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甚至覺得對方似乎已不再是一個血肉之軀,而是一片輕盈的羽毛,或是一汪可以向任何縫隙裏滲透的無孔不入的水銀!
若非親見,誰能相信一個人的身法可以快捷詭異到這樣的程度!
連牧野靜風也感心驚的輕身功夫,即使説它已獨步天下,無人可及也不為過!
牧野靜風應付得越來越吃力!
他已發覺若長久地在這鐵管間廝殺,定會失利無疑。但此時他已成騎虎難下之勢,旦樂藉着驚天地泣鬼神的身法,緊逼着他,根本不給他任何脱身而出的機會!
傲視天下之“天平六術”中的四式凌厲無匹的劍招在此竟處處受挫!好幾次,牧野靜風的劍都削中了鐵管,削得火星四射,其景雖然壯觀,卻使他肝火大旺!
倏地,旦樂右腕一抖,手中軟劍突然卷射而出,其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牧野靜風一驚之後又是一喜!若是能奪得對方軟劍,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的劍驀然劃出,迎向那柄飛在空中的軟劍!
就在兩劍即將相接的一剎那,軟劍突然不可思議地一曲一彈,便改變了方向。
牧野靜風一驚之下,正待變招,那柄軟劍已在一根鐵管上一沾之後,如閃電般從自己身後射出!
不及細想,牧野靜風急忙以左腳在邊上一惜力,人便倒竄而起!
孰料方才還與他正面相對的旦樂,此時竟已如鬼魅般閃至了他的上方!
牧野靜風忽覺上方有風聲襲擊,立即劍尖倏揚!
“當”地一聲,劍再次撞在了鐵管上!幾乎就在同時,牧野靜風只覺腹部一痛,那柄神出鬼沒般的劍已不可思議地劃過了他的腹部!
牧野靜風真氣一泄,直墜而下!
但未等落地,牧野靜風已單掌拍出,虛擊地面,藉着反彈之力,再次向旦樂撲去!
而此時,那柄軟劍竟又出現在旦樂手中!彷彿軟劍根本就未曾離開過他的手一般!
牧野靜風終於明白了,旦樂一定在這個地方苦心演練了極長的時間,他早已熟悉了這兒的每一根鐵管,並將自身、軟劍,以及看似雜亂無章的鐵管有機地結合為一個可怕的整體!
在旦樂看來,他在其中可謂是如魚得水,而牧野靜風的感覺卻與他恰恰相反,牧野靜風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制約!
雖然已有兩處受傷,但牧野靜風又怎會輕言放棄?
但沒過多久,牧野靜風又中了一劍,這一次傷得很深,他的衣衫已浸濕了一大片!
他背倚一根鐵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因為失了不少血,他感到口乾舌燥,喉嚨中似乎已着了火!
旦樂站在一根橫着的鐵管之上,劍尖直指牧野靜風這邊,他冷笑道:“平天六術,老夫僅得一術,而看樣子你卻是六種全都練過,可你卻仍是鬥不過我!老傢伙若是知道這事,只怕會氣得不行了!”他所得之“一術”,必是輕身功夫無疑!
牧野靜風聽他辱及自己最尊敬的師祖,不由恨得咬牙切齒!
他大吼一聲,沖天而起!
旦樂故伎重演,身形一晃,已閃至鐵管之後!
“砰”地一聲,牧野靜風左拳竟不迴避,重重地砸在了那根鐵管上!
“咔”地一聲,牧野靜風的左手已斷了二根指骨,鮮血淋漓,拳面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那鐵管內部是空的,受此力逾千斤一擊,竟被生生打折!
站在其後的旦樂又怎會想到牧野靜風會是如此拼命的打法?猝不及防之下,面門已被鐵管狠狠一撞,不由慘叫一聲,掩面倒掠!
待鬆開手時,只見一手的鮮血,而臉上則是奇痛無比,鼻樑大概已折了,好在雙眼還能視物!
牧野靜風見狀,心中升起一股快意,剛想笑,卻一下子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便“啊喲”
一聲,再也笑不出來了。
旦樂受此一擊,又驚又怒,怪吼一聲,如同一個幽靈般飄身襲至!
牧野靜風左手倏揚,口中喝道:“一見傾心!”
一顆栗子已飛射而出!
旦樂冷笑一聲,軟劍倏卷,又快又準地迎向撲面而來的那顆栗子!
眼看即將掃飛栗子之際,栗子突然不可思議地一沉,已直取他的胸前“幽門穴!”
如此突變,旦樂竟不曾慌張,猛吸一口氣,他的身軀突然如同全然沒了分量,竟貼地平平飛起!
栗子落了個空!
牧野靜風叫了一聲:“可惜!”再一揚,剩下的兩顆已同時射出!
同時,他已借力一點,人劍合一,標射而出,出手便是一招“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此招看似極其的簡單,簡單到近乎平凡——平庸!
但它內藴之無窮玄機,又怎可小視?
甚至,連牧野靜風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招,本就不再是簡單意義上的一招,而是代表着一種武學的精神,代表着某一類劍派的共同靈魂。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同的人,從這一招中所挖掘出來的東西,是不等的。
這也正是“平天之術”之武學的精妙所在,它的所有東西全是活脱脱的具有生命力的,而不是古板與一成不變!
旦樂還算識貨,他的臉色變了變,這不僅是因為牧野靜風的劍招,還因為他同時得應付兩顆栗子。
栗子射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而且似乎都不是以他為目標——但他知道這絕不可能!
對於自己難以摸清底細的東西,最妙的選擇便是退閃!
他便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着一般向後飛了出去!而此時兩顆栗子恰好在空中陡然一折,向同一個地方射去!
那便是旦樂方才所在之處!
“卟”地一聲,兩顆栗子撞了個粉碎!
正是一招“殊途同歸”!
而牧野靜風的劍竟恰好刺在了兩顆栗子相撞的那一點上!
看起來,似乎是牧野靜風一劍將兩顆栗子刺了個粉碎!
可刺碎了栗子又有什麼意義?
旦樂幾乎要失聲笑了。
旦樂堪堪露出一點笑容,便一下子凝固在那兒了。
原來,凝固了的笑容,有時會比哭還要難看!
旦樂低下頭來,驚駭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個洞,一個並不很大的洞,但洞中正有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
在這樣的部位,即使是再小的孔洞,也許同樣是致命的!
旦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般用左手捂住了胸前的傷口。血,便從他的指縫問漫出,漫出。
傷,是真真實實的傷——可自己為什麼會受傷?旦樂沒有看到對方有暗器射出,而牧野靜風的劍離自己尚有兩尺之距!
他的力量正隨着汩汩而出的鮮血一起慢慢流逝……
牧野靜風冷冷地看着他。此時的牧野靜風便如同一尊不倒的石像!雖然他也是全身血污!
旦樂有些吃力地道:“為什麼……會這樣?”
牧野靜風冷冷地道:“你不是自認為你只學了平天六術中的一術,便可以勝我嗎?現在我便以暗器手法取了你的性命!”
“暗器?難道世間還有我根本看不見身影的暗器?”旦樂覺得難以置信。
牧野靜風彷彿知道他的心事,道:“殺你的只是一招‘無中生有’!”
旦樂有些茫然地輕聲道:“無中……生有?”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一縷鮮血慢慢地從他嘴角流下!
旦樂忽然古怪地笑了,他含糊不清地道:“此時……他……他們應該……應該來了吧?”
身子一晃,一頭從鐵管上栽了下去!
牧野靜風已不再如以前那般胸無城府了,他見對方,一頭栽下,立即掠空而出,如一抹淡煙般躍至旦樂的身邊,劍尖抵在旦樂的咽喉上!
牧野靜風沉聲道:“我要看看你的真面目是怎麼樣的?”
他知道旦樂此時年約五旬,不可能會這麼蒼老,而屈不平只是他假扮的形象,卻不知真正的旦樂會是如何一個樣子?
語畢,劍芒一閃,如微風拂面般掃過旦樂的臉皮。
沒想到旦樂的的臉上並沒有人皮面具!這大大出乎牧野靜風的意料之外!
旦樂竟又慢慢地睜開眼來,以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我……便是……我!……”
就此死去!死亡之前,仍是一句自負至極的話!
一個將玩弄他人的性命視若遊戲一般的人就此死去!
牧野靜風靜靜地看着這張蒼老的臉孔,深深地沉思着。
漸漸地,他的臉上有了覺悟之色。他終於明白旦樂為何如此蒼老了!
因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陰暗的一面。一個與屍體或行屍走肉般的人打交道的人,一個以殺人為自己的追求之人,一個曾對自己思師下毒手的人!——他,自然會蒼老得特別快!
牧野靜風緩緩地收回了劍!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痛十分厲害,一種疲倦感向他襲了過來,讓他有一種欲睡之感!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他失血太多了!牧野靜風俯下身來,在旦樂的身上摸索了一陣,很快,他找到了一本書卷,取出一看,果然是“平天六術”中的其中一部武學經典!
牧野靜風匆匆一翻,看出這是載錄輕身功夫的武學經典,書的邊緣已被磨損了不少,可見旦樂在這本武學經典上浸了數十年!
牧野靜風將武學經典納入懷中,站起身來。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色一變,取過石室牆邊的一根燭火,立即飛快地向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七八里的長長通道,他幾乎是一口氣跑完的,因為擔心燭火滅了,他未施展輕功。
打開棺蓋,他聽到了外面猶有打鬥之聲!
牧野靜風心中大喜,急忙翻身而出,棺蓋在他身後“砰”地益上了,然後又是“咔”地一聲響。
藉着燭火,牧野靜風看到了房內尚有兩個人在纏鬥!
他們的身上已遍佈了累累傷痕!整個人全是包裹於血污之中,根本不成人形!
牧野靜風大聲道:“住手!快住手!”
就在他喊出這句話時,只聽“卟”地一聲輕響,身形略為矮小的那人已將一把彎彎的刀深深地刺進了對手的腹部!
幾乎便在同時,高個子的右拳已重重地擊在了他的腦袋上,牧野靜風聽到了一種清脆的碎裂聲,令人心驚!
他一下子呆立當場!
然後便是兩個身軀倒下的聲音!
牧野靜風終於清醒過來了,他趕緊舉着燭火,在遍地的死人中尋找,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倖存者!
當他看到一個牆角處有一隻手輕輕地動了一下時,心中不由一喜,忙上前將那人扶起,一探鼻息,尚有一
牧野靜風又是捏人中,又是揉胸口,好一陣折騰,那人終於低低地“啊’了一聲,卻未睜開眼來。
牧野靜風信心倍增,忙與之單掌對抵,將體內真力源源貫入!心中一迭聲地道:“你可千萬不能死,千萬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外面傳來了“咣咣”地巨響聲,聲音大得嚇人,連地面也輕輕顫動了!
牧野靜風一怔,不由想起旦樂臨死前所説之話:“他們應該來了吧?”
“他們”是誰?
外面的聲音是不是“他們”衝將進來的聲音?
正思忖間,一陣急促錯雜的腳步聲響起,一聽便可知來者至少有二十人!
牧野靜風一時手足無措,慌亂間,自身真力忘了催運,只聽得“哇”地一聲,那人的心脈一下子失去了保護的屏障,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大口熱血後身子一挺,竟已斃命!
猝不及防之下,牧野靜風讓他噴了一身!
就在這時,門“吱呀”地一聲四分五裂,十幾個手執火把的人衝了進來,分立於兩側!
一直昏昏黃黃的屋內頓時一片通明!這讓牧野靜風一時很不適應.從這些人的衣着打扮來看,他們應該是屬於同一門派的,而且身份都不高。
隨後進來的人則顯然不是一個門派的。他們共有七人,定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滿臉虯鬚的老人,雖然年紀在六旬之上,卻威嚴雄偉至極!他一進門,面對滿地的屍體,身子猛地一震!
然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牧野靜風身上!
事實上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牧野靜風身上!因為他是這房中惟一一個活人!
雄偉老者的目光突然一跳,彷彿被火烙着了一般!
牧野靜風發現他的目光已落在了死在自己懷中的人身上!
老者的雙目漸漸充血,鬚髮皆張,如同一隻憤怒的老獸!
他慢慢地向牧野靜風逼進,一字一字地道:“是你殺了我的兒子?”聲冷如冰!
牧野靜風心中一沉,忙站起身來,道:“你的兒子?不,這兒的人都不是我殺的!”
倏地響起一聲婦人的哭叫聲:“憶兒、術兒,你們死得好慘!”
只見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婦人一下子跪坐於地,在她的身邊,有兩具年輕人的屍體,婦人捶胸頓足,痛哭不已!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女子的嚶嚶哭聲響起,但見一個頗為清秀的女子伏在靠牆邊的一具屍體上,泣不成聲,那具屍體己斷了一隻手,胸口處深深地插着一隻鐵錐!
牧野靜風心開始一個勁地往下沉!他已明白這些人的來歷了!這些人一定是死者的親人!
雖然自己並無過錯,可在如此場合之中,只怕是百口莫辨了!
虯鬚老者冷聲道:“為何這兒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這一時如何説得清楚?牧野靜風一愣,趕緊指着鐵棺道:“方才我一直在那兒……不對,一直在與鐵棺相連的地下石室中,我出來時,所有的人都已經戰死,而……而令郎尚有一口氣,我本想救他,“卻沒能救成!”連他自己對這一番説詞都感到不滿意,雖然講的皆是事實,但聽起來卻是那般的牽強!
虯鬚老者沉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我要用你的人頭祭我兒子的亡靈!”反手一摸,一把寬大無比的刀已赫然在手!
卻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慢!城主愛兒心切人人皆知,但我等還是先把事情查清了再作定奪不遲,若他真的是兇手,諒也逃不脱這間房中!”
牧野靜風一看,卻是一箇中年儒士,面相清朗,讓人一見不由便生親切之感。
又有人道:“司先生言之有理,莫城主請少安勿躁。”
虯鬚老者“哼”了一聲,對分立兩側的人一揮手,道:“去查查鐵棺裏到底有什麼!”
立即有二個人依言上前,將棺蓋抬開。牧野靜風心道:“當他們發現通道時,想必會有些相信我的話了。”
那兩人探頭看了一陣,迴轉身來,道:“稟告城主,棺內空無一物!”
虯鬚老者道:“我要知道有沒有通道與之相連?”
那兩人毫不猶豫地道:“沒有。”
一聽此言,牧野靜風幾乎跳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道:“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大的一個洞口,你們怎麼會看不見?”
虯鬚老者冷聲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辨?”
牧野靜風大叫道:“棺內的確有一個洞口!此乃千真萬確之事!我……我可以拿人頭來擔保!”
虯鬚老者冷冷地道:“好吧,你自己去看看,老夫就不信你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出什麼花樣來!”
牧野靜風趕緊走到棺邊,探頭一看,整個人便一下子僵立於那兒了!
他的神情就像被誰重重砍了一刀!
棺底平平整整,根本沒有任何洞口!包括僅容一隻老鼠通過的洞口也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牧野靜風覺得自己的思想已飛離了自己的軀體,腦中空洞洞的一片,而婦人的嚎陶聲,年輕女子的抽泣聲都一下子退到了極其遙遠的地方,變得飄飄渺渺——
幻劍書盟連載