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苦冷哼一聲,向敏兒那邊走去,敏兒無力反抗,但她的神智還在,眼見牧野靜風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心中料定他已遇難,頓時心中被無邊無際的悲哀佔據,對身上的痛竟渾然不覺,只知在心中對自己道:“這惡魔殺了穆大哥,又害死我爹我娘,我一定要報仇……報仇……”卻已忘了這根本不是她的能力所能及的,奇異的精神力量使敏兒竟不可思議地站了起來,憤怒仇恨的目光如刀一般射向夕苦!
連夕苦這樣的絕世魔頭也不由被這種仇恨之極的目光駭了一跳,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那時他早已死了一百次!
彷彿敏兒已成了仇恨之神,一股深若大海般的恨意,沉浸於她的身上。雖然明知她已是不堪一擊,夕苦仍是觸目而驚心!
這種感覺讓他夕苦很不好受,同時也進一步激發了他的狂性。
他嘶聲怪笑道:“我殺了你的情人,你又能奈我何?”言語間,地面被他暗運內力震碎出網狀裂隙,他要刺傷敏兒的心,他絕不容許武功比他低許多的敏兒用這種目光看他,她的目光中應該只有恐懼不安!
沒想到敏兒非但沒有駭怕,眼中恨意更甚,聲音冰冷地道:“我——要——報——仇!”
竟以超越她力所能及的速度,向夕苦這邊疾掠過來。
夕苦神色微變,冷叱一聲道:“賤婢,找死!”立即迎將上去。
在兩人迅速接近的時候,只聽得“錚”地一聲響,一道奪人心魄的毫光突然閃掠而出!
竟是敏兒腰中的“碎月刀”!
敏兒根本沒有去拔刀,她平日並不常以刀為兵器,在這一時刻,她只知向夕苦衝去,根本不知該如何對付他,也沒有想到要拔刀。
誰也沒有料到“碎月刀”會在這時候自行脱鞘而出。
這千古神兵在主人無邊悲恨的激發下,已觸動了它的千年靈性與戰意。
敏兒本是徒手向夕苦攻去,碎月刀突然脱鞘而出,寒光閃現時,敏兒自是一驚,只感手中一涼,刀已在她手中。
然後便是震古爍今的一招刀式擊出!
這一招,已不是任何當世刀客所能達到的境界!
只聽得一聲悶哼,夕苦已倒跌而出!
他的腹部竟被劃出了長長的一道血槽!
而敏兒也不由自主地連連倒退,終於還是支撐不住,一下子跌坐於地上!
兩個人同時被這意外變化驚得目瞪口呆,兩人的目光都集中於敏兒手中的“碎月刀”上,但見刀身光芒已消退了不少,刀鋒有一抹血痕!
敏兒知道方才那驚世一刀決不是自己使出的,刀一入手的剎那間,她便感覺到刀身上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似乎被她握在手中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她只知緊緊地握着刀柄!
而“碎月刀”已閃掣而出,在電光石火間完成了可怕的一擊!
敏兒深深地為這一招刀法之精絕而震懾,但她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能悟出這樣的一招刀法,便是當世所有的絕世高手,只怕也未必能悟出這一招。
莫非,這一招是來自於刀的本身?來自於刀本身的戰意?
這一切,已超越了敏兒所能領悟的武學範疇!
此時,刀靜靜地被她握在手中,再也沒有了生命躍動之感,這讓人不由懷疑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但夕苦身上的血是絕好的明證,夕苦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結局,本以為取敏兒性命不過信手拈來的事,結果反倒是自己身受一刀!
他從敏兒的表情中看出,敏兒自己也對這變故大惑不解,所以此招絕非敏兒先前故意隱藏武功,如今方全力使出生平絕學!
同時,他已看出方才的一刀,縱是環視天下武林,也找不出一個人能使出這樣震古爍今的一刀,何況敏兒這樣在江湖中並無名望的武學後輩?
所以,這能夠傷了自己的一招更大程度上是來自於敏兒手中的刀!
他記起了青城山絕谷中的一幕,記起了“月刀”司狐之死,這把刀便是司狐的“碎月刀”。江湖中人人皆知,“破日神劍”與“碎月刀”乃千古神兵,但除了驚人的鋒利之外,世人並未看出它們的真正神奇之處。也許是因為司狐與蒙悦的武功太高,不需藉助神兵的威力,已可躋身絕世高手之列,所以這一刀一劍的不凡之處,才未為世人所見!
夕苦也知道那段關於“日劍”、“月刀”的傳説:“天無雙輝,地無雙皇,破日至尊,碎月無上,日月齊揚,佛陀涅磐”。但傳説只是傳説,直到今天,夕苦才相信這一個傳説的可信之處!
倘若能得到“破日神劍”與“碎月刀”,加上自己的絕世神功,試問天下還有誰能敵?
此念一起,夕苦的臉色已變得蒼白。
這是因為過度的激動與興奮而變成的蒼白。
他知道蒙悦的“破日神劍”此時在牧野靜風手中,天下不識“破日神劍”的人的確不多,何況是他?
此時,兩件千古神兵在他的附近,而且持有破日神劍的牧野靜風已是生死不知,而敏兒也是生命垂危,這豈不是上天賜與的絕好機會?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躺於地上的牧野靜風身上,然後緩緩掃向敏兒手中的“碎月刀”!
心中的貪慾無限地膨脹,當夕苦親眼目睹“碎月刀”的驚世駭俗後,心靈便披這一貪慾牢牢佔據!
他自知自己的處境不妙,暗自希望“日劍”、“月刀”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幫他擺脱目前困境。
但他卻也有所忌憚,如果他要奪取“碎月刀”會不會重複方才可怕的經歷?
這種忌憚終於被慾念所蓋過,他的眼中浮現出瘋狂的光芒!
就在這時候,倏聞一聲大喝,道:“楊肖!”
這一聲叫喊,於夕苦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在那麼一瞬間,他的靈魂已脱離了他的肉體,腦子裏一片空白!
而他的臉已成一片死灰,本欲走向敏兒的他,再也邁不動一步!
一股涼意由他心底升起,迅即傳遍全身,而他的額頭已有冷汗涔涔而出!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靈魂方重新歸位。夕苦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子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他的動作顯得那麼的吃力,彷彿此時身上有千斤重負!
“真吾廳”的門口處赫然有一女子,如花美貌,雖是年及四旬,仍是有驚心動魄之魅力!
此時,她正以一種冰冷的目光看着夕苦!
夕苦只覺自己的心在一個勁地向下沉,卻又永遠也落不到底!“真吾廳”內本就光線暗淡,加上心神不定,夕苦所看到的女人就是曾無數次在他惡夢中出現的女人!
強自定神,他開口道:“你……你……”
一開口説話,他突然發現自己已再也説不出一個字!
就如同他剛剛清醒過來見到牧野靜風時一樣,聲音只能在他的喉底打轉,卻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喉嚨!
夕苦大驚失色,他拼盡全身力量,大聲地吼叫,但所有的聲音都沉沒在喉底,只有“噝噝”的氣流與喉管磨擦的聲音能為他自己聽見。
此時出現在“真吾廳”門口處的正是秦樓,她帶着秦月夜與葉飛飛一路闖來,中途根本無人能夠阻攔她。當她來到“真吾廳”附近時,聽到了這兒有驚人的拼鬥聲,心知這兒必定有絕世高手相搏,於是便將秦月夜、葉飛飛安置於附近的一個偏僻石室裏後,立即向這邊趕來。當她見到夕苦時,雖然夕苦仍是作“黑衣蒙面”的“黑衣人”打扮,但從夕苦的眼神中,憑着直覺,她已察覺到此人正是使縱橫山莊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的人!
為了證實這一點,她突然喚了一聲“楊肖”
夕苦果然一驚!
這便足以説明一切了,夕苦便是巫秋水一直要尋找的人!
她見夕苦唇齒開合,卻聽不見一個字,心中一驚,暗道:“這一定是範書暗中做的手腳,大約範書有某些不能為世人所知的秘密被他知曉了,所以範書設法讓他成了啞巴!”
她所猜測的並沒有錯,範書的確曾做了這樣的手腳,只是範書大約永遠也不會想到被他以藥物刺啞的夕苦能開口説話!
其實,這全是夕苦以幾十年生命為代價,將功力提高至“人道天成”的境界時無上功力暫時地衝開了他體內的聲竅,他這才能開口説話。
當秦樓突然喚出對他而言不異於一道咒語的名字時,夕苦心神俱震,在一瞬間,他的功力精氣全都降落,如此劇變之下,被暫時衝開的聲竅竟重新關閉。
夕苦再一次成為有口不能言之人!
這一過程,卻不是秦樓所能知道的,她見夕苦口不能言,心道:“範書不愧為範書,做任何事都要做得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
好在夕苦的表情已證明了她的猜測——這便夠了,巫秋水於秦樓有救命之恩,而且秦樓也深深地恨着天下所有與葉小雙那般忘恩負義的男人,所以她必須殺了夕苦,一半是為巫秋水的遺願,一半是為自己!
如果説來“真吾廳”時是為滿足女兒葉飛飛的願望,那麼此時真正地面對夕苦時,即便沒有女兒葉飛飛的意願,她也一樣要設法取了夕苦的性命。
夕苦發現自己再一次失聲時,又驚又怒,頓時心浮氣躁,直露兇悍狠毒的光芒!
秦樓緩緩步入“真吾廳”,她的目光掃過了躺於地上的牧野靜風與敏兒,然後重新落在了夕苦的身上。從夕苦身上受了傷這一點來看,她斷定地下躺着的生死不知的年輕男子一定是牧野靜風,因為只有牧野靜風才有可能傷及夕苦。
她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傷了夕苦的竟是武功並不算十分卓絕的敏兒!
走近夕苦時,她發現夕苦比她想象的要老一些,她的心中不由升起一絲疑問:“憑這樣的人,也能夠騙得絕頂聰明的師姐的信任麼?”
她卻不知假若她早來片刻,她所看到的夕苦就不會如此蒼老了。
轉念之間,她開口冷冷地遒:“大約你永遠也想不到事隔二十年,還有人能夠叫出你楊肖這個名字來的吧?”
此時,雙方的距離接近後,夕苦已察覺到眼前女子並不是讓他曾擔驚受怕了二十年的巫秋水。
雖然他與巫秋水已只剩下仇恨,但他們畢竟曾經是夫妻,即便是事隔二十年之後,他仍能看出眼前女子並非巫秋水。
這讓他心中微微定了定神,但同時他又在猜測巫秋水在何處,莫非正隱匿於暗處,正默默地注視着這兒發生的一切?
他很瞭解巫秋水,知道若不是巫秋水被自己偽作的真情所迷惑,憑她的心計,當年自己的陰謀未必能得逞!
與五位師兄一同弒師奪取“平天六術”的武學經典後,夕苦再設法瞞天過海,讓眾人以為他已死了,如此一來,他暫時地得以安然無恙了。
但對他而言,僅僅安然無恙是決不會滿足的,他想憑藉手中的“平天六術”的武學經典成為天下武學最強者,為此他為自己設想了一條路:伺機奪取其他五位師兄手中的武學經典,成為世間擁有“平天六術”這樣的絕世武功的惟一一個人!
當然,當時他並不知道他的師父空靈子及牧野笛都未死。
要想達到這樣的目的,僅憑他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因為他知道他的師兄也不是平庸之輩,鹿死誰手,尚難定奪!
之後,他發現了縱橫山莊這一目標,當他了解到當時維持“縱橫山莊”之局面的人其實不是莊主巫古月,而是巫古月的妹妹巫秋水時,他的心中便定下了計謀。
於是,在巫秋水的生活中,便“偶然”地結識了一位名為“楊肖”的年輕人。“楊肖”
乃關中武學世家長安楊門的少公子,長安楊門在家族的內訌中一蹶不振,士崩瓦解,少公子楊肖也不知所蹤!
巫秋水所結識的“楊肖”不但俊朗不凡,而且談吐高雅,志趣遠大,雖是遭遇了家門不幸,仍不屈不撓——這些,都足以讓巫秋水怦然心動,因為巫秋水的境遇與“楊肖”彼為相似,而楊肖的堅強進取與巫秋水兄長巫古月的頹廢平庸相比,更使巫秋水覺得自己應該與“楊肖”這樣的年輕人攜手共進,同創縱橫山莊的輝煌未來,並重振長安楊門!
但她又怎會想到“楊肖”不過是包藏禍心的夕苦假扮而成。夕苦所做的一切都是投巫秋水所好,當他知道巫秋水不但武功超絕,而且還是丹青高手時,不惜花三個月的時間拜師學藝。他的悟性頗佳,以至於當他面對巫秋水時,他對字畫的見識讓巫秋水也不由暗暗歎服!
夕苦終於如願以償地贏得了巫秋水的芳心。結成伉儷後,他對巫秋水體貼入微,更進一步地迷惑了巫秋水。而他一方面在苦練“平天六術”的武學,另一方面則暗中籠絡人心。
終於有一天他認為時機已成熟,於是那一天他發動了蓄謀已久的陰謀!
一切都進展順利!
惟一的與他設想不相符的是巫秋水竟然逃脱了,這讓他驚懼狂怒。如果逃走的是巫古月,他絕不會放在心上,但巫秋水卻不同,巫秋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得安寧!
但他派出去追查巫秋水的人全都無功而返。
好在他走了一步連巫秋水也意料不到的棋。控制了縱橫山莊之後,他立即讓追隨他的人毀去了縱橫山莊,然後連夜在地下挖出可容下當時追隨他的六十多人的簡易洞穴,並將縱橫山莊所有死難者的屍體全部埋入地下。
略施小計,便造成了被稱為武林四大謎之一的縱橫山莊亡於一夜之間的武林公案!
巫秋水果然被他瞞過了。
其實,他與巫秋水之間是相互忌憚,否則巫秋水也不會避難於海上孤島中!
夕苦雖然佔盡先機,但他心中畢竟有鬼,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裏,一方面他想方設法苦心經營着地下山莊,另一方面即使他已有實力建立自己的門派並公然立於武林諸多幫派之間時,他仍是沒有這麼做!
對巫秋水的顧忌,一時很難消去。直到二十年後的今日,他的武功已突飛猛進,而且他手下的人以各種方式幾乎尋遍了武林仍是未找到巫秋水,夕苦才慢慢地放下心來!
他本是想在青城山一役中,憑藉牧野靜風這一奇着,一舉殘害諸多絕世高手,然後便讓地下山莊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他相信到那時候,即便巫秋水出現了,他也已無所畏懼!
誰知今日會有人叫出他曾用過的名字。縱橫山莊被他籠絡的人在以後的日子裏,都被他逐步藉故殺了,所以如果説世間還有知道他曾以“楊肖”之名出現過的話,那這個人便一定是巫秋水!
眼前這美豔女子雖然不是巫秋水,但她喚出了“楊肖”二字,仍是足以讓夕苦心驚肉跳!
秦樓繼續道:“巫師姐待你不薄,你卻以怨報德,逼得她家破人亡,最終連巫師姐也鬱郁而死,這一切全是你一手造成的罪孽,今天,我便要代巫師姐向你討還血債!”
聽到這兒,夕苦心中暗喜,他終於知道巫秋水已死了,他再也不用擔心有一天巫秋水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此時,他很想大笑幾聲,可惜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精神一振,心中涼意頓去。他在心中道:“既然你稱巫秋水為師姐既然你對當年縱橫山莊之變故已知曉,我不得不殺了你!”
他知道武林中除了“月刀”司狐之外,沒有一個女性的武功可以與他一較高下,所以對秦樓再無顧忌!
秦樓擔心着女兒葉飛飛及愛徒秦月夜的安危,所以她只盼能夠儘快殺了夕苦。
夕苦身上的傷讓她認為這是誅殺夕苦的大好機會。
當下她緩緩地邁出了右腳,同時身體略略前傾,左手拇指與中指相捻,無名指與小指微曲,螓首微揚!
姿勢優美之極!
她的容色甜美,雙頰升騰起兩團暈紅,如同醉酒美人,而她的唇間則有蕩人魂魄的笑意。
夕苦大為驚愕,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在她的身上出現如此奇怪的神情姿態!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有一股陰柔已極的真力由秦樓左手飄然劃空而出,在離自己身子三尺遠的地方迅即瀰漫開來,如同無孔不入的水銀般從各個角度向他壓逼而來。
這正是“素女心經”中的第一式“醉生夢死”!
《正邪天下》卷十四終——
幻劍書盟連載夜鷹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