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牧野靜風走近山莊,便聽得半空中有接二連三的悶雷響起。
眾人心想:怎麼秋日也有雷聲?真是不可思議。
走在最前面的人照準山莊院牆的門,用力一推,只聽得一聲響,整扇門已應聲倒地,碎作幾塊,原來門已年久未修,經不起這一推之力了。
倒地的門板激起了地上的塵埃,飛揚起的塵埃讓人聞到了一股腐朽的氣息。
院內雜草叢生,一些已廢棄了的傢俱零零亂亂地倒在地上,早已失去了當年的色彩。
走進這樣的山莊裏,心便會不由地沉重起來。
還沒等所有的人全走進山莊內,便見一道強勁的風挾着黑壓壓的塵埃碎葉從遠處直捲過來,然後與山莊擦身而過。
便聽得遠處有難以分辨的“沙沙”聲響起,很快這聲音越逼越近,再望遠處,已是一片灰濛濛了。
當最後一個人走進莊內,大雨恰好疾掠而至。
轉眼,天地間便彷彿暗了不少,遠處的景物也看不清了,豆大的雨滴狂野地掃過眾人的身軀臉頰,把涼意與些許痛意一起留給了眾人。
眾人趕緊向莊內跑去,穿過空闊荒蕪的院地,奔向較遠處的幾間已搖搖欲墜的屋子。
敏兒略有些不安地掃視了這座破落不堪的山莊,眼見雨越下越大,站在雨中,彷彿呼吸也將要停滯一般,難以為續。
無奈之下,她只好也向殘破的房子跑去。
牧野靜風站在院子門口處,對着外邊大聲喊道:“葉姑娘,快來這邊避一避雨!”
他的聲音被風拉得七零八落,然後胡亂地散開,這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已有些不真實。
過了一會兒,他已喊道:“那位姑娘也一起來這邊避雨吧!”
其實這時候大夥兒大多已被雨淋得濕透了,避不避雨並無多大區別,但若是讓一個人獨自呆在這樣的風雨中,卻是讓人覺得有些殘酷。
敏兒總覺得有不妥之處,一時卻又分辨不出不妥之處在哪兒,她只好藉故道:“穆大哥,你可還記得地下山莊的入口在什麼地方?”
其實她的用意,是不想讓牧野靜風一個人呆在門口,她很擔心那樣會不會有意外突如其來地降臨在牧野靜風身上。
牧野靜風的注意力果然被敏兒的話吸引進來了,他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應道:
“自然記得了,卻不知這麼大的水,會不會灌入地下!”
敏兒心道:自是不會的,否則地下山莊豈不是早巳成了水下山莊?
卻聽得有一青城派弟子道:“倒不知在什麼地方開一個口子,讓地面的水全灌入地下,把他們淹個底朝天,豈不解恨!”
這樣的説法自然即引來諸人的反對,因為羣豪來此地的最主要目的是要藉此找到線索,以追尋黑衣人的下落。
七十幾個人擠在幾間搖搖欲倒的屋子裏,倒是頗為擁擠,加上不少地方已是開了“天窗”,眾人不由叫苦不迭。
這時候牧野靜風從院門處跑了進來,少頃他的身後又出現了葉飛飛的身影。
便有人心想:還有一個天仙一般的姑娘她會不會來?
正想着,紅衣女子也在雨中出現,葉飛飛回頭望去,頓有不悦之色,卻也無可奈何,十大門派中年輕一輩的弟子心中則暗喜,皆暗忖:雖然這場雨來得掃興,但多出兩位姑娘,卻也不是壞事,單單與她們站作一處,亦不由心曠神怡。
傾盆大雨瘋狂地潑撒着,四周是灰濛濛的一片,讓人不由會忘記了時間,心生茫然之感。
荒蕪破落的山莊一下子多出了七十餘人,頓時有了一種不真實的喧鬧,山莊地面上僅有的幾處可避雨的地方已被人擠滿,實在無處可躲,有的索性取下門板,頂在頭上。
清風樓的弟子多為富家子弟,便少了其他門派的弟子的老成持重,當下便有人向紅衣女子搭訕,雖然葉飛飛的美貌不在紅衣女子之下,但葉飛飛有一種淡漠萬物般冷靜,相形之下,紅衣女子雙目顧盼生輝,遠比葉飛飛更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紅衣女子倒也落落大方,對搭訕的人嫵媚一笑,頓現萬種風情,讓人心神搖盪!
聲如乳燕地道:“小女子名為秦月夜,不敢勞諸位大哥掛齒!”
她的笑靨早已傾倒眾人,乍聞“秦月夜”之名,都感慨忖道:這名字與她再相符不過了,“月夜”本已是浪漫婉約,何況是有情的月夜?
當下不少人便微笑着看秦月夜,秦月夜嬌媚淺笑,螓首微垂,一雙纖美之極的手愣愣地絞着衣裙上的雨水,她的一襲紅衫為雨水打濕之後,更顯得身材誘人,玲瓏凹凸有致。
眾人不由為她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攝魄奪魂,好在眾人皆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心少邪念,所以僅是以欣賞的目光看她。
司如水暗自微微皺了皺眉,心道:她與葉姑娘卻是大大不同了,卻不知葉飛飛之母親又是誰?
牧野靜風知道此時已是午後,而大雨又絲毫沒有停滯的意思,當下決定即刻便進入地下山莊。
葉飛飛不算外人,也不必有所顧忌。
他將他的意思與馬永安等人一商議,得到同意後,當即着手佈置,準備自己帶上四十人下去,由馬永安率三十幾人在地面守候,以防有意外之事發生。
羣豪剛接近此山莊的緊張心情已蕩然無存,見了莊內的荒蕪之後,便認為山莊地下也不過是一些通道偏洞,讓黑衣人及其屬下棲身而已,恐怕是無多少收穫了,黑衣人落敗後,又何必再回這種地方?
所以當牧野靜風鄭重其事地着手佈置時,不少人都覺得他有些小題大作。
牧野靜風心道:再等片刻,只怕你們會驚得目瞪口呆!
他冒雨走至院中的一口井邊,探着身子向裏面看了看,然後竟手抓井沿,攀越入內。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原來入口便在這口井中。
好奇心頓起,那四十人也冒雨跑到井邊,探頭一看,只見牧野靜風已下到一半,倏一曲膝,便已閃入井壁之中。
想必此井與地下山莊相通之處便在這口井的井壁一側!
敏兒見狀,心道:地下山莊出入口如此隱蔽,如果在這出入口設下關卡,那麼幾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大約是因為這一點,牧野靜風即便是在心靈正常的時候,也無法從地下山莊突圍出去吧。
眾人魚貫而入,敏兒臨下井的時候,又對馬永安囑託一番,唯恐一個閃失,所有人會被死死困於洞口,馬永安見她神色鄭重,也不敢掉以輕心,便道:“蒙姑娘放心,我們一定會多加小心的,即便有所變故,也會及時通告你們。”
敏兒這才放下心來,回頭看時,見葉飛飛與秦月夜正頗為好奇地看着他們。
入口果然便在井壁之處,入口處的稜角早已磨得十分的光滑,顯是經年累月磨擦的結果。
在進入井側二丈長的甬道時,幾乎每一個人心中都升起一種惶惶的感覺,便聽得身後不停的風雨聲,而前面則是一片黝黑,而且極為寂靜,彷彿眾人一不小心,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心便不由地緊了緊。
一個青城派的弟子忽道:“原來他們一直就如耗子般躲在地下,也的確不易!”
青城派地處川境,而川蜀境內的人都稱老鼠為耗子,他説話本是為了消除心中的緊張,結果話沒説完後,他自己想笑一笑也笑不出聲來,聲音顯得有些扭曲輕顫,也不知是因為心情之故,還是洞口狹小的聲音受阻變形。
過了一會兒,才有二人像是剛剛回過神來,很牽強地笑了兩聲,很是空洞。
這時,前面傳來“咔嚓,咔嚓”的敲打火石的聲音,有火星在黑暗中閃動,少頃,亮起了一團小小的火焰,眾人看見點火的人正是牧野靜風。
後面的人見了這團火焰,心中頓時踏實了不少,這時,最前面的牧野靜風等十幾人正置身於一個半月形的石殿中,深約有二丈,高則有丈許,雖是在地下,卻並無壓抑感。
牧野靜風對着拱形的石牆沉思了片刻,便趨步上前,照準其中一處揮掌力擊。
“咔”地一聲,手掌所擊處竟有一塊薄薄的石板翻開,露出一個孔洞,裏面竟是一隻燈籠!
燈籠點燃後,石殿為之一亮,羣豪暗暗長吁一口氣,心情卻頓時輕鬆了不少。
也許,人總是習慣於生活在光亮中。
原來牧野靜風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擺脱與地下山莊。
黑衣人之間莫名其妙的關係,在地下山莊裏的時候,一直暗中留意裏邊的佈局,可惜當時孤身一人,無法在黑夜來臨的時候控制自己的心靈,加上有“妖刀”向總管充滿誘惑力的誘説,時間越久,越是心無鬥志,感覺自己已無法再回到從前的那種生活,而只能一步一步地陷入黑衣人的陷阱之中。
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心力憔悴。
有時,牧野靜風甚至妄想為什麼黑衣人不索性將他的靈魂完全轉化為惡的一面,那樣一來,對彼時彼刻的牧野靜風,將會認為自己的惡是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的。
步入這樣的環境中,那段日子裏的一幕幕便浮現在牧野靜風腦海之中,那時的地下山莊,與此時的地下山莊完全不可同日而言,詭異神妙,殺氣森森,戒備森嚴——這便是牧野靜風記憶中的地下山莊。
當時,在這個半月形的石殿中,便有八個頂尖高手在此日夜值守!
而今,這一切都已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空寂。
因為身上衣物被雨水淋濕了,現在又是處於地下,所以眾人都覺得有了一股寒意,畢竟,這已是秋日。
終於,所有的人都已進入石殿。
牧野靜風環視眾人,方道:“此地下山莊頗為宏大,其規模絕在地面山莊之上,據我所知,地下山莊人馬只有一百多人,所以可知青城山一戰,他們已是傾巢而出,但為了防止對方還留有後手,我們不能讓他們切斷後路,司先生及清風樓的朋友便留在這石殿之中,如何?”
司如水先點了點頭,清風樓的人雖然略覺遺憾,終也是同意了。
牧野靜風這才走到石殿惟一的一扇包革木門前,略提真氣,雙掌倏出,一股無形真力立即由雙掌吐出。
一聲悶響,包革木門已塌倒於地上,門後便是一條很長的甬道,眾人暗自奇怪時,牧野靜風説道:“夕苦——亦即諸位所言的黑衣人行事詭秘陰狠,為防萬一,他在地下山莊內設了機栝,所以我方才以掌力震開此門,其實用手一推,此門亦會開啓。”
便有人心道:你也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牧野靜風指着幽暗的通道説道:“由此處進去岔道頗多,裏邊門户相疊,錯綜複雜,諸位進去後要記清路線,以便退回時快捷些,地下山莊內無論殿、客、廳,其正門則齊腰高的地方必有一個暗孔,暗孔中隱有燈具,這一次若是能擒着活口,那是再好不過的。”
有幾個人性急,等牧野靜風一説完,立即闖入通道中,眾人見狀,也紛湧而進,牧野靜風本欲叮囑眾人小心從事,但見眾人神色,卻又打住了。
外面大雨磅礴,地下卻仍是乾燥得很,而且身處地下,絲毫不會感覺到氣悶,想必地下山莊的通道頗為不錯。
牧野靜風與敏兒互視一眼,也與眾人一道步入甬道,而這時候前面的人已經拐入通道側的岔道中,留在通道中的人越來越少,只能聽見或遠或近的地方傳來驚訝讚歎聲,想必是為地下山莊的恢宏、巧奪天工而深深折服。
終於,入口通道上只剩下牧野靜風與敏兒兩人了。
牧野靜風所走向的地方是整個地下山莊最核心的樞紐之地:真吾廳。
先前牧野靜風見此廳名為“真吾廳”,並沒説明白其中的內涵,現在他卻斷定這是夕苦心中所思所慮的一種寫照,夕苦弒師而走,一直未以真面目出現在江湖中,這三十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掩飾自己的真面目,無論是對誰來説,這都不是容易做到的,或者説是一種痛苦。
於是,下意識中,他把地下山莊最重要的地方命名為“真吾廳”,無形中顯示了他希望有一天他能以真面目昭示天下。
若要達到這一點,他必須先讓知道他的醜惡的人全都消失,包括空靈子,包括牧野笛,包括他的其他五位師兄。
敏兒緊隨着牧野靜風,走得越久,她越是為這地下山莊所驚詫,若非所見,誰會想到在一片殘破的下面,會有如此結構嚴謹,規模宏大的地下建築羣?
空間的寬敞,佈局的合理,讓人不知不覺中忘記了這是在地下!
同時她也暗暗佩服牧野靜風過人的記憶力,因為是在地下,所以方位極難判定,而且構成地下山莊的材料又是石料,都以材料為識別標記,但牧野靜風在岔道交錯縱橫的地下山莊,卻是走得那麼從容自若,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徘徊。
除了看不見天空陽光及花草樹木之外,地下山莊與一般的地面上的山莊並無多大的區別,裏邊有廂房,有迴廊,有伙房,有糧庫……
其實,敏兒還見到了一條小溪,如果地下也可能有小溪的話,那麼它絕對就是一條小溪,水很清澈,顯然不是來自於地面,當敏兒剛聽到水聲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她親眼見到這神奇的小溪的時候,不由便萌生了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這條小溪顯然是生活在地下山莊中的人平日用水的源泉,敏兒懷疑它一定是有暗道與入口處的那個井相通的,流水不停地注入井中,而井水的水位則因為又與其他地方相通,所以可以保持在一定的水位上。
有小溪,自然就有了橋,雖然橋小得三兩步便可以跨過,但在地下見到橋,其感覺難免怪怪的,有一種不真實感。
牧野靜風的腳步突然一緩,敏兒微驚時,牧野靜風已側身指着前面的一排石砌小屋,道:
“中間的那一間便是我住的地方。”
敏兒以一種異樣的複雜的心情看了看那間小石屋,又看了看牧野靜風,心想:穆大哥此時只怕心中頗不好受吧?
果然,牧野靜風似乎不願再多看小石屋一眼,加快了步子,敏兒趕緊跟上。
前面居然還有二十多級長達二丈的石砌台階,走過這二十多級的台階,便見到了地下山莊最開闊的地方,一片青石板鋪就的校場!
可惜因為一路來所點亮的燈光的亮度仍是無法照清整個校場的面目,所以敏兒不知道這校場究竟有多大。
牧野靜風在敏兒身邊道:“這是一個小規模的校場,如果把校場四周的火全點燃,可使整個校場如白晝一般。”
敏兒忍不住道:“夕苦為了營建這個地下山莊,恐怕是化去了不少心思吧?”
牧野靜風微微頓首。
敏兒又道:“這兒終日不見陽光,終不是適於人生活的地方,若是換了我,休説是幾十年,就是幾十個時辰,只怕也難以承受。”
牧野靜風喟嘆道:“可世間總有一些人為了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去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頓了頓,又道:“何況大約夕苦他們並不會時時刻刻在地下山莊中。”
一路上,敏兒見到了許多讓她驚歎不已的事物,卻唯獨沒有見到他們最想見到的人。
休道是見地下山莊的人,連十大門派的人自分道而行後,就一直未遇上他們,敏兒不覺有些擔憂,心想:三十幾個人在這兒穿插行走,為什麼竟一直無法遇到他們?
正思忖間,忽聽牧野靜風道:“這就是真吾廳,我記得先前整個地下山莊中,這一帶最為戒備森嚴。”
敏兒抬頭一看,果見前面有幽綠色的“真吾廳”三字,字如斗大,大約是用動物的屍骨碎末沾寫而成,所以在燈光的照射下,會發出這種幽綠的光,在一片灰濛中顯得格外醒目。
敏兒感覺到牧野靜風的身子似乎挺了挺,然後從校場邊側的一排石柵欄上摘下一盞燈籠,點着提上,與敏兒並肩走向“真吾廳”。
兩人的腳步聲在空闊的校場內迴盪着,顯得格外空寂。
“真吾廳”的門被推開了,厚重的門被推開時的聲音顯得凝重混濁,連地面也為之輕輕顫慄——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