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求正自思忖間,但聞一聲輕哼,範離憎倏然倒飛!身在空中,劍尖疾然下指,直抵地面青石,頓時火星四濺,如同在地上蜿蜒奔走的火龍!空氣中瀰漫開一股硝石般的氣息!
藉此下壓之力,範離憎終於止住去勢,飄落地上!
他的胸前衣襟赫然被劃出一道劍痕,而這條劍痕竟然彎彎如月!
範離憎的神色卻平靜依舊,似平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是處於生死之間!
縱觀古今少年高手,也許範離憎的武功並非最出色,但他的定力卻極可能是最驚人的!
王世隱心中豪氣大增,目光一寒,第一次主動發起攻擊!
一挫一揚,橫如風雷、縱如驚電——範離憎竟然未曾以“破傲四式”的第三式“破蒼穹”,
卻再次以“縱橫怒”拒敵!
難道,他是不甘心“縱橫怒”的失利,欲再以此招與王世隱一拼高下?
電閃石火間,雙方急速相接!王世隱施展開來的“旋字劍訣”,再次將自己的劍勢破入範離憎的劍網之中!
幽求的呼吸漸顯急促!範離憎揚言三招勝敵,此時三招已出,其言是虛是實,立可見分曉!
在王世隱空前強大、綿綿不絕的旋劍之下,範離憎的縱橫劍網已處於支離破碎的邊緣!
他的劍法雖然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但內家真力卻略顯欠缺,一旦雙方呈膠着相持之狀態,
對範離憎而言,自是有弊無利的!
範離憎終於退了一步!
腳步所及,青石板同時粉碎!可見此時範離憎所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金鐵交鳴之聲響如驟雨!
範離憎再退兩步,而且身子有後傾之勢!
幽求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如同一杆標槍!
“嗽”地一聲,一道近乎完美無缺的劍弧斜斜劃出!
一聲輕哼,範離憎自腹部至右肋被劃出長長一道血槽,鮮血立時將他的衣衫染紅一片!
幽求大驚失色!
驚呼聲未及出口,然而驚人之事發生了!
只見範離憎一聲暴喝,本是向後倒傾的身軀倏然反彈,下挫的長劍突然自下而上劃空而起,如同蟄伏已久的狂龍驀然驚醒,直入雲霄!
長劍一反劍道常規,棄輕盈靈動而取大開大闔,劍勢剛猛無匹,幾可開天闢地!
王世隱只覺右腕一涼,隨即便見一柄利劍拋飛而出!
劍上赫然還有一隻手!一隻齊腕而斷的手!
驚駭之下,王世隱猛一低頭,赫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已斷,鮮血正如噴泉般自傷口處湧出。
這時,一種刻骨銘心的劇痛方傳遍王世隱的軀體,他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飛快地滲出。
範離憎收劍之時,才知自己竟一劍斬下了王世隱一隻右手!這是他所意料不及的,當下萬分疚歉地道:“王前輩,晚輩一時失手……‘王世隱嘿嘿冷笑,以萬分怨毒的目光注視着
範離憎,顫聲道:”王某學藝不精,怎敢怪責他人?“言罷,只覺眼前一陣發黑,竭力支撐
着,方未倒下!
幽求這才從極度的驚愕中驚醒過來!
他一躍而起,高聲道:“好!好!小子竟能臨陣創招!第三招既非‘無情冷’,亦非‘破蒼穹’,倒像是融合兩招而成的招式!”
狂喜之情難以渲泄,幽求忍不住仰天長嘯!
嘯聲貫入了他的驚世內力,源源而出,一時鳥驚葉落,恍如海嘯席捲而過,聲勢好不駭人!
幽求所言不假,範離憎克敵制勝的招式的確是他自己所創,不過此招範離憎平日就已細細揣摩過,但一直難以真正成招,直到今日,目睹王世隱施展出的“旋字劍訣”,為“絕”
字的精絕之處所觸動,靈機一動,將“旋”字融入招中,一試之下,果然成招!
他從未使過的招式,以至於雖無傷王世隱之心,卻有傷王世隱之實,而且是斷腕之傷!
對使劍的人來説,斷腕幾近於取其性命!
範離憎心中大為不忍,對王世隱的恨意也不再計較,他忙關切地道:“前輩身上有無金創藥?”
未等王世隱有所表示,幽求已搶先道:“有!我這兒有上等良藥!王世隱,我徒兒已將你擊敗,你自可離去了,那件東西日後我自會送還給你。”
他的心情極佳,以至於一反平日之冷酷無情,竟真的將一瓶金創藥遞給了王世隱。
此時王世隱已自封右腕幾處穴道,接下幽求的金創藥後,也不道謝,便用牙咬去瓶塞,將藥一古腦兒全倒在傷口上,但見傷口處冒出一股淡淡青煙,隨即傷口處的鮮血變成了淡褐
色——血已然被止住了!
王世隱對幽求道:“王某不想勞閣下大駕,東西還是由我自己帶回去吧。”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是怕我言而無信嗎?難得今日我心情極佳,便成全你!”
言罷探手入。懷,掏出一物,擲向王世隱!
王世隱伸手接過,原來是一個用油紙包裹着的東西,他也不打開,只是隔着油紙摸了摸,隨即放入自己懷內,匆匆道了一聲:“告辭!”便跌跌撞撞地離去了。
王世隱此刻的心情猶如翻江倒海,複雜至極!幽求將他困擾多年之物交與了他,便了卻了他多年以來的心病,但斷腕之痛卻亦是刻骨銘心,他心中對範離憎之恨己深至無以復加的
地步!
對一劍派掌門人來説,敗於十六歲的少年之手已是奇恥大辱,而斷腕之傷,更使他無法用劍,縱使能練成左手劍法,也不知何時方成!要想達到右手劍法的技藝,更是難比登天!
絕望在吞噬着王世隱的心,他不顧重傷失血,身子虛弱,在竹林中如受傷的野獸般飛速奔走,口中發出低啞的嘶叫,如瘋如狂,一派掌門人的風範蕩然無存!
王世隱根本沒有察覺在高他十丈開外的地方,有一個如幽靈般的身影悄然追隨着他,任憑王世隱如何左奔右突,那人影始終與他保持十丈之距!
※※※範離憎怔怔地望着王世隱踉蹌而去的背影,心中鬱悶
難渲,絲毫沒有大敗劍道高手的快意!
幽求卻是興奮異常!
他大聲道:“今天恰好是柳風送酒菜來的日子,我定要喝個痛快!”説話時,他的目光並非投向範離憎,而是投向遠方,好像是漫無目的。五年來,他已習慣了這種説話方式,範
離憎極少開口,縱使是幽求向他傳授劍法,他也只是靜靜地聽着,從不插話,亦不詢問不解
之處,但最終他卻總能將幽求所傳授的招式悉數領悟,納為己用!
正因為如此,範離憎暗中以“無情冷”與“破蒼穹”相融相輔,創出一招“無情破蒼穹”,
幽求對此竟一無所知!
範離憎依舊望着王世隱消失的方向,對幽求的話置若惘聞!
幽求也不介意,雙足一點,人已飄然掠出!
他的輕功已臻化境,此刻心情愉悦,更將之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竹林中飛速掠走,如行雲流水,姿勢灑脱至極!遠遠望去,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竹林中飄然進退,如夢如幻!
片刻之後,幽求一聲清嘯,腳尖在竹竿上一點,如滑翔飛鴻,貼着地面射向一塊平整的山岩!
山岩上赫然置放着兩壇酒、一些米糧及換洗的衣物,一隻風乾的獵獐,還有一牀棉被。
幽求這才想起此時已是深秋,冬日即將到來。
幽求雙掌在兩隻酒罈側壁一拍一帶,酒罈立即飄然飛起,一前一後,離地二丈多高!幽求的身軀突然憑空飄升,將頭一探,一隻酒罈已落在他的頭頂,隨即人與酒罈一起落下!
落地之時,第二隻酒罈亦直落而下,向幽求頭頂的酒罈子撞去!
幽求雙腳一曲,便巧妙化去酒罈下墜之力,一聲輕響,兩隻酒罈穩穩地落在幽求的頭上,他這才蹲下身來,右臂夾住棉被,再用左手手肘處鈎住米糧、獵獐的網兜,正要起身之際,
忽然發現在棉被下還壓着一張素潔的信箋!
幽求驚愕之下,就那麼半蹲着身子,拆開信箋。
只見上面寫道:“幽郎,光陰如水,你居於‘夜蕭灑鋪’已有五載,不知棲身其中,能憶起初逢之夜否?柳風有意與幽郎雙棲雙飛,然人本即飄泊,身不由己,幽幽之心,幽即可
知?五年中柳風一直謹守諾言,保‘試劍林’平靜,然近些時日,試圖進入‘試劍林’的高
手日益增多,幽郎弟子的劍法亦是日進千里,不知何時,柳風會力不從心。”
“我思,我念,知否知否?柳風筆!”柳風的筆跡竟甚為蒼勁有力!幽求閲罷,長吁一聲,右手一揚,信箋飛往空中,左手無形掌力劃空而出,信箋立時碎如亂蝶!
幽求心道:“想必是因為數次為那小於覓找試劍者,已驚動江湖,難免有人來此尋仇雪恥。如此看來,柳風果然神通廣大,竟能為我們抵擋至今!至於她説那小子劍法日進千里,
極可能是那小子曾試圖離開這裏,卻屢屢被她擋回!江湖多好事之徒,竟已將這片竹林取名
為‘試劍林’,倒也名符其實!柳風亦是有心人,為這酒鋪取了個‘夜簫酒鋪’之名。”
他緩緩起身,向“夜簫酒鋪”走去,四十多年來,柳風的身份一直是個不解之謎,但幽求的愛早已因“阿七”的背叛而永遠消失,他自覺對柳風並無真愛,至多隻是將柳風視作惟
一可以親近的人,所以他從未想過要了解柳風的身份。
但此刻,他的心中忽然湧起強烈的好奇,他的思緒冥冥之中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但卻是若有若無,難以捉摸!
苦思冥想之際,酒鋪那邊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幽求一怔:“難道真的有人越過柳風的阻擋,衝入酒鋪了?抑或是那小子意欲離去,被柳風或柳風的人擋回?”
他再也沉不住氣了,疾提內家真力,向酒鋪如飛而去!
※※※酒鋪寧靜如昔,似乎金鐵交鳴之聲根本不是由此傳出
的!
但酒鋪周遭的竹子卻已被斬斷不少,當幽求匆匆趕回時,竹葉猶自如同一個個小精靈般打着旋風飄落!
涼棚下的一張方桌赫然被斬去一角!
但沒有血跡。
“小高”不知從哪個角落中飛躥而出!它已頗為老態了,毛色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亮澤,它跑到幽求腳邊,嗚咽般地叫着,顯得極為煩躁不安!
幽求更為心煩意亂,右腳一掃,“小高”慘叫一聲,飛出老高,“砰”地一聲撞在一張桌上,方落下來後久久站立不起!
幽求試着叫了一聲:“範離憎!”
沒有迴音。
其實平日幽求呼叫範離憎時,他也多半是不予應答的,但這一次,幽求卻是又急又怒,頭猛地一晃,“咣噹”兩聲暴響,兩壇“老刀燒”齊齊落到地上,摔個粉碎!米糧與獵獐同
時被幽求擲出老遠!
幽求搶步入屋,屋內一切如舊,放着一些用具,東窗下砌着一隻爐灶,西邊的牆角處則堆着四隻空酒罈,旁邊有一口大水缸。
幽求將屋子中的角角落落翻找一遍,甚至連水缸中、爐灶內也不放過,但仍是一無所獲!
正自驚怒之時,老狗“小高”已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腳邊,“汪汪”直叫!幽求大怒,力逾千斤的勁腿疾掃而去,眼看“小高”即將斃命之時,幽求忽然強擰身軀,腳風由“小高”
身邊呼嘯擦過,“轟”地一聲,爐灶登時被蹋坍?一大片!
幽求的目光落在“小高”的頸部,那兒赫然吊垂着一塊捲成一團的青布!先前他心如亂麻,竟未曾留意到。
匆匆展開,只見上面有殷紅的字跡:“我已離去,他日必與你一決勝負,以了卻你我之間的恩仇!”
字定是以鮮血寫的,字跡粗陋,因為範離憎本就識字不多!
幽求的心倏然一沉!
但很快全便變得格外冷靜!
幽求終是幽求,絕世不凡之人必有一顆“泰山崩於前而不驚”之心!
他默默地站了片刻,心中閃念無數!隨即神情一定,長嘯一聲,高聲道:“範離憎,你不可能走脱的!”
話音未落,他已如箭矢般射出!
去勢雖快,但僅僅掠出半里遠,幽求凌空鬥折,如雁翔魚落,悄無聲息地撲向一片亂石之後。
甫一着地,雙足一點,已平滑出數丈遠,身法之陝,不可言喻!
隨即再展絕世身手,向酒鋪折回!
其速猶勝於前,幾可追星趕月!
瞬息之間,幽求已返回酒鋪。原來,他料定範離憎絕不可能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衝出“試劍林‘,之所以在青布上的留下字跡,不過是為了使他信以為真,追出”試劍林“,以
便自己就可從容離去!他索性將計就計,假裝離去,卻又以驚人之速折返!他相信必定可以
在酒鋪中見到範離憎!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範離憎失望、驚愕的神情——幽求本就是一個自信得近乎自負之人!
但,他失望了!
酒鋪中竟仍是空無一人!
一切都寂靜如死!
幽求這一次是真正地不安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絕對低估了範離憎!
無論劍法、心智,範離憎都比他想象的更為高明!
思及這一點,幽求一時不知是喜是驚是怒!
他步入涼棚,端坐於椅子上,雙目微閉,提神凝氣,內息奔騰不息,呼吸卻變得格外綿長,幾近於無!
周遭的一切聲音忽然顯得無比清明,連風吹葉落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此刻,方圓一里之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無法逃過幽求的捕捉!
日頭漸漸攀升,當空而照……
日頭偏西,晚風開始輕輕吹拂……
當殘陽如血、鳥兒歸巢之時,幽求方輕嘆一聲,緩緩站起,再也不看酒鋪一眼,徑自飄然離去!
夜色漸濃,夜鳥的啼聲不時響起,半弦月亮在烏雲中時隱時現,將斑斑駁駁的陰影撒向了大地。
秋涼如水……
時間悄然無聲地滑過,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二個時辰……
幾個黑色人影突然閃現在酒鋪中,並迅速翻找一遍,隨即嘀咕了一陣子,又悄然退去!
酒鋪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一隻貓頭鷹從樹影中倏然飛出,一個盤旋,落在了屋頂上,它的雙目熠熠生光,身子躬起,準備隨時撲向獵物!
它卻不知危險正悄無聲息地向它逼近!
一個黑影竟從它身後二尺遠的地方悄然升起!
是一個人影!
貓頭鷹隱隱感覺到不安,它焦燥地低鳴了兩聲,猛地偏過頭去,就在它側身的一瞬間,一道光芒閃過,它的頭顱已驀然飛起!
但卻未能落地,因為光芒再閃,它的頭顱與身子已同時串在一柄長劍上!
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感謝掃描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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