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飛飛像是從惡夢中驚醒過來般猛地單膝跪下,將地上的血人扶起,急切地呼道:“司先生……司先生…”
神情言語顯得極其的焦慮擔憂,秦月夜這才知道這血淋淋的人是司如水,心中暗忖:她對她母親那般冷淡,對與她並無密切關係的司如水卻如此關切,倒是頗有俠義之心!
司如水牙關緊咬,面如白紙,生命僅存於一線之間,細若遊絲!
還是蔡海冷靜些,他提醒道:“司先生乃當世神醫懸壺老人的弟子,身上自然不乏靈丹妙藥,葉姑娘何不不待他把話説完,葉飛飛已不顧男女之嫌,果然從司如水的腰中掏出一個小皮囊來,旋去塞子,裏面有幾包用油紙包好的藥丸,顏色紅黃不一,葉飛飛頓時怔住了,她根本分辨不出其中哪味藥可以治外傷。
飛速轉念,葉飛飛忽然轉身對夏利道:“能借你的刀一用麼?”
夏利輕聲“啊”了一聲,忙一迭聲地道:“但用無妨,但用無妨!”
卻聽得秦月夜阻攔道:“師妹不必如此!”
葉飛飛驚訝地望着她,道:“你知道我用刀有何用途麼?”
秦月夜道:“師妹難道不是想將自己肌膚割開,然後用這藥囊中的藥塗抹,以分辨哪一種是用於治外傷的麼!”
葉飛飛以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着秦月夜,彷彿她是第一次認識秦月夜。
秦月夜淡淡一笑,伸手道:“我能分辨出什麼是治外傷的藥,什麼是治內傷、內毒的藥!”
葉飛飛毫不猶豫地把藥囊交給了她,秦月夜接過後,藉着微弱的光線看了看,又依次掏出嗅了嗅,最後選中一種淡淡褐色的藥丸,肯定地道:“就是這一種了。”
葉飛飛點點頭,卻並不急着往司如水身上塗抹包紮,而是對夏利、蔡海道:“煩勞二位大哥將司先生帶出去,再用這藥為他包紮傷口,我在此代司先生謝過二位了。”
夏利、蔡海同時“啊”了一下,他們沒有料到葉飛飛會這般安排。
葉飛飛似乎頗有些不悦地道:“二位大哥是否覺得我的要求太無理?”
夏利、蔡海滿肚子話頓時説不出來了,趕緊道:“我們自當效勞!”話一出口,心中便暗罵自己太賤,低三下四的。
心裏想着,手上亦不閒着,趕緊將暈死過去的司如水揹負身上,快速向井口那邊跑去。
夏利、蔡海剛剛消失在洞口處,便聽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初時離此地頗遠,但轉瞬間已近在咫尺,顯然來者迅速極快!
葉飛飛與秦月夜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揮掌虛擊離她們不遠的燈光。
燈光應掌而滅!
幾乎是同時,她們已縱身掠出此側門,落於甬道里。
沒等她們站穩腳跟,甬道那端已閃出四個黑衣蒙面人。
葉飛飛迅速向井口那邊看了一眼,發現夏利、蔡海已帶着司如水離開了,心中稍定,雙足一點,不退反進,直取對方四人。
大約是未料到她面對強敵竟如此勇敢,對方四人齊齊一愣,等回過神來時,葉飛飛已近在咫尺,“離別鈎”倏然而出。
一陣金鐵交鳴聲後,四人竟齊齊被葉飛飛逼退一步,其中一人手中彎刀幾乎脱手飛去,幸好有同伴及時援救。
與此同時,葉飛飛亦已不由自主地退出了二步,右臂痠麻,幾乎拿不穩手中兵器,一聲嬌叱中,秦月夜的劍疾掠而出,明滅閃掣間,迸射萬點寒星,當即化去了對方對葉飛飛的反擊!
這時,四人已看見石室中他們同伴的屍體,怒焰大熾,怪吼聲中,招式更見辛辣,綿綿不絕地攻向秦、葉二人,絲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葉飛飛與秦月夜也知生死存亡之際已到,除了生死一搏外,再無他路可走,當下葉飛飛憑惜手中神兵“離別鈎”護住二人,讓對方不敢貿然攻擊,招式用老,而秦月夜則將一柄寒劍全力施展,呼嘯吞吐,奇快奇猛,招招搶佔先機。兩人的武功恰好成互補之勢,頓時與對方四人戰成平手,呈膠着狀態。
小小甬道,已容不下刀劍縱橫鼓盪之氣,刀劍相擊時的奪目金星不時迸現,驚心動魄!
漸漸地,秦月夜發現對方四人的刀法竟是如出一轍,雖然在同一時間所使的招式不盡相同,但數十招之後,已可知他們的刀法似乎同出一脈,不由暗自驚異。
一不留神“嗖”地一聲,葉飛飛的肩膀處被彎刀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槽。好在傷口並不深,葉飛飛咬牙不語,因為她不想讓秦月夜為此分神。
其實秦月夜早已察覺,見葉飛飛不出一聲,不由很是敬服,心想:“我追蹤她一個月,其間軟磨硬纏她一直不肯屈從,我還道這只是她恃寵而驕,知道我不敢對她如何,方一味倔強,現在才知道她性格本是如此,寧折不彎,頗有男兒氣慨!”
心中對葉飛飛更有好感。
秦月夜的由“傲劍十式”脱胎而來的劍法久攻之下未曾得手,其凌厲無匹的氣勢漸漸消蝕不少。又拆了十數招,秦、葉二人已漸漸守多攻少。
黑衣蒙面人見佔了上風,招式更加悍猛霸道,很快二人已處於苦苦招架的境地。四柄彎刀在她們身側交織成網,密不透風,刀風如割!
一聲悶哼,秦月夜右腿中了一刀。她的劍倏然暴閃,如閃電般直取傷她之人的後頸,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那人神色大變,竟不知應付。
他的同伴已由斜刺裏砍出一刀,直取秦月夜的右臂!
秦月夜只好一翻腕,削飛了那人的一隻右耳,同時沉肘斜撩,擋住那一刀。
被削去一耳的人這才魂魄歸位,慘叫一聲,掩住自己耳部傷口,心中卻是暗稱僥倖,竟從地獄門口溜了一道回來一般!
葉飛飛驚道:“師姐,你沒事吧?”
秦月夜聽她親口稱自己“師姐”,心中一暖,竟絲毫不覺腳上疼痛,笑道:“想必那小子比我更痛!”
她心中有些奇怪,她與葉飛飛有師姐妹的名份,卻因為從未謀面,所以並無姐妹之情,為何對方稱自己一聲“師姐”就可讓自己感動至此?
對方被傷了一人後,攻勢弱了些,但未等秦月夜、葉飛飛喘過氣來,那邊又多出一名黑衣蒙面人來,如一團旋風席捲過來,加入戰團!
葉飛飛心中不由暗罵道:“為何只見他們的人,而不見十大門派的人?”
對方多出一人,形勢立即改變,沒過多久,一聲沉喝,秦月夜已被重重踢了一腳,身不由已地向後倒飛出去,直飛出二丈遠,方砰然落地。想要起身,卻哪裏做得到,只覺五臟六腑如同翻江倒海,胸口一痛,一口熱血已狂噴而出!
葉飛飛已根本無暇回身去看秦月夜的傷勢,僅憑感覺她也知道秦月夜傷得不輕,不由又驚又怒,一邊呼道:“師姐,你快退出去,我替你擋上一陣子!”一邊奮力阻殺欲對秦月夜趕盡殺絕的蒙面人!
秦月夜心中苦笑了一下,思忖道:“若此時我竟獨自一人離開,我還算什麼師姐?”心裏想着,已無法説出話來,眼見葉飛飛形勢危在旦夕,也只能焦慮在心,默默調運內息。
一聲悶哼,葉飛飛的身軀突然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後跌出,身在空中,拋灑出一道血線。
落地之處,恰好在秦月夜身邊,但見葉飛飛身形甫一落地,立即反手一撐,似乎要一躍而起,但隨即她的身子已再一次向後倒去。
秦月夜大驚失色,驚呼道:“師妹!”
話音未落,已有三把刀同時向她們二人暴砍而至。
就在此時,一聲冷哼,聲音不大,卻讓人心驚不已!
三個攻襲葉飛飛、秦月夜的人不由臉色倏變,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一下擊中了他們的靈魂!
然後便覺甬道內突然憑空旋起一道勁風,三人只覺手上一緊,右臂一麻,三把彎刀已不由自主地脱手飛出!
眾人大驚失色!
等他們醒過神來時,甬道內已多出一個人來。
正是“素女門”門主秦樓!
葉飛飛是第一次見自己母親出手,沒想到秦樓的武功已高明至此等神出鬼沒的境界,三名一頂一的刀客的刀不過轉瞬間已脱手而飛。
秦月夜心中暗道:師父的這一手“銷魂蕩魄”已更為爐火純青,她本可以一舉取了三人性命,為何手下留情了?
當年縱橫山莊莊主之位傳到愚鈍無能的巫古月手中時,按常理縱橫山莊很快便會元氣盡喪,因為縱橫山莊先前的氣勢極盛,所樹下的仇家極多,一旦縱橫山莊再無頂天立地的人物時,立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在這種局勢下,巫秋水能在暗中輔佐其兄,將縱橫山莊的局面維持五年之久,若非夕苦之故,也許還能支撐更久,可見巫秋水之心智計謀可謂出類拔萃,世所罕有!
唯有如此,她才能想他人所不能想,竟能以被世人視作只言房中術的《素女心經》為基礎,創出“素女大法”。素女大法共分五式,第一式為醉生夢死,第二式為巫山雲雨,第三式為銷魂蕩魄,第四式為鎖心蝕骨,最後一式為極樂無邊。
但到第五式時,窮盡巫秋水心智,也只能悟出其形,尚不能悟透其神。要達到這一至高無上的境界,必須能做到“靈慾由心”。
而秦樓做到了。
巫秋水在世時,她一直讓秦樓稱她為師姐,這是因為一則她的年齡本就與秦樓相差不多,二來她知道無論武功還是悟性,秦樓都不在自己之下。
秦樓畢竟是被世人奉如神明的秦傲的女兒!
果然,秦樓最終竟達到了“靈慾由心”之境,讓“素女大法”第五式不僅有形,而且有神。
眾蒙面人一見救下葉飛飛、秦月夜的人是秦樓,都吃了一驚,愕然道:“秦夫人……”
秦樓冷喝道:“住口!如果還想留下性命,就給我滾!”
此時她已脱去雨具,絕世丰韻展露無遺,雖年已四旬,仍是美豔不可方物,連葉飛飛都暗自驚訝。
但此時她的一聲冷叱,粉面凝霜,卻有無限威嚴,眾蒙面人神色一變,轉身便走。
※※※
葉飛飛此時前胸已被鮮血浸透,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顯然傷勢不輕!
秦樓見狀,趕緊俯下身來,將她與秦月夜都扶起,背靠於石壁上,關切地道:“你們不礙事吧?”
葉飛飛竟沒有迴避她的詢問,緩緩地搖了搖頭。
秦樓為葉飛飛態度的轉變而欣喜,她趕忙取出隨身帶着的藥為葉飛飛包紮傷口,而秦月夜則在一旁默默打坐調息。
葉飛飛沒有拒絕秦樓的關愛。她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秦樓為她而忙碌,那目光中隱含着的東西太多太多,無論誰見了都會為之心顫。
葉飛飛是一個忍受了許許多多痛苦的女孩,當一個女孩的心中容納的痛苦太多的時候,她會變得異乎尋常地敏感,異乎尋常地倔強。
有時候,堅強的只是外表,在堅強的後面還深深地隱藏着脆弱。
葉飛飛也不例外,終於——她落淚了。
淚水無聲地滑過了她沒有血色的臉,然後冰涼地滴落在秦樓的手上。
秦樓的心頓時也變得有些涼了,在女兒的淚水前,她自覺無顏以對。
其實,她本是有理由為自己辯解的。
可世上又怎會有在女兒流淚的時候為自己辯解的母親?
此時秦樓的心中只有深深的內疚和無限的憐愛!
傷口包紮妥當,她竟手足無措,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了。在秦月夜眼中,師父一向精明幹練,什麼時候這麼優柔寡斷過?
葉飛飛的唇輕顫了一下,開口道:“娘—”
聲音很輕。
秦樓卻身軀大震,她的臉也在一瞬間變得一片蒼白,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葉飛飛,懷疑定是自己聽錯了!
半晌,方顫聲道:“孩子,是你叫……娘麼?”
葉飛飛輕聲道:“娘,為什麼你要放走那幾個人?”
果然是女兒叫自己為“娘”了!秦樓已聽不清葉飛飛後面的話,她一把握住了葉飛飛的雙手,攏在心口,淚水已悄然而出!
説是無情,又豈能真無情?
世間再深奧的內功心法,終抵不過真情的輕輕一擊。
葉飛飛被秦樓這麼一拉,牽動傷口,不由輕聲呻吟,秦樓頓時醒過神來,依依不捨地放開女兒的手。
葉飛飛又問了一句,道:“娘,你不該放走他們的!”
秦樓終於慢慢冷靜下來了,她避開女兒的目光,沉默片刻,方言不由衷地道:“他們若奮力反撲,也許娘也未必能抵擋得了!”
秦樓是在見到司如水被蔡、林揹負出水井後,才決心下來的。她不放心女兒與愛徒,萬幸的是她來得還算及時,恰好救下了她女兒的性命。但她還要借範書的力量除去夕苦,所以她並不想殺範書的人。
葉飛飛與秦月夜、司如水他們不知道這些蒙面人的來歷,她卻猜也能猜出。為了與範書合作,她對範書的瞭解已不少,知道混水摸魚是範書常用的伎倆,這些人無疑是範書的人。
當然,她也知道此時的黑衣人夕苦已是眾矢之的,即便她不出手,他也難以逃過武林正道的討伐。但有範書夾雜其中,事情便變得複雜了。因為範書完全可能以其他手段利用黑衣人夕苦,而不是把他殺了,而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殺了夕苦,為師姐巫秋水雪恨,為天下被男人欺凌的女人出一口惡氣。
不知不覺中,她已把自己與範書捆在一條船上。為了除去夕苦,她幫助範書完成了其中一個至關重要的步驟,對付祖誥。而對付祖誥,便等於與天下武林為敵。一旦她與範書反目,以範書之陰詐,勢必會將她的事告之天下。那時候,她既是毒害武帝祖誥的人,又是當年殘殺萬刀堂的人,兩罪一併,江湖中又豈有她容身之地?
如果説以前她對這一點還不甚在乎的話,如今有了葉飛飛,她不得不為葉飛飛考慮了,她不能再一次失去葉飛飛。
曾經的傷痛,能再重複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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