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棲所説的人赫然便是那身着黑衣的年輕人!
本是一直微垂着頭的年輕人此時頭已抬起,烏黑的散發自然向兩邊分去,現出了他一直讓人難以看清的臉容!
他有一隻眼睛赫然是瞎的!只是平時他一直微閉着另一隻眼睛,所以很難發現這一點而已!
而他僅有的那隻眼睛此時正挾着一種奇異的光芒投向這邊!
他的目光凝視之處,赫然又是蒙敏手中的骨笛!
蒙敏在見了黑衣年輕人的目光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惶急,竟把骨笛也帶出來了。
此時再作掩飾顯然已經遲了,蒙敏便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卻是暗自懊惱!
她已相信這隻骨苗的確有不同尋常之處!
否則今天的幾個來歷奇怪之人,不會都不約而同地對它感興趣!
難道這隻骨笛有不可思議的身份?
若是如此,蒙敏反倒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因為她可以為一家人的平靜安寧而毫不猶豫地把這支骨笛雙手奉送!
雖然骨笛是牧野靜風之父傳給他的,但蒙敏相信牧野靜風如果面對這種情況,也會作如此選擇的。
蒙敏以輕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對葉飛飛道:“你帶着棲兒到我房中去吧,沒事便不要出來了。”
頓了頓,又説了一個很奇怪的字:“牆。”
牆?
“牆”是什麼意思?蒙敏為什麼要把話説得如此簡單,以至於簡單到不成句子?
這豈非很難聽懂?
或是她如此説的目的本就是為了不讓別人聽懂?
無論如何,至少葉飛飛聽懂了,她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牽着牧野棲的手向蒙敏的屋子走去。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慢慢地滑入黃昏,客棧最為忙碌的時辰也將到了!
蒙敏看了看手中的骨笛,此刻她已感覺到這支骨笛已成了一個巨大的累贅,如果她把它帶在身邊,那麼她便時刻都會感到不自在!
但如今她已只能把它帶在身邊!
甚至幾乎可以説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她當着黑衣年輕人的面,把骨笛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蒙敏在心中道:“該是迎客的時候了。無論是怎樣古怪的客人,只要來了,終還是要接下的。”
但願,古怪的客人不會太多!
※※※※※※※※※可惜蒙敏這種想法並不能如願。
黃昏時分,如往常一樣,陸陸續續地有人來投店了。
但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來的客人都是很不尋常!
沒有什麼可以瞞過曾被稱為“有血有肉的兵器”的蒙敏!據説世間最亮的眼睛便是殺手的眼睛!
正因為蒙敏的洞察力太強,所以她才更為不安!
她已看出今天的來客中,至少有四個人是絕頂高手!
笛風客棧的生意一向不錯,接待過的客人自也是千奇百怪,但從未如今天這樣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武林高手!
到後來,蒙敏反而平靜了些!她在心中道:“蝨子多了不癢,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會有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
首先到“笛風客棧”投宿的是個極其高大魁梧的人!
當他在客棧中出現時,蒙敏頓覺光線暗淡了不少,本是頗為寬敞的店內頓時顯得有些擁擠了!
此人足足比常人高出近半個身子,身上橫肉鼓脹,而膚色也是黝黑如鐵,讓人看了,總會覺得若是用鐵棒擊打他的身子,發出的定會是金鐵交鳴般的聲音!
更詭異的是他的臉!他的臉上已很難找到五官,乍一看,看到的幾乎全是傷痕,橫一條、豎一條,斜一條……傷痕雖已好了,但卻結了一道道微微凸起的肉痕!
這幾乎已不再像一個人的臉!
若非親見,誰會相信一個人的臉上會有這麼多的傷疤?
鐵塔般的大漢在台前一站,道:“我們兄弟倆要一間上房。”
聲音大得震下了屋頂橫粱上的塵埃!
蒙敏一怔,道:“客官還有兄弟未來嗎?”
“嘻嘻。”一聲怪笑,鐵塔般的大漢身後突然閃出一個人來,竟只有大漢齊腰高!
更可笑的是他的胸前還掛着一串銅鈴鐺,頭上梳着一支沖天小辮,額前卻剃得光禿禿的!
但看他的容貌,卻是在三旬以上,只是身材格外地矮小罷了,以至於他隱於巨人後面,蒙敏並未發現。這人竟不是腳踏在地上,而是站在大漢的腳背上,他怪聲地道:“還有他的大哥我在此!”
蒙敏很想大笑幾聲:這小矮子居然是這巨人的大哥!
可惜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在面對如此古怪詭異的一對兄弟之時笑出來。
但她竟仍能保持鎮定,對阿火道:“帶客官去。”
言罷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把牀支一支。”
鐵塔般的大漢聽得此言,不由咧嘴“嗬嗬”一笑。
阿火雖不是武林中人,不知江湖之險惡,但見如此—對怪人,心中自是寒意頓生,臉上的笑容也僵了,腳亦不由自主地打顫!
鐵塔般的大漢邁開了大腳,他的大哥竟然就那麼站在大漢的雙腳腳背上!
大漢大步前進,小個子在上面一晃一搖,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倒下,便如在他兄弟的腳背上生了根般,這份修為,已可謂驚世駭俗!
蒙敏驚魂甫定,又聽得一清朗的聲音道:“果然是個好去處!”
聲音響起時似乎還在頗遠的地方,而最後一個字尚未落定,一陣香風撲面而至,客棧內已多出了三個人!
站在前面的是一個翩翩俊少年,服飾華貴,氣宇不凡,一張俊臉幾近於完美無缺!嘴角微微內斂,展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手中紙扇輕搖——如此少年,可不知會讓多少女子心動神迷!
他的身後立着一對俏麗不凡的年輕女子,看樣子是他的婢女,其容貌雖比蒙敏略有遜色,但卻是妖媚至極!
翩翩少年望着蒙敏微微一笑,道:“沒想到這店中大姐竟如此美貌,比之江南美景,有過之而無不及!”
蒙敏心中無名之火頓起!生平她還從未受人如此輕薄無禮,當下面色一寒,沉聲道:
“小兄弟若要消遣,可是找錯地方了!”
俊少年並不介意,又是一笑,道:“大姐生氣的模樣原來也是這般動人!哈哈哈!”
輕狂之意,溢於言表!
蒙敏目光一寒!
就在這時,忽聽得金屬般的聲音響起:“店家,我房子裏好像沒有燈火。”
又是那紅衣老者,他的事情好像特別多。此時他從後院走進屋內,拿眼瞄了翩翩少年一下,竟又是生硬一笑,像是對翩翩少年打招呼。
俊少年一見紅衣老者,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表情——卻已被蒙敏捕捉到了!
她心中有些激動,心道:“也許這些人當中存有間隙,如此一來,來的人多了,也許反是好事!”
正如此想着,又有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我要投店!”
好熟悉的聲音!
蒙敏抬頭一看,赫然發現説話的人竟是麻嫂!
麻嫂的手牽着小木的手,站在櫃枱前。
蒙敏自認為自己心中已做好了準備,無論來什麼樣的古怪客人,都不會太意外,但當她見到麻嫂與小木的時候,仍是大吃一驚!
她急忙上前,對麻嫂道:“麻嫂,你何須來投店?”
不料麻嫂卻道:“這兒是客棧嗎?”
蒙敏心知不妙,麻嫂如此講,説明她已是拿定主意要來這兒投宿了。雖然蒙敏不知麻嫂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她實在不願讓麻嫂捲進這一場詭異的變故之中!
確切地説,是不願讓小木這孩子捲入其中!
面對麻嫂的問話,她只好道:“自然是客棧!”
麻嫂冷冷地道:“既然是客棧,又怎能拒客?你當我付不了房資麼?”
言罷,竟已掏出一錠銀子來!
蒙敏又氣又急,心道:“麻嫂啊麻嫂,你又何必在這時候來趟這渾水?”
口中卻道:“你我相鄰多年,若真的要住店,我又豈敢收你銀兩?只是……只是今天我店中的房間都已有人定下了,你是我多年鄉鄰,只好請你包涵一二,帶着孩子回家去,他日再來,我一定不敢再推拒。”
她已把話説到這份上,麻嫂若再不走,便是瘋子!
麻嫂的確是瘋了,她竟又道:“我看你店中不到十位客,又怎會客滿?”
蒙敏心中恨恨地道:“如果不是為了小木,我便讓你住上一宿,讓你後悔一輩子!”
麻嫂如此的醜,此時自然便成了眾人的矚目焦點,當蒙敏與她相持不下的時候,俊少年已插話道:“大姐,這人雖然醜了些,但總不能因為大姐長得貌如天仙,就不許醜女人來投宿吧?”
似乎是為麻嫂説公道話,其實卻是對蒙敏的挑逗。
蒙敏外柔內剛,如何能忍受俊少年如此無禮?她在心中暗忖若有機會,第一個要除去的人便是這小子!
憤怒卻未形於色。
她頗為心平氣和地道:“幾位客官有所不知,這位大嫂她……”説到這兒,蒙敏指了指自己的頭。
她的神情動作顯然是要告訴眾人麻嫂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子!
當然,她知道麻嫂除了性情有些古怪之外,並非瘋子,她之所以如此説,是想讓這些來歷不明的人不會對麻嫂母子心存戒備!
麻嫂大概也沒有料到蒙敏會有這般舉止,不由一愣,隨後立即嘶啞着聲音道:“你説我是瘋子?”
紅衣老者忽然插了一句:“就算是瘋子又如何?今天來這客棧的人説不定都是瘋子。”
他指了指俊少年,接着道:“有俊瘋子。”
又指了指自己,道:“還有老瘋子。”
然後一指小木,古怪地一笑:“還有小瘋子……嘿嘿嘿!”
他此時的言行舉止倒真是有些瘋瘋癲癲。
當他指向小木的時候,小木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倚在麻嫂的身邊。
他的眼神永遠有一種超越他年齡的深沉與憂鬱,彷彿總在默默地思索着什麼。即使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中,他的神情中更多的不是一個孩子所應有的駭怕!
蒙敏終於道:“既然麻嫂今日看中小店,我若再推拒,便有些不通情理了。大根!”
大根此時已顯得有些呆愣了,他大概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看似嬌柔的女主人,此時怎麼還如此鎮定自若?
蒙敏吩咐道:“帶麻嫂去開着懸推窗的房間。”
客棧中開着懸推窗的房間只有一間,這間房便在蒙敏的居室邊上,蒙敏之所以為麻嫂選擇了這間房,為的是當有變故發生時,葉飛飛可以兼顧一下她們母子。
這自是萬不得已之策,其實以葉飛飛、蒙敏兩人的武功,也許根本無法應付今日之變!
紅衣老者的一番瘋話似乎對俊少年震懾不小,他眼中那種狂野之氣收斂了一些,規規矩矩地要了兩間房。
剛安寧片刻,便聽得一個夥計聲音有些發顫地道:
“又有……有客人來。”
現在有客人來,對他們來説已不是值得高興的事,而是成了一種巨大的心理壓力。
“吱”地一聲,搶先一竄而進的赫然是一隻全身紅的猴子!它一步竄到一張椅子上,猴模猴樣地蹲於其上,一雙極亮的猴目滴溜溜直轉!
蒙敏心中之震懾難以言喻!她立即聯想到了兒子牧野棲手腕上那道被猴子抓傷的傷痕!
來者不善!
思忖間,已有一人跨入店來,一身賣藝人打扮,肩上是一個污垢不堪的包裹,腰間斜斜地插着一條訓猴鞭子!
他的容貌極似猴子:尖嘴、瘦腮、凹目、凸額!
阿火目瞪口呆地望着來者,因為他已認出這個人正是抓傷了他少主人的耍猴人!
蒙敏在瞬息間轉念無數!她已從阿火的神情中看出來者一定是傷了棲兒的人。但既然他傷了棲兒,為何還要來客棧?難道他並不知道牧野棲是笛風客棧的少主人?
阿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猴主卻已搶先道:“沒想到兄弟你也在此。”
阿火看了蒙敏一眼,有些艱澀地笑了笑,道:“這是我東家的客棧。”
猴主像是有些吃驚地道:“那被我劣猴所傷的小公子豈非就是這兒的少主人?”
阿火點了點頭。
猴主很是自責地道:“在下一時疏忽,真是抱歉得很。”
蒙敏淡淡地道:“些許小事,何須掛齒,我已替他上過藥了。”
猴主道:“上了藥便好了。”
蒙敏心中冷笑,口中卻道:“不瞞客官,今日小店已客滿,客官能否包涵一二,去其他客棧看看?”
猴主一怔,立即道:“在下是個藝人,風餐露宿慣了,若是方便的話,我不需房間,隨便哪裏都可過上一宿。”
蒙敏沒想到沒能打發走這尊瘟神,遲疑了片刻,只好點頭應允。然後吩咐夥計們關店打烊。
“笛風客棧”很少會如此早便關門!
當兩個夥計關上門後,蒙敏道:“你們都回屋歇吧,今夜有事便由我與葉姑娘應付。”
隨後又對阿火附耳低聲道:“夜間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出聲,更不要離開自己的屋子,切記切記!”
阿火當然明白這是蒙敏的一番好意,心中很是感激,同時又頗為擔憂。
客棧後院的那幢樓上層最西側是蒙敏的居室,然往西依次是麻嫂、美豔女子、俊少年及其一對婢女,東邊的則是紅衣老者。而長相奇特的兄弟二人則在樓下住宿。
身着黑衣的年輕人似乎無需睡眠,仍是靜靜地立在美豔女子的門前,烏黑的頭髮在夜風中飄揚。
猴主果然就在前堂用幾張長凳一拼,便躺在長凳了。
不多時,客棧裏的燈依次熄滅了,只有後院中央還有一盞燈籠孤獨地亮着。
※※※※※※※※※不知過了多久。
本已靜寂得有些詭異的客棧忽然響起一種極其獨特的聲音!
這應該是一種樂器的聲音,但卻非人們所常聽到的,而且其聲顯得格外的淒厲,讓人不忍多聽!
聲音是由客棧前堂傳出的!
那兒豈非只有耍猴的藝人一人?
這奇特的樂器之聲有着驚人的穿透力,似乎穿過了人的耳膜,直接響在眾人的心間!
倏地,“轟”地一聲巨響,紅衣老者那間屋子突然破出一個大洞,一個紅色的人影疾然掠出,同時伴有一聲暴喝:“狂妄之輩,敢傷我幼主!”
此言一出,悄然默立於屋中的蒙敏、葉飛飛暗自驚訝,不明白紅衣老者所説的“幼主”
會是誰,又為何要説這樣的話?
但見紅衣老者如同一道紅色的閃電般掠過後院,腳尖只在竹梢一點,人已以快不可言之速,穿門直入前堂!
前堂與後院之間的木門立時被他的身軀生生撞得破碎四射!
奇特的樂聲戛然而止!
隨後便是一聲怪笑,赫然是猴主的聲音!
“砰”地一聲,定是前堂什麼物什暴碎了。
緊接着衣袂掠空之聲響起,猴主精瘦的身軀由前倒飄而出,右手一揚,一聲尖嘯,他的馴猴之鞭已捲起一根竹子,再一沉肘,便藉着竹子的彈力在空中劃出一條弧,反射而出!
與此同時,紅衣老者已如影隨形,暴掠而去,揮掌疾然拍出!
勁風破空之聲扣人心絃!一道狂烈無匹之內家真力橫空削出!
“咔嚓”一聲,竹子應聲而斷!隨即一聲暴響,竹子的上半截已裂作兩半!
紅衣老者的身形從中央長驅直進,同時雙掌交叉一揚!
“轟”地一聲,被斬斷了的竹子突然升騰成一團烈焰,隨後烈焰化作一道火舌,疾然卷向正飛速逃遁的“猴主!”
“猴主”的身軀瞬間便被火舌所卷裹!
一聲沉喝,“猴主”已沖天而起,身在空中已連續變換了幾種身法,待到飄蕩而下時,他身上的火焰已盡熄滅!
但他的衣衫卻已被火舌舔得千瘡百孔,模樣頗為狼狽!
葉飛飛、蒙敏她們自然在密切注視着這一幕,見此情形,蒙敏心中喜憂參半!憂的是,這些來歷詭異的客人果然個個身懷驚人武學,喜的是他們之間原來已有矛盾!
眼見“猴主”狼狽之狀,蒙敏心中暗喜,有出了一口惡氣之感!
“猴主”甫一落地,有些氣急敗壞地道:“血火老怪,為何無故與我‘笑猴’作對?分明是欺人太甚?”
蒙敏一聽,心道:“血火、笑猴之名,我以前從未聽過,但看他們的武功,應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倒也蹊蹺!”
被稱作“血火”的紅衣老者冷笑道:“你想用你那邪音傷我幼主,瞞得了別人,但又怎能瞞得了我?”
聽得此言,蒙敏這才明白方才古怪樂器的聲音原來是別有用意!蒙敏曾久歷江湖,對“以音傷人”之説法自然並不奇怪,但方才在她聽來,那樂聲雖然有些詭異,卻不像能傷人於無形,“血火”所言是否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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