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乘風一笑,道:“我的命本就是司先生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來的,多活一天便是賺了一天,只要能除去巫姒、姬冷,我這半條性命又何所惜?”
話鋒一轉,又有些遺憾地道:“只是看樣子巫姒他們對陰蒼並非忠心耿耿,否則按理他們早應該攔住我了。想必他們是擔心青城山腳高手雲集,而且多半是白道中人,一旦他們身份暴露,可就萬分棘手了!”
聽到這兒,姬冷已經猜出另一個一直未露面的人一定是救了墨乘風的司如水。
想到司如水,姬冷便想到了其師懸壺老人。
心中暗忖:“如今,想必他已毒發而亡了吧?而懸壺老人一死,豈不是等於宣告穆風也是必死無疑?”
是穆風導致了死谷在失去了陰蒼後才一敗塗地,所以想到穆風一定已經毒發而亡,姬冷首先的感覺便是欣慰!
但與此同時又有另一種感觸湧上心頭,那是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感覺,是為穆風惋惜!
這時,巫姒悄悄捱過身來,做了個手勢,示意應該出手制住司如水、墨乘風兩人。
姬冷搖了搖頭。
如今他與亞姒兩人已呈孤軍奮戰之勢,所以每一步都要做到萬無一失。雖然以他及巫姒的武功對付司如水、墨乘風不成問題,但姬冷仍是要等待更好的時機,等候墨乘風獨行的時機!
正思忖間,墨乘風已道:“如今青城山周圍一帶人物混雜,良莠不齊,司先生獨自一人在這荒山野嶺之中頗不安全,況且我能留得一條性命,已是萬幸,從不奢望能再活多少年。
司先生就不必再為我尋藥了。再説我們樓主及其他弟兄都己戰死,唯有我一人苟活於世間心中實是惶然不安—一”
司如水“哈哈”一笑,道:“我一向與世無爭.也沒有什麼仇家,又怎會有什麼危險?
尋藥治病乃我們醫者之天性,墨兄弟便不必勸我了,你自顧去吧,我會多加小心的。”
墨乘風又勸了幾句,司如水終是不肯,便聽得墨乘風道:“既然司先生執意不肯離開這兒,便請司先生自己多多保重。”
少頃,就聽得林子中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姬冷與巫姒相視一眼.都向枝葉深處縮了縮!
很快,墨乘風便再一次出現在他們兩人的視野中,看樣子,他是準備下山。他顯然未曾想到有人已在暗中盯梢他好長一段時間了。連看都未向巫姒、姬冷這邊看一眼,便徑自沿着來時的路徑走去。
樹上的兩人屏息凝氣。
待墨乘風離他們已有十幾丈距離的時候,姬冷方一揮手,便率先貼着樹幹疾滑而下!
身如輕燕,無聲無息!
姬冷之所以貼着樹幹而落,那是因為他擔心行蹤被司如水發現。行蹤被司如水發現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卻可能會影響他心中計劃的實施。
姬冷落身地上之後,背貼材於而立,靜立了一陣子,方才向仍藏身於樹上的巫姒招了招手。
一切都很順利,他們並未聽到附近還有什麼聲音。
兩人心中都暗自吁了一口氣,便立即極為小心地跟在了墨乘風后面,他們跟出一段距離後,立即從岔道繞至墨乘風前面。在一個拐彎處,他們靜候着墨乘風。
當姬冷與亞姒出現在墨乘風面前時,墨乘風的神色先是一驚,然後有一絲欣喜之色出現在臉龐,但僅僅是一閃而過,便立即又被驚愕之色所掩蓋了。
墨乘風定了定神,沉聲道:“死谷餘孽!如今俠道中人已對你們共討之,便是插翅你們也難以逃過天羅地網,倒不如現在便束手待縛!”
姬冷冷笑一聲,道:“你能從死谷一戰中留得性命已是萬幸,今日還要逞能麼?”
他手按刀柄,道:“在酒樓中你曾説知道我谷主在何處,現在我希望你能如實説出他的去處,以免吃許多苦頭!”
墨乘風滿不在乎地一笑,道:“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之人嗎?”
他忽然一指姬冷身後,接着道:“可笑你上了我的當還不知道!”
姬冷根本不為之所動,他知道墨乘風是在使詐。
果然,墨乘風此言一出,便想轉身逃走,但他立即發現姬冷紋絲沒動,冷冷地看看他。
墨乘風道:“失陪了。”
曲身反掠!動作倒是不慢!
但巫姒的動作比他快多了,在他反掠之後,巫姒方動,但轉瞬間她便後發而失至,墨乘風只覺眼前一花,巫姒己攔在了他的面前!
大概是因為去勢太急,墨乘風一個收勢不住,竟在巫姒身上撞了一下!
巫姒冷叱一聲,已出手如電,點了墨乘風的穴道!
墨乘風的身子不能動彈了,只好討些嘴上便宜,他大吸鼻子,陶醉地道:“好香—一”
“香”字只吐出一半,便嘎然而止了,因為巫姒已狠狠地撞了他一肘,墨乘風的臉一下子疼得扭曲了,哪裏還説得出話來?
姬冷一步上前,抓住墨乘風的後領,一把提起,倒扛在自己肩上,就向荒僻之處走去。
墨乘風剛要開口大叫,姬冷卻突然出手,已封住了他的啞穴!
在一堆亂石的掩護下,姬冷將墨乘風的身軀扔在地上,“砰”地一聲,墨乘風只覺自己的後背被摔得生疼,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心中叫苦不堪。
姬冷目光冷如刀刃,沉聲道:“在這種地方,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你,除非你將我們谷主所在之處説出來,否則我不但會讓你死,而且要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死!”他冷酷地笑了笑:
“在這一點上,也許她比我做得更出色!”説完之後便指了指巫姒。
巫姒在墨乘風耳邊輕聲道:“我會讓你後悔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她被江湖中人稱為“毒美人”,當然有許多各形各色的毒物,若將它們作用於人的身上,想必真的能給人帶來極大的痛苦!
墨乘風臉上的肌肉輕輕地跳了跳,卻迅即恢復了平靜。但這一微小反應,已被巫姒看在眼中,心中暗自欣喜。
姬冷走近墨乘風,右手倏揚!但見他的右手以快疾至極的速度在墨乘風的後背連拍了十二掌!
每拳擊出,好像都是一沾即離,所用之力似乎不大,但掌擊之下,都有一種獨特的聲音響起,如同重錘敲擊古木一般!
施完如此手法,姬冷微退一步,靜觀墨乘風神色變化。
只見墨乘風的身子如同怕冷般地輕顫了一下,然後越來越劇烈,整個身軀劇烈地顫慄着,且衣衫內的肌膚猶如裏面有小耗子一般不斷跳竄!
墨乘風臉上已是汗如雨出!臉上五官也扭曲得有些變形了!
顯然,此時他正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他的臉色先是漲得通紅,然後復為蒼白,最後成為鐵青色,今人觸目驚心!
姬冷見時機成熟,便驕指直戳墨乘風的右肋處。
只聽得“啊”地一聲輕聲呻吟,墨乘風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姬冷心知在劇痛之後,他已心力憔悴,連聲音都難以發出!
墨乘風的身軀伏於地上,間或抽搐一下,停了片刻,姬冷冷聲道:“這是我的‘十二搜魂掌’,只是先給你熱熱身,如果你自認可以忍受比這強烈十倍、百倍的痛苦,那麼你就不需要告訴我陰谷主如今在何處!”
他的語氣顯得很平靜,聽起來似乎是在與墨乘風商議付麼。但因為有方才的“十二搜魂掌”作鋪墊,這樣的話卻已是極具威懾力!
半晌,墨乘風方吃力地抬起頭來,呵呵一笑,笑聲顯得有些古怪,他道:“你—一你莫忘了我—一我是英雄樓的弟—一弟子!”
卓無名乃亡於死谷之手,墨乘風又豈會輕易向姬冷低頭?
姬冷心中已經料到墨乘風會再堅持一陣子,於是嘆了一口氣,道:“這又是何苦來着?”
話畢,他的刀已經劃空而出!
寒芒破空,貼着墨乘風的身軀翩飛如亂蝶!
墨乘風連站立都已經成了問題,更不用説閃避這精絕無匹的刀法了。
一注注的血箭拋灑而起,迅即被刀身所帶起的勁氣衝散,於是便在墨乘風周圍瀰漫開一團血霧!
這幾乎已成了一種淒厲慘酷的美!
姬冷的每一刀都是不失分毫地插在了墨乘風幾大關節的連接之處!且所用的力道恰到好處,既給墨乘風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卻又未曾切開對方的關節。
此時,墨乘風所感覺到的痛苦已與第一次感覺到的痛苦迵異。先前的痛苦是尖鋭的,而這一次卻是鈍痛,墨乘風感到自己的體內無形的東西要奮力掙開自己的血肉之軀!
刀停!
墨乘風方覺劇痛逐漸退去!
姬冷的刀傲然而立,他沉聲道:“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再用一點力,你的四肢便會被刀支解開,但你不會死,你應該想象得出那番情景!”
墨乘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好不容易喘息稍定,吃力地道:“就—一就算找—一找到陰—一陰蒼,你還一一還指望能一一能捲土重來嗎?”
他的口氣明顯有了鬆動。
姬冷並無驚喜之感,因為他知道此時墨乘風只是在演戲而己。
但他卻要陪墨乘風把戲演下去,於是他以一種似乎有些掩飾不住的喜悦之情道:“這是我們死谷的事,你只需如實告訴我們想知道的東西即可!”
墨乘風猶豫了好一陣子,方道:“如果被人知道是我泄的密,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姬冷故意道:“既然你死不開口,那我只好殺了你!”説着便“錚”地拔出刀來!
他知道此時墨乘風擔心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擔心設下的計謀無法實現。
果然,墨乘風有些慌亂地道:“我—一我若説出來,你們能否將此—一此事保—一保密?”
姬冷道:“只要能找到谷主,你的條件我可以答應!”
墨乘風掙扎着坐起,輕嘆一聲,方緩緩地道:“他—一他在離此西南方向十—一十里開外的‘萬義山莊’內!”
姬冷心中冷笑一聲,口中卻道:“但願你未曾騙我,否則日後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然後將你碎屍萬斷!”
墨乘風對此言並不以為意,他吁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臉上有了愧疚之色。
姬冷心中暗道:“你倒是把戲演得十分逼真!”
他轉身對巫姒道:“事不宜遲!”
巫姒緩緩點了點頭。
兩人便向西南方向飛掠而去!
墨乘風緩緩地睜開眼來,有些擔憂地向巫姒、姬冷掠去的方向望了望,然後站起身來,吃力地向遠處一片竹林那邊走去.
竹林離此不過一里路,但對此時的墨乘風來説,卻是一段艱難無比的歷程。
竹林邊上有一間小木屋,墨乘風走至小屋門前,警惕地回首看了看,方輕輕推開虛掩着的木門。
少頃,從木屋裏飛出了一隻白色的信鴿,正是飛向西南方向!
隨後,木門“吱呀”地一聲開了,墨乘風走了出來。
一抬頭,竟有兩個人站在他的面前!
正是巫姒、姬冷!
墨乘風臉色一下子煞白如紙!他沒有轉身就走,也沒有攻擊他們。
莫非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從這兩個人的手中脱身?
姬冷不無得意地道:“你已把我們即將前去‘萬義山莊’的消息傳了出去,此時,已有不少人在‘萬義山莊’等候着我們,對不對?”
墨乘風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姬冷冷聲道:“可惜得讓他們白守一回了。我只是借你使了一個調虎離山之計而已,現在,我要你告訴我陰谷主的真正所在之處!我可以提醒你一點,因為我知道先前你一定會將假信息告訴我的,所以我並未把最有效的手法用在你的身上!而這一次則不同了,你應該明白為了陰谷主,我會做出任何事!”
他的聲音冷如千年寒冰,誰都可以從他的話中聽出一種森冷之意!
的確,為了陰蒼,他可以做任何事,他心中也明白如今死谷大勢已去,要救出陰蒼必將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他也知道陰蒼的所作所為是邪惡的,與人心相悖,但他仍是會這麼做。
因為若非陰蒼,也許他永遠都報不了殺父之仇!
在他看來,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永遠效忠陰蒼!
其實,許多時候人之為惡並非不明白自己所作所為是非正義的,但他們依舊這麼做了,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如果幫助姬冷報了殺義之仇的不是陰蒼,而是一位大俠客,那麼也許此時的姬冷已是名滿天下的少俠了。
更多的時候,善與惡之間,只有一步之遙,而人一旦走上了其中的一條,也許就是不歸路了。
姬冷並不仇恨武林正道,他也沒有雄霸天下的野心。他之所以成為死谷年青一輩中最傑出的人,只是因為他是全心為主!
陰蒼也許正是早已經看出了這一點,明白唯有恩義才可以真正地完全駕馭姬冷,所以才會如此待他。
有時,姬冷心中甚至有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想法,他在潛意識中會希望陰蒼突然被廢了武功,然後他將陰蒼帶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全心保護着陰蒼!
不過同時他也十分明白,沒有武功的陰蒼是不可能生存在世間的,陰蒼的野心太大,太根深蒂固,他整個人似乎天生就是為了野心慾望而來到世上的,一旦他知道自己完全沒有實現野心的可能,他的生命必定會枯萎!
只是,讓姬冷感到有些不可理解的是為什麼巫姒竟也不捨陰蒼而去?誰都能夠明白在如今局勢下為陰蒼效力,是極其危險的!
墨乘風沉默片刻,突然轉身,就在轉身的一剎那,他的右手已經自懷中掏出一把短刀來,如閃電般插向自己的心臟!
可惜,姬冷的動作比他更快!
“當”地一聲,當墨乘風的短刀在未及沾上肌膚之前,已經被姬冷一刀磕飛!
墨乘風臉色變了變,緩緩轉身,以一種平靜得讓人吃驚的聲音道:“你應該明白英雄樓三個字的含義,英雄樓的弟子不可能會貪生怕死!既然連死都不怕了,還會有別的東西可以讓我畏懼嗎?”
姬冷呆了呆,他的信心有些動搖了,英雄樓的人的確與眾不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讓墨乘風説出真話。
正愕神間,忽聽得亞姒輕笑道:“墨乘風,我知道你的骨頭也許很硬,可是我要告訴你切莫忘了一個人。”
頓了一頓,方又道:“那便是司如水。”
姬冷心中一時無法明白巫姒説出此話的真正用意。
墨乘風更是一怔。
他驚疑地道:“司—一司先生他怎麼了?”
巫擬道:“司如水已經落在我們手中,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會置他的性命於不顧吧?
如果你不肯説出真相,我只好殺了他,而且是一刀一刀地剮!
她的臉上有了一種殘酷的笑意!
姬冷先是有些驚訝,因為他們根本未控制司如水,但隨後他立即明白了巫姒的用意。墨乘風根本無法知道巫姒所言之真假!
墨乘風神色大變!
他嘶聲道:“此事與司先生何干?”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巫姒冷聲道:“我們本就是無信無義無情之人,為了達到目的,怎會顧及其他?你説出陰谷主的下落,我們未必能救出他,即使能救出他,以後你們還有其他的機會。但是如果你不肯開口,那麼司如水就是必死無疑!人死不能復生,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坐視他為你而死去呢?”
姬冷暗自佩服不已,對付一個不怕死的人,唯有以這樣的方式才能打動他!墨乘風可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但他不能不顧及自己救命恩人的性命!
人總是有弱點的,而巫姒便成功地找到了墨乘風的薄弱之處,她一下子把墨乘風推入了兩難之境!
要麼對不住司如水的救命之恩!
要麼有負於武林俠道!
但她卻並不把他逼入絕境,而是暗中為他留下了一條退路,就是讓他想到即使把真相説出來,事情也不會糟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如此一來,在權衡之下,也許墨乘風會作出讓他們兩人滿意的選擇——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