老如果對我有所不滿,就絕不會在此時向我提起!”
禹詩望着他,目光深邃難測,復而笑道:“看來燕高照的弟子也不僅僅是傲,而且也夠聰明!此事的確出人意料,非你之過,就算我殺你以泄憤,也是於事無補!”
範離憎略一思忖,道:“我想遊天地絕對逃不了太遠,他身中劇毒,又受了傷,性命危在旦夕,救他的人必然會擇一偏靜處,為他除毒療傷,而且這個地方應該離此地不會太遠。”
禹詩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其實老夫也已想到了這一層,但我不會再大張旗鼓地搜尋!”
範離憎心道:“我料定你已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説出來?”但不知他為何不肯再大張旗鼓地搜尋。
禹詩的目光掃過王世隱的棺木,以平靜的語氣道:“王世隱已成青城派千古罪人,不過往後也不會有青城派後人唾罵他了,因為大概自今日起,青城派就不復在江湖中存在!
可笑
羅思,一心想成為青城派掌門人……
嘿嘿……“他的嘴角浮現似譏似嘲的笑意,忽又道:”戈無害,破解‘罪惡門’之事,我對你極有信心,但願你莫讓我失望,離‘血厄’問世的最好時機只剩十天了。“範離憎心中愕然,口中卻道:“禹詩放心,無害絕不會讓禹老失望!”
禹詩莫測高深地一笑,道:“你這就趕回思過寨吧,我自會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範離憎知道他絕不能在此時有任何疑慮遲疑,恭聲道:“是!”語意堅定,儘管他連思過寨所在方位都不知道!
言罷,範離憎即從正堂後面穿過,緩步於小鎮的街上,心中雖為遊天地的命運擔憂着,又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罪惡門?‘血厄’又是什麼?是否與思過寨有關?為何十天之後,是‘血厄’最好的問世時機……”
種種疑問,千頭萬緒,無從得解——更不妙的是他根本不知如何去思過寨,而身後極可能有禹詩那雙如鷹般陰鷙的眼睛在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禹詩老謀深算,心計如海,稍有不慎,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正萬分焦慮間,範高憎忽覺前邊巷口處有一個白色的人影閃過。
雖是一閃即逝,但範離憎卻心頭劇震!
因為,他依稀感覺到這白色的人影就是他曾遇見的神秘莫測之絕色少女!
一時間,範離憎已完全淡忘了自己危險的處境,不顧一切地向那巷口掠去。
他的身法已極快了,但當他掠至巷口時,長長的巷子竟空無一人!
難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此念方起,範離憎倏然目光一跳,如同被火焚燒。
在巷於的另一端,赫然有一朵白色的花,靜靜地躺在青石板路上。
此時已是秋日,有如此盛放的白花本就已極不尋常,更何況範離憎發現這朵花的形狀與自己劍柄處那個小小綴環上刻着的花一模一樣。
那個小小綴環極可能是白衣女子留下的,那麼,這朵鮮花也應是她留下的。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範離憎快步上前,在彎腰拾起那朵白色的花時,他注意到花枝下端被折而未斷,下端的花柄朝向西邊的那條小巷。
範離憎手拈白花,聞到一縷幽幽清香,沁人心脾。
他心道:“花柄是無意折彎的,還是在暗示着什麼?”
雖不能作出判斷,但他還是毅然向花柄所指的方向走去。
行至路口,赫然又見一朵白花!
範離憎再不猶豫,順花柄所指方向疾行。
如此七彎八拐,範離憎發覺自己竟已出了鎮子,前面出現了一條黃土路,兩側柏樹森森。
一輛馬車停在路口處,一個車伕坐在前座上,悠閒地哼着小曲,範離憎驚愕地發現在馬車的車幫上插着一朵白花。
他腦中飛速轉念!
旋即飄然掠起,落在馬車後頭的車廂內。
只聽那車伕忽然開口道:“公於是要去思過寨嗎?”
範離憎此刻反倒不再吃驚了,他道:“正是。”
車伕道:“坐好了!”啪地一聲鞭擊長空的脆響之後,馬車一震,向北飛馳而去。
範離憎端坐於車後,心中思潮起伏,他不知冒然跳上這輛來歷蹊蹺的馬車是兇是吉,白衣少女在暗中將自己引向思過寨,其用意是善是惡。
他能斷定的只有一點:白衣女子是一個身分神秘的武林中人,那夜自己見她“投江”,她當然不會是欲尋短見。
範離憎忽然發現江湖遠比自己想象的要錯綜複雜,幾乎每一個人的身後,都可能隱藏着一個難解之謎!
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世間有幾人能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不是戈無害,而是範離憎呢?
想到這一點,範離憎亦不由暗自好笑。
馬車疾馳半日後,天已擦黑,馬車來到一個頗大的鎮子中,但見人煙稠密,市集繁盛,夥計們高高低低的吆喝叫賣聲嘈雜成一片,抑或夾雜着幾聲鐵鋪裏的“叮噹”聲。此時已近
掌燈時分,街上處處飄着酒肉的香氣。
範離憎這才意識到自離開“試劍林”後,他唯有與白辰在山神廟中進過食。心念至此,餓意頓生,一時飢腸軲轆,大咽口水。
車伕似乎能猜知他的心情,忽然道:“公子,今晚就在此地打尖留宿吧?”
範離憎聽得此言,神色忽然變得極為古怪。
靜默片刻,他沉聲道:“原來是你!”
車伕哈哈一笑,勒住健馬,躍下車來,摘去頭上涼笠,現出一張圓圓胖胖的頭臉來,一雙眼睛小而圓,如同嵌在麪糰中的兩粒黑豆——他赫然是範離憎在客棧中遇見的胖子!
胖子笑道:“近些日子屠宰鋪的生意不景氣,而公子你又出手闊綽,我思來想去,能伺侍你,總是有好處的,就扔了屠刀,駕起馬車了!”
範離憎一躍而下,逼近胖子,低聲道:“尊駕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故弄玄虛?”
胖子並無驚慌之色,他笑了笑道:“公子放心,該説實話時,我自會説實話。”
“如此説來,此刻還不是你説實話的時候?”
“我之所以這麼做,全是為公子着想,我斗膽違規向你透露一點:如果此刻你是以真面目出現的這條街上,那麼,不出半日,你就性命堪憂!”
胖子的臉上有了少見的肅然之色。
範離憎心道:“他知道的倒不少,顯然是與白衣少女同一路的。”對胖子所説的最後一句話卻不以為然,但他知道一時間也無法讓胖子説真話。在街頭站得久了,反倒過於醒目,
當下他哼了一聲,道:“此去思過寨還有多遠?”
胖子道:“明日午時就可趕到,但在此之前,公子必須讓自己瞭解思過寨,像真正的戈無害那樣瞭解思過寨!”
範離憎對胖子的驚人之語反倒不再奇怪了,他不解的是自己為何要順從白衣女子的暗中安排,去一個自己腦中一無所知的地方,而且,在那兒極可能有重重危險在等待着他。
是因為她的神秘莫測,還是因為她的——美麗?
思忖片刻,範離憎笑了笑道:“其實現在即使不讓我去思過寨也不可能了,因為對我來説,思過寨充滿了大多的謎團。”
説到這兒,忽見胖子神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他沉聲道:“有一高手正向我們逼近!”
範離憎一怔。
以他的修為,尚且沒有感覺到附近有高手的氣息,難道這胖子的修為還遠在他之上?
未等範離憎發問,胖子已低聲道:“東向!”
範離憎目光疾掃。
東邊正有一輛馬車也向這邊而來,其速頗快,馬車裝飾得極為奢華,兩側帷幕低垂。
難道高手就在這輛馬車內?
胖子已在一側恭聲道:“公子,咱們是不是給那輛車讓一讓道?”他已將涼笠重新戴在頭上,揚起馬鞭。
範離憎微微頷首。
胖子便拉着繮繩,吆喝着把馬車驅至寬闊處。
安置妥當,那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已在幾丈開外。
範高憎忽然察覺到胖子在輕輕地吹着口哨,頓挫有致,卻又不像曲子,他心中一動,未等細想,驀聞一聲悲嘶,東向而來的馬車所套的兩匹健馬突然前蹄一軟,向前便倒,倒下之
時,雙雙口吐白沫,一陣抽搐,齊齊斃命。
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使街上的行人大吃一驚,紛紛逃避,以免被傾倒的車輛撞傷。
但車廂只是略略一震,竟自停住了,紋絲不動——
感謝掃描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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