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哥會不會在這樣的日子回到霸天城?”水紅袖問道,她仍是稱範書為“範大哥”,這並不等於説她還不知道範書所犯下的罪惡,她這樣稱呼範書,是因為她在與如霜説話。
她不想讓如霜再受到傷害,甚至她已很久沒有在如霜面前提範書了,但今天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及他,她覺得如果範書會回霸天城,就應該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裏回來。
“不會!”如霜淡淡地道。
她是站着説話的,現在她的腹部已隆得像個小山丘,坐着躺着都不如站着舒適。
“為什麼?”水紅袖忍不住道。
“如果是以前,我會如你一樣認為他會在今天這樣的日子回來,而如今我卻已不會這麼想了。”如霜的話有些答非所問。
水紅袖已有些明白,她的心中不由有些酸楚——為如霜。
想了想,水紅袖輕聲道:“再過半個月,孩子便要出世了,我……”
她忽然遲疑着不往下説了。
如霜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為什麼不往下説了?”
水紅袖抿了抿嘴唇,道:“我怕你會生氣。”
如霜淡淡地笑道:“你是想説一旦孩子出世之後,你便不再陪我,要離開霸天城了,對不對?”
水紅袖驚詫道:“好像我什麼心事都瞞不過你,姐,你不會怪我吧?”
如霜道:“當然不怪你,你能留下來陪我這麼長時間,我已經很高興了。”
水紅袖有些奇怪地望着如霜道:“我總覺得現在你説話似乎有些怪怪的,我一聽就覺得……覺得心裏堵堵的。”
如霜淡笑道:“是麼?”
水紅袖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對了,還有你這種等待,也是讓人見了心中酸楚不好受。”
如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水紅袖見她眉目間有憂鬱之色,忙道:“可別老皺眉,要不以後生下來的孩子就會像個老頭子。”
如霜道:“説不定是個女兒呢?”
“女孩更好,免得像……”説到這兒,她猛地打住了話頭,因為她本來説“免得像範書”,但立即意識到這樣説也許會讓如霜心中不好受,於是趕緊住口。
如霜的臉色果然變了變。
水紅袖趕緊移開話題,道:“如霜姐,你可想過將來孩子叫什麼名?”
如霜慢慢地走到窗邊,看着遠處,沉默了良久,方緩緩地道:“是離憎吧。”
“離憎?”水紅袖聽得這二字,心中不由一沉。
※※※
大約是因為年關之後日子比較輕鬆愜意,所以在人們的感覺中,年關之後的半個月,總是過得格外快一些,不知不覺,時間已如水般悄悄滑過……
是“上元節”了。
相傳古時猛獸飛禽為患,四處傷害百姓,人們集結追打,一次打死一隻鵝,哪知這是一隻守衞天宮的神鵝,玉帝聞聽,震怒不已,要為神鵝報仇,傳旨正月十五前燒燬人間的人、食,一宮女冒險把這消息傳到人間,於是在正月十五晚上,家家點燈,放炮竹,下帝見下界到處起火,聲音震耳,以為正在執行他的旨意,心中大喜,於是正月十五放燈的習俗便沿傳下來了。
(此時,人們還是將正月十五稱為“上元節”,數十年後,劉氏漢室一統天下,後又有諸侯作亂,幸有周教等大臣剿滅諸侯,在周教等人迎劉桓為帝時正好是正月十五,正月又為“元月”,夜又叫宵,故劉桓將“上元節”改稱為“元宵節”)
年年歲歲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霸天城也一樣是張燈結綵,八種不同顏色的燈籠點綴於霸天城的每一個角落,使霸天城平添了一種平日所沒有的夢幻般的色彩。
江湖人終究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
霸天城中今天顯得格外地忙碌些,因為今天不但是“上元節”,而且還是城主夫人如霜臨產之日!
其實如霜臨產,霸天城三千弟子並不能做什麼,但就像一個家中的婦人臨產,全家人就會陷入一種又是驚惶又是興奮的繁亂之中,總覺得坐不下來,必須一刻不停地做點什麼事,而這時候所做的事,又有許多是根本毫無意義的。
霸天城的眾弟子一邊張羅着掛燈,一邊胡亂地忙着。
城主範書去向不明,因為範書的緣故,武林中人對霸天城又已冷眼相看,幾個月前,黃旗旗主榮華的死…
…這些事都讓霸天城顯得有些壓抑,不自覺地有了想借“上元節”及城主夫人臨產雙喜臨門之機消減城中壓抑的氣氛的想法。
所以今年霸天城的燈格外的多。
天黑下來的時候,如霜便開始腹痛了,產婆、如霜的貼身婢女小綠及水紅袖便緊張地圍於如霜的身邊。
一陣陣可怕的劇痛向如霜襲來,如霜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滲出,她的雙手一次又一次地握緊,鬆開,再握緊。
此時本是冷夜,水紅袖卻已出了一身冷汗,她抓着如霜的手腕,不停地安慰着如霜,話卻説得語無倫次!
如霜咬緊牙關,吃力地抬起了頭,望着水紅袖,道:“範……範大……大哥他……他來了沒有?”
“沒有!”水紅袖緊接着又道:“有我在,一樣不會有事的,又何必要他來。”
如霜吃力地搖了搖頭,張口似乎欲説什麼,忽又一陣劇痛襲來,她‘啊”了一聲,再也説不出一個字來!
※※※
風很大,城門前的兩隻大燈籠被吹得上下飛舞,裏邊的燭火,更是明明滅滅!
倏地,其中一隻竟被風一下子吹得飛起,然後飄落地上。
守衞城門的人中有一個人罵了一句,勾着頭,追上前,去抓燈籠,燈籠在風的吹拂下,一個勁地向前滾,那人忍不住又罵了一聲,一個箭步上前,俯身抓住了燈籠。
就在他抬頭的一剎那,他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像是天地間忽然黑了些,又像是風忽然更大了。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也就在這時,他的眼睛餘光看到了不遠處赫然有一雙腳。
他是躬着身子的,所看到的自然只能是下半身,可為什麼僅僅是一雙腳,便給了他如此可怕的威壓感?
他甚至不能,不敢直起身來!
那雙腳正不緊不慢地向他這邊走來!
他便那麼彎着腰,手中抓着燈籠,既不敢抬起頭,也不敢直起腰!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他心底升起,他甚至暗恨自己為什麼要來拾這個該死的燈籠!
那雙腳來到他的身邊時,他的呼吸已完全停止,而一顆心則像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他的胸膛!
萬幸,這雙腳並沒有在他身邊停下,而是繼續向前走去!
他的心頓時落了地,卻又有一種虛脱感!這時,他才敢慢慢地抬起自己頭,抬起自己的目光。
——腰間有一把刀,一柄劍。
——背很寬闊!
——肩也很寬!
——肩上披散着的發卻有些凌亂。
當他將整個人影看清時,他幾乎失聲喊起。
因為,他已認出這個可怕的人正是霸天城城主範書。
範書終於出現了,在這樣一個萬燈高懸的夜晚。
拾燈籠的人很想喊一聲“城主”,可他的喉頭便如同有什麼堵着一般,吐不出一個字來,同時,他發現站在城門那邊的同伴也在呆呆地望着範書,也一樣一個字也吐不出。
範書依舊不緊不慢地向城門走去!
風越刮越大,終於,另外那隻大燈籠也已被風捲下,然後沿地面一直向前滾去。
範書便如此一步一步地穿過了城門,走進了霸天城。
等他的身形消失在城中時,這邊眾人方回過神來,當下城主範書已回到霸天城的消息如風一般迅速傳遍了霸天城!
水紅袖聽得此訊,心中一震,猶豫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把這事告訴瞭如霜。
如霜此時全身已被汗濕透,但聽到水紅袖的話後,她還是極為吃力地説道:“他……他終於……來……來了……”
就在這時,產婆急道:“羊水破了,不要説話,吸氣……”
水紅袖頓時更為緊張!
※※※
範書一路上對屬下的問候置若未聞,先前霸天城弟子對他是敬畏有加,但那時的範書顯得頗為隨和而且善解人意,讓人“畏”的只是他那層出不窮的心計。
如今,眾弟子見到他的感覺,已與從前不同,見到範書時,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受到無形的壓力!
眾弟子從四面八方向範書走過的地方彙集,但在離範書數丈遠的地方,卻又都不約而同地止住。
範書所走過的地方,人們如同被劈開的浪潮般向兩側退開,為範書讓開一條道。
範書所走的方向是如霜此時所在的地方,也是他與如霜共同生活了幾個月的地方。
屋子裏的人在緊張地忙碌着,她們並沒有受範書出現的影響。
範書穿過了最後一道院門,只要穿過小小的院子,前面便是他要去的地方了。
但他在穿過院之後,卻停住了腳步!
因為,院子裏已靜靜地站着一個人,與範書一樣的高大,黑髮也是披散於肩!
牧——野——靜——風!
跟隨在範書身後的霸天城弟子見範書突然止住,都有些奇怪,當他們見到牧野靜風立於院子裏時,更是大吃一驚!
誰也不知道牧野靜風是什麼時候進入霸天城的,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入這個院子的。
彷彿他已在這兒等了範書很久。
範書的瞳孔漸漸地收縮了,在夜色中泛着冷冷的光。
而牧野靜風的目光更冷,兩人的目光相撞,旁人頓時感到有一種火星四濺的感覺,彷彿他們的目光已凝形。
一個人的眼神因瘋狂而憤怒。
另一個人的眼神因憤怒而瘋狂!
倏地,牧野靜風開口了。
“今天本不應該是個殺人的日子,更不應該是一個殺你的日子,我甚至寧可你再遲一天來,儘管我等你的出現已等了很久!”
範書冷冷一笑,道:“可我覺得今天是一個殺人的日子,因為這對我來説,可謂之雙喜臨門,既得貴子,又除去了一大勁敵。”
牧野靜風緩聲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精進了不少,但你勝我的機會仍是很少很少。”
範書道:“可你莫忘了我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似乎到現在為止,我想做的事,幾乎都能夠成功。”
他的臉上有了一種冷酷的笑意,道:“包括殺你父親在內!”
牧野靜風身子一震,目光更冷。
他緩緩地道:“看來今夜必須成為一個殺人的夜了,但我仍是不願在這個地方殺人,因為這兒已是生命誕生的地方,就不應是結束的地方!”
範書沉聲道:“也好,我倒有一個建議!”
“説!”
“霸天城的校場,如何?”
“很好,那是我們步入霸天城的地方,我們的恩怨是從那兒開始結下的,也應該在那兒作一個了斷。”
言罷,兩人對望一眼,突然同時飛掠而起,如巨鵬般滑入夜空之中,速度奇快,轉眼間便已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
他們的武功都已高至讓霸天城弟子歎為觀止之境。
※※※
霸天城校場。
可同時容納上千人操練的校場,此時只有兩個人,一南一北,靜靜對立。
從遠處看,很難分出,誰是牧野靜風,誰是範書,他們都一樣的年輕,一樣的高大,一樣的有一種不世之氣慨。
雖然偌大一個校場只有兩個人,但卻並沒空闊之感,他們的凌然萬物的氣勢,已將校場塞得滿滿當當!
四周本是插着諸色旌旗,此時已是懸着諸色燈籠!
而霸天城眾弟子便在燈籠外側屏息凝氣地注視着場內情景。
霸天城來此觀看的弟子有數百人,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只有嗚咽般的風聲在夜空中迴盪!
範書渾身上下散發着越來越凌厲的殺機!
牧野靜風則靜靜地立着,彷彿已超然萬物!
範書的目光一寒,緩緩地道:“‘平天六術’根本奈何不了我,今日你只有一死。”
“死”字未落,“錚”地一聲,腰中之劍已脱鞘而出,閃入他的手中。
無形劍氣頓時從範書的身上漫射而出,鋭利逼人。
牧野靜風一驚!
他發現此時的範書,已遠非昔日可比,他身上的這種無上劍氣,只有劍道中無上高手身上才會有!
心中不由大喜:範書本是以刀為兵器,如今改入劍,就算他得到了“平天劍術”的武學經典,也不可能在這幾個月時間內達到這等境界!
不敢怠慢,牧野靜風也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伊人刀”。
刀氣橫空,刀勢如虹!
伊人刀橫向而握,牧野靜風已儼然如傲然萬物的天神!
範書沉聲道:“沒想到你的修為進展不小!”
既然如此,他更要殺了牧野靜風!
範書並不知道自他自己離開地下山莊後,牧野靜風在地下山莊的遭遇,自然也不知道牧野靜風已悟透“有情劍法”!
驀地,一聲長嘯,範書已飄然掠出,快如鬼魅!
劍出!
極為辛辣的一劍!
牧野靜風冷哼一聲,略倒一步,“伊人刀”倏揚。
就在這時,他赫然發現本是辛辣快捷已極的劍突然變得飄忽玄詭難測,仿若有飛天遁地之能,鬼神不測之玄機!
牧野靜風大驚!
“伊人刀”已閃掣而出,但此時牧野靜風感到自己的刀出擊的方向力度都極不合適!
一切都是因為範書的那招劍法竟可以在出招之後風格大變。
牧野靜風此時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他心覺不妙時,腳步一錯,同時憑藉自己的“混沌無元”這樣奇玄的內功心法,迅速輕移自己的真力!
牧野靜風已在短得不可思議的時間內生生將自己的刀式改變!
這本已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但就在這時,牧野靜風的心倏然一沉。
因為,範書那快捷逾電的劍招在即將與自己的刀相接觸的剎那,再一次發生了奇蹟一般的變化!
變化之快之詭異,甚至使牧野靜風已分不清究竟是範書的劍法在變,還是自己的幻覺!
這一次,牧野靜風的招式已用老,不可能再作相應變化!
範書的劍如同有形無質般,穿過牧野靜風的刀網,刺進了牧野靜風的肌膚!
牧野靜風的刀也在這時候搭上了範書的劍身。
藉着這一搭之力,牧野靜風疾翻而上!
“嗽”地一聲,範書的劍已從他的前胸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鮮血立即湧出,浸濕了牧野靜風的前胸!
一招之下,牧野靜風竟已受傷!
場外眾霸天城弟子一愕,隨即歡聲雷動。
牧野靜風心中之吃驚難以言喻,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幾個月間,範書的武功能有如此飛速的進展。
與先前相比,已強逾數倍。
範書見自己一招便傷了牧野靜風,心中狂喜不已,忍不住縱聲大笑,他本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在內心深處,他一直把牧野靜風視作他最欲壓制的人,但他的武功,一直不如牧野靜風,如今,他卻能夠在一招之內傷了牧野靜風,如何不欣喜若狂?
他用的劍法正是空靈子窮盡心智與生命悟出的一招劍法!
空靈子沒有為這“一劍一刀”命名,而範書得到這“一刀一劍”的劍訣、刀訣後,便在心中將它們分別命名為“霸天刀式”、“霸天劍式”。
因為他是霸天城城主.
更因為他覺得自己將可以憑此“一刀一劍”雄霸天下。
霸天劍式一招之內,已藴有天下萬般劍法之精華,一身兼有辛辣,快捷、飄逸多變之特性,已入至高之境,加上範書已得到空靈子超一甲子的功力,牧野靜風猝不及防下,被範書一招得手。
範書自忖自己的武功已在牧野靜風之上,所以一招之後,因為內心之狂喜,所以沒有及時進襲。
牧野靜風憑藉自己驚世駭欲的輕功掠出數丈,方飄然落地!
如果不是胸前的確在流血,在痛,他根本無法相信方才所發生的是事實。
範書望着驚愕不已的牧野靜風,得意地道:“今天果然將是我雙喜臨門之日,哈……哈哈……”
牧野靜風長吸一口氣,周身刀芒倏然大熾,他的身軀便如一團銀色的光球一般向範書席捲過去。
牧野靜風自覺與範書一戰是為父報仇,所以他用的一直是“平天六術”的武學,“伊人刀”名為“刀”,其實非刀非劍,亦刀亦劍,所以牧野靜風可以用它使出“平天刀術”,也可以使出“平天劍術”。
此時,他用以攻擊範書的是“平天刀法”!
刀風如欲席捲萬事萬物般向範書襲去,光芒進射閃掣於每一寸空間,每一點時間!
他的身軀似乎已與這刀勢融為一體!
本是雀躍不已的霸天城弟子此時見牧野靜風受傷後仍能使出這般驚天地泣鬼神的刀法,頓時又鴉雀無聲。
範書並不在意,此時他的狂傲之情已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範書在他人的印象中,一向是謙和有禮,從不咄咄逼人,其實那只是因為他自知尚未有“咄咄逼人”之本錢,如今身負絕世神功的他頓時摒棄了偽作的謙和,狂傲之氣大熾!
範書左足向後一點,擰腰、收劍、拔刀,動作一氣呵成。
當牧野靜風攻至眼前時,範書手中的兵器已由劍變為刀。
有誰會在這臨陣對敵時,更換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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